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甄玥天，甄玥天你怎么了？你去哪啊？”
身后，范天一的喊声他听到了，应该是听到了没错，但却不想理睬。
他去哪……是啊，他要去哪呢？
不知道……
眼下，大脑唯一的认知只有一个：关锋要去维也纳……如果他阻止，关锋不会走但是会恨他，如果他不阻止，关锋不会恨他但是会走。
好难啊……
甄玥天有生以来第一次面临无法解答的选择题，无论在哪个选项上打钩，结果都是零分。
阿嚏——
打了个喷嚏，甄玥天用双手抱紧身体打着哆嗦。
为什么会这么冷？咦？为什么我浑身上下都湿了？
眨眨眼，眼睫毛上有水珠接连不断地坠了下去。终于，长过头的反射弧发挥了作用，甄玥天惊醒：他现在已经来到外面了，而且，外面下着雨。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这是夏季里最常见的气候——雷雨。
看吧，连老天爷都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
被浇成了落汤鸡，可甄玥天却从容不迫地伫立在雨中，仰起脸迎接雨水的击打。不过，雨水有些是凉的，有些却是热的，从脸颊上滑下去的时候，彷佛烫伤了他的皮肤。
“关老师……”
嘶哑微弱的声音，被雨声淹没，如此的轻而易举。
连威胁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可还是仅和关锋做了两个多月的恋人……难道，命运一定要这么玩弄他吗？
衣服贴在身上，又湿又黏，雨水打在身上，又冷又疼。
甄玥天不记得自己站在雨中呆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关锋家的。记忆，在见到令他恋恋不舍的熟悉的家具和那架黑色立式钢琴的瞬间，中断了。
好热……好冷……好热又好冷……
手指动了动，出于本能揪住了近在手边的东西——被单。
浑浑噩噩的神智逐渐清醒，甄玥天感觉自己好像中了武侠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阴阳什么什么掌，浑身忽冷忽热。实际上，他已经醒了，却疲于睁开双眼。嘴唇烧着一般，从咧开的皮肉传来灼热的疼痛。鼻子里呼出的气也是滚烫的，彷佛经过了加温处理。
怎么会这样……
现在，他四肢瘫软，口干舌燥，嗓子痛的连发声都十分吃力。
“水……水……”
一味地重复着这个字，沈甸甸的意识在做着自我催眠。
突然，唇上一凉，好像有某种液体在上面流动，小心翼翼流进了口腔里。
好舒服……
还想要更多，甄玥天将双唇张得更大，水立即顺着唇角流了下去。
“慢点喝……”
好耳熟的声音，清澈透明，如同这解渴的水。甄玥天哼哼唧唧了半天，终于还是睁开了眼。
眼前，关锋正坐在他床边，雪白的衬衫有些皱了，手里拿着一只玻璃杯，杯中还剩一多半水。
“关……老……”
“师”字还没说出口，一阵气流猛地从嗓子眼冲出来，甄玥天顿时咳咳咳地咳嗽个不停。
“别说话……”
伸向他额头的手从上面拿走了一样东西，甄玥天这才注意到，原来他额头上一直放着叠好的湿毛巾。湿毛巾早已从冰凉变成了温热，是他额头的热量所致。
“真是的，怎么被雨淋成那样，你知不知道你在玄关晕倒了。”
听上去依然是斥责的口气，不过似乎比平时柔软了一点点，甄玥天希望这不是自己生病时所产生的幻觉。
“乖乖躺着，我去给你换下毛巾。”
“等……”
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甄玥天拉住了关锋的手腕。虽然知道关锋体温偏低，不过现在手腕摸上去这么凉一定是自己发烧烧得很厉害的缘故。
“不……要走……”
不想关锋离开自己，希望关锋留在身边陪自己，或许正因为这样的时间不多了，他才格外想对关锋撒娇。
“我只是去换下毛巾……”
关锋这样说着，手臂向后缩，然而，见他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也就妥协了。
“好，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眼睛里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关锋没有说谎。安心下来，甄玥天终于放松手上的力气，张开手指，只是将手掌搭在关锋的手腕上。
29
他很难受，从头开始，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这和挨了打的感觉有所不同，不是皮肉伤，而是源自身体内部的折磨。在忍受病痛的过程中，人总是最脆弱的，这种时候也最需要别人陪伴，只不过，他怎么都没想到，陪伴他的人，竟然是关锋。大脑的某一处还保存着关锋嘲笑他像个女孩子弱不禁风的记忆，可就是这样的关锋，现在却对生病的他悉心照料。
这算什么啊，刀子嘴豆腐心？
