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蔚一口气说完，舔了舔嘴唇，不再说话。
宸寰听他说完，最后的那个问题如当头一棒，脑海里最直接最强烈的答案一下子闪现，呼之欲出。
可他却没有说出口。
章四十三：微扬
三人回到房间里，稍微收拾了下，和白无常、江无清打了个招呼，准备回阳间了。
白无常看着江无清，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他们说道：“我送你们回去吧。请随我来。”
四人从官道原路返回，江无清站在路的尽头对他们拱了拱手便回去了。三人走出管道，发现郁格正站在那里。
他一见众人走了出来，立刻小跑过去问道：“怎么样？拿回来了吗？”
宸珏点点头。走了许久，连她都觉得有些乏了。
郁格也看出来他们很累，也不再多问，跟着他们回到街道附近，便各自回了家。
既然回到了阳间，宸寰也就不能再背着程蔚了。两人并肩走着，走得缓慢，程蔚一脚深一脚浅，脚步虚浮，一个不注意就会摔倒。
宸寰看着他，刚要开口，程蔚便笑道：“没关系，这点路我还是能走的，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啊。”
两人花了好长时间终于回了家。一进门，程蔚便问道：“你饿吗？我做点饭吧，好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宸寰轻轻地提起他的后领，快步走进房间里，不由分说地把他放到床上，“现在，给我休息。”
程蔚想爬起来，奈何身上早就没剩多少力气，中气不足地抱怨道：“我说了不要把我想得这么脆弱！我是男人！”
宸寰轻笑道：“我知道。所以，休息。”
程蔚心里不满着，肚子忽然咕咕地叫了两声。
“看到没，这是最原始的反抗与不满！”
宸寰轻哼了一声，右手在床头柜上挥了一下，忽然出现了一碗燕麦粥。
程蔚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嘴角抽了丑，“你不会是哆啦A梦变的吧？怎么什么都能凭空变出来呢？”
一边说着，手上也不闲着，努力地去够那碗粥，一把端过来，喝了个干干净净，砸吧砸吧嘴，满脸餍足地把碗放回去。
“拿厨房池子里去，等会儿我去洗。”程蔚努努嘴。
宸寰瞥了碗一眼，它就消失了。
“不洗也行，反正你都能变没有，”他点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睡觉了，别来打扰我啊。”
宸寰乜斜了他一眼，转过身走出房间，缓缓地关上门。
程蔚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好一会儿，躺了下去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乱麻，仔细去想的话其实什么都没有，可是自己的脑子就是停不下来，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干脆直直地躺在那里，脸对着天花板上的灯，眼睛瞪得老大。
宸寰耳朵微动，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诡异的景象。
程蔚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宸寰已经站到了床边。
宸寰俯下身，眯起眼睛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程蔚突然发觉眼前的灯变成了宸寰的脸，吓得一下子跳起来，额头狠狠地撞倒了宸寰的鼻梁上。
“啊！”他惊叫起来，赶紧凑过去，“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有没有流鼻血？”
宸寰抬手摸摸鼻子，满脸阴寒地看着他。
他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只好可怜兮兮地看着宸寰。
“你刚才在想什么？”
宸寰的声音有点嗡嗡的，显然是狠撞的功劳。
程蔚挠挠头发，抓抓脸，又摸摸鼻子，脸有点红：“说实话？”
宸寰没回答，直直地看着他。
“好吧……”程蔚头低了下去，“……在想你。”
宸寰有些意想不到，他玩味地说：“我不就在门外？想我做什么。”
“呃……在想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宸寰听罢，深呼吸一口气，问道：“为何想这个？”
“那什么，我们俩住在一个屋檐下都这么久了，我当然想这个了。”
“我听不出这两者间的关联。”
“……你听不出来关我什么事，我想我自己的就行。”程蔚白了他一眼。
宸寰挑眉，“你不是想知道？”
程蔚的气势又弱了下去，“是啊……”
“想知道？”
“……想啊。”
“那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啊？”程蔚一愣，“别告诉我你也在想这个啊。”
“我没想这个，”宸寰无所谓地笑笑，“只是不能让你白问我一个问题。”
“你还真是不吃亏啊。”程蔚冷汗道。
然后两个人就陷入了僵持和沉默中。
“你先说。”“说。”
两人同时开口。
“不行。”“说。”
……
“你怎么这样啊。”“说。”
……
“老子不玩了！”“说。”
“大哥我真是服了你了！”程蔚从床上站起来，比宸寰高出一个头，“你先说会少一块肉啊！你不是神仙么？神仙还和一个凡人计较这些你也不嫌累啊！”
宸寰道：“不累。说。”
