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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的受难日 上——by龙须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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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仔细一想,谁让自己当初非要撒谎,而母亲又将人买了回来呢,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也断然没有平白欺负这无辜少年的道理,所以竟也没办法太冷漠恶劣地对待他。

甚至,不仅不能冷漠恶劣,恐怕还得放尊重着点——全家上下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呢,恐怕他若是今天在这儿对少年说上句重话,明儿清早街头巷尾就该议论上了。

简直……简直就是供了尊活菩萨在家啊!

将军心里哀叹。

不过,提到母亲买人回来这件事……

将军左看右看,下人们都不在旁边,料想他们说话大概不会被人听见,便凑了过去,小声问少年:“母亲,当日花了多少银子买你?”

少年顿时便瞪大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扑通”一声便扒着将军的腿跪下,泪光盈盈地看着他:“将……将军!翁主当日同我签下的是终身死契,我们……我们不能赎人的!我知道,我……我身份低贱,入不得将军的眼,只求您别赶我走,我……我手脚齐全,做什么活都可以!”

“喂喂喂,”将军慌了,见左近无人注意,连忙拉着他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我不就打听一下你的身价嘛,哭什么哭?”

“您……您不是要把我退回去?”少年捂着嘴哭道。

将军抬了抬眉毛,他是法盲,压根儿不懂这些个规矩,原来可以退掉吗?不过……这人刚刚好像又说他是退不掉的。

唉……将军心里很失望。

“自……自然不是,我就是……随口问问。”将军垂头丧气地说道。

少年抹着眼泪,小声道:“白银一……一两。”

“唉……”

将军这回终于叹息出了声,他堂堂大庆骠骑大将军,正室夫人是个买来的男人就算了,居然才值一两银子!

他想到先前表兄娶表嫂的时候,花出去的那价值八万两的聘礼,心中不由地开始怀疑,他母亲是否就是看中了少年够便宜,才把他买回家来的。

少年抹了一会儿眼泪,哭声才渐渐地止住了,他和将军眼下这么在正厅里闲坐着,气氛还算是平和,就忍不住想要同将军说说心里话。

“翁……翁主买下我,我心里很……很感激,”他低着头,小声地说道,“我……我家很缺钱。”

将军看着他。

他声音更低:“如……如果不是翁主出手相助,我……我就要被卖到南歌馆去了,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将军您,可是……可是……”

他心里有千言万语,但是当着将军的面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就像大庆许许多多的平凡少年一样,卑微地在心底爱慕着高高在上闪闪发光的将军,心中也做着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将军青睐的美梦,可是,对他而言,这个美梦居然就在他最无助、最不堪的时候突然成真了!这三个月来,他一直欣喜若狂却又如履薄冰地生活着,行止间不敢稍有差池,唯恐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空梦,稍微走错一步,这个梦便会立刻破碎,而他……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见上将军一面呢。

将军看着埋着脑袋说不出话来的少年,心中暗暗地又叹了一口气——天知道自打看见他他都叹了多少口气了!

“别……别胡思乱想了,你既……”将军咬咬牙,“既进了我孟家的门,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将军!”

少年感动至极,一声嘤咛,扑进了将军的怀里。

将军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浑身紧绷,艰难地忍受着少年柔软的身体,脸上的表情十分地难看。

折腾了一天,将军总算是终于说服自己接受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夫人”在家里了。

虽然这少年郎的性子软趴趴的,实在让他无计可施,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况且他才刚回朝,该做的事情还多得是,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去计较这些。

“你每天都在家里做什么呢?”将军一边穿着官服,一边问本想上来帮忙却被他阻止,所以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的少年。

“没……没做什么……”少年磕磕绊绊地答道。

“没做什么?”将军皱眉,“就白闲着?”

少年羞愧地低下了头:“刚进府时,翁主派了几位姑姑来教规矩,后来就……就没有事情做了。”

将军斜睨着他,心想这也不是个事儿啊,得弄点事情把这少年打发开去,不然难道他一回家就得被他这么寸步不离地盯着?那日子还怎么过啊!

“你多大了?”将军问道。

少年似乎也看出将军对自己成日游手好闲有些不满,低下脑袋小声答道:“十……十七。”

将军想,这么个小瘦身板儿,原来都十七了,啧啧啧。

将军稍微回想了一下自己十七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那年似乎正是同匈奴左部打得厉害的时候,他在一场战役中斩敌一百余人,名声大噪,所以才被破格选为先锋,在后一年的大战中立下功勋。

唉……将军回思自己,再看看少年,颇有一种山河日下的感慨。

“读过书吗?”将军又问。

少年细声道:“读过……但这两年家里拿不出钱来,就没有继续念了。”

“嗯嗯,”将军满意地点点头,“那挺好的,明儿给你找个教书先生,你就在家好好念书吧。”

别总跟着我进进出出了,那眼神……太渗人了!

