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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荣华——by桔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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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良这一生轻浮放荡,做了不少错事,却是第一次觉出什么叫后悔。

刘鹤寿毕竟不好活活打死一名朝庭命官,重鞭抽到二十往上,也只得懈了,可饶是如此,一百鞭抽下去血痕交错,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胸前身后已没有一点好皮肉。点点鲜血滴上月白的亵裤,淋淋漓漓地,自腰洒到裤脚,染作朱砂色。

阮良连哭带吓,累得脱了力,竟要让高坚扶着他才能站起。高坚略定了定神,自随从手上接了武袍穿上,结扣一一系起,将血痕掩去,便又是风姿挺拔的一员武将。

“大人。”高坚双手抱拳,看向刘鹤寿。

“你倒是条汉子,却怎么结识了这么一个无赖?”刘鹤寿冷哼。

高坚回身看了一眼,淡然道:“我少时受过这无赖的恩惠,便结识了。”

刘鹤寿摆摆手:“老夫今天是看你的脸面。”

高坚跪地谢礼,衣料贴到背上,扯得伤口绽裂,如凌迟般疼痛。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便只默默行了个礼,着人架了阮良离去。

高坚纵然能忍,火痛攻心的滋味也着实难熬,回到车上已然有些糊涂,抬手解了衣袍,破碎的皮肉被血粘在布料上一并撕下,高坚睁大眼睛,口中泄出第一声痛呼。

阮良只觉满目鲜血,红得一天一地,不知往何处着手。

高坚恍惚间听阮良哭得伤心,抬手抚了抚他的面颊问道:“打疼你了?”

高坚方才那一巴掌没容情,把阮良抽得半张脸生生大了一圈。阮良握着他的手掌摇头,哭得昏天黑地,他的天地一向美人如玉,美酒当歌,从未见过这样的凶险,更未见过这样的凶险杀到身前。

着实是吓坏了。

阮家请了扬州城里最好的大夫,烧汤炼药,样样都是最好的。十几个小厮、使女流水般的伺候,把屋前屋后扫的干干净净,四处都用滚水烫过,不让高坚沾上半点污秽。

高坚这一身伤虽看着吓人,但毕竟是外伤,他有内力护住心脉,实则伤得不算太重。只是那日血人似的被抬进门,把阮父阮夫人唬得不轻。阮良知道自己此番大错特错,不消人训斥已经守在高坚床边看顾。高坚几次让他回去,他也不肯,反倒挤上青席要与高坚同睡。

高坚虽伤得不重,却无奈胸前背后都是血口,俯卧皆不能,终日只能坐着,十分辛苦。

三伏天热,阮良让人取了窖里的藏冰出来给高坚消暑,绿豆汤扳在冰水里,用银匙子搅散了,一口一口喂。阮良生性怜香惜玉,在女人面前做小伏低的本事一等一,更兼得心思柔腻,一肚子风流官司,真要伺候起人来,即便是从小就让人使唤着过活的丫头小子都比不上他。

天热,高坚身上热毒发作,火上加油,烧得唇上干裂。阮良用布巾沾了冰水给他擦,高坚静静看着他忙。

这人天生是个公子,即使脏过,瘦了,洗洗干净换身衣服也还是一个清俊公子。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是活的,眉眼像是会流动,天然含情,眼波流转间,幽幽暗暗的春水便涨满了堤岸。

阮良见他盯着自己看,左右望了望,找不到什么错漏,眼珠子一转,便跪到高坚身前申辩道:“这事儿不能怨我。”

高坚漠然哦了一声。

“是那女子先招我的。”阮良十分委屈:“那个刘鹤寿,忒不是个东西,七十老汉娶十七小娇娘,偏生什么都干不了,夜夜整治人。那小娘长得那般标致,却被卖与那样一个老头,怎的守得住。”

阮良这话说得非常之无耻,一推四五六,所有的错处都在人。高坚却还是愿意相信。一个女人若先是嫁给刘鹤寿那样的老头,再遇上阮良这样的浪子,大约是很难会没什么想头的,即便最后为这点想头送了命去,也总有人要冒这个险。

