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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四时开+番外篇——by鹡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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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四十四年,皇十三子坐纛西北,平准部。同年,四川布政使年工尧晋川抚。

承禛望眼欲穿盼了一年多的弟弟终于奉皇命从西陲返京述职了。建宁对承祥大为赞赏,龙颜开怀地与儿子畅谈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放承祥出宫。

承祥马不停蹄地直奔了隆王府。

这一年多的军旅生活、边塞风霜,已磨掉了这十九岁少年所有的青涩稚嫩。他的唇边已蓄起淡淡一圈青茬,从前白皙的脸庞已泛着硬朗的浅棕光泽,模样显得棱角分明,一双明亮的眸子沉淀了许多深沉的光芒。体格也健壮多了,宽肩窄腰,一双长腿亦是更加结实。

承禛凝视了他半晌,终于还是红了眼眶。

“哥!”承祥忍不住动情地一呼,上前用力的拥抱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兄长。承禛搂住他,待要抚他的头,却惊觉弟弟已与自己一般高了,遂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三弟,一向都好?”

其实他们这一年多书信往来无数,对彼此的情况殊不陌生。只是总没有见了面,血肉真切地触碰拥抱来得安稳、踏实,总没有亲口问一句好来得亲切、祥和。

“十三叔!”一个奶声奶气的清脆童音蓦地从承禛身后传来。承祥忙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牵着一个走得摇摇摆摆的小团子正笑盈盈望着他。见他看过来,少年忙上前几步一个跪安礼行下去,“侄儿见过十三叔,十三叔风尘辛苦。”

承祥忙扶起来,笑着拍了拍永晖的头,“长高了不少啊。”又走了两步,一把抱起那个正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他的小团子,狠狠一亲他粉嫩的小脸蛋。那孩子甚有灵性,不仅没被他硬硬的胡茬扎哭,反而笑着伸出小手掐了一把他的左脸,逗得承祥开怀大笑。“天申怎么知道我是他十三叔的?四哥,您的小子真是个个了不得!”

承禛望着这叔侄和睦的景象,眉目中也俱是慈和,瞟了一眼恭敬立着的永晖道,“还能有什么,必是永晖教的。你可不知道,天申让你嫂子惯得无法无天,这府里没人降得住他,偏就只有到了他大哥面前,立即乖得什么似的,说什么是什么。”

“是嘛!”承祥饶有兴趣地望向永晖,永晖略有些羞涩地垂下头,“父王言重了。儿子不过略尽长兄之责,天申本性乖巧,并不敢对父王母妃有任何不敬的。”承禛也凑过去捏了捏永昼的小脸,“乖倒真是乖,就是乖过了头,尽是些小聪明。”承祥笑嗔道,“四哥你老是这么求全责备的,一年前我就说过,天申与永晖一动一静,正是四哥福泽深厚呢。”承禛喷的一笑,瞪过去一眼,“是是是。所以这天底下的全乎人,还是当属你十三爷啊。”“四哥又取笑了。”

兄弟俩戏言一番,承祥又进内堂拜见了乌氏,两人方清清静静回书房叙谈。

“这一次回来,父皇有何打算?”承禛递过去一块承祥素来喜爱的糕点。承祥咬了一口,露出心满意足的惬意微笑,“看父皇的意思,似乎打算让我再驻西陲一年或半年。毕竟准部刚平,人心到底不稳,而蒙番王公还是更看重皇子一些。”

承禛皱起眉头,“不妥。你去这一年多,我观老八他们颇有忌惮。手握兵权,毕竟太召忌了,容易遭人构陷。父皇既召你回来,说明此事是同你商议,就此交出去才是上选。”

承祥伸手握住乃兄的一只手,恳切道,“四哥,倘若兵权落入八哥他们手中,日后即使父皇属意于你,这局面也不好收拾了。我在西北行事慎之又慎,绝无落人把柄之嫌。”

承禛摇头,“纵然要把兵权拿在手里,也不许你亲自出面。如今工尧已晋川抚,西北大事便托付给他即可。你还是回京,最为妥当。”承祥眸中坚毅之光不改,“正因工尧新晋川抚,立足未稳,资历亦不足以压服众人,八哥更容易做文章。所以,我还需在西陲镇守一年。四哥放心,只需一年,我一定能把工尧抬起来,扎稳脚跟。”

