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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谋乱世 上——by沐凤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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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素翾点头应下,虽有方临渊在旁倒不怯场,手腕一转、笛子在指尖转动挽出几个花样,“说吧,想听什么曲子?”

室内的明灯映照着水榭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从落地的明窗中隐约能看到突然又飘起来的白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随着风飞舞回旋着落了下来,融入地上的积雪里,仿佛一连串无声的叹息。凤殷然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扬唇道:“寒夜雪花轻,推门玉满庭。孤灯一盏酒,凝伫到天明……不知怎么地想起这首《夜雪》,那就吹一曲《夜雪》,好不好?”

少素翾也不推辞,举起笛子缓行几步依窗而立,望着那飘摇而落的雪花,宛转的笛声顿时从他指尖流淌而出。恍如微风袭卷庭间枝桠,细雪纷繁门前帘幔,萦绕成满天如雾似幻的空茫,凝结成一地仿若梨花的芳华,教人分不清是听到了那空灵的笛声,还是真的置身在风回雪舞的莹白天地之中。方临渊眸光一亮,起身来到放置着古琴冰清,随手一拨,应和着少素翾的笛声弹奏起来。二人一琴一笛,一旷远一悠扬,为这支原本普通无奇的曲子平添了几分缥缈幽深的意境。一曲终了,两人相视片刻一起笑了起来,目光中竟有了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心知这二人因为这首合奏的曲子都有把对方引为知音的意思,凤殷然也不说破,重又举壶添酒拉两人回桌坐下。“音律这方面,我一向没有心思钻研,如今白听了你们两个的曲子,就以区区水酒,当作我的谢意吧。”他说着一饮而尽,三人推杯换盏就此熟络起来,谈笑闲聊亦自在许多。

瞧着窗外纷纷扬扬越下越大的白雪,凤殷然频频独饮,眼中醉意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心的作用,微眯着眼睛,凤殷然低笑着呢喃道:“长安大雪天,鸟雀难相觅。其中豪贵家,捣椒泥四壁。到处爇红炉,周回下罗幂。暖手调金丝,蘸甲斟琼液。醉唱玉尘飞,困融香汁滴。岂知饥寒人,手脚生皴劈……呵,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亦成了这醉唱玉尘飞的豪贵人家……”

抬手捂住凤殷然的嘴,少素翾怕他一时激愤说出更多奇怪的话泄露了两人二世为人的秘密,忙圆场道:“临渊你莫要见怪,阿然这家伙酒量不好偏偏酒胆就奇大,刚刚高兴没有留心,竟让他偷喝了这么多酒,一会儿醉死了凤叔叔肯定要责备我了。”

挑眉魅惑地笑了起来,凤殷然拨开少素翾的手,摇摇晃晃地起身要走,谁料一头栽进了对面方临渊的怀里。他悠悠仰脸,染了酒气的眼睛水汪汪地像是凝聚了星光,苍白消瘦的脸上亦添了两抹可爱的红晕。方临渊看着他那张尚显稚嫩天真的小脸,又想起他方才语带嘲弄的感慨,对他的好奇倍增许多。“殷然,你还好么?不如叫下人送你回去先睡一觉吧。”

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凤殷然的心不受控制地刺痛起来,带着些不甘与怨怼。他惨然一笑,没头没脑地对方临渊慢慢说道:“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少素翾同方临渊俱是一怔,却见凤殷然这个始作俑者说完这番奇怪的话便头一歪睡了过去,将满腹疑问的二人晾在了当场。少素翾挠了挠头一时理不清头绪,这么多年来阿然的情绪变化从来无迹可寻,他早已习惯,却不知道方临渊会不会多想。

低头望着毫无戒备在自己怀中熟睡的男孩,方临渊心里莫名地一软,忍不住莞尔一笑,帮他裹紧了身上的狐裘。

窗外墨黑的天幕下仍旧有雪凌乱飘落,婆娑起舞仿佛开出千万朵娇妍明媚的素色小花,至寒透骨、肆意尽情……

第三章

隔了几日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皇上设宴款待群臣以示君臣和睦,因着念及凤桐的功劳以及新晋皇后凤茗妍思念幼弟的心情,胤帝纾颜荣特意下旨准凤桐带凤殷然与少素翾一同进宫参加宫宴。

