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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四时开+番外篇——by鹡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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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规》是他三岁便能熟诵的东西,此刻让他背倒也不是不会,只是觉得十分难堪,一时红着脸说不出一个字来。承禛怒道,“怎么,真的全都忘了?”说着从承祥平托的手里取过戒尺,“要是全忘了,有多少个字就打多少下。”

承祥一扬头,清脆的童音负气而出,“朝起早,夜眠迟,老易至,惜此时……”一路流利诵出,无一字一句之差,直到“步从容……勿摇髀”那一段,承禛叫了停。“‘步从容,立端正,揖深圆,拜恭立。勿践阈,勿跛倚,勿箕踞,勿摇髀。’这不是背得很好吗?难道你是只会嘴上说说不知道记在心里认真去做的孩子吗?”承禛厉声问道,最后一句已带了些痛心疾首的意味。

承祥至此已知乃兄苦心,羞愧得潸然泪下,将戒尺高举过头,“承祥举止浮躁,言行轻狂,辜负四哥苦心教导,枉为天家之子,请四哥责罚。”

承禛见他臊得厉害,叹了口气道,“起来吧。都是做叔叔的人了,还和奶娃娃一样!有知道给晖儿送小玩意的心,不如乖巧些给他做个好榜样是正经。”说着眉眼已柔和了,拉过仍抽泣不止的爱弟坐在自己腿上,如每次他挨了打一样,拿手巾擦着他的脸笑骂道,“没出息!家法还没上身呢就哭成这样。”

承祥往哥哥怀里缩了缩,半委屈半难过地答道,“虽然四哥不打我,我却比挨了打还难受。”承禛拍了拍他的背,“记得教训就好,在四哥面前有什么过不去的?在哥哥面前犯什么错都不丢人,可到了外面一旦出了差池,丢的可是哥和你两个人的脸面,知道么?”

承祥用力点了点头,讨好地拿毛茸茸的小爪子蹭蹭承禛的脸,“那四哥……待会儿让画师来再给祥儿画一张吧,祥儿保证坐得端端正正。”承禛心疼地亲亲他的脸蛋,笑道,“乖,其实让你坐那么久也真是难为你了。”

承祥甜甜一笑,“四哥是为了小弟好。今后祥儿长大了,随父皇列席各种大典节宴,总会有坐那么久的时候。”

第7章:藤条立规

建宁三十六年,皇帝分封诸成年皇子为王。三皇子承祉赐封盛亲王,四皇子承禛赐封隆亲王,然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未及弱冠便被封为沛王的八皇子承禩。此子虽年轻,生母良妃卫氏出身也低微,却极富才干心机,刚成府办差没多久便获许多人望,因此这些年也是颇得乃父青眼,破例封了亲王。

诸弟开始各展才具,而太子却越来越昏愦胡涂。建宁帝起初还震惊心痛,很是诫责训导了几次,但都没什么起色,无奈把一颗怜子之心也渐渐灰了,只得由着他去。如此一来,朝中逐渐暗潮涌动,各人有个人的打算,诸王的争储夺嫡之心也潜滋暗长起来。

承禛追随太子多年,面临这种情况心中如何能不焦急,拼死力劝谏太子数次,却不但没有效果,反而令太子起疑,最终只得无奈缄默,尽量做到不党不争,无为处事也就罢了。

在这样诡谲莫测的局势下,承禛对承祥开始严加管束,并不为他的学业好歹,而是为他飞扬不羁的性情。承祥已经十一岁了,说孩子也是孩子,可说明事理也明事理了。皇子党争,任何一方都想加重自己的筹码,而承祥圣眷正浓,难保兄长们不打他的主意。承禛不敢拿弟弟的前途和性命开玩笑,只能强忍心痛,约束孩子天真活泼的本性,只为让他努力做到“不党不争”,置身事外。

毓华宫内,太子高坐主位,满脸气恼地向陪坐在侧的四弟喋喋不休地抱怨。皇十三子承祥此时已有了皇室贵胄的大方仪态,静静坐在兄长下首,全没有孩子应有的烦躁不耐,只是凝神听着两位兄长的交谈。

