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二却摇了摇头，“奚兄弟与龙战还有说不清的纠葛，若再与小七结为兄弟，这牵牵绊绊的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也是。”莫如初扯起个淡淡的苦笑。
院子里，梅七跟着奚沧已经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剑了，他内力不足，这会儿已是气息微喘，奚沧却面色如常，殇情诀的修炼更是让他内力递增了好几个层次，但这飞速的进步却并没有让他有一丝懈怠。龙战的天下第一绝对不会是虚言，若是不更加努力，那这报仇之事也不知道还要拖延到何年何月，想到此，这手下的招式也更加的沉稳犀利起来。
梅七坚持不住了，他突然收了剑，抹去额上的细汗，闷声道，“我先歇歇。”回头又冲院子外头叫了一声，“孟川，拿茶来！”
一个额头肿得老高的青年，赶紧将茶水端了进来，“公子请用。”
这青年便是前两天磕头磕得晕了过去的孟川，虽然最后并没有磕到一千个，但梅七见他还算听话，便好心的饶了他这次，好在这家伙手脚也算麻利，反正身边还缺个能差遣的人，正好收了当个使唤。
梅七一气儿灌下一杯茶，孟川赶紧又递上洁白的帕子让他擦嘴，梅七满意的点点头，“你这家伙还算懂事，只要乖乖的听话，本公子也不会亏了你，若是敢有半点儿异心，那个谁……便是你的榜样，明白了吗？”
孟川极快的点头表衷心，“小人这辈子生死都是公子的人了，公子让小人做什么小人就做什么，绝不敢有旁的心思。”
“很好。”梅七将帕子扔回他手中的托盘里，又亲自倒了一杯茶端起来，“行了，你先下去吧，记得让厨房晚上准备我爱吃的烤鸭。”
“是。”孟川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梅七捧着茶，转身对不知疲倦的奚沧道，“蛮子，喝杯茶歇歇吧！”
奚沧却仿佛没有听到般，只专注于手中的剑，那剑是把很普通的铁剑，在剑柄的尾端还系着一只大红色的同心结，那同心结随着他的动作像条红蛇般在空中游走不休，幻化万千。
梅七捧着茶盏，怔怔的看着，那英武不凡的身姿让他又是羡慕，又是心动，连茶是什么时候变凉的都没有察觉。
终于，奚沧缓缓收了剑势，将剑还鞘。
梅七恍然回神，赶紧将茶捧了过去，“来，喝茶。”
说完才发现茶已凉透，正要再叫孟川送上热茶来，手中的茶盏已经被一双修长的手掌接了过去，见他两口灌了个干净，梅七又赶紧从怀中摸出帕子给他，可奚沧看也不看，只拿袖子抹了抹嘴，然后回房，梅七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料对方突然又停了下来，险些撞在他背上。
“今天到此为止。”
“啊？”梅七愣愣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奚沧道，“我一会儿要去找莫大哥切磋。”
“我也去！”
“你想切磋还早得很。”
梅七撇嘴，“我去观战不行吗？”
“随便你。”
奚沧回房便掀了帘子进了内室，梅七看着那道仿佛将他们隔为两个世界的拱门，郁闷的轻轻踢了踢脚边的坐凳，不是不想跟进去，而是不能，因为奚沧不许，他允许自己跟着他练武，甚至允许和他们师徒一起吃饭，就是不允许自己进入那内室半步，不允许自己打扰那个人半分。
“师父……”奚沧将剑放在桌上，拿起榻上的外裳为那窗前的人温柔拢上，“虽然很久没有下过雪了，但天气还是很冷的。”说着轻轻啄了下那冰凉柔软的唇瓣，“我感觉最近的功力长进了不少，正好莫如初又在庄里，我这就去请他再指教一二。”说完又抱了抱他，在他额上落下个吻，然后才不舍的放开他，又拿了剑出门。
龙二离开后，莫如初又去他酒窖里取了两大坛子美酒，然后抱着酒坛倚窗独饮，这会儿功夫，那酒坛都已经空空如也了。他十岁开始饮酒，这二十多年来饮过的酒都可以将那龙湖填满了，可是饮得越多，却越来越清醒，该记得的依然记得，不该记得的也从未忘记过。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呵呵……”