刘鹤寿放话要阮良离开扬州,这城里便是不能呆了。阮家虽然在苏杭各地都有产业,但这孽子在老父的眼皮子底下都要生事,再孤身放到花花世界里,却不知还能惹出多少祸端来。

阮父有心让高坚把人带走,边境贫寒,天高皇帝远,阮良若呆在那里,玩到再出格,也不过是睡了猎户的妻女,一些些银两就能解决的事,便不叫事。

高坚没有拒绝。

高坚身上有伤,阮良更骑不得快马,千里远途,也只能坐着马车慢慢赶路。阮母心疼儿子,体已的首饰、银两生生攒了两个大盒,另外给带了一个老成的家人,两个年长的小厮。驾得是上好的高头大马,坐得是余家铺子顶好的马车,里面铺了当年新制的青席,通透凉爽。

阮良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身上的肉吃回来,旧事便忘了个精光,倒把逃难当成游赏,若不是高坚赶着回去复职,他能绕到京师去嫖个花魁。好在高坚待他恩重,阮良也知道愧疚,说话做事都看他脸色,只要高坚垂目不言,便马上笑嘻嘻的把话头绕过去,不敢再多做痴缠。

高坚渐渐觉出阮良的乖觉,便十分无措,总觉无处着力,不知道该拿这人怎样才好。

阮良虽然心里明白,也不想惹事,偏偏生就一双桃花眼,眉目流动间全是情,一路沾花问柳,与酒家女打眉眼官司,惹得人人侧目。他是从来都没有离过女人的,眼下陡然失了温柔去处,简直夜夜孤枕难眠,心中饥渴万分,但凡看到一个平头整脸些的姑娘就恨不得贴上去敷衍,没肉,闻个香也好。

高坚实在无计,生怕再这么下去阮良会睡了店家的老婆,只能托人传了消息回去,找牙婆给买个姑娘回来。阮家肯出价,又不要黄花女子,只求十分颜色,没多久,就有人用快马送了一个标致小娘追上来。

阮良大喜过望,双手搂着高坚,恨不能马上跪下来结义。

高坚无奈道:“我早已拜过你父亲做干爹。”

阮良连连拍手,说:“对对对,我又忘了。”

高坚淡然一笑,不再多言。

阮良急火火赶着要去度春宵,走到木梯转角,却不自觉的往回望,只看见高坚独自一人站在天井里,笔直颀长的一道背影,不知怎么的,竟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阮良愣了一愣,只觉世事真真难料,当年一时兴起捡回来的少年,居然也长得这般大了,竟比自己还生生高去半头。

阮良在楼上挥手,喊道:“良玉!”

高坚转过身去,面上露出讶色。

“虽则,他们都说我没白捡了你,然……爷当初带你回家,却不是为了这个,当年不是,现在也不是。”阮良一双微弯的笑眼里流动着波光,点点喜色,脉脉含情。

“那是为何?”高坚问道。

“那自然是因为爷喜欢你!”阮良笑的得意,仿佛讨人喜欢的不是高坚,而是他自己。

高坚蓦然睁大眼,嘴角像是为难般扯出一丝笑,便成了个似哭似笑的样子,哭笑皆是不得。

那女子刚刚来时惨白着一张脸,好像随时要去赴死。却不想,只一夜工夫就像三月的桃花开出灼灼艳色,眼角眉梢都柔下来,化作水滴滴的一个美娇娘。阮良得意得不行,拢了一身风流意气,于这十月深秋之际,显出十里春风之意。

喜婆把人卖过来时没说过缘由,可是在阮良面前,怎么还有女人能藏得住心事,没几日就向他倒了个干净。才知道这女子名叫丁兰,竟是金陵一个侯府家里的通房丫环,在家招了主家婆的忌讳,被人卖出来作践。她是家生子,从小生得标致,被选在园子里伺候少爷,养得心高气傲。本以为要卖给外面龌龊的下人糟蹋,又恼恨那个男人薄情,不肯帮自己说半句好话,一时万念俱灰,怀里藏着利剪过来,却再没有拿出来使过。

阮良对女人一向是最温柔不过的,尤其跟是他好过的女子,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没口子的好姐姐好妹妹,恨不能捧在手疼爱。丁兰因祸得福,只觉得前遭遇的劫,大约就是为了碰上这么个人,一颗心绕绕缠缠全系在阮良身上,掏心掏肺,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7.

