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的目光看到了，一双有些眼熟的黑色皮鞋，和黑色西裤。
不是罗严……？
暗自疑惑，甄玥天刚抬起头，一股清凉的感觉从头顶倾泻而下——
是水。
理应用来喝的矿泉水全部淋到了他的头上，原本就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更是呈一缕一缕的紧贴额头。啪嗒、啪嗒……水滴滴落下来，擦过他的眼睫毛。
出现在眼前的人，是出乎意料的来客——关锋。
宛如挨了一记雷击，甄玥天用力拉动僵硬的下巴，张开嘴。
“关、关老师，你怎么来了？”
舌头僵了半晌才终于顺利吐出了话语。
没有回答甄玥天的提问，关锋劈头一句：“你就是这么打篮球的？”
声音比往日严厉太多，甄玥天顿时紧张的连怎么呼吸都忘了。看来关锋有看到自己上半场的表现，他不认为自己打的有多好，所以遭到质问也是无可厚非。
“我……我还没使出全力呢！”
“为什么不尽全力？”
“因为……不是关老师说的嘛，打篮球容易使手受伤，我怕会受伤……”
“所以就把篮球打成那样么？”
“……”
脸上的笑容有些伪装不下去了，甄玥天抿住双唇默不作声。
“弹钢琴也是个半吊子，打篮球也是个半吊子，你们校队找你代替受伤的队员简直就是瞎了眼！”
比平时尖锐一百倍的话语刺激着甄玥天的耳膜和自尊心，有时他真不得不怀疑关锋偶尔表现出来的对他的关心是否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关老师……”
“如果你这场比赛输了，你这双手就算没受伤也没用了，我不会再教你弹钢琴了！”
“什么——？”
决绝的眼神不是演技也没有说谎，关锋是认真的。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甄玥天颤抖着张开嘴，这时，关锋再次开了口。
“所以，要拿出全力！你可是我的学生，我初中时闭着眼睛都不像你打的这么烂！怎么，难道篮球也要我从头教你？”
“不是、我……”
还想说些什么，谁料下半场比赛开始的哨声竟然吹响了。
深呼吸，甄玥天只好把到嘴边的反驳吞回去。在走向赛场的过程中，他还时不时扭回头看关锋，然后，他看到了，关锋冲他笔直地伸出了拳头。那拳头，不可思议的，充满力量。
这是……加油的意思吧？
对，这是加油！
一身西装打扮的关锋明明不适合这种热血的样子，然而这动作却毫无疑问点燃了甄玥天的斗志！
脸上终于绽放笑容，甄玥天这才猛然意识到，整场比赛他一直都没有笑，以前，他分明都是笑着打篮球的。输也好，赢也好，最重要的是，打的快乐！
运动，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枷锁终于解除了，为他套上枷锁的人是关锋，解开的人还是关锋，这或许就是那句老话：解铃还须系铃人吧？
此时，两队比分相差12分，不是一个很容易追平的分数。
然而，还不能放弃！
砰！
张开的双手准确无误接到球，甄玥天马力全开，带着球轻轻松松晃过了两个防守球员，拍着球迅猛向前冲。
篮筐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在某一个合适的位置起跳，甄玥天大叫着抡起手臂，将球灌进了篮筐里！
当——
夕阳西下，沐浴在煦暖的晚霞之中，落着几只蜻蜓的洋房房顶似乎都被染红了。
“啊……疼疼疼……”
左眼挤成一条缝，怀里抱着抱枕的甄玥天缩着肩膀往后躲，可无奈手肘被关锋抓着他再怎么想动也无计可施。
关锋，正在帮他揉肩膀。
“你之前答应我什么来着？不会受伤……哼，我看是不少受伤吧！”
毫无怜悯之情的清冽嗓音如同锐利的刀子无时无刻不往他的心头肉上扎。
“哎哟！”
肩膀被狠狠掐了一下，甄玥天疼得呲牙咧嘴。
虽然他之前一直觉得关锋蛮讨厌他的，但从没想过讨厌他讨厌到了“公报私仇”的地步！这哪里是在帮他按摩，根本就是在借机拿他出气啊！
“关老师……轻、轻点……”
“已经很‘轻’了！”
“轻”字加了重音，与此同时，关锋掌心的力量也加了重音，甄玥天继续哀嚎。
之所以让关锋帮忙按摩，是因为他肌肉拉伤了。
篮球比赛的结果是他们学校获胜成功晋级，然而灌篮灌上瘾的甄玥天却拉伤了肩膀。
“还好你伤的不是手指。”
“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关心手指啊！”
“废话！你手指能弹钢琴，你肩膀能弹钢琴么？”
“我……”
甄玥天被关锋的歪理驳的哑口无言。虽说比起自己关锋更在意钢琴，不过能享受到关锋无与伦比的按摩技巧也不赖，看来自己真要感谢这次的拉伤。关锋的手心温度比较高，但却还是没有他的身体热，由于是在帮他按摩肩膀的关系，关锋是坐在他身后的，甄玥天有种整个人被关锋的荷尔蒙从后方包裹住的错觉。