“老四,你说说,老八那小子是不是包藏祸心!平日里见了谁都笑脸相对,背后捅刀子的手段居然这么狠!”承礽愤愤道,“孤还没被废呢他就敢收买人心,这要是……”“太子兄!”承禛听他越说越没个忌讳,忙开口拦道,“您犯不着大动肝火。父皇是何等英明圣主,他对你的器重又岂是人言可动?八弟想来也是无心之举,况我们没有真凭实据,太子实在无须与他在父皇面前争闹,反失了身份。只要太子勤勉忠贞为父皇尽力分忧,自然没有谗言可入。”

承礽火发的不痛不快,瞪着承禛道,“你倒是谁的人啊?别是你也对我不忠,有些什么别的想头吧?”承禛心里一凉,刷的白了脸,怔忡了一下,立即埋首跪下,“太子何出此言!承禛与太子兄相伴多年,在太子心里,承禛就是如此无君无父不恭不悌之人吗!”

承礽一语出口也知不妥,正自后悔。见承禛行如此大礼又说出这样悲愤近于质问的话,更是尴尬不已。正手足无措突然瞟到此刻似乎什么都没听见正专心发呆的承祥,忙嗔着他给自己找台阶下,“承祥,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去扶你四哥起来。孤一句玩笑话,这呆子就认了真了。”

承祥应了声去扶起承禛,向太子欠了欠身,“太子哥哥恕罪,小弟方才想着侄儿的一些趣事,一时出了神,全没留意哥哥们在做什么,故而失态了。”太子安抚地冲承禛笑笑,点头示意他坐下,又转头看着承祥明明稚嫩却故作老成的小脸,忍俊不禁道,“哟,看这小叔叔的款儿拿的!你想的是哪个侄儿,什么趣事,说来孤也听听。”

承祥粲然一笑,款款答道,“回太子,是侄儿永晖。前天四嫂带永晖来宫里向德母妃请安,谁知永晖与德母妃宫里的十七妹为抢果子

争竞起来,我就和她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

承禛的脸顿失血色。如果目光是刀,那承祥此刻早已被对穿好几个透明窟窿了。太子却没听出承祥话中讥讽,只笑了几句“你倒少年老成”,便让他兄弟二人跪安了。

一路上,承禛的脸都是黑云压城的,一句话也不说。到了岔路口,承祥心虚地轻声叫道,“四哥。”承禛顿住脚步,转头看着他。承祥没敢抬头,嗫嚅道,“今……今天我就不去四哥府上了。我回荟西所……还有事……”

承禛运了半刻气,冷笑一声,“好,十三爷现在是人大心大,我哪还管得了你呢!你只管去!”承祥一下白了脸,眼看承禛转身拔脚就走,心一慌连忙疾奔两步拽住承禛的袖子,“四哥!”

承禛掰开他的手,他又拽上,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上了马车回府。乌氏一见兄弟两人这样就知道又杠上了,还没开口劝,便听承禛沉着脸道,“把永晖叫来!”乌氏心中大惊,背后一下子渗出冷汗,却什么话也不敢说转身出去命人叫儿子来。

五岁的永晖已沉稳得小大人似的,全不似承祥幼年时的活泼好动,而是深肖乃父沉静的性子,一进门也不慌张,一板一眼向父亲和叔叔行了礼,“给父王、十三叔请安。”承禛也没叫他起,仍是板着脸问道,“永晖,父王平时教你的谦恭忍让都学到哪里去了?为何前天去宫中向娘娘请安时,竟敢与十七公主争竞!”

饶是永晖再聪明也想不到自己为何会被平白冤枉,一下子懵了,呆呆望着威严的父亲。承祥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跳起来冲承禛大声嚷道,“四哥,我有什么不是你发作我便是,干嘛要拿永晖出气!”转头向地上泪眼汪汪的小人儿心疼道,“晖儿快起来。”

永晖强忍着抽噎偷偷望了望父亲,终于还是没敢动。承禛一笑,“殿下现在是好大的威风!你说我拿儿子出气?我是为他好,教他谦恭,教他隐忍,教他低头,免得日后把天捅漏了,我不知去哪儿捞他的尸首!弟弟我是管不了了,儿子难不成还管不得了?”

