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沧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龙二哥与龙战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亲兄弟。”
“那莫大哥与龙战又是什么关系?”
莫如初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他是我师兄。”
果然,证实了心中的答案,奚沧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凝重起来。这所有的人都与龙战有关,可到至今那人都还没有露面,这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如初见他沉思,便道,“不如你们先收拾一下,好随我去逍遥庄。”
逍遥庄?奚沧一时有些矛盾,他还有很多问题想要当面问龙战,可是龙战又始终不露面,难道还是先随莫如初走?他们此行本来就是为了找眼前之人,如今人家主动找上门来,看来也只能先完成师父交待的事情。而且莫如初是龙战的师弟,或许还能从他这里打听到十年前的事。
主意一定,奚沧起身,“莫大哥稍坐,我去问问师兄的意思。”
里屋,奚情犹站在窗前出神。
奚沧走过去,拉起他冰冷的双手合在掌中,轻轻呼了口热气。
“师父,莫如初来了,他让我们跟他去逍遥庄。”
奚情终于缓缓收回视线,几日不说话的嗓子又有些暗哑。
“那就走吧。”
他们的行李在那次夜袭中都丢掉了,只剩下怀中一些银两,所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莫如初看着奚沧拉着一个黑衣覆面的人出来,打量了一眼,微微颔首。
奚情的视线却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自然不会给他半分回应。
奚沧只得替他遮掩,“师兄性情如此,对谁都这样,莫大哥别见怪。”
“无妨,请。”
莫如初毫不在意,说完领头先出了房门。
奚沧拉着奚情跟在他后面。
可行至院门时,他们却被守卫给拦住了。
“让开。”
莫如初表情不变,语气也很平和,但他自身那股威严的气势却让守卫们低下了头。
“莫爷,没有城主的吩咐,我等不敢放这二位公子私自离去。”
“他们是我的朋友,又不是你们城主的犯人,来去何以要他来做决定。”
“抱歉,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莫如初也不再同他们废话,三两下将人都解决了,只是打晕了过去。
奚沧没说什么,心中却暗道这龙战行事果然霸道,既不来相见,还想扣着人不放,若非此次莫如初亲自找来,他还不知道他们竟被龙战当成犯人给拘禁了起来。
还未出庄,东羽也已经闻讯赶了过来,挡在他们面前,那冷峻的面容格外严肃。
“莫大侠,这是何意?”
莫如初只淡淡的看着他。
“我只是来带走我的朋友。”
“我只知道他们是二爷的朋友。”
“龙二只是带他们来找我。”
东羽看了奚沧师徒一眼。
“城主还要见他们。”
“那就让他到逍遥庄来。”
东羽皱了下眉,仍然挡在路前。
“莫大侠真要执意带人走?”
莫如初看着他和他身后的北七宿,淡淡一笑。
“你不是我的对手,纵然你的二十八星都在,你我也顶多打个平手,我不想伤你,人我今天必须带走,龙战要见,就让他自己来逍遥庄。”
东羽闻言眉头皱得更深,思量一番,最终还是放他们离开了。莫如初说得不错,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城主事实上也并没有对这二人有什么吩咐,也没说什么见与不见的话,只是觉得这二人可疑,才留他们在此调查。
九龙殿。
一个羽扇纶巾,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正缓步走进书房,他步履轻盈,体态偏瘦,颇有一番道骨仙风之姿。
书房里,一扇精致的紫檀木屏风上绘着一幅画,画中人白衣黑发,容颜倾城,在画的左上角书着四个字“情兮何夕”。
屏风前摆着一张宽大的沉香木桌案,案后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霸气的男人。
“城主,东羽说莫如初将那两个可疑的人带走了。”
书生纵仙风道骨,在这个男人面前也只收心敛神,恭敬万分。
男人放下手里的卷宗,缓缓抬起头来,那视线如鹰般凌厉,一张约四十岁左右的容颜,如刀削剑刻般霸气天成,他神情冷峻,言谈举止间皆透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严。
“哦?竟让莫如初亲自找上门?看来这二人也非等闲之辈。”
“城主,要不要将他们带回来?”
“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逍遥庄。”
“此事不急。”男人缓缓起身,“先撬开葛明的嘴,将他背后的主子拎出来。”
“是。”
书生正要退下,又想起一事。
“城主,公子他……伤得很重,您要不要去看看?”
“谁伤的,让他加倍奉还就是。”
冷冷淡淡的态度让书生识趣的退了下去。
男人又缓缓转身,面对屏风,左手缓缓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上画中人,原本冷冽锐利的眼神竟慢慢柔了下来。
“情兮,何夕?”