少年微微红了脸,感动不已,一双白生生的手又扭成了一团:“谢……谢谢将军!”

将军想好了打发少年的办法,心情十分地舒畅,换好了官服,便把少年扔在家里,坐上马车往皇宫里去了。

路上,将军的马车同一辆华丽花哨的牛车擦身而过,将军骤然间在肃静的皇城大街上听到牛叫,立刻竖起了耳朵。

“怎么回事?”将军很生气,“皇城之内,何等尊贵庄严的地方,怎么还有人赶着牛呢?成何体统!”

马车夫笑着说道:“将军几年没有回建阳,所以不知道如今的潮流啊。”

“什么?”将军讶然,拜阳陵翁主所赐,将军如今听到什么“潮流”啊,“主义”啊的就头疼。

“嘿嘿,”马车夫笑得十分地憨厚,“刚刚那可不是赶牛,是青州王殿下的牛车。”

“啊?”将军呆了。

“现如今呐,贵人们都时兴坐牛车了,说是牛车走得稳当,步履优雅,有贵族风范,比马车舒服多了,您没瞧见么?翁主殿下昨儿也是坐牛车回来的啊。”

将军:“……”

远远地,将军还能听到那“哞哞”的牛叫声,优雅而慵懒地萦绕在他耳边。

将军觉得自己已然十分地落后于这个世界,难怪总是被母亲嫌弃……每当他自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追赶上了最新的潮流动向,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发现,他的脚步永远跟不上千奇百怪的流行趋势。

他忧郁地望着窗外,心想,什么时候才能也来一股热潮,把群众们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都转移开去呢?

到了皇宫,将军便在宫人的引领下去见当朝天子。

景明帝这时候正批着折子,看见将军来了,脸上立刻便带上了一丝笑意。

“爱卿啊,”景明帝道,“你来得正好!昭德前脚刚走……”

将军一听“昭德”二字,大惊失色,“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陛下!臣而今已然娶了夫人成了家,万万不敢再染指公主殿下!”

景明帝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

将军伏地:“臣如今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万望陛下为公主另择良婿啊!”

景明帝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拍桌子:“你不是说你喜欢男人吗?怎么还成上亲了?啊?你耍着朕玩儿呢?”

将军哀呼:“陛下明鉴!臣的……夫人,是男妻!男妻啊!”

“啊……”景明帝张了张嘴,出了会儿神,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儿,“朕想起来了!哈哈哈哈!前儿梓童说的那个一两银子买了个男妻的死抠门儿,就是你啊!哈哈哈哈!爱卿哟,你可真是……哈哈哈哈……”

景明帝在上头笑得龙体舒畅,将军却在下面白了脸。

这可糟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竟连皇帝陛下都已经听说了他的倒霉事,也就是说,整个建阳都已经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他的男妻是一两银子买来的了!

将军两眼一抹黑,死撑着才让自己没有倒下去。

将军含屈忍辱地在大殿里里受够了景明帝的嘲笑,这才告退出来。

他站在宫门口,迎着冷风,正暗自神伤,这时候拐角突然走过来一行宫人,打头的那位一身大红色劲装短打,骑一匹菊花青骢马,手里还牵着遛狗绳儿,拴着两只灰黑色细犬,却正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昭德长公主。

将军犹自沉浸在自己威名扫地,从此就要沦落为众人笑柄的悲惨命运中,并没有注意到这行人。

长公主骑着马,路过皇兄宫门口的时候也只是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就不巧瞧见了失魂落魄,一脸倒霉样的将军。

长公主在将军面前停住马,弯下腰,靠近去仔仔细细瞧了又瞧,突然大声笑道:“哟!本宫还当是谁呢!这不是骠骑大将军吗?”

将军一听这声音,还未抬头,人便先抖了三抖,颤巍巍地行了个礼:“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嫌弃地坐直了身子,自打四年前景明帝起了要将她许配给将军的心思,她就对将军全无好感——虽然说将军最后勇敢地承认了感情取向,及时地制止了景明帝的头脑发热,但是那种厌恶感却深深地扎根在了长公主的心里,拔也拔不走。

“在这儿发什么呆呢?觐见完皇兄还不赶紧地回家去,”长公主突然“噗嗤”一声笑,那当真叫一个貌如春花,明艳照人,可惜说出来的却是叫将军吐血的话,“你那一两银子才买来的热乎乎的夫人,也不知道多疼爱疼爱,让人家独守空房怎么能行!哈哈哈哈!”

