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晚庄墨曰要为咱邱公子庆祝一下这次难得的不知道是不是蓄谋的偶遇,道爷爷做东给你接风洗尘。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把银玲丢在客栈,生拉硬拽的把邱繁拽到烟花之地中间,看着邱繁咬牙切齿而兀自偷笑。
邱繁还是那副公子哥儿打扮,一把桃木折扇耍的那叫一个气派,引得不少姑娘注意,奈何本人却颤抖的指着庄墨挤出几个字:“接风洗尘?”
庄墨点点头,手里捏着酒杯道:“我问客栈的店小二哪里的酒兑水最少,他就给我指这儿了。”只不过来之前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而已。后半句没说出来。
邱繁抖着扇子扶了扶脑袋,曰:“要是宋管家知道非得卸了我的皮,然后把我扔出秦府不可。”一边说一边喉咙大动。
坐在他身边的庄墨也有些不好意思,好心的补充:“邱公子有所不知,喝花酒的地方和青楼还是有所区别的,不用过夜。”招来邱繁好一顿白眼当作感谢。
庄墨心情大好,喜上眉梢。见着邱繁窘迫而不能言那叫一个享受,搂着身边一个叫什么迎春的姑娘一边喝酒一边看姑娘娇笑。“迎春,你去给那边儿那位爷也倒杯酒,别谅着那位爷。”迎春咯咯的娇笑,在庄墨手上揉一把:“爷说得这是什么话,一会儿迎春再罚爷喝酒。”提着香帕扭着腰扭到邱繁身边儿。
迎春进一分,邱繁就僵一分,外带着脑门上的汗还多一分,连往日里最爱的扇子都不刷了,专心僵硬。邱繁是秦府里的公子,往日里别说姑娘,连同龄的好友都是极少的。这么一迫他,顿时就乱了,感觉哪哪儿都不对头。
香帕上绣着交颈的鸳鸯,鸳鸯底下是水波荡漾,水波荡漾底下是邱繁有点冒汗的脑门。迎春知心知意的给邱繁擦擦脑门上的汗珠儿,一只手勾在他身上,嗲着嗓子道:“爷是不是有点冷啊,汗都是凉的。来,迎春给爷敬一杯酒给爷暖暖身子。”说着用香帕垫着给邱繁敬酒。邱繁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僵硬着任迎春给他灌下一杯酒之后咯咯的娇笑。
庄墨嗑瓜子看好戏,弯着眼睛不想好事儿。见迎春给邱繁喂下一杯酒之后,丢下瓜子皮拍手笑曰:“迎春做得不错,回头爷有赏。”惹得迎春倚在邱繁身上甜甜的笑:“谢爷赏。”
鸳鸯来回游,月上眉梢。转眼又是东方初白,日月打个招呼换班。庄墨趴在桌上琢磨着那什么花楼的酒真够劲儿,邱繁不过被灌了十杯左右,居然能一直睡到现在。举起茶杯灭了香炉里的薰香。室内摆着的山水屏风,山势连绵水波潺潺,手指顺着山势无聊的一点一点往上挑。等到把整个屏风用手指画个遍,邱繁才咳嗽着坐起身来。庄墨举着杯水送到床边,笑着送了过去,扶着邱繁的后背给他灌下去,问:“感觉如何?”
咳嗽着喝完水,邱繁擦擦嘴边的水渍,怒目横眉:“我要是再跟你一起出去,我就……”
“我就什么?”庄墨弯弯眼如钩月,乍眼一看特别和善好亲近。就是这样的笑容让邱繁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可是庄墨好胜心不止,玩儿心又起:“昨天你喝得烂醉如泥,道爷爷好心给你扶回来,你却……唉,真让我寒心。”
邱繁还激动着:“要不是你拉我去那种地方……”
“可是,”庄墨眨巴眨巴眼睛,再次打断他,像是忍着什么最后没忍住才说了实话,“可是我昨天扶你回来的时候你还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说:‘庄墨,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呢,今天酒醒了就翻脸不认了。”
邱繁举着水杯睁大眼睛看着他,石化了。脸色神色变了又变,五彩缤纷。
昨夜庄墨扶着邱繁一点一点往客栈挪,挪到一半的时候邱繁忽得一把甩开他指着他大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秦楚。
庄墨看他醉得一塌糊涂就好笑,曰:你是喜欢我啊还是喜欢秦楚啊这么盘问我?