逍遥庄。
此处庄园是龙二的私宅,他虽与龙战是兄弟,却很少回龙城,所以江湖人也都传言他们兄弟二人不和,而究竟为什么不和,却又无人得知。
龙二不在,但庄里的管事已经收到了消息,见到莫如初和奚沧师徒抵达,忙吩咐下人为他们接风洗尘。莫如初是逍遥庄的常客,龙二甚至把他常住的那处院落取名回初阁,管事把奚沧师徒安排在回初阁旁边的院落。
休息片刻,管事便来请他们去正厅用餐。
奚情显然不愿意出门,而奚沧又有满腹的疑问要问莫如初,可又不愿意离开他半步,最后只能让管事将午饭挪到他们屋里,然后又将莫如初请了过来。
“抱歉,师兄身体不适,我有些担心,所以只能请莫大哥迁就一二。”
莫如初一边斟酒一边道,“在我面前,奚兄弟不必拘泥这些小事,我也是个洒脱惯了的,今日终于有机会把酒畅饮,你我只须尽兴才是。”
“请。”奚沧举杯。
二人相干为尽。
莫如初放下酒杯,终于问道,“龙二说你在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奚沧略一思量道,“莫大哥与花若梦是何关系?”
莫如初拿起酒壶又自斟了一杯,“我与她……也只能算是半个朋友。”
“半个?为何?”
“你是为她而来?”
“不是,只是有些问题想要弄清楚。”
莫如初淡淡一笑,又是一饮而尽。
“她曾是龙战的女人,所以和她有过几面之缘,后来她离开了龙战,我偶尔路过苏州时会去看看她。”
第三十三章
奚沧缓缓饮尽杯中物,修长的手指把弄着酒杯,视线挪到莫如初的面上,假装不经意的问道,“莫大哥可有听说过奚情这个人?”
莫如初饮酒的手蓦地顿住了,身体甚至有一瞬间的僵硬。
“咳咳……”
见他如此反应,奚沧瞬间沉了心,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咳……”莫如初皱着眉拭去唇边的酒渍,再次举杯将酒饮尽。“奚兄弟怎会提起这个人?”
奚沧一下下转着指尖的酒杯,“我从花若梦那里听来的,她说她此生唯一对不起的便是这位叫做奚情的公子。”
“奚兄弟也姓奚,莫非与奚情相识?”
奚沧没有正面回答,“正因为我也姓奚,所以难免对这位公子生起好奇之心,而且花若梦的故事里,他似乎还与龙战有着莫大的牵联。”
莫如初眼神微闪,似在出神,又执壶斟酒,自饮。
一杯,两杯。
奚沧忍不住又问,“莫大哥能告诉我有关他的故事吗?”
“你为什么对他这般感兴趣?只因为你也姓奚?”
“是。”奚沧拿起酒壶也为自己斟了一杯,“因为我姓奚。”
“我听龙二说,你是随你师父的姓?”
“不错。”
“你师父……”
莫如初直觉想要问些什么,可又突然收了口,只是将杯中酒当水一般豪饮。满满的酒壶没一会儿就空空如也,他转头对外间的下人道,“再去你家二爷的酒窖里取两坛好酒来。”
“是。”下人一溜烟儿的去了。
莫如初回头,看着奚沧,言语间透着股淡淡的沧桑,“你的剑法是你师父教的,那你可知你使的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吗?”
奚沧皱了下眉,为什么龙二和他都对自己的剑法这般好奇呢,难道这其中也有什么内情?
“莫大哥知道?”
“你不知道?”
奚沧摇头。
莫如初突然又露出一丝苦笑,缓缓道,“你的那套剑法叫做三情剑。”
“三情剑?”奚沧呼吸一顿,“三情老人的三情剑?”
“你也知道三情老人?”
“梅七告诉我的,他还说你是三情老人的徒弟。”
“不错。”莫如初淡淡一笑,“只可惜我却练不了这套剑法。”
“为何?”
“想要练成三情剑必须有一个前提。”
奚沧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绝了爱情,友情和亲情?”
“也是梅七告诉你的?”
奚沧下意识点头,表情却万分沉重,他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一件一直在意却始终不明真相的事。
此时,下人抱着两坛子好酒进来。
莫如初拍开封泥,揭起盖子,一阵醇厚的酒香瞬间盈满整室,他换下量小的酒杯,直接就碗倒了满满一碗,又看向奚沧,“奚兄弟酒量如何?”
奚沧直接端起碗递过去,醇香的上好佳酿缓缓注满。
“干!”莫如初举杯。
“干!”奚沧仰脖一饮而尽。
酒虽香,入口却还是苦的,这苦味直流入心脏,瞬间晕染开来,也许是喝得太急,也许是苦味太重,视线竟有一丝模糊,可瞬间又被眨回清醒之态。
“好酒!”