莫如初仰头看着那阴霾的天空，视线有些迷茫，身体竟然有些醉意，这可真是难得呢，练了二十多年的酒量，如今想要醉一场对他来说都是个奇迹，这会儿才不过饮了两坛而已，怎么感觉就要醉了呢？
“难道心情也会影响酒量不成？”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准备再去酒窖里取些酒来，这难得的醉意可不能让它轻易的消逝了，虽说醉后醒来依然改变不了什么，但这难得的糊涂时刻，却能让那一直疼痛的心脏暂且麻痹掉呢。
第四十一章
刚下了楼，却撞见了迎面而来的奚沧与梅七，莫如初微乱的步罚以及身上那浓重的酒气让奚沧微微皱了皱眉。
“本想找莫大哥切磋一番，看来还是改天好了。”
“切磋么？不用改天。”莫如初无所谓的笑笑，冲梅七道，“你的剑借我。”
梅七将宝剑递给他后，自动闪得远远的。
奚沧看着他有些摇晃的身体，不太放心，“莫大哥今日醉了，不如明日再……”
“不。”莫如初说着手中的剑就先出了鞘，“就今日，就现在。”
奚沧无法，跟着拔剑出鞘，微微颔首，“请莫大哥指教。”
梅七以为他们至少要客气两句再开始，不料一眨眼的功夫就剑影四起，那凌厉逼人的剑气，差点波及到他这个看客，惊骇之下忙脚尖点地飞蹿至旁边的一棵树上，免得再遭鱼池之殃。
看他们高手过招，梅七不免又羡慕起来，他十二岁那年才开始跟着东羽习武，不过他们却只有三年的师徒情份，东羽虽然是主动说要教他功夫，却又只教一些基本的防身保命之术，至于再高深一些武学却不再传授，最初他还缠着东羽问为什么，但东羽却始终闭口不言，隐隐察觉了些什么后，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尔后他去了苏州，恰好又逢梅影别苑那每年一次的赏梅会友大赛，便去凑了热闹，不想竟然夺了魁首，被花若梦邀去喝酒却又醉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醉话，只不过花若梦却在那一夕间就改了态度，之后待他极好。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凡，但这不凡却也只是口头上的，他并没有因此得到任何人的怜爱与疼宠，虽然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但他却活得像个隐了形的人，所以花若梦莫名的亲近让他很是开心，这还是他头一回尝到被人用心呵护的滋味，为此，私下甚至还偷偷抹过眼泪。
院中剑影与人影交错往来，那强劲的剑气又卷落了一地的枯枝残叶，梅七怔怔的看着，竟出神的忆起了往昔，奚沧那游龙般的伟岸矫健的身姿，清晰的印在他黝黑的瞳孔里，这个人对他从来也不客气，以前眼中偶尔流露出来的厌恶，他也看得清楚分明，只是那时的他却并不在乎。
可是一道来江陵的路上，奚沧对他师父那百般呵护捧若至宝的样子，却又让他无比嫉妒与羡慕，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能对自己如此这般的照顾，哪怕是花若梦再宠爱自己也不会到那种手拉手又喂食的亲密地步，嫉妒就像条毒蛇，时不时的会在他心头咬上一口。
可是不管自己再怎么出言不逊与刁难，奚沧都不理会也不见生气，甚至还在自己几番遇难之际出手搭救，对此心中不是不感动的，但是却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奚沧救自己只是因为二叔的关系，若是没有二叔，也许自己就算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半分怜悯，可是不管再怎么纠结，心中难免还是对他留了份心。