邱繁打个酒嗝,俊雅的面皮红得跟灯笼似的,断断续续曰:我说、我说我喜欢、喜欢你,你敢信么?
庄墨怕他摔着连忙扶着他,曰:哎我还真信,道爷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有那么一两个喜欢的也不足为奇。
哪想到邱繁又甩开他,还不算完的曰:那你喜、喜欢秦楚么?
庄墨扶住了他给否了,邱繁这才乖乖的倚着他,任他扶回客栈。回了客栈就睡,庄墨心说我这是折磨他呢还是折磨我自己呢,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太阳难得这么好,粗茶梗在水面上漂,茶水面映着太阳的脸。庄墨终于忍不注笑出声,邱繁顿时明白自己又挨涮了。满脸涨红,公子哥儿难得骂人:“庄墨,你大爷的!”庄墨回头说:“你不至于连骂人也学我的吧。”等邱繁骂完之后庄墨把上述情景前前后后大致叙述一遍,有的说有的没说。
没说的是,夜晚月亮照,邱繁烂醉的两眼特亮,咬着唇甩开庄墨问:那你喜、喜欢秦楚么?
这么连名带姓的叫秦楚的名字,看来是醉得不轻。
夜风吹过时候庄墨觉得有点冷,呼的气都带上了白霜。九月末梢,月亮只有一个浅浅的芽儿,钩月也不是往日里的淡黄色,反而也带了点白霜。庄墨轻笑,摇着头说了句话。邱繁盯着他摇头,也没听懂他说什么就当他是说不喜欢。于是眉开眼笑着又让他扶着,脑袋割他肩膀上半靠在他身上乖乖的回了客栈。殊不知庄墨说的不是喜欢也不是不喜欢。
庄墨摇着头轻笑,弯着钩月似的眼睛闪了又闪,期期艾艾的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只不过是求不得,放不下。
世间什么情情爱爱,不过就是求不得,放不下,如此罢了。
要是搁着以前,庄墨肯定一巴掌呼上去曰别把道爷爷和那个断袖相提并论。
这一句答得,深奥了。
第二十一章:二七同道
碰见一次叫邂逅,碰见两次叫巧遇,碰见三次就是蓄谋了。
当庄墨在同一条街上第三次碰见邱繁的时候,庄墨明显的感觉到邱繁怒了。深秋大太阳再怎么明晃晃都不带出汗的,甩着扇子的公子哥儿在没了叶子的干树杈下头站定。太阳光打在干树杈上,干树杈的影子遮在邱繁的身上,划出一道一道黑影。公子哥儿今儿是以儒雅为主,风流兼衬,活脱脱像个白面书生。就是绞着的眉毛有点不好看,邱繁黑了脸:“庄墨,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不客气了。”
天地良心玉皇大帝,太阳公公为证,庄墨真没跟着他。庄墨立马仰着脸、语带不屑:“道爷爷正为了大计跟这儿打听消息呢,哪里稀罕跟着你。”
邱繁哼一声道:“这样最好。”又哼一声,转身走了。
庄墨回头看看银铃,见银铃还跟着捡乐儿呢,不由长叹:“银子啊银子,你知道我这叫什么吗?”叹口气再道,“我这就是自作自受啊。”
银铃是名忠仆,主子这么说了她也只有噤声。庄墨赞许的拍拍她的脑袋:“不错、不错,没这时候补给我一句主子说的是,够厚道。”说完也转身走了。
一上午庄墨都在街市上转悠,一边看东西一边和店家聊天,问点什么最近生意怎么样啊、听没听说有什么江湖人士闹事在商道上闹事的啊。碰上善谈爱聊得,再深入问两句知不知道江堂主这人啊,店家要是说不知道啊,庄墨就开始败坏他名声,把江堂主形容的天怒人怨的。说完他再问问听没听过秦楚这人啊,店家一半都说听过,庄墨也败坏他,但是说的比江堂主强不少。告辞之前再补上一句,说哎如果非得跟他们俩其中一个打交道,不如跟秦楚做生意。
估摸着王母娘娘是跟玉皇老儿吵架了,总之天公着实不作美,中午吃饭的时候,庄墨第四次遇见邱繁。前脚刚迈进一间酒馆,庄墨后脚就预备着要怎么收回来。不是他非得躲邱繁,而是他瞧见邱繁对面还搁着一个秦楚。俩人旁边立着一个花瓶,花瓶里立着一枝梅。邱繁背对着他,庄墨猜想这二人正隔着一枝梅含情脉脉呢。
梅花乱颤,太阳当头照。秦楚头都没抬,嘴角一勾朝这边摆摆手:“进都进来了,店小二再给上一双筷子。”邱繁应声转头,目光落在门口迈着一条腿举棋不定的庄墨身上,眼神复杂得很。
庄墨弹弹衣裳,迈着四方步走到邱繁旁边坐下,嘿嘿一乐:“邱公子,真是巧啊。”
邱繁在秦楚面前永远是温婉顺从的小媳妇儿样,将两面三刀斯各自发挥到极致,目光敛了敛垂下来道:“的确巧。”
秦楚看看坐在对面的两个,抿嘴喝茶。
一枝梅在瘦长的花瓶里,活像观音菩萨抱着不撒手的玉颈瓶,庄墨看着不舒坦给推到一边,道:“秦主这次回来得早啊,难不成知道是情儿来了?”