奚沧扯起嘴角笑了笑,可这笑意却如同那入喉的酒,也是苦的。
莫如初也在笑,却笑得沧桑。
一时间,两人竟推杯换盏的豪饮起来。
莫如初的酒量显然要好过奚沧,一坛子佳酿分吃下肚,奚沧已有些头晕,而他却仍然面色不改。
“世人皆知他龙战好美酒,却不知我尝过的美酒是他的很多倍。”
“莫大哥海量。”
“海量?”莫如初苦笑三声,“龙战饮的美酒是胜利的酒,而我饮的美酒却是浇愁的酒。”
“莫大哥侠名远播,万人敬仰,何来愁苦?”
“名利于我如浮云,这些虚名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那莫大哥想要的是什么?”
莫如初端起碗,看着碗中淡绿色的酒液,缓缓摇了摇头,“我如今已经不再奢望什么了,只愿……他们平安。”
“他们是谁?”
莫如初抬腕,一口一口,缓缓吞下浇愁的美酒,半晌才道,“你不是想听奚情的故事么?”
奚沧神色一正,虽然脑子有些沉重,但说出口的话却依然清晰,“莫大哥请讲。”
“你既然已从梅七那里听说我是三情老人的徒弟,那么他应该也告诉你我还有两个师兄。”
“大师兄是龙战,二师兄是……奚何。”
“不错。”
莫如初缓缓起身,视线往内室一扫而过,踱步到窗前,出神的望着窗外那一潭结着薄冰的池水,片刻才道,“奚情……是二师兄奚何的孩子。”
奚沧表情不变,这个答案,他也早就猜出来了。
“可是奚情的出生却是一个错误。”莫如初沧桑的语气忽然又变得沉重起来,言辞间竟流露出一抹深深的自责,“而这个错误的缔造者……正是我。”
“啪——”
奚沧掌中的碗蓦地碎裂成渣,锋利的碎瓷片深深扎入他的指尖,掌心,鲜红色的液体缓缓流淌而出,一滴滴落在桌面上,而他却仿若未觉。
莫如初听到动静,却动也没动,只是淡淡的扯了下嘴角。
“三情老人原本没打算再收第三个徒弟,可我与龙战兄弟打小相识,便央了龙战和三情老人说情,才破例又收我为关门弟子,那年龙战二十岁,奚何十八岁,而我只有八岁。”
奚沧淡淡的盯着扎满碎瓷片的手,一言不发,只静静的听着。
莫如初继续缓缓道来。
“在我十岁那年,我在山中救回了一个迷路受伤的女人,那个女人很漂亮,她却对龙战一见钟情,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龙战的一颗心早就紧紧的栓在了二师兄奚何的身上,任那女人百般纠缠也无动于衷,可让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那女人竟然因此把主意打到了二师兄的身上。
二师兄容颜倾城,举世无双,性情恬静,与世无争,完美的让人几乎找不出一丝缺憾,这样一个如谪仙似的人物,任谁看了都不忍亵渎。可那女人竟为了一已私欲,为了报复龙战,趁龙战不在时对二师兄下了药,强迫二师兄与之欢好。这也就罢了,可她心机歹毒,竟趁机在彼此身上下了牵情蛊,所谓牵情蛊,凡中蛊之人性命相牵为一体,你生他生,你死他死。
龙战知晓此事后冲冠眦裂,将那女人伤得只剩下一口气,却又只能极力强忍住滔天的怒火留她一条残命,将她囚禁了起来,并命人满天下寻找解除牵情蛊的方法。
因为这件事,二师兄原本温和的性情竟变得沉默起来,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笑过,龙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是纵他想尽了一切方法也再不能让二师兄回到从前的样子。他怒极,恨极,却也只能默默的看着,守着,寸步都不敢离。”
莫如初说到这里回过身来,看着桌前的人,叹道,“此事皆因我一时善念而起,若当初我没有好心救回那个女人,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却没想到竟因此害苦了他们。”
原来,这就是上一代的恩怨。
奚沧皱着眉头清理掌心的碎瓷片,他们师兄弟之间的恩怨他并不关心,只是却没想到师父的出生竟然这么不堪。可是,纵然师父的出生是个错误,他又何其无辜?龙战为什么要那么对他?
“然后呢?”
“此事让我内疚万分,自知无法面对他们,也为了找出解除牵情蛊的办法,我开始四处游历,六年后,终于在苗疆找到了一个女人,她说她能解蛊,于是我就带她回去了。”
“蛊解了?”
莫如初眉头深攒,扯出一个颇为复杂的笑容。
“我这一生做错了三件事,第一件就是救了那个下蛊的女人,第二件就是带回了这个解蛊的女人。”
“为什么?”奚沧纵然不关心他们之间的恩怨,听到这里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
“这个女人答应解蛊,但她却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她要龙战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