很想往后靠……
就这样靠在关锋的怀里……
被关锋拥抱着……
拥抱着关锋……
甄玥天听得到，从自己胸口传来的本能的冲动！
“好了……”
突然，关锋的手离开了，甄玥天心里咯！一下。
“揉的差不多了，你再拿个热毛巾敷一下就应该没事了。”
“哦……”
意犹未尽，甄玥天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随着关锋的移动而扭头。映在眼瞳里的关锋，一如既往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领口扣紧的纽扣，仿佛在诱惑着他去解开。
“干嘛？”
敏锐地察觉到甄玥天非同寻常的视线，关锋的眼神像是在瞪人。
“没……没什么……”
说不出口想让关锋多陪自己一会儿，甄玥天低下头，避免眼神接触。
怎么样，才能让关锋多注意自己一点呢？
我、该怎么做……
扪心自问，甄玥天在得不到回答的问题里，迷失了……
15
高三学生的日子就像被一页页撕掉的日历，飞速流逝，就这样，甄玥天又度过了波澜不惊的三个星期。并且，在这波澜不惊的三星期里，有两天，是高考。
双手捏着一张A4尺寸的表格，上面硕大的“第一志愿”四个字刺得甄玥天眼睛疼。
怎么办好呢？
父亲的期待，关锋的压力……甄玥天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要把某一所音乐学院填上去。
“唉，你倒好了，报哪个都不用担心考不上。”
旁边传来罗严的长吁短叹，甄玥天扭头。
“结果你报哪个了？”
“还能报哪个？保准点儿，能考得上的呗！”
耸着肩膀，不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罗严脸上的无奈是现实逼迫下的产物。
“我……想读自己喜欢的……”
“哇！好奢侈，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多好！羡慕死我了！”
“那你想干什么干不了啊？”
“哥当然是想学美术啦！可是读那种艺术类的很费钱的，我又不像你，从来都不愁钱。”
“这倒是真的……”
甄玥天很坦白。他的确没为钱担忧过，因此才会犹豫是否要报考音乐学院来回报从出生就令他衣食无忧的父亲。以及，教了他整整六年钢琴的关锋。
“所以啊……你还在愁什么呢！之前你不是一直说想念T大的中文系吗？然后将来当个推理小说家！”
“嗯……”
推理小说家是他的梦想，钢琴家是他父亲和关锋的梦想……究竟他应该继承哪一方的梦想呢？他，想让关锋刮目相看，然而，若是一味违心地跟随关锋的脚步走，他恐怕永远都得不到关锋的认可。
“唉……”
拿起笔，笔尖落在纸上的力度很大，像是要把薄薄的纸捅破似的，甄玥天最终在“第一志愿”那一栏写下了一所大学的名字。
走向讲台，他在把志愿表拍在讲桌上的时候，不经意一扭头，大敞开的教室门口，正巧经过一个人。
“咦？关老师……”
不敢置信，甄玥天揉揉眼，就这几秒钟的功夫，门口的人已经走过去了，急切的目光捕捉到的，只是一件黑色西装的衣袂。
神经短路了一下，甄玥天连忙蹬蹬蹬跑出教室。
走廊里，挺拔纤瘦的黑色背影走进了一间教室里。甄玥天也追了过去。抬起头，挂在上面的门牌清晰地告诉他，这里不是教室，而是——
教务主任办公室。
“关老师找教务主任干什么？”
喃喃自语，甄玥天的好奇心顷刻间水涨船高。伸出一根食指战战兢兢捅了捅看似相当厚重的门，门竟然没有关严。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换成用手掌将门推开，推得露出了一条一只眼睛宽窄的缝隙。屏住呼吸，这是甄玥天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贼心虚，紧紧贴着门板，他竖起耳朵擦亮眼睛偷窥着教务主任办公室里面。
关锋正端坐在沙发上，甄玥天能够看到关锋的侧脸，那侧脸，意外的柔和。
“没想到那天居然在篮球场上看到你了，差点没认出来……我记得你初中毕业时决定当钢琴家之后就再也不打篮球了啊！”
坐在办公桌前的教务主任如此说道。这位教务主任名叫石红丽，是他们学校最深得学生爱戴的老师，这大概跟她是位美女有关，年龄与关锋相仿，听说话的语气，甄玥天判断她一定和关锋是旧识。
“是啊，那天我也不是去打篮球……不过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教书，而且还当上教务主任了。”
“初中毕业之后就没再联系了呢！现在还能再见面真是太好了。话说，你比以前帅太多了吧？我可从没听说过男大十八变的？”
一抹淡淡的，幻觉一般的微笑浮现在关锋脸上，看到这一幕的甄玥天感到心脏阵阵刺痛。