邱繁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秦楚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眼中色彩特丰富,回道:“那又如何?”
庄墨嘿嘿笑:“不如何、不如何。”
招惹完了秦楚,庄墨再招惹邱繁,道:“邱公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一上午见我这么多次有点烦了?”
一枝梅还在颤,邱繁还没反应秦楚就说:“怎么见你这么爱欺负邱繁?”
庄墨眨巴眨巴眼睛,一肚子坏水儿泛滥,伸出食指在邱繁脸上一轻画,邱繁抖了一下僵了。他一边画一边说:“因为我喜欢他呗。”一桌子抖了一下全僵了。
于是秦楚的脸黑了,银铃的脸黑了,就连好容易抬头看一眼庄墨的邱繁,脸也黑了。
他损透了,缺德的没边儿了。
这一年冬寒来得早,刚刚致今时,街上的人已经都胖了一圈儿。庄墨心道今儿个不是好日子,拽紧了身上的厚衣裳。太阳晃晃,寒风瑟瑟。庄墨武功不济连带着也胖了一圈儿。秦楚回来得时节好,雪花儿没飘大黄菊没谢,是个好时节,还能碰上出来闲逛到这么远的一座城的情儿。庄墨两只手握着温热的茶杯,抬眼看看秦楚说:“老秃驴的地盘你让我去?”
秦楚坐在对面黑着脸还没缓过来,这又干咳着说:“江堂主不日即将拜访少林,你若是不去我就换作他人。”
这边邱繁低着脑袋正两面三刀,庄墨侧着脑袋在心里骂这俩人。去少林寺总是比上青天要容易,可是庄墨怎么的也算个道士。佛道自古掐架掐得厉害,一个阿弥陀佛另一个无量仙尊,一个光头另一个杂毛,谁看谁都不顺眼。自佛道两家出成气数的时候就结下的世仇,让个道士剃头去做和尚,比让皇帝老儿一辈子不娶妻还难。
庄墨摸着茶杯说:“去、去,要是我这身无袋长老的皮正好在少林寺被揭下来,你们别忘了把我抬出去。我的后事也没什么要求,就埋在终南山底下,时不时的给我浇浇水,没准明年能长出一棵桃花树……”说到一半他喝口水,对面秦楚道:“行,邱繁你给记着,好歹你们相识一场,别忘了日后去给庄墨浇水。”
他咳嗽着喷出点茶水,茶水洒到桌上。坐在他旁边的邱繁听此言更是不自在,还是一脸小媳妇样儿,红着面皮咬嘴唇说:“墨公子也只是玩笑话,秦主这么说……”停下来看向秦楚,眼神哀怨的让庄墨打个冷战。庄墨遂即紧紧握住茶杯,死活不撒手。
秦楚说:“是么。”小媳妇儿邱繁点头。
庄墨握着茶杯,招呼店小二让他给添上点热水。
“去少林寺的就我一个?”
