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想不到我会这么轻巧地答应，仿佛是在答应陪他去看一场电影一样，瞪大了眼睛。他的胸口剧烈地胀开，然后，像一只幼虎，要向我扑过来。
在看到他即将前扑的那个动作的时候，我说：“后面有人来了。”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他停滞住了脚步。
我嘴角的笑若有若无，在他愣怔的时候凑到他脸颊，“啾”地一下落下响亮的一吻，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颊，我转身，将他留在身后。
我对自己说，不要回头。这一次离开，就是永远离开了。
哪怕自己将要永远陷入轮回，就当这是我识人不慎的惩罚好了。我不是个勇敢的人，我需要的恋人是能带我一起，走向光明的。但肖栩，他是个胆小鬼。
章4、林玥玥
郑和说，秦小恒，甩掉了渣女人是好事，来，给爷笑一个，然后咱们去做点有意义的事，要是你不想拜拜浪费你的大好青春的话。
“滚，谁想浪费自己的大好青春啊？”我这么说，有些强颜欢笑的模样。郑和摆出嫌弃的嘴脸来，然后拽着我去报名参加一出舞台剧的演出。
组织舞台剧的是一个大四学姐，郑和暗地里嫌弃说，如果我的脸色像是每人欠了我一万块的话，那学姐就长了张谁都欠她一百万的脸。舞台剧的活动是郑和拖着我来的，我还以为学姐是他认识的人，于是觉得他这样说自己的朋友是不是不好。郑和却摇头：“我又不认识她，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好不好。”
后来我才知道，这家伙只是随便找了个在百年讲堂前宣传收人的活动就拖着我来了，我总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尤其当学姐宣布，为了吸引眼球，她决定此次演出男女反串的时候。
连同我和郑和在内的一大批人打算打退堂鼓了，最后我们却没有退成。甚至学姐对我说：“你叫秦恒是吗？你演皇后吧。”
剧目是非常普通的白雪公主，皇后是这个经典童话中的反派角色，那个对着镜子自恋的女人。我想了很久没想明白为什么学姐会认为我适合这个角色，未等我想完，排练已经开始了。
拿到剧本后，我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一出普通的《白雪公主》，至少那脍炙人口的童话里，皇后只是一个可怜的反派，不会成为主角。
郑和——被派演了白雪公主的角色，尽管开始百般地不情愿，这个时候却开始向我抱怨：“为什么这个故事叫《白雪公主》但是我却是个配角？这不公平啊喂！肯定是学姐看上你了，秦小恒！你拿男色贿赂学姐了？”
“剧本早就写好了，我是无辜的。”我拿剧本敲在郑和头上。
故事里的皇后是一个得不到丈夫真心的可怜女人，她把怒气撒在了自己的继女头上。看完剧本后，我有些奇怪学姐究竟是为什么看中了我来出演这个满是戾气与妒火的女人，但在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之后，我却忽然发现，原来现在的我，真的很像那个皇后。
我的眼睛里看不见朝气，也没有希望，满满都是不知名的阴沉。我居然是带着这样一双眼睛吗？忽然之间，我被自己惊吓到了。
我问郑和：“最近我一直这么死气沉沉？”
郑和撇嘴：“要不然你以为小爷我为什么要担心你？我快被你的模样吓死了。”
从郑和眼底读到的关切使我感到分外地抱歉，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轮回是一个错误，不该将肖栩当成我的一切。其实我的生命里还有很多重要的朋友，不是吗？
这样想着，我想暂且地告别一切与肖栩有关的事物，直到我彻底想明白了，在想起肖栩的这个名字，心不会再痛的时候，也许，那就是我最终的解脱。
但帝都就是那么小，B大的校园里，所谓的巧合就是那么多。在我和郑和勾肩搭背，一起去参加第一次排演的时候，我在反串小矮人的女孩子那里，看到了林玥玥。
也许是我看林玥玥的目光太直接，郑和吹了声口哨，悄悄到我耳边，鼓励：“那可是个美女哎，你的缘分到了！快追，快追！”
我没说话，总不能直接告诉好友，我跟这个“缘分”其实是情敌的关系吧？
林玥玥并没有看向我，这一轮回的她并不知道我的。直到学姐喊我们集合，让我们每一个人作自我介绍。
“秦恒，城市与环境学院。”我中规中矩地说，尽可能地简练。
林玥玥却在这时向我看来：“城环的秦恒？你是肖栩的那个好朋友吧。我经常听他说起你。”
她投来友善的微笑，尽管女人对我没有魅力，但我也必须承认，她笑起来尤其漂亮。
肖栩是怎样向她提及我的呢，只是好朋友吧。
“好朋友”这三个字，简直像刺一样戳进我的心口。
忽然肩膀上受到一下用力击打，我回过神来，有些奇怪地看向那个用力拍了我的郑和。他却皱着眉头，低声问：“秦小恒你怎么啦？虽然美女很有可能是你哥们儿的女朋友，不过你那眼神也太吓人了吧……”
“你是眼瘸了还是脑抽了？”我拒绝承认，面无表情地推开郑和那只紧紧扣在我肩膀上的手。
学姐对我出演的皇后竟然是非常满意，我在下台后却陷入了沉思。我真的将对林玥玥的恨意带入到了演出里了，其实她明明只是个无辜的女孩。