之后的任性让他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原本已经心如死灰，可奚沧的一句话又让那死灰复燃，他要的并不多，只不过是一份真心真意的关爱，他可以为了花若梦不顾死活的一再挑战奚沧，同样也可以了为奚沧再去挑战任何试图伤害他的人，只要奚沧真的愿意对自己好，他也必定会以死相报。
梅七坐在树杆上，晃着两条腿，嘴角忽然就勾起个不明意味的笑容，以前的自己一心只等着别人来喜欢，却原来用心去喜欢一个人也是件值得期待的事，若奚沧的师父当真是奚何，那么也就说明自己还有的是机会，时间既然能够改变自己，也一定能够改变奚沧，所以，他可以等。
几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过了数十招，奚沧明显感觉手中的剑比起以往，威力要强了许多，手中的招式也来去收放自如，甚至不用思考身体就自动反应的见招拆招，这种几乎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让他大喜在心。
莫如初今天的状态虽然不是很好，但手中的剑比起以往切磋时也要凌厉上许多，可那凌厉之下却又似乎藏着股发泄似的怨怼，这种情绪波动也直接影响到他的招式变化。
两人愈战愈勇，奚沧状态大好，微微的兴奋之情让他出手更是毫无保留，莫如初亲眼见证了他惊人的进步，欣慰之余，看着他凌厉的剑尖当胸袭来，微熏的大脑竟瞬间有些失神，手中的剑也忘了反应，眼睁睁看着那剑尖没入身体，却仿佛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痛楚。
纵然是切磋，也是尽了全力的，否则便不能验证那些尚存的不足之处，奚沧这一剑自然没有留情，因为他笃定莫如初绝对能够挡下这一剑，但意外总是来得让人措手不及，察觉不对时，他急忙撤了内力，但那来不及收回的剑却依然刺进了那具毫不设防的身体里。
“莫大哥！”奚沧惊呼一声，忙收了剑，顺手封住了他周身的穴位，以防失血过多。
梅七回过神来，才发现出了事，忙跳下树飞奔过去，“怎么回事？他竟然败给了你？”
“快叫你二叔来！”奚沧说完扶着人就往屋里去。
梅七匆匆忙忙的跑去找人。
“……抱歉。”莫如初苦笑一声，“一时闪了神。”
刀剑无眼，这种时候闪神那可是致命的，莫如初不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除非他……奚沧皱着眉将人扶回房间榻上躺下，“是我大意了，明知道莫大哥你饮了酒，出手却没有把握好分寸。”
“不怪你。”莫如初躺在床上，出神的望着账顶，“是我的错。”
奚沧看着他沧桑的面容下怎么也藏不住的痛苦，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师父说的没错，他也不过是个可怜的人，活得这般辛苦，或许只有一死才能求得解脱。
“你师父……”莫如初视线不变，突然又喃喃问道，“他好吗？”
奚沧皱眉，看来他果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却不知他究竟察觉了多少，此时若再否认些什么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奚沧只能淡淡道，“他很好。”
“很好吗？”莫如初又是一声苦笑，仿佛认定他的师父就是那个人，“那便好，他若安好，我也才能真正的解脱。”
“解脱？”龙二的声音突然闯入了他们的耳中，那极度不悦的语气让房间里的温度立时下降了不少。
奚沧见他人来，忙让开了位置。
可龙二站到榻前，却只冷眼望着榻上之人，“想死是吧？第几次了？你当我的还魂丹都是白捡的吗？那一颗千金都求不到的东西，全进了你的肚子了，你只记得你欠他良多，可有想过又欠了我多少？”
闻言，莫如初凝滞的视线终于动了，缓缓移到了榻前那满腔怒火的人身上，“你说的没错，我不只欠了他，我还欠了你，欠了龙战，欠了他们下一代，呵呵……”他无奈苦笑，长叹一声，缓缓合了眼，“我莫如初这辈子亏欠的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龙二见他这副哀莫心死的模样，满腔的怒火瞬间就熄了，可是心头那股狂躁的烦闷却又越积越深，想要发泄，却又根本找不到出口。