承祥是何等聪明的孩子,这么重的话打在心上哪里还站得住,当下一言不发绷着脸“嗵”地一声跪下。承禛一下子站起身,眸中急恼交加,“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许随便跪在地上伤身子?你是找打是不是?”“请四哥先让晖儿起来。”

五岁的孩子纵是跪在软垫上,这么好一会儿也累得双腿微颤。承禛摆摆手让无辜的儿子起来,“去找你母妃吧,让她别多心。父王今天不过白教导你几句道理,没有别的意思。”永晖乖巧地谢过了出去。

“你还跪在那干嘛?嫌没气死我是吧?”承禛冷冷喝道。承祥挪到永晖方才跪过的垫子上,脸上却也是拧着火的神色。承禛看着弟弟的样子,便知他不服。他的弟弟他太了解了,平时看似乖巧柔顺,讨喜的性情,可一旦拧上了,气性也大,敢和自己甩脸子。

“起来,到四哥这来。”承禛缓了缓声气,向他伸出手。承祥迟疑了一阵,终是依言起身走到承禛身边。“四哥明白,你也是为哥打抱不平,觉得太子欺人太甚,是不是?”气鼓鼓的包子脸消下去一些了。“你说孔融让梨的故事,其实也是希望兄弟之间和睦谦让,是不是?”挂油瓶的小嘴也平了。“其实哥的祥儿聪明极了。太子都不懂的人情事理,我的祥儿却全明白。”一双黑葡萄终于开始泛起红边儿,承祥蹭进哥哥怀里,带了哭腔叫道,“四哥……”

承禛抚了抚他的背,“可是祥儿,天家无情。想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很难的。太子高高在上,人们对他恭顺惯了,他容不得一点顶撞忤逆。你那样语出讽刺,好在他是没听出来,可万一事后有心人与他点破了,极容易就能挑拨你我与太子的关系,懂吗?”“那……”“这些年哥和你强调了一遍又一遍,要谨言慎行,对太子只需恭敬,对其他哥哥别得罪也别亲近,浑水不要掺和,你听进去了吗?”

承禛说到此时已是严厉起来,承祥低下头,小声答道,“祥儿明白哥的意思,就是……”“就是遇事还是容易热血上头,意气用事,是吗?”“是……”只是,只有遇到有关你的事才会如此,承祥在心里默默道。

承禛叹了口气,起身拉承祥走进了书房内室,从柜中取出一根小指粗的藤条。承祥望望乃兄,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承禛对折了折藤条,柔韧性极好,表面光滑,一看就不是凡品。“祥儿,四哥从没有用这个罚过你,或者说,从来就没有真正重罚过你。”承禛目光里全是疼惜,“前不久哥才命人准备了这个。它不伤筋骨,对身子危害极小,但剧痛无比,一下子足以记忆深刻。四哥的规矩很简单,就是绝不容忍你做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或伤害自己的事情,一旦有,一定重罚!”

看承祥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承禛缓缓语气道,“祥儿,我希望永远不要有用到它的一天。”承祥明白兄长内心的痛苦纠结,伸出小手轻轻握住承禛拿着藤条的手,“是小弟让四哥操心伤神,祥儿该打。”承禛欣慰笑笑,转身将这可怖的家法放回柜中,“祥儿要争气,冲动之际想想家法头上悬着,千万、千万别逼着哥哪天不得不真的动用它,知道吗?”