她只是喜欢肖栩而已，她又不知道，肖栩是我的恋人。
我只当这是锻炼我的好机会了，借此用以练习真正无视肖栩和林玥玥的存在，尽管并不想来参加这个舞台剧了，但还是强迫着自己从不缺席。
学姐不断佩服我的演技，我只能尴尬地接受这种赞美。但那“演技”却在第一次带妆排练的时候被我自己毁掉了。
我的身材比女生要高大得多，学姐跑了好多地方才借到我能穿得上的戏服。那是一件黑色的拖地长裙，我至少研究了半个小时才把它成功捆在身上。佩戴着一顶华贵的皇冠，学姐固定在我的头顶上，压得我脖子都发酸。之后，我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任由学姐给我化妆。我有点不敢看，这还是我第一次化妆，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完美，我美丽的皇后。”学姐这样说。
我睁开眼睛……却看见镜子里坐着一个惨白如鬼的妇人。
我被自己的样子吓得眼角抽搐，学姐却推我出去，展示她的艺术品。为了防止头顶上的皇冠掉下来，我仰着头，僵硬着往外挪动脚步，脸上的浓妆带着走路的姿势，就像一具僵尸。
一出门看到郑和，同样是被折腾得不行，此时穿了公主裙，带着金色假发，露着一双大腿，正在满场地乱跑，被学姐的一个室友追着。
“郑和，你给我站住！”
“我不要！救命啊我不要剃腿毛！”郑和吵嚷着，“我的腿毛上辈子欠你的吗！”
“滚犊子，你打算让观众说白雪公主穿了一条纯天然毛裤么！”学姐并不放弃追赶郑和。
郑和正巧往我这里跑了，我坏心一起，将他拦了下来。他一抬头，大喊一声：“鬼啊！”
我一脚踹在他的腿上，把他推到学姐室友身边。说谁是鬼呢？
几乎是所有人都不习惯自己身上异性的妆扮，带妆彩排被弄得乱七八糟，所有人都在笑场。无可奈何之下，学姐威胁：“都别笑了，不然就这样把你们赶出百讲，让同学都看着你们的样子！”排演这才勉强进行下去。
如此，到了正式演出那天。
那天，我在台下看见了肖栩。
演出就在学校百讲，是学姐好不容易才求下的地方。但根本没有几个观众来看，谁会对《白雪公主》这样的故事感兴趣呢？但我却看见肖栩坐在了台下。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也许是来看林玥玥的吧。
我默念着秦恒，你要当那个人不存在，你不是决定好了吗。但我没办法忽略他的目光，我总是在觉得，他一直都在看着我。
看向我，专注且唯一。
原本熟记于心的台词在那一瞬间都成了空白记忆，我四肢都僵硬了，像是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完全是机械地结束了这场演出，回到后台的脚步像是逃跑，直到厚重的幕布拉下，阻断了那目光，我才回神。
学姐皱着眉，失望地对我说：“秦恒，我不知道你上台会紧张，明明排练的时候挺好的。我很看好你的。”
“对不起。”我诚挚地道歉，却没有说，我怕的并不是舞台，而是如今还无法学会面对那个人。
没想到肖栩找到后台了。
“秦恒。”他叫着我，在距离我十步之遥的地方，“那个，林玥玥叫我来的，她说，你出演主角……”
“替我谢谢他。”我硬撑起一个微笑。
“那个……秦恒，你是不是不开心？”肖栩问我。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眨了眨眼睛，把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是在期待我的反应，但我并不清楚，他在期待着的，是什么样的反应。
一定不是我想给他的回答了，我说：“肖栩，是你提出的分手。”
说完这句话，我把皇冠和假发从头上拿下来，扔在一旁，裹上自己的外套，离开了后台。
那天我收到肖栩一条短信：“明天要下雨了，别忘了带伞。”
我没有回他。
章4、红围巾
一直到寒假结束前，肖栩每天一个短信都没有间断过。
有时候是一句关切，有时候是一声无聊的问候，有时候是不知道哪里抄来的风花雪月的话，整整两个月，没有重样。
我没有回复，但从一开始好奇她如何又开始联系我了，到有些烦，再到现在，已经对他无可奈何了。正巧学校发的这张手机卡每天也会收到一条广告短信，记得这短信足足发了四年没有间断过，我就把肖栩的短信当成广告，无视掉了。
寒假临近了，在考试结束那天前的提前十天，大家就开始忙着订回家的车票。我拿到属于自己的回家的列车的车票的时候，心里也有些紧张，有些开怀，又要回家了。
上班以后哪有寒暑假的待遇，每年能呆在家里的日子，也不过是过年那不到十天的时间。忽然间又享受起学生时代的寒暑假来，任由谁都开心得不行。
在考试结束后，回家之前，我去了一趟学校附近的超市，给父母挑选礼物。
毕竟对父母而言，这是我离家的第一年，第一个寒假，尽管这时的我还没有赚钱的能力，还是要买点小东西，来讨父母欢心。仅仅是看着他们的笑脸，就会让我觉得无比满足。
我努力使每一次回家带的礼物不重复，虽然对我的父母而言，这都是他们收到的我唯一的大一寒假带回家的礼物，但这已经是我的第五次大一了，我对自己说，每年都带一样的东西的话，显得太敷衍了。
这样的目标着实使得我自己渐渐苦恼起来，如今这个第五年，我已经不太知道买什么好了。漫无目的地在超市闲逛，忽然之间，我看到货架上摆了满满的围巾。