承禛稳愠,与他对视片刻,终是无奈叹了口气。承祥自小主意就拿的正,如今在军营里打磨一年,更是轻易不会动摇心志了。“罢了,你自己万事小心便是。四哥在京里替你盯住老八。”

承祥亲热地笑着蹭过来挽住承禛的胳膊,“四哥,我这次回来少说也要过个年的,能陪四哥好些天呢。”承禛打趣地刮了刮他鼻子,“四哥要你陪什么?弟妹要你陪才是真!成婚那么久了,你该给四哥添个小侄儿了吧?”“四哥……”

第17章:逆风乍起

不知是否真承四哥吉言,在承祥离京之前,夫人马氏果真是有了身孕。这倒叫建宁帝都有些不安了:“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的时候就分开了,如今媳妇怀了嫡长子,朕还叫你去边陲吃沙子,倒真真不忍心了。也罢,待你回来的时候儿子就差不多该落地了,回来再好好陪陪媳妇吧!”

然而,四十五年的冬天,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只在朝夕之间便将人们曾设想过的美好,抹杀的干干净净。

京中不知何时起暗中谣言涌动,传皇帝要于今年废太子。太子恐慌,竟逃至宫外。建宁帝大怒,一面派军追回一面派人搜太子宫。这一搜不打紧,竟搜出了大堆太子谋反的证据。

建宁帝夜召诸子进宫,盛怒之下老泪纵横,于众人面前历数太子恶行,并颁诏废黜储位。众皇子悚然伏地,不敢多置一言;然而皇三子承祉越众而出,牵衣跪告皇帝道,“父皇,二哥纵有再多不是,可儿臣以为二哥绝不至于谋逆!纵然二哥有此心,他并无一兵一卒,如何能反呢?”

承禛此刻心中电光火石地划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竟至全身都颤抖起来。建宁帝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半晌,情绪稍定,眼神却越发冷下去,“是啊,没有兵权,他拿什么谋逆?”

正在此时,派出去的追兵终于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跪地禀道,“皇上,太子殿下找到了!”“在哪儿找到的?人呢!”“在城西十几里处发现。殿下正在殿外跪候。”“城西?”建宁心中某种怀疑此刻更盛,厉声道,“还不带进来!”

承礽身上穿的是老百姓的粗布衣服,头发都有些散乱。不过追军仍未敢怎么难为他,身上也都还是齐齐整整的。他此刻跪在皇帝面前,面上透着死灰色,眼睛浮肿无神。

建宁看了他良久良久,终于把泪水逼回眼眶,冷冷问道,“你出城往西,是要往哪里去啊?”承礽性子也自有一股子倔傲,此刻知其无幸,遂只闭了眼,一言不发。

建宁愈发气恼,但也了解儿子的性格,知道硬逼无益,遂假意诈道,“朕亦不相信你会谋反,究竟是何人撺掇的,你当真还要替人遮掩吗?殊不知,人家已经出卖了你了!”

承礽如遭雷击,满面狰狞地大叫道,“这不可能!十三弟约我共谋大事,怎可能先告之于父皇?他在西北掌军十万,没有理由会……”此话犹如利剑,同时刺穿了两个人的心:建宁帝又遭一爱子的背叛,这下连暴怒的力气都没有了;而承禛……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委顿于地。

“你说……说什么?”建宁的声音已哑,虚浮着脚步走到承礽面前,“你说是……”“是十三弟传信说要助儿臣,儿臣才往西北去的。”“那信呢……”“看过之后烧了。”“传信之人呢?”“已经走了,儿臣想该是回军营了。”

承禛拼尽全力克制住一阵一阵强烈的眩晕呕逆感,跪起身泣道,“父皇,此事定是有人构陷!二哥与十三弟相隔万里,决计不会有意勾结。但正因相隔万里,小人才有机会从中作梗。十三弟丝毫不知京中情形,且对父皇一直忠心孺诚,怎会劝二哥篡逆?而二哥若无此信也不会生此心。但如今信已不再,全无证据可查,这正是幕后奸贼奸险之处,望父皇明察!”