脸上被烤熟了一般，很热，甄玥天不知道这股热是生病引起的，还是关锋引起的。床边，关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双眼，美得令他沉醉。
好想吻关锋……
这样的冲动，在见到关锋的时候尤为强烈，然后随着每次见面而愈演愈烈，到最后，就算见不到关锋，依然想吻他。
“要不要再喝点水？”
半晌，听到关锋这样问，他点点头。很快水杯就送到了他的嘴边，关锋就像一位干练的执事，竭尽全力满足主人的一切要求。
能像这样得到关锋的照顾，甄玥天突然觉得大病一场也值了。
“关老师……你喂我喝……”
“我这不是已经送到你嘴边了么！”
“不是……”
艰难地抬起手，甄玥天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笑了。
“我是说……用嘴喂我喝……”
“你……”
登时脸红，关锋收回手，当地一下将水杯砸在床头柜上，杯中的水大力摇晃，险些全部洒出来。
“真是得寸进尺！”
就知道关锋会生气，可甄玥天现在是病号，有资格任性。而且……和关锋接吻的机会恐怕也不多了，一想到这一点，胸口便如同吃了一拳，疼痛，像打碎的鸡蛋液缓缓蔓延。
“关老师……你要去维也纳了吧？”
肩膀倏地轻颤一下，关锋霎时变了脸色。
“你听谁说的？”
“我……”
微微低下头，甄玥天咽一口口水，忍着嗓子的剧痛，开口：“我今天逃课了……想去听关老师的音乐会，然后……碰到了范天一，是他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
出乎意料，关锋居然没有生气，面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看来，那束香水百合真是你送的了？”
“欸？”
“香水百合”这四个字一下子唤醒了甄玥天的记忆。
对啊，他还买了百合花想要给关锋一个惊喜呢，结果心情一不好就给忘了。
“天一把花交给我时说是你送的，我最初还不信来着……说起来，你、为什么会选香水百合送给我？”
“啊……那是因为……咳咳……关老师每次来我家时，不都会买那种白色的……香水百合吗？所以我想，你可能是喜欢那种花……”
嗓子冒烟一般，说的话越多，甄玥天越觉得自己快要失声了，于是只好乖乖接过关锋再次递来的水杯，咕都咕都喝了好几口。
“甄玥天……”
将空水杯拿在手里，关锋的脸上不知为何掠过一抹说不出的惆怅，紧接着，轻启双唇：“喜欢白色香水百合的人不是我……而是子桓老师。”
咯！——
心脏翻了个跟头，甄玥天觉得好像有人突然掐住他脖子似的，呼吸不顺畅了。
他做了什么啊？
以为是关锋喜欢的花才送的，结果呢，却是他父亲喜欢的花么？
怒火，借着风势一下子在心田上烧着了。
自以为是的讨好最终却便宜了情敌，甄玥天想天底下大概再也找不出一个像他这么蠢的男人了。越想越恼，他用双手抓着头来回抓挠头发，本来就没什么发型可言的头发，眨眼间变成了乱蓬蓬的鸡窝。
“不过……还是谢谢你，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花。”
手上的动作，停了。仅凭关锋一句话便制止了甄玥天自虐般的行为。
仰起脸，不可思议的，甄玥天似乎看到关锋笑了，宛如沉睡在教堂天顶画中的天使，这抹笑容，具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关老师……不要……走……好么……”
会被憎恨的……威胁关锋，阻止关锋前往“音乐之都”，一定、会被憎恨的。
然而……甄玥天束手无策，对于自己的自私自利，他束手无策……
眼眶发酸，像被洋葱辣到了，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他想伪装成是因为生病难受，可是转念一想，发个烧而已就哭鼻子，这么软弱岂不是更会被关锋讨厌？
正拼命抹眼泪，他看到关锋站了起来，靠近他。
目光从关锋扎进裤子里的衬衫一路上移，在与关锋目光交汇的瞬间，唇上一热。
被吻了……
被关锋，吻了……
大脑一下子断档，原本甄玥天就因为发烧反应迟钝，现在更是呆若木鸡。
从关锋的鼻腔中呼出的气体很热，他自己的也一样，两股热气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片刻，就在甄玥天终于后知后觉想张开嘴更深入地品尝这个吻时，关锋的唇离开了。
“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睡一觉，我去给你换毛巾。”
说完，关锋便走了出去，步履一如既往的轻盈、果断。不过，在经过门口的时候，不经意地，朝他这边瞥了一眼。
这是，饱含了疼惜的一眼。
胸口热了起来，甄玥天用手压住像被硫酸泼过的嗓子，翻了个身。
关锋，似乎并没有那么讨厌他，但是，也并没有说不会走……结果，对关锋而言，维也纳的诱惑还是和伊甸园里的苹果一般，是难以抗拒的吧？