奚沧看着他们一个沉默，一个强忍欲狂，默默的退出了房间，梅七也识趣的跟着退了出来。
屋外微沉的天色就像是一座无形的牢笼，束缚住了这个庄子里所有的人，让他们感觉到气闷至难以呼吸，奚沧默默回到自己的院落，在进屋间又对紧紧跟在身后的人道，“你回去吧，我想和师父单独呆着。”
梅七咬牙，撇嘴，又无可奈何，只能郁郁离去。
奚情正在打坐，听到那熟悉的动静，动也不动。
奚沧走过去将他一抱住，脚步一转，自己坐上榻，将人移到自己腿上，紧紧揽在怀中，又将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用力呼吸着他身上淡雅的清香气息。
良久，闷闷的声音才嗡嗡响起，“师父，我差点儿杀了莫如初，我突然也不恨他了。”
奚情任他紧紧箍着自己的腰身，视线缓缓移至窗外，那黯然的天色，让他的瞳孔深不可测，“恨如何？不恨又如何？”
“恨，是因为他曾经那样对你，不恨，则是因为他也并不快乐，他这辈子一直活都在过去的悔恨当中，这比一剑杀了他更痛苦。”奚沧说着从他怀中抬起头，轻轻掰过他的脑袋，让他与自己四目相对，又道，“不过他们的痛苦与我们无关，我只要师父幸福。”
奚情淡淡的看着他，“若是……我也让你痛苦呢？”
奚沧一愣，怔了片刻，尔后伸出手温柔的抚弄着他精致的眉眼，幽幽道，“只要是你给的，不管是痛苦还是快乐，我都会好好珍惜。”
奚情的眉头突然动了一下，这难得的情绪波动没有逃过奚沧越来越犀利的双眼，他含笑轻柔的吻上他的眉间。
“师父，我喜欢你，哪怕是痛苦，我也绝不会停止这份喜欢的心情。”
第四十二章
莫如初伤得不轻，奚沧那一剑虽然没用内力，但刺得相当深。
龙二原本整日挂在面上的轻浮笑容也不见了，面无表情的帮榻上的人清理包扎好伤口后，他又摸出一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这是最后一颗还魂丹。”淡淡扫了一眼手中千金难求的褐色药丸，又将它塞入那人的口中，“也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了。”
莫如初原本紧闭的双眼无力的睁开，那失了血色的苍白嘴唇缓缓吐出虚弱的话语，“我是个想死也死不了的人，你又何必将这么贵重的东西浪费在我身上。”
“你放心。”龙二冷眼看着他，“你今后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干涉了。”
莫如初吃力的扯出个笑容，可那笑容就跟他的面色一样，苍白无力，“我让你失望了是吗？”
“失望？”龙二回他一个自嘲的笑容，“我知道你想死，我也知道你就算想死也不会真的去死，你只不过是在折磨自己，对你来说，身上再痛也痛不过你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说到这里，龙二语气倏然转冷，“他失踪了二十年，你也找了二十年，他一天没有消息，你又如何舍得去死？中间你错把奚情当作是他，连那么明显的破绽都自欺欺人的选择无视，被龙战毫不留情的戳破真相后，你又怀疑是龙战将人藏了起来，你不敢去问他，就天天缠着我。”龙二突然冷笑一声，接着道，“那么我再最后告诉你一遍，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奚何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他就算真的是被龙战给藏起来了又如何？你若真想知道，那就直接去找龙战要人！何必在这里折磨自己？又何必总是折磨……”
一个‘我’字已经到了唇间却又突然收住，转了一圈，还是吞回了肚子里，看着他颓废沧桑的样子，龙二心头禁不住又是阵阵憋闷的烦躁，最终却也只是冷哼一声，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