第8章:丧母风波(上)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或许红颜薄命真的是亘古不变的宿命吧。承禛发自肺腑地觉得悲凉。

承祥的生母,敏妃张氏,,一个江南水乡孕育出来的女子。当年十三岁时入宫闱,建宁一眼望见便再难忘却——说就是那袅袅娜娜的姿态,不怯不忙的风度,还有那双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眸,令他深深沉湎。这承禛再了解不过,因为小弟就秉承了其母绝代容姿,特别是眼睛。

张氏不但容颜姣好,更是才情俱佳。写得一手好字,为人处事慎密细腻,凡事思量再三之后还要思量再三,绝不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举止不妥。然而,或许就是这样,心思太细,慧极必伤,才会在这样韶龄正盛的锦瑟年华,便怀着对儿子的无限牵挂,憾然辞世。

承禛很担心承祥。最初的惊恸哭闹过后,这个才年仅十三岁的孩子便如被抽去了魂魄一般,成日呆呆闷闷的,不好好吃饭也不能安枕入眠。承禛忧心如焚,却又不能一直留在宫里守着他。好几次为着他这颓唐模样气得几乎要动手揍他,可每每看着那日渐消瘦的小脸,终究不忍再让这丧母的孩子再受一丁点伤害。

“王爷,今天妾身又去拜了敏母妃的灵位,小弟很不好呢。”乌氏满眼担忧,为自己刚刚下朝的夫君摘下朝珠,诉说自己所见的情形,“不但饭吃得越发少了,居然开始喝酒。我悄悄问了张睿,竟说他主子这两天又不知为了什么,好像不但是伤心消沉,还像是……跟谁呕了好大的气似的,红着眼睛酗酒直喝到呕吐不止,人越发瘦的不像话……”

“不要命了他!”承禛脸色已是黑成了锅底,一声怒吼,“苏佩珅,备马!孤要进宫!”苏佩珅慌慌张张进来,却不是为承禛此刻的吩咐,而是满头大汗地跪下禀道,“王爷,出事了!宫里传来消息,小殿下在御前状告盛亲王,说他未出服期便剃头,大失孝道!皇上动了大怒,立刻就下旨削了盛王的爵位,命他闭门思过。这会儿宫里正乱着呢。”

承禛赶到宫里去的时候,承祥正坐在敏妃灵位前,满眼戾气,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是在看到了承禛的一刹那,突然有些心虚的避开了目光。

“跟我回府。”承禛也不说废话,直接上前拽他。“我不!”承祥挣开他的手,“我要守着母妃!”“你非要守到自己去陪你母妃就让她安心了是吧?”承禛陡然暴怒,前所未有地向承祥厉声大吼。

承祥一下子就红了眼睛。承禛拉住他的手,阴沉着脸往外边走边说,“我禀过父皇了,接你在我府上住一阵子。”承祥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却也不再挣扎。

回了王府,承禛倒也没忙着教训,只是叫乌氏去传了膳,一色是清淡小菜和羹粥。“先吃饭。”承禛端起一碗粥拿勺子舀了亲自吹温送到承祥嘴边,压着性子和言道,“听话,哥说过,天大的事都别拿身子开玩笑。”

“我不饿。”承祥扭开头,神色冷淡。乌氏眼见着承禛手都抖起来,少有的沉了脸对承祥道,“小弟,你哥身子也不好,你怎能这么气他!这些日子你难过,他比你更难过,你知道他每夜每夜睡不着是怎么替你劳心伤神的吗?”承祥心里一阵抽搐,神色霎时柔软下来,眼里隐隐闪出水色。

乌氏见两人之间气氛稍缓了些,却又各自沉默,谁也不愿先开口,只得又开口劝道,“嫂子是妇道人家不懂朝上朝下的事儿,可人情事理还是晓得些的。小弟虽受了大委屈,可也不该……连和你四哥商量都不商量一声,一下子把个亲王的爵都捣鼓没了!这可不是……和人家结了大怨了……”

承祥一听这事那股子邪火又忍不住蹿起来,竟想也不想便顶撞道,“我有什么错!三哥素来眼高于顶瞧不起我们母子,又因为父皇偏疼我几分便对我横眉冷眼。可是人去为尊,父皇又亲下了谕令命他为我母妃成服,他却敢如此无礼!我要是忍了这口气,还有脸面做我娘的儿子!”

话音未落承禛已是额角青筋暴起,一把扯过弟弟便往书房急走。乌氏知道承禛此时已是气得发疯了,若放任不管承祥恐怕要吃大亏,一时也顾不得礼节避讳了,赶忙上前死死拽住承禛的手拦道,“王爷息怒!小弟现在身子弱,心里也没转过来,您这时候可教训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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