长公主说完,也不看他反应,驱着青骢马便乐呵呵地走了。

将军深深地埋着脑袋,心中哀叹,瞧瞧,这是没出阁的公主殿下该说的话吗?

热乎乎什么的,疼爱什么的,独守空房什么的,就连……就连他一个大男人都不好意思说呢!

将军在皇宫里受够了嘲笑,一身晦气地回来,才真正地了解了,今天,一定就是他的受难日!

你看,青州王那花里胡哨的牛车,正大喇喇地停在他家门口呢!

拉车的那四头头戴彩花身披薄纱的老青牛们瞧见了将军,还鼻孔里喷着气,“哞哞”连声地同将军打着风骚的招呼。

将军哆哆嗦嗦地拉着老管家陈叔问:“王……王爷来了多久了?”

“您出门没多久王爷就过来了。”一点都感受不到将军心里的恐慌,陈叔喜悦地答道。

“什么?”将军大惊失色,“那他来干嘛了?我……我可不在家啊!”

陈叔摸着那一缕长胡须,笑得既和蔼又欣慰:“自然是同夫人在一块,相谈甚欢呢。”

将军:“!”

“孝白啊,送到这儿便可以了。”

将军如一阵风般地冲进了正院,就听见青州王那装模作样的声音。

青州王年方弱冠,身段风流,那叫一个貌如姣花照水,动似弱柳扶风,此时站在正厅门口,一只手扶在那柔弱少年肩上,远远看去,竟颇有些风情万种的味道。

将军甩了甩头,抛开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走上前去,端端正正作了一揖。

“微臣见过王爷。”

将军抬眼,目光盯着青州王放在少年肩上的手,好似要看出点儿花来。

青州王浑然无觉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将军:“孟大哥真是好福气呢,平白得了这样一个妙人儿——哦,对,也不算是平白得的……”

将军听他语带嘲讽,终于忍无可忍、自暴自弃地打断他:“对!是一两银子买来的!”

青州王作出一个吃惊的表情:“什么?才一两?!”

将军:“……”

青州王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将军,一脸惋惜:“唉唉唉,这样的好人,若放在南歌馆里,一两银子怕是还不够说上半个时辰的话儿,怕是连拉个小手都不够呢……”

将军见他当着少年的面,这话说得十分地不尊重,立刻沉下脸,严肃地说道:“还请王爷自重,微臣的夫人,怎能同南歌馆那些人相提并论!”

青州王张开嘴,恍然大悟似地“啊”了一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孝白啊,本王一时忘情,有些失态,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少年细声细气地答道:“草……草民不敢。”

将军心中暗恨,这青州王向来风流成性,还男女不拘,你瞧瞧,本将军才回来,他就如此堂而皇之地勾搭起了本将军的夫人,真是欺人太甚!

……还一口一个“孝白”呢,叫得可真够亲热,该不会早就勾搭成奸了吧?

——等等,“孝白”?

将军盯着少年泛着薄红的脸,心里一惊,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连本将军都不知道的名字,青州王这个骚狐狸都叫上了!

青州王仿佛全然察觉不到将军刀子一样的眼神,搭在少年肩头的手又揉来揉去,拍了几拍:“哈哈,有什么敢不敢的,都是自己人嘛!孟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谁跟你是自己人!

将军在心里啐了青州王一脸,面上却只能不情不愿不冷不热地答了一句:“王爷说笑了,微臣同王爷尊卑有别,哪里敢妄称什么‘自己人’。”

青州王摆了摆手:“嗨,孟大哥你就是这么没意思,咱们都是亲戚,乡里乡亲的,成天守着这些个破规矩做什么?况且本王心里很是喜欢孝白,咱们多亲近亲近,不好么?”

将军心中狂呼:“谁要跟你亲近!你平日里都亲近了些什么人,当本将军远在西北就不知道了吗?!”

可嘴上却只能说:“承蒙王爷厚爱,只怕孝……孝白命浅福薄,担当不起。”

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死活将少年拽了过来,又侧上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

少年的脸上更红了,悄悄地抬起眼,偷看将军高大坚实的背影。

青州王手底下的人眨眼间就没了,一时之间自己也有些乍然,瞅了瞅将军那全没善意的防备目光,抚掌笑道:“哎哎,孝白人小福薄,孟大哥你替他多担待担待不就成了,孝白,你说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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