秦楚转回视线,看着庄墨的眼神特淡然,说道:“我暂时有事去安排不随你一同去,邱繁是我府中公子不参与外事,其他人任你挑选。”
庄墨嘴角一抹阴笑,双眼中潋滟波光,钩月似的闪啊闪,说:“人我倒是不用了,你借一样东西就成。”
转眼过去五天,庄墨一路急赶终于赶在江堂主之前到达少林寺。
少林古刹,檀香树影。庄墨一路赶得急闷得很,等着到了少林听见一迭声的撞钟念经,心里更是憋屈。若不是与江堂主此人过节不浅,他说什么也不乐意一睁眼看见的全是泛光的脑袋。少林寺有早课,寅时开始连连撞钟。庄墨腾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眼睛没睁开,脑袋里全是古钟的浑厚悠远的响声,小声骂道:“……去你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院里面一个刚入寺的小和尚沙沙的拿着大扫把拖地,满院子的落叶东一堆西一堆星罗棋布。头顶上有几个新点上去的戒疤,看见站在厢房门口还没穿好衣服一连睡意的庄墨,摸摸新剃得光头,露出白牙,大嗓门:“施主起得真早。”
他气儿不打一处来,打着哈欠说:“早、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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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墨前天晚上到的少林寺,接待他的是个戒律院的师叔辈儿的人物。那位师叔听说庄墨算是自家方丈半个恩人,态度立马掉头,善心善意的把他安排到一个最好的厢房里,说是住在这里最能感受少林寺的气氛。住了不到两天他就了解什么叫气氛了,厢房的后头不到一里处立着一口大钟,大钟一撞,每天早上早课他起得比明镜老秃驴都早。
小和尚再摸摸光头,傻笑。庄墨在打个哈欠问他:“你们方丈什么时候不忙,好歹我得去拜访一下。”
刚入寺的小和尚俗名刘三柱,学名因为最近寺里上火商路的事没人给他起,白白的牙齿,一笑特纯真。因为寺里着急上火,连带着明镜秃驴忙得昏天黑地,顾不上见救命恩人。
扬起头来见天还没大亮,这会儿撞钟的终于停了。那边另一个光头收起撞钟用的木头桩子,上早课去了。庄墨回头看一眼丛林深处雾霭中一口深铁色一人多高的大钟,眼神儿哀怨。
刘三柱还是傻笑:“我也刚入寺,也没见过方丈呢。”庄墨点点头,对他回以傻笑。
两个人对着傻笑一会儿,庄墨先败下阵来,灰溜溜回房睡回笼觉去了。刘三柱摸摸脑袋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回笼觉还没睡着,眼前的景物刚变得模模糊糊白蒙蒙一片,厢房外刘三柱的声音又响起来:“师叔好,那位施主回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庄墨翻个身,又是刘三柱的声音:“……是,师叔,我一定扫干净。”庄墨再翻身,还没迷糊就听刘三柱又傻笑:“……我一定替师叔转达。”恍然间听见那个戒律院的师叔叹了口气,估计摇着头走远了。
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烧饼烙着烙着好容易又有睡意了。事事都讲究个寸劲儿,该如意的时候老让你吊着悬着。刘三柱的歌声破窗而入,绕梁三日。庄墨腾得一声坐直身子,整张脸上春意盎然,从里到外透着青绿色,两只眼睛就是万绿中的两点红,点缀的极好。“妈的……真不让人活了……”
庄墨翻下床去还没拉开门,就听见刘三柱的歌声停下,傻笑:“这位施主,这边是内院,没有允许不让入内。”回应刘三柱的是刷得一声扇子打开的声音,那人说:“我来找个人。”
这回庄墨乐了,小脸儿渐渐恢复常人的颜色,重整旗鼓拉开门,看着院门口摇扇子那人,道:“哟,邱公子。”
邱繁一身爽朗的白衣,手里万年不变的是一把折扇。甩两下折扇,看看傻笑的刘三柱,用扇子指着庄墨说:“墨公子起得早啊。”
庄墨回头再看一眼绿茵深处的大钟,收起哀怨的眼神儿道:“没有邱公子早。想是邱公子几日见不到我茶不思饭不想,离了秦楚的视线就马不停蹄披星戴月的赶来探望我了罢。”
邱繁听完脸上又是五彩斑斓,半天没言语。庄墨更加深信不疑此乃疑似厚脸皮实则薄如纸的邱繁公子哥儿的死穴。实际上邱繁确实一离了秦楚的视线就赶了过来,被庄墨一语道穿提不上气,半天才说道:“反正我闲来无事可做,不如到少林寺看看你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