程蔚觉得这样纠缠下去永远都没有结果，面前的这个人是绝对绝对不会妥协的，只好认输地说：“好吧，我是这样看你的。我觉得你虽然脾气差了点架子大了点态度傲了点……”
“说重点。”宸寰打断他。
这就是重点啊！程蔚在心里不满地喊着，嘴上却只好道：“但是你有的时候还是挺好的，会照顾我，也会保护我帮我解决问题。如果没有你的话，恐怕我早就没命了吧……总之，我还是挺感激你的。这样和你住在一起也觉得挺好的，挺轻松的……就是这些，完毕。该你了！快说！”
宸寰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四处游走着说：“蠢，呆，笨。我会保护你。完毕。”
“喂！”程蔚用手指指着宸寰的鼻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好歹我还夸了你几句！你就这么说我么！？”
宸寰轻轻地拢住他的手指，虽是微微仰视程蔚，气势却是居高临下，“别忘了，牵机缕是我给你的。”
程蔚想起之前在地府白无常说牵机缕是如何如何重要，脱口问道：“这个牵机缕你只有一条吧？这么珍贵的东西为什么要给我？”
宸寰目光一凛，“谁告诉你的？”
“你管这个干吗，我问你呢——好吧我说还不行么！是白无常。”
宸寰嗤笑一声，抓着程蔚的手力道忽然加大，“因为我要保护你，这是唯一的理由。”
夕阳的微光从窗户外投洒进来，宸寰对着窗户，程蔚对着宸寰，他看见的，是宸寰眼里的坚定不移和一如既往的高傲，还有隐约的暖意——也许是夕阳的余晖染上去的吧。
程蔚呆呆地被宸寰抓着手，嘴唇微动，脑子里一片茫然。
他好像看出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或者说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宸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程蔚的脸，忽然嘴角微扬。
“你笑什么？”程蔚奇怪地问。
宸寰松开他的手，径自走出房间，淡淡道：“饿了。”
程蔚听言，走下床快步跟上去，“那我做饭吧。”
宸寰不语，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他一直坐在这里等程蔚做饭。
程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走进厨房，利落地开火。
章四十四：无尽
全区联考的二次段考，这次的成绩将会作为自主招生大学选择学生的依据，对于每一个走自主招生这条路的学生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对于程蔚来说则更加重要，因为他高一高二的成绩并不好，所以这次考试他必须投入十二万分的精力才能把以前欠下的债还上。
“要加油！！！”程蔚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吼了一声，然后坐下接着复习。
刚坐下就发现桌子上的书不见了。
程蔚想也不想地对着卧室喊道：“宸寰我书呢！你是不是又拿走了！！快还过来！！！”
宸寰随意地翻了翻手上的《高中化学题型大全》，淡淡道：“睡觉。”
“睡个球啊！哥还有几个题没看呢！！快还来！！！”
宸寰把书放到床头柜上，转了个身，闭上眼睛。
程蔚怒气冲冲地冲进房间，一把抄起那本书，对着宸寰卧着的背影默默地比了个中指，一脸不爽地走出房间。
“那是何意？”宸寰头也不回地问。
“嗯？什么何意？”程蔚停下脚步。
“那个手势。”
程蔚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痞痞地笑道：“啊，这个手势的意思呢就是晚安的意思。晚安——”说着又比了个中指。
宸寰轻笑一声，没理他。
程蔚走回书房，看了会儿题，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看不下去，耳边刚刚宸寰的轻笑声一直在不停地回响回响，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总觉得不怀好意啊……
所以当他终于把书看完走进卧室爬上床换上睡衣躺进被窝掖好被子的时候，他发现宸寰竟然还没睡，正眯着眼看着他。
“干、干嘛！……”程蔚不满地道，同时还有些害怕。
宸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对着程蔚，学着他的动作，微微坏笑了一下，然后……比了个中指。
“晚安。”
他说着又翻了个身，背对着程蔚。
程蔚嘴巴张大可以塞下一整个西瓜，看着宸寰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程蔚难以置信地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不是梦。
为什么不是梦，这简直是噩梦！这么高贵的公子哥儿竟然对着自己比中指！这么粗鲁的动作！是不是自己把他带坏了！好可怕！
程蔚正考虑要不要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掐一遍来确认这真的就是个梦不要在意他和他的中指，宸寰突然道：“明天考试？”
程蔚还没从惊惧中回过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应道：“嗯。”
宸寰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准备得如何？”