建宁帝望着底下面色各异的一干儿子,陡然心生厌倦,竟不知究竟谁忠谁奸,谁伪谁真,一颗心又冷又痛,终于大吼道,“都滚,全都给朕滚!”

太子终究被废黜了。承祥被急召返京,之后便被软禁宫中,不得与人相见。马氏受惊过度提前生产,险险保住性命,但孩子便格外瘦弱。建宁帝为此子赐名永敦。

事后,建宁命大臣议论储,谁知众口划一地推举皇八子沛王承禩。建宁帝勃然大怒,大骂承禩便是太子谋反的幕后策划,其狼心狗肺、行若狗彘,竟敢窥伺龙座,收买人心。当即夺老八王爵,将之幽禁于府。此后,再不提议储之事。

而从前热心勤勉办差的隆王开始变得无心朝政,建宁委命的事能推辞就推辞,只接少数,但是凡接必善,几不出一点纰漏。其余大部分时光便用来参禅打坐,种菜养花,闲云野鹤得仿佛要出尘一般。

只是,在没人知晓的深夜里,承禛的梦魇从无休止,而每一梦醒,都是血泪满眶恨满腔。

第18章:永隔参商

老皇帝的身体自从废太子后就明显差多了,近些年来,对繁重的政务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有灵敏嗅觉的人已能感觉到皇帝在政事上对四王爷的渐渐倚重。只是,皇帝仍然只字不提立储之事,对隆王明面上也不见多宠爱,反是常常召了老三盛王在身边。

曾经光芒璀璨、集殊宠于身的皇十三子已完全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私底下关于废太子事件的揣测有千万种,但始终无人真正知晓皇十三子与此事究竟是什么关系。在宫中形同软禁一般过了三年,终于在四十八年的春天,当建宁帝赐给隆王的圆明园建成之后,皇帝放了承祥出宫,“交由隆亲王,看管于圆明园”。

承祥接到圣旨的时候,自以为已永远不会再起波澜的心,霎那间如同被万箭穿透,隐忍、埋藏、尘封了整整三年的苦痛势如奔洪,天翻地覆地迸发出来,他竟一时流泪至昏厥于地,吓坏了身边的妻儿仆从。

他不知道四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四哥从没有一天、一时、一刻放弃过他;他只知道,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有属于他的家,能等候满身疲惫、伤痕累累的自己;他只知道,他从这一刻起,终于从死尸般沉睡的噩梦中醒过来了。

向建宁拜别时,这对三年来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的父子相对片刻,竟是谁也无法言语了。最后,还是建宁开了口,发出承祥从未听过的苍老声音:“终于,你也要离开这座皇宫了。”

蓦然,六年的光阴呼啸着划过他的脑海,大婚那一天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时候,建宁慈爱地注视着他,让他多留在宫里几年,好陪陪他这个寂寞的老父。

眼泪瞬间涨满了眼眶。建宁垂下头看了看自己已是褶皱纵横的手,自嘲地一笑,“朕最小的儿子也要离开朕啦……从此以后,朕真成孤家寡人了。”

承祥的眼泪喷涌而出,一句“父皇”已经涌到了嗓子眼,几乎立刻就要喷薄而出。那个倚在父皇身边锐气不可一世的十三儿的灵魂此刻就在他身体里来回震荡盘旋,只待便要拉动他的手脚,去扑在建宁的脚下,抱住这个他一生都奉若神明的君父如今垂垂老矣的身躯。

然而他终究一动未动。

三年,已有一些东西碎成粉末,化作尘埃,再也回不来了。虽然心还是那样锐利地痛着,血还是汩汩地流淌,可是他的嘴里,再也叫不出一声“父皇”,当年那个“愿一直陪伴父皇”的梦,终究是已经破岁了。

他努力忍住胸口剧烈的抽痛,强稳住情绪回道,“臣此去必当静心思过,安分守己,绝不敢有任何妄为,请陛下安心。”