辽边苦寒,十月底已经冷过扬州的三九天,阮良被寒风煞住,成天价守着一盆炭火度日,懒洋洋几乎不想下坑,抱着丁兰在屋里白日宣银。

但这样很好,这样清静,不生事非,高坚对阮良从来没有更多要求。但阮良既生在世家,从小到大的每一口饭食,每一件衣裳都是精心配好的,过日子自然不能得像高坚那般马虎,饶是他无心管事,单为了自己过得舒服,也把高坚合府上下理了个顺,高坚便借光过上了好日子,平时里好菜好饭,热水热坑,衣裳浆得洁净,一件件薰出淡雅的兰花香。

阮良手上有钱,气度风华,能镇得住下人,丁兰原本是侯府的丫环,更是管家的一把好手,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妥当当。同僚们追着高坚打趣,说这等送钱的表哥来得真是福气。

高坚脸上不显,其实心里高兴,每日从衙门回来,看到阮良裹在雪白狐裘里弯眉笑眼地看着自己,喜滋滋的一张脸,永远都不见烦忧。高坚被他这样看着,便觉得若能这样过完一生也好。

阮良生凭所学,莫过于“享受”二字,在螺蛳壳里也能做出道场来,把自己养得舒舒服服。只是眼下狐朋狗友一个不剩,就只能拉着高坚作陪。他用梅花浸酒,着人从猎户手上买来新鲜的鹿腿,盯着厨子下刀,片出肥瘦相济的薄片,用椒麻、海盐和秋油腌制入味,在坑上支起红泥小炉,架上黑陶大盘炙烤。

高坚不胜酒力,三杯两盏就染得微醺,他这人喝过了酒就分外活泛,眼眉间显出淡红的晕色,瞳膜漆黑潋滟,像是含了两点晨星。有一次兴起,竟解了外袍从窗口纵出仗剑而舞,俯仰间卷起漫天细雪。

阮良裹了狐裘趴在窗边看,只看到剑光如虹,冲破天地幽冥,美得壮阔。

北地冬长,熬到春暖花开时已经去了半年。阮良被闷到生霉,急不可耐的要往外跑,就连高坚要带他出去围猎都应了。只是他浪荡公子一名,骑不得快马坐不了硬车。高坚无奈,只能带着他共骑一乘,一日要换三、四匹马,才赶得上别人的脚程,可饶是如此,高坚仍然不觉厌烦。

只因阮良实在是个妙人!

明明一场围猎而已,他也要带齐了美酒、作料,夜夜着人生出篝火,将新打的猎物炙烤得焦脆金黄。众人团团围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阮良又通音律,江南的小曲,塞上的羌笛样样都来得,把高坚那一干同僚、下属、随从哄得个个欢喜不已。

只是夜里春寒,阮良体弱畏冷,睡得抖抖豁豁,第二日起来一脸的憔悴。旁人打趣说阮公子果然富贵中人,离了温柔乡便睡不得。阮良也没力气反驳,抱着胳膊缩在高坚怀里晒太阳,晒了半日才活转。

那日时运颇佳,高坚几乎百发百中,射得十几只黄羊,并三只狐狸,下人追过去放血剥皮割肉,忙得不亦乐乎。又有人猎得雄鹿一头,斟了鹿血出来交与众人痛饮,高坚不知厉害,连饮数杯,丹田烧出一团火热。

阮良与他并骑一马,感觉到背后暖融融的热意,舒服得四体通泰,到夜里再也不肯独眠,非要抓着高坚同睡。高坚无法,只得允了。

阮良睡到半夜被硬物硌醒,朦胧间随手一握,却乐了。他这么一折腾,高坚更是瞬间清醒,闪身想躲,却被阮良按下。

“你呀你,那鹿血岂是好随便喝的?”阮良手上握着不放,眸间俱是戏谑的笑意。

高坚呼吸一窒,凝眸看着他,帐外火光熊熊,映得阮良面如暖玉。

阮良只觉得有趣,解了高坚的亵裤探手去量,竟是比自己的还要大上一圈,登时嘘唏不已:“真是作孽,有这等大好的本钱却不晓得使,天下的女人都要哭死了。”