由凤桐牵着手一左一右送进了皇后的寝宫,一路睡眼朦胧的凤殷然总算清醒了几分,茫茫然望着端坐在首位上刻意压抑着一脸喜意的皇后娘娘。从昨天临时接到被召入宫的消息,到今日一大清早起来梳妆打扮被带入宫来,二人被逼着跟乔管家恶补了一夜数不胜数的宫中规矩,饶是精力旺盛的少素翾都满面的倦意,更别提凤殷然这个还喝着汤药调理身体的病弱少爷了。

听阿翾说,他这个唯一的姐姐进宫之前对弟弟十分的宝贝,疼爱的不得了。当初他刚醒来的时候不亲近父亲还能说是病糊涂了,可是如今见了姐姐也不亲热可是说不过去了。想到这里,凤殷然只好在皇后娘娘殷切的目光中走到她身前,认认真真的行了个大礼。

今年才满十七岁的凤茗妍,眉目之间与凤殷然依稀有几许相似,却比如今身量尚小的凤殷然更具几分女子特有的妩媚和娇柔。大红色的凤穿牡丹宫袍罩在她瘦弱娇小的身上,端庄华贵却又像一道束缚的枷锁,让这个少女背负了许多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和无奈。凤殷然望着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忍,小声唤了一句:“姐姐。”

心疼的摸着凤殷然瘦了一圈的小脸,凤茗妍话还没说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把把弟弟搂进怀里,也不管这屋里是不是还有下人在,完全失了皇后的仪态。“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病了呢?现在身子好利索了没有?府里的人都是怎么照顾主子的?还有素翾,好长一段日子没见你,长高了怎么也瘦了?你也到姐姐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凤茗妍语无伦次的哭着,还不忘抬手把早就视为亲弟的少素翾也叫了过来搂在怀中。

“皇后娘娘……”台阶下的凤桐无奈的看着乱了分寸的女儿,却不忍心苛责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今日是皇上与百官同庆上元节的家宴,娘娘一会儿还要和皇上一起主持晚宴,不如先休息一下养好精神。”

知道父亲的意思,凤茗妍掏出帕子把脸上的泪擦了,温婉的笑道:“父亲说的极是。我看然儿有些疲惫,想是身子还没有休养好,不如就让他们在我这里小睡片刻,待开席了我再领他们过去。”

听了她这个建议,凤桐倒是出人意料的没有反对,“也好。殷然和素翾就留在这里吧,臣先去殿前与同僚们闲话一阵。”他说话恭敬有礼,目光中却都是对儿女的宠爱。把刚刚十七岁的女儿送进宫里,他也很舍不得,但是……有些落寞的行礼告退,凤桐也不停留,转身就出了皇后的凤栖宫。

眼见父亲走远,贵为皇后的凤茗妍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拉起自小由自己一手带大的两个弟弟,朝内殿走去。

凤茗妍素来不喜欢热闹,所以偌大的凤栖宫中奴仆不多,摆设布置也都以简单素雅为主,根本不像一宫之后的居所,只是从四周的椒房之壁能看出皇上对她的格外恩宠。不过,凤殷然从她的脸上,却看不出她有任何新为人妇的娇羞和开心,想来她对皇上更多的是君臣畏惧而不是男女之情。

弟弟心中的所思所想,凤茗妍自然无法知道,把他们安置在床上亲自给他们盖好被子,她娇俏的笑容里透出二八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温柔的摸着凤殷然的脑袋说道:“身体好些了么?姐姐听御医说起你那时病情的凶险,吓得几天都睡不好,就怕你出什么事。还好你都好起来了,大概,是母亲在天上对我们的庇佑吧。”她说着凑上前用脸颊蹭了蹭凤殷然的小脸,柔声说道:“然儿,母亲生下你之后就撒手人寰,留下那么小小的你,成日里哭闹不止,真是让姐姐头疼死了。还好那时候父亲带回来的翾儿乖巧懂事,给姐姐减轻了不少压力。”凤殷然拿眼睛扫了一眼偷笑的少素翾,忍了忍没有说话,听着凤茗妍继续絮叨下去。