那么，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头脑开始发昏了，上眼睑沈甸甸的，每一根眼睫毛上都宛如坠着一块磁铁，吸引着下眼睑。意识，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蛰伏进了黑暗深处。
30
大病初愈一周后的某个早晨，星期六，甄玥天没有课，关锋也没有演出。
于是，他们两人在床上一直腻到了日上三竿才终于有了要起床的打算。
“关老师……”
棉被被正在翻身的男人扯动，洒在上面的金灿灿的阳光也跟着流动起来。
这个男人，是昨晚把自己的钢琴教师吃干抹净的甄玥天。
紧闭着的双眸，睁开一丝缝隙，关锋脸上的疲态显而易见，不过，在看到甄玥天的瞬间，不可思议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怎么了？”
有些沙哑的声音，甄玥天听到后微微一笑，从被窝里伸出手，搭上了关锋的肩膀。关锋的肌肤，摸起来如同玉器，光滑莹润，全然不像一个年过而立的男人的肌肤。将头凑过去贴着关锋的胸口，他撒娇地呢喃：“关老师，我想要更多……”
“什么……”
关锋的脸一下子红成了章鱼小香肠，握紧的拳头恨不得把甄玥天半睡半醒的眼睛打成熊猫眼。
“昨晚做了那么多你居然还不够？你想把我累死吗！”
“嗯？关老师你在说什么啊？”
仰着脖子眨眨眼，当甄玥天明白是关锋误解了他的意思后，讪笑着挠挠后脑勺。
“我是说关老师昨晚做的汉堡肉啦……我没吃够，而且，现在肚子好饿噢……”
“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不然关老师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笑吟吟用双手搂住关锋的脖颈，甄玥天靠过去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关锋的上嘴唇。关锋的脸，立即红得更厉害了，藏在眼底的窘迫看起来十分可爱。在甄玥天看来，无论关锋多大岁数，永远都是可爱的。
“我去给你热汉堡肉吧……”
“等一下。”
翻身整个人压在关锋身上，虽说甄玥天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过他不想让关锋离开这张床，最起码现在不想。
视线不期而遇，关锋立刻扭开头，落荒而逃。
“关老师真可爱……”
知道关锋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因为害羞才会这样，甄玥天兴奋得胸腔里如同在放烟火一般。俯身吻住了关锋，这个吻少了几分掠夺和激情，只是浅浅的，很像小猫嬉戏的感觉。他喜欢这样向关锋撒娇，而关锋，也纵容着他的放肆。
不是错觉，自从那次生病，关锋对他越来越宠溺，练琴时被性骚扰关锋也不会斥责他，每晚都会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看《白夜》，聊着剧情和作案手法，还会耐心地听他讲述他自己所构思的天马行空的故事。那一星期，甄玥天真的好幸福。偶尔，他会害怕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怕它只是一场梦，迟早会醒来。
“在想什么？”
脸颊被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如同捧着易碎品。甄玥天凝视着身下的关锋，将头低下去，在颈窝里蹭了几下。关锋颈窝的温度，会让他产生泡在羊水里的错觉，这错觉温暖得令他陶醉。
“我想关老师永远陪在我身边，答应我，好不好？”
这个要求看似不过分，其实却很过分——一生都无法解除的绑定，甄玥天想要的是关锋的一生。
没有听到关锋的回答，甄玥天坏心眼地在关锋的喉结处咬了一口。
“啊……”
“答应我嘛，关老师……不然我就把你暗恋我爸的事告诉他！”
这个威胁最近已经很少说出口了，不过不代表它不奏效。
“好，我知道了。”
关锋终于点头答应，虽然只是个暧昧的说法也足以令甄玥天志得意满。这是关锋对他的保证，他相信关锋会信守承诺的。
“话说，我们再这样躺下去，一天就过去了。”
“那就让它过去好了啊……”
“呵……你作业写完了吗？”
“这种时候不要提作业啦，好破坏气氛……”
抬起头，甄玥天舔舐着关锋的下巴和脖颈，完全把关锋当成了一颗香醇可口的棒棒糖。
“别这样……很痒……”
挤着眼睛，关锋忍不住发出丝丝呻吟，染上一抹魅惑红晕的脸，坦率地诉说着欲求。这种眼神，这种表情，刺激得甄玥天下半身蠢蠢欲动起来。
“关老师，你好甜……”
“别……说了……”
“真的，像奶油蛋糕一样……我饿了，所以要吃掉关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