高坚喘得隐忍,勉强分辩道:“朝庭不许武官带家眷。”

“那皇帝老儿自家后宫三千,本钱用得几乎要折掉,却生出这种歹毒主意来整治你们,亏你还奉若神明。”

“不许瞎说。”高坚无奈。

“告诉爷,有多久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了?”阮良凑得极近,桃花笑眼里像是汪了一汪水,活泼泼的笑意一星星溅出来。就连这般荒唐的举动,让他做来,也是一派自然的。

高坚无言以对。

候了半晌,阮良猛然醒悟,指着高坚惊道:“你,你你……莫不会,还是个童男吧?”

“闭嘴!”高坚忍无可忍,手指搭到阮良腕上正要把人扯开……阮良的指尖一颤,五个指头都像是活了一般,游鱼般在高坚掌下滑动。

高坚一时头晕目眩,灵台最后一点清明也只让他张口咬住了衣袖,不让喘息声传出去让人听晓。

“你呀……”阮良手上动着,便觉得十分怜爱。

这人是他捡回家的,也是他从小养大的,阮良便隐约觉得对他有一分责任,现在这孩子活到这般大了,竟还没尝过人间极乐,真是让他愧疚得很。

高坚出了一身热汗,瘫软在被中低喘。阮良抽了汗巾擦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不如,我着人从扬州给你买两个清俊的小厮过来?”阮良说道。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军中禁女不禁男,走后门是不公开的秘密。

“不要。”高坚粗声斥道。

“也是,少年人模样再好,又怎么比得上女子娇柔。”阮良皱眉,竟是真烦恼,冥思苦想了一阵,忽然道:“有了,你看丁兰可好?”

高坚猛然一僵,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阮良让他看得有些尴尬:“你也别嫌弃,那女子虽然性子泼辣点,在床上却是个好手,惯会承迎,最心疼男人。你一个童男,得有个熟女子带带才好上路。”

“那你呢?”高坚哑声问道。

“爷再去买一个就好。”阮良满不在乎:“回去我就与她说,她若是肯呢,你们就暗底里通个曲款,明面上,她还是我的丫环,朝庭也查不着你。”

高坚睁眼看着阮良,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之可怕的事,一双眼睛暗沉沉沉到地底。

阮良觉出他的畏惧来,便伸手搂了高坚的脖颈笑道:“怕什么,女人又不是老虎。只怕你改天尝着味儿了,还要怨爷误了你,忘了早些带你去开这个眼界。”

高坚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阮良就当他是默许了,便兴兴头地盘算起来。

8.

围猎数日,满载而归。高坚站在院里看下人们清洗腌晒,收拾干肉和毛皮,阮良便兴冲冲转到后院去找丁兰商议“大事”。

不多时,高坚听到阮良惨叫着从后院扑出来,丁兰握着一把利剪追出,跑得双目赤红,鬓发弹散,簪钗落了一地。

“你你你你……你这是……”阮良逃到高坚身后,急扯白脸地喊:“你不答应便不答应,闹什么呢?爷让你扎了一手,你还想怎的?”

高坚像是早就料到会有此着,神色漠然,直挺挺站在院里,像是一柄孤剑。

阮良双手抓住高坚的衣袖,探出身来分辨:“爷也是为你好。你高大爷到现在也……将来收你做个妾室,正经就是个名份,你怎的不识好人呢?”

丁兰急急喘息,一手指着阮良说不出话来,泪珠子一滴滴滚出来,流了一脸。

阮良被她哭得心软,小心翼翼地从高坚身后绕出来,手里拿了汗巾出来帮她擦脸:“爷也就是这么一说,跟你商议商议。你要是不乐意,那就算了,爷回头再买一个姑娘来也就罢了,你这动刀动剪的是要干什么?性子这样烈,将来可怎么得好?”

丁兰一双杏眼几乎不转,里面无悲无喜,只余下寂寂的一个空,她偏过头来看了阮良一眼,猛然一扬手……高坚长剑出鞘,轻轻巧巧地挑开了利器。

“哎哎,你别……”阮良生怕高坚一怒之下把人给捅了,连忙拦在中间:“她一个女人家,你莫要跟她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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