似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凤茗妍接着说道:“可是随着你慢慢长大,姐姐却发现,你是个完全不一样的孩子……”她叹了口气,努力的理顺自己的思路,“姐姐从没嫌弃过你不聪明,只是希望你和翾儿能够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长大。如果不是皇上下诏让我进宫,我真的很想一辈子陪伴你们……果然姐姐离开你们几天,家里就出了这样的大事,都是姐姐没有照顾好你们。”

看着她自责又心疼的样子,凤殷然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小时候在孤儿院时,曾遇到的一个对他们很照顾的女孩子。一样的柔弱,却有无畏的勇气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心中的柔软被触动,凤殷然忍不住安慰地摸了摸她的脸,安慰道:“姐姐,对不起,这么多年来,让你费心了……”

“然儿?!”凤茗妍吃惊的看着一脸严肃的弟弟,从小到大,她从没看到过他这个样子。“你……”

话都已经说出口,凤殷然只好硬着头皮编了下去。“额……这个……姐姐,我病着的时候在梦里见到了母亲,所以,额,现在的一切都是母亲的功劳。”

又惊又喜的凤茗妍捧住凤殷然的小脸,开心地追问道:“然儿你真的梦到母亲了么?她,还和当年一样么?可是,母亲去世的时候,你还那么小……”

被问得一噎,凤殷然咬了咬下唇,所以说他一直不喜欢说谎,就是因为一个谎话紧接着要用无数个谎话来圆满。“姐姐是不相信然儿么?”故作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凤殷然知道自己借着现在这张小孩子的脸卖萌很不道德,但是为了稳住凤茗妍一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姐姐,母亲这么疼爱我们,自然会在冥冥之中保佑我们,不是吗?”说着偷偷掐了一下憋着笑的少素翾,凤殷然努力使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像个正常的七岁小孩,“姐姐,我好困哦,可不可以先让我睡一觉,以后再说啊。”

像是突然醒悟过来,凤茗妍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和疑虑,帮两个孩子把被子盖好,“其实姐姐还有好多话想跟你们说,”凤茗妍分别亲了亲两个孩子的额头,笑着看他们顿时羞红了脸颊,“不过现在嘛,你们还是先好好睡一会儿吧。乖,到时间了姐姐喊你们起来。”

凤殷然一怔,脸上顿时犹如着了火似地烧了起来,愤愤瞪了一眼同样有些脸红的少素翾,埋怨他为何没将凤茗妍这个习惯早点告诉自己,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直到凤茗妍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少素翾这才摊手笑道:“这不怪我哦,谁知道凤姐姐进了宫,还是没忘掉这个惯例。”

凤殷然脸上的红晕刚刚褪去,翻了个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点,“抓紧时间睡一觉吧,这宫里总让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一会儿的宴会上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少素翾回头瞟了他一眼,撅了撅嘴没有接话,不客气得拱进被窝里和凤殷然挤在一起,两人也是真的累了,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

“没想到,只是几年不见,你便摇身一变,成了万人景仰的大国师的徒弟了。”与川流往来的大臣们隔了一条小路,两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并肩而立,似乎对这热闹非凡的上元节宫宴没有什么兴趣。

被同伴打趣的少年只是淡淡笑了笑,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正是日前陪同凌晏前往凤府做客的沧爵国七皇子方临渊,“机缘巧合而已。倒是你,同陆伯父共赴沙场历练这一番,确实变化不少。”

旁边着墨衣的少年点了点头,对他的说法并不否认。那一身不怒自威的隐隐杀伐之气,的确是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拼杀之后才能积累出来的。“既望不穿西京烟雨清空,不如饮尽沙场烈日西风。以前我从没认真想过,父亲在外征战的日子究竟是怎样的,而现在,满手沾染了敌人的以及同袍的鲜血之后,我才真正懂了父亲说这句话时的感受。临渊,说实话,我更怀念的反而是当年咱们争风玩闹的时光。除了你,我在这肃穆的皇宫之中,还真找不到几个朋友了。”说着拍了拍方临渊的肩膀,陆墨尘的笑容中却有一丝落寞。众人只道他是如今风光得胜回朝的陆将军的独子,却没人想过这个被寄予太多厚望的少年背负了多少压力。