我想起去年寒假的时候听母亲抱怨过，今年的风特别冷，骑车上下班的时候，冷风灌进脖子里，十分难受，于是想，不如送她一条围巾好了。
这样想着，我站在货架前，开始挑选款式。
将一条红色的围巾摩挲在手中，试着那柔和的触感，确定它的厚度是否足够挡风，我正在比量着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声音：“这个款式有点老气吧，我觉得你带这条更好。”
若不是对方的声音着实熟悉，我还以为是营销员到了。
我无奈地回头：“肖栩，你怎么在这里？”
他耸耸肩：“超市门口又没写着‘肖栩免进’。”
我的确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来，记得大学的时候，肖栩的一切都是被他母亲打点好的，还是毕业以后，我们同居了，我才教会的他该如何挑选质量好的衣帽，如何分辨果蔬是否新鲜。他手里拿着一条蓝色的围巾，正在往我身上比量。我忙说：“我是给我妈挑礼物。”
他皱了皱眉，却不肯把手里的围巾放下：“这个，我给你买。——唔，那个我也帮你付款吧，算是我给阿姨的礼物。”
他这话说的很奇怪，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肖栩，我们已经分手了吧？”我提醒他，分手可是他提出来的，已经有两个月了。
这样的话让他丧气，他居然露出受伤的小动物的表情看着我：“秦小恒，我那是怄气话，我不是在求你原谅了么……”
求我原谅？“你是说，你那些短信？”我觉得有些好笑，这样问。
没想到他居然点了点头。
我终于忍不住了，嗤笑出声。这绝对是我轮回这四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我扶着货架，使得我抖动的幅度不是太大，但这样的动作还是激怒了肖栩，他不高兴地皱着鼻子：“我是在求你原谅，别生气了，秦恒。那个，我不该跟林玥玥走的近。——不是，实际上我们也不是很近，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可是，她喜欢你，你没拒绝她啊。”我说。
“那也是她一厢情愿。”在这样的事情上，肖栩总是任性到残忍。
我忽然对林玥玥产生了一股同情，其实从头至尾，她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可悲的受害者而已。但这个受害者最终却以为自己是胜利者，生活得异常幸福。
同情和嫉妒居然可以混杂在一起，我现在的心情，如同十几道不同菜系的珍馐被混合在了一个桶里，复杂百味，难以下咽。我对肖栩说：“你没拒绝她，其实只是给你自己留后路吧。比如，也许在十年之后，你会和她结婚，生下属于你们的孩子，给你父母一个交代？”
我居然将未来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了，在这个时候将这种事情脱口而出的时候，我是用的质问的口气。
但肖栩却只是以为我在说笑：“怎么可能！秦小恒，我喜欢的是你。”
“从爱情的角度上来讲，或许吧。”我点了点头，“可是，你还有家人。”
“我——”他还试图辩解什么，却无法辩解，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咽了回去。
我将红围巾从货架上取了下来，即将转身离开。
但在这时候，他却拽住了我的手。
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臂，那力道使我生疼。我皱着眉头，甩开他：“你干什么！”
“秦恒，我改好不好？你别离开我。”他满含期许地看着我，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改？”我惊讶了。
我从未设想过，有那么一天，肖栩会为了我而改变什么。他一直都是个胆小的家伙，从我爱上他的那一年就是。但现在，十八岁的肖栩，却站在我眼前，对我说，他改，好不好。
我不由得心中一股悸动，恍惚觉得，这一切仍旧只是一个梦。
或许现实中的我正躺在床上，由着我的父亲或者母亲擦着眼泪在照看。但肖栩却离开了我的生活，好好地经营着他和林玥玥的爱情。某一天，我梦醒了，仍旧一切是空。
但这仍旧阻止不了我此时想要呐喊的冲动，我的心简直要爆炸了，周围的世界变得一切空白，只有我和肖栩站在这里，他正在对我说，他哪里不好，会改。
我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开始颤抖，但我仍旧说出了我压藏在心底的那个想法：“你吻我，在这里。”
“啊？这里？”他有些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
是的，这里。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正藏在货架与货架之间，封闭却又开放，不会被人看见，又随时会有人路过。这里是超市，某一个角落里就可能藏着摄像头，那个摄像头会诚实地记录下，我和肖栩，曾经在这里接过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