“还行吧，不过还是蛮紧张的，毕竟和自主招生挂钩，而且我之前成绩挺差的，要靠这次拉回来才行。”
宸寰又转过身来看着程蔚，声音低沉：“尽力便好，无需紧张。”
程蔚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竟然连你都来鼓励我了，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宸寰轻轻地笑了笑。
“哎，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程蔚往他那里凑了凑，“这些事情说出来心里会好一点，我要加油啊！——那啥，你冷吗？”
宸寰把手伸过来，握了握程蔚的手。
程蔚点点头，把被子拢了拢，吸了吸鼻子，“你挺暖和的哈。我这边有点冷，我想开电热毯。”
宸寰不答，突然整个手臂伸了过来，把程蔚圈在臂弯里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然后把手收回来，“这边不冷。”
程蔚红着脸把整张脸藏到被子里，只留下一双眼睛留在外面，用灼灼的眼神看着宸寰。
“睡吧。我关灯了。”
“嗯。”
第二天。程蔚信心满满地走进考场，而宸寰则是一个人去到了学校的湖那里，静静地看着湖面和远处的景致。
不知道过了多久，宸寰听见了上午考试结束的铃声，于是他起身往食堂走去，站在门口等着程蔚。
程蔚从考场跑到班上，又马不停蹄地冲到食堂。刚经过路口的拐角，便看见宸寰身着白衣，衣袂飘飘长身而立，眼神穿过周围潮水般来往的学生，像是沿着一条特定的轨道般，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自己。
程蔚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对着食堂门口那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见的狼神振臂高挥。
两人选了一个偏僻少有人来往的角落吃饭。各自沉默着，两不相言，安静地低着头吃饭。
宸寰有些疑惑，平时在学校里吃饭时程蔚还是比较喜欢说话的，怎么今天竟然一言不发？莫非他考试失利了？
他轻声道：“今日如何？”
“唔？”程蔚抬起头，快速地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还行吧，就是有的题目过程写的不太详细，恐怕会扣个一两分，不过应该不要紧，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把剩下的科目发挥好就行。”
宸寰放了心。
吃过饭，两人回了班上。程蔚一反常态地趴在桌子上休息起来，而宸寰则因为冬天教室基本不开窗，坐到了后面的一排小书架上。
宸寰见状也不打扰他，见他并无紧张之色，便起身又去了湖边。
刚走到湖边，发现长椅上坐着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
宸寰双眉微蹙，想着要不要把这两个人转移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只听得那个男生说道：
“哎，就快毕业了，我们两个以后怎么办啊？”
女生也有些郁郁寡欢，“难道我们要异地恋吗？可是这样好痛苦。”
“要是我们能考进同一个大学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继续在一起了！”男生摸了摸女生的发梢。
“怎么可能，你成绩比我好太多了，我成绩这么烂，怎么可能和你考到一起去啊。”女生说完，叹了口气。
“你别灰心啊，高考的时候加油嘛，大不了我考得烂一点，然后你再人品爆发考好一点，这样我们不就能考到一起了吗？”
“啊？可是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吧？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去好大学，不能因为我就断送大好前程。”
“可是……”
“哎，要不然我考你旁边的那个大学吧，那个学校不是挺烂的吗？我觉得我应该可以考上的吧。”
“真的吗？可是阿姨不是说让你去外地上学？”
“谁管她啊，真的考不上也没办法啊，再说了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两人相视一笑，额头抵在了一起。
“啊，我们快回去吧，不然等会年级主任来查就完了。”
男生说着，站起来牵住女生的手，两个人从小路跑回教学楼。
宸寰默默地听完，走到长椅边，缓缓将手搭到椅背上。
一阵风轻轻拂过湖面，吹起一圈圈涟漪，带起他的发梢。
第一次地，他开始思索无尽的时间到底有何意义。
章四十五：山芋
第一天的考试终于结束。程蔚跟大排档的老板请了两个月的假，一是要准备自主招生考试和学期末的一模，二是宸寰坚决不允许他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再去打工。
好心的老板体谅程蔚的难处，这两个月的薪水照付，只是之后有时间的话要给他做两个月的白工。
所以从十二月开始的两个月，程蔚就必须在学校上晚自习了。
这个城市十二月的夜晚还是非常冷的，尤其是高三学生放学是在十点半，如果有家长来接送的话还行，自己回家的学生就有的受了。
程蔚和宸寰走在回家的路上，偶尔也会聊上两句，大部分时间还是沉默的，不过这种沉默对于两人来说却是最温和不过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