建宁心头猛地一窒,险些提不起气来。父子猜忌已在他们之间划下了太深的鸿沟,承祥……是永远也回不来了。他恼恨、伤心、泄气过后,终究还是深深地疲倦。天子富甲四海,君临八方,一个念头一道旨意就能置任何人于天堂地狱,哪怕这个人贵为他的儿子。

但代价是,一颗孺慕之心的死去。

建宁脸色灰败地摆摆手,“你去吧。”

第19章:世外桃源

如同猫眼石一般深幽碧绿的湖水被微风的尾巴轻轻扫过,一阵皱面;湖边新绿嫩黄的柳枝儿斜斜垂下一片斑驳的阴影,安逸地包裹住两个静静对弈之人的身躯。

他们颀长的手指上都缀着汉玉雕的扳指,流淌出华贵的润泽,与局上象牙黑白子交相辉映,显得分外雍容。对弈的两人甚少有言语,间或抬起头,彼此会心一笑,都是那般安宁静好。

这两人正是承禛与承祥。起初,从宫中搬出以后,承祥一直郁郁寡欢,不复当年的蓬勃朝气;好在有承禛耐心细致的抚慰陪伴,终于助承祥重拾抱负,渐渐地,也将曾经的伤痛冲淡了许多。如今,避开朝局的诡谲动荡,幽居在这人间仙境般的圆明园,静观时势变化,安享岁月静好,甚或含饴逗弄儿女,倒也俱是极为畅意之事。

正在此安谧之时,一个孩童小鹿般的身影突然打破了这般氛围。“孩儿给父王、十三叔请安!”永昼明显是旋风一般跑来的,六岁的娃娃脸红得火烧一样,额头出着大汗,站立未稳便行了跪安礼,喘吁吁叫了人,眼里明显有遮不住的焦急慌乱。

承禛眉头立即皱起来了,嫌弃地盯着他道,“这是有狗在撵你么?从人也不带,路也不好好走,这么着急忙慌地是做什么呢?”

永昼打小就精灵古怪,此刻见父王不悦倒也不慌,乌溜溜的大眼睛俏皮地转着,笑嘻嘻地回道,“今儿天申做了一件礼物要送给十三叔,迟了就不成了,所以天申就急忙来请十三叔了!”说着连忙撒娇般去蹭承祥的腿,“十三叔~~快点快点嘛!”

承祥看着他那小模样,大致也猜出几分,肚子里暗暗发笑,却也不明点破他,笑着侧头望望承禛,不紧不慢地揽着永昼的小脑袋道,“四哥,难为天申有这份孝心,小弟不敢独享,也请四哥移步与小弟同去欣赏吧!”

承禛也随了他唱和,似笑不笑地盯着永昼道,“那是自然,父王也好奇天申的‘杰作’呢!”

永昼想哭的心都有,飞快地转着小脑袋瓜子,还欲再编些什么,承祥已含笑对侍立在一旁的太监吩咐道,“去,也把大公子找来,告诉他昼公子在这儿呢,有好东西要给咱们看,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乐。”

绝望地目送着传命的太监远去,永昼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哭了起来。承禛看幼子怕得厉害,也不落忍了,瞪着儿子斥道,“这又是闯什么大祸了,怕成这个样子?还想拉你十三叔当挡箭牌,你倒是乖觉呀!”

承祥疼惜地抱了他在腿上,拍拍他的背道,“到底什么事?你说说看,要是可饶呢,十三叔就替你说说情;要是不可饶,我可是当不了你的救命菩萨。”

永昼好半天才抽抽嗒嗒地撇着小嘴可怜兮兮地回道,“就是……就是……天申今天没好好做大哥布置的功课……溜出去玩了……”“哦……这事儿你也没少干啊?不是时常能好好地趁你大哥没发现之前溜回来把功课抢做完么,这可是你天申哥儿的拿手活呀!”承祥看着他那又机灵又淘气的小模样就喜欢,忍不住揶揄道,连承禛都一个没忍住悄悄露出慈祥的笑容来。

永昼接着哭道,“可是……可是今儿天申玩水,不小心掉下去了……大哥知道了,叫我在书房等着,特别凶特别凶的样子,说要找大棒子打死天申呢……呜呜……十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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