方临渊扫了一眼远处分散攀谈的大臣们,脸上的神情也冷了下来。陆家一门在沙场上屡立战功,除了朝堂上的大人们不愿看到陆家一家独大,更担心陆家功高震主的只怕是龙椅上的那位皇帝。“最是无情帝王家,若非无法选择,我也不愿被囚困在这尔虞我诈、笑里藏刀的皇宫里。”低声呢喃了一句,方临渊摇了摇头,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有些低落的气氛。“好了,你好歹也是未来要继任抚远大将军的人啊,这般伤春悲秋可不太合适!”

“伤春悲秋?算了吧,这种风雅的事情还是比较适合你这种文人,和我搭不上什么关系!”陆墨尘摆了摆手,一抬头,却见掌灯宫女引着右丞凤桐走进了花园。“临渊,你瞧前面那不是丞相凤大人么。凤大人的女儿被封为皇后,在朝中可谓掀起了好一场轩然大波。皇上似乎对新晋的皇后娘娘宠爱非常,好像皇后说想见胞弟,皇上便破例招了凤家的小儿子来赴宴。”

“没想到我天天待在这皇宫之中,对朝中的大事却还没有你了解的清楚。前几天我陪着师父去了趟凤府,倒是见过凤家的两个孩子”方临渊半开玩笑的说。

陆墨尘看了他一眼,突然正色道:“国师明知你是邻国沧爵送来的质子,还要收你为徒,有意让你继承衣钵,究竟是为了保护你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淡淡一笑,方临渊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师父他……”提到自己师父,方临渊半点尊敬也没有,“或许是因为他与我家有旧,或许,只是单纯的为了好玩而已。”“好玩?!”陆墨尘蹙了蹙眉,棱角坚毅的脸又冷了几分,强忍怒火没有发作。似是知道陆墨尘心中所想,方临渊笑着安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在这里当了这么久的质子,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没有本事能保护得了自己吧?”见陆墨尘脸色稍霁,方临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想招呼他一起入内,却忽然听到不远处几位大人毫不掩饰的讥笑。

“听说凤丞相把他们家那个傻得四五六部分的小儿子也领来了?也不怕冲撞了陛下!”语带嘲讽开口的是户部尚书张年申,他素来与凤丞不和,而妹妹张贵妃原本是最有可能坐上皇后宝座的人,这些事朝中大臣也都知道,他一开口,与他交好的几位官员也都附和了起来。

户部侍郎跟着笑道:“凤丞一向很宠他家的傻儿子,这京城之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个月前他家那个小公子突然高烧不退,吓得凤大人六神无主,全城寻访名医呢!可见他对这小儿子有多重视啊!”

另外一部户部的官员道:“别看那凤家小少爷是个天生痴傻的呆头小子,人家可有个刚刚被册封为皇后的亲姐姐!皇上允许凤大人带儿子来,也是因为皇后娘娘想念弟弟。到时候见了面,咱们也得称他一声‘国舅爷’呢!”

几位大臣听了这话都哄笑起来,凤家幼子自幼心智不全的事情京城之内几乎无人不知,要是真的让他们叫一个傻小子国舅爷,任谁心里都会有几分不屑吧。

“不过,我倒是听闻近日坊间风传,凤丞家的小少爷大病一场之后,好像开了窍不傻了。”笑了一阵后,一个随侍在后的户部郎中小心翼翼地说道。

张年申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的结束了这个话题。“傻是不傻,一会儿宴席上试上一试就知道了!”冷笑了一声,张年申整了整官袍,招呼道:“各位,咱们进去吧。”

望着唯唯诺诺跟着张年申向大殿内走去的户部官员们,陆墨尘与方临渊对视一眼,不禁莞尔。“没想到,堂堂一朝大员,闲话起来倒是同市井无赖没什么区别!”陆墨尘皱了皱眉,说起来他们陆家和凤家也算世交,虽然他没见过几次凤家的人,但是听到有人这样讥讽凤家,心中也是有些愤愤不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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