为什么关锋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为什么关锋会对这个女人笑？
“怎么……是不是后悔当初把我甩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关锋玩笑般的话，石红丽发出爽朗的笑声。然而，躲在门外偷听的甄玥天，却笑不出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
瞬间回忆起当初在饭桌上关锋说的那句“我会去学料理，是因为有个人对我说过，他喜欢厨艺好的人”，该不会关锋喜欢的人，就是他的教务主任？！
心脏凉了半截，甄玥天胸腔上下起伏，只是吸入和呼出空气都令他的胸口疼得要命。
轻轻带上门，他没有再听下去，应该说，是没有勇气再听下去。
他害怕，他的猜测变成现实……
拖着绑了铅球的双腿回到教室，他第一眼便看到趁他不在霸占了他座位的罗严。
“哟，帅哥回来啦？我刚刚看到你的志愿表，你居然报了音乐学院？”
“音乐学院”几个字如同一根钢锥刺穿甄玥天的太阳穴，鬼使神差般，他没有走回座位而是转向讲台，从讲桌上翻出了他的那张志愿表，随手从上面拿过一支笔，划掉了“第一志愿”上那所音乐学院的名字，重新写上了他一直想念的，中文系全国最强的T大。
这算是对关锋的报复还是赌气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非常不爽，不爽到想打人的程度！
“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
肩膀被罗严搂住了，甄玥天皱着眉扭头。
“哇……好吓人……谁欠你钱不还了吗？”
“没……啊，对了！”
16
突然想起来罗严是他们班消息最灵通的人，甄玥天强迫自己用镇定的声线问：“罗严，咱们教务主任石红丽老师……结婚了没有啊？”
“哈？”
嘴张得跟脸差不多大了，由此可见罗严对他这个问题有多惊讶。
“喂喂喂！甄玥天你不是吧？难道你之前说的那个性幻想对象是老师，指的是石红丽？”
“不是啦！”
满脸通红，甄玥天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什么。
“真的吗？真的不是石红丽吗？”
显而易见，罗严并不相信他的话，不管怎么说从小到大他很少说谎的，怎么会在损友眼中信用度这么低？
“真的真的！我喜欢的不是石红丽老师啦！”
“那你关心她结没结婚干什么？”
“你就别问了，快告诉我就行了！”
“嗯……告诉你也行，不过……哥有什么好处呢？”
堆了一脸的阴笑，甄玥天就知道自己说罗严是损友一点没冤枉他！
“你最喜欢的限量版手办我买给你还不行么！”
“哇！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哈！”
罗严高兴得手舞足蹈，不过相比之下甄玥天却垂头丧气。倒不是因为心疼钱，而是他没想到所谓的友情居然也是要靠钱来经营的。
“好了好了，快点说！”
若是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甄玥天只好催促罗严。
“哦哦！石红丽老师啊，听说她大学没毕业时就结婚了，不过后来离了，现在的话，应该算是单身吧？”
“单身……”
危机感一触即发，就在甄玥天还想问罗严更多关于石红丽的事时，几个女生羞答答地围住他问填报志愿的事，他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最终，得到了甄子桓的认可，甄玥天擅自报考了T大中文系的事才没有演变为一场和关锋之间的激战。
甄玥天发现关锋真的非常听他父亲的话，而且在和他父亲打电话时表情也柔和得仿佛改变人格了似的。
无论是他父亲也好，教务主任也好，关锋在面对那些人时会露出甜美的笑容。甄玥天也好希望关锋能那样对自己笑。
嗡——嗡——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上面显示的名字是“石红丽”三个字。
甄玥天心脏咚地一下，受惊地跳起来。
“我接下电话，这里你自己先研究研究。”
指了指翻开的《白夜5》，关锋说着拿起手机转身走向厨房。
什么啊……有什么不想让我听到的么！
甄玥天擅自将关锋不想打扰他解谜的好意曲解了。高考结束后，等待公布成绩的甄玥天最大的兴趣便是和关锋一起研究《白夜》里的犯案手法。然而，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关锋和石红丽的关系，哪还有心思破案！
关老师……教务主任……如果，这两个人在一起的话……
通过先前在办公室听来的对话，甄玥天坚信这两个人以前交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