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伤害委屈,祁澜是无法坐视不管的。
无端接受到祁澜的瞪视,李道月急忙否认,「你这是什么眼神?他身上的伤全被他那双乡野父母打成!」
祁澜把熹舞的衣袖子放下来,将衣袖子整理得牢牢当当,低着脸轻声一句,「我要他。」
「什么?」
「我说,我要了他。你开个条件。」
不过一个九、十岁的孩儿,已受这么多的委屈,眼前这个李道月又看都不似会善待这孩子。
祁澜很肯定自己一定会待他很好很好,也只有他知道怎样待熹舞才算是好,他们曾身处的境况是样的,他们都一样。
他很想要、很想要熹舞,很想尽力地照顾他,至少在熹舞的脑子被搞坏之前、被当成疯子毒打软困之前、被宫中人当成是工具来利用之前。
「你疯了。」李道月觉得跟他纠缠真是愚蠢,把熹舞一下拉走。
然后境况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先是黑鸟啄了李道月的手背一下,李道月吃痛松手,祁澜趁着这机会拉了熹舞到自己身后。
看着指掌间的良机溜走,李道月当然是不让,于是两人拉扯。
「祁澜!」
韬虹着急地在祁澜耳边劝,祁澜压根儿听不进耳,在李道月一句接一句的疯子、疯子的叫,他的脑袋就开始真的疯转起来、越挣越烈。
偏偏最该让两人冷静下来的时候,走道上竟然没人可以劝阻,那只唯恐天下不乱的鸟还一直灵巧地、转换着不同角度攻撃着李道月。
「疯子!你究竟想做什么!?竟然跟我抢人!」
他说这人真的疯得要紧,无端端就跟他抢人!他到底知不知道中书大人官拜几座!「疯……」
下一句咒骂还没宣之于口,就见祁澜双目泛红,表情凶狠的扑上去,他骇着,向后急退一步!
「啊啊啊——!」
走廊响遍惨叫,祁澜一口咬着他的手臂!
「祁澜!」韬虹瞪大双目,知道祁澜有些失控了,李道月再叫几声疯子,可能他会连喉咙都咬断!「祁澜,别这样!」
李道月简直不相信眼前所见的,那个疯子像条狗般正咬着他、任他怎甩也甩不走!
祁澜咬得狠,像好不容易咬到骨头的狗,犬齿都钉入肉中了,有股铁味在舌间化开……
「嗯、嘎嗯……」
「松嘴、松开我!」血在李道月的青袍上渲开来,刺眼得紧。他痛极,抡起拳头就猛打祁澜的脑袋,此举只让祁澜咬得更深而已。
祁澜咬人,对韬虹来说还算事小,可祁澜被人这样打,他可就半点也忍不下去了!
他一下挥袖,剑身自动从从鞘中脱出,气势如虹!
才刚要控剑,就见李道月再也忍不下痛,抽出锦靴中的短刃,往祁澜背部插去!
要插下去的前一刻,刃柄被突插进来的剑锋卡住,剑锋浑足了劲,向上一挑。
匕首自李道月手中脱出,翻转两圈就深插在墙上!
祁澜松开了嘴、趺坐在地上,满嘴都是血,染红了舌头……「嗄、嗄……」
韬虹剑在他趺坐下地的时候脱开,祁澜颤着手去拿回来,握得紧紧地。刚迎救他的,并不是韬虹。
「繁世!」
看清那拯救他于水深火热的『恩公』独一无二的样式,祁澜不禁叫出这名。
嚣狄长流把剑收回,锵的一声入鞘,手势之快只见白光一道。
跟在身后的滕紫未噗哧一笑,双肩轻抖。
照理说,怎会有人先叫剑名啊?先认剑再认人,祁澜果然是剑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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嚣狄长流,他喜欢了十年也将他不屑一顾了十年的男人。
滕紫未,嚣狄长流的左右手,军中第二名领导者。
照理说,他与这样的大人物——嚣狄右将军,本来没任何交集,却因为缠了长流多年,而诡异地跟他成了酒友。每次被嚣狄长流拒绝之后,最顺手拉来诉苦陪酒的人选,就是他了。
祁澜看见长流之后,立即自转为『全世界都不是东西,只有嚣狄长流是东西』模式,双眸繁星无限闪亮。
倒是紫未很习惯祁澜的痴呆模样,自发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我的名字可不叫乱步喔。」
紫未弯下腰的时候,也许是出自刀剑匠的感觉,祁澜听见乱步大刀所发出的声响,如铃,唤回他的思绪。
祁澜一句谢也没说,先向他狠瞪去一眼,管你是叫乱步乱跑还是乱爬啊!
难得碰上长流,竟然有如此多不相干人等在碍事!
明是受害人,却一直被忽略的李道月吼叫,「他咬我!他竟敢咬我,疯狗!」
「不知道是谁比较像狗?」嚣狄长流的俊眸一扫,李道月感辱,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
嚣狄长流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现在他要护全那只疯狗的意图很明显。
于是李道月不求公道只求全身而退,怒喝一声就打算离去。「熹舞,过来!」
熹舞听罢,从祁澜身后瞧了李道月的狼狈一眼,没有踏前。
春魉勾起嘴角,知道小舞的心意,他不是惧也没有多喜欢祁澜这疯子,只不过刚刚一幕已够分明了宫中的两边权势,李道月跟嚣狄那边不和,要找依靠还是嚣狄一边的好。
要他此时留了,之后必为李道月所留难;要他跟李道月走了,之后必成嚣狄的敌人。嚣狄家是军权者,看起来比起李道月难对付上千陪,他这一步会影响太多。
李道月看熹舞不动,恼羞成怒,急跑几步就要扯他的手臂,「熹舞,你还杆着!」
就在他快抓起熹舞之际,滕紫未可爱的大眸子眯起,彷若青年的声音道,「李道月,你好大的胆子,见着嚣狄的人都不懂称呼。」
光看他的表情,十足一名青年微眯起眸,似笑非笑在撒娇,事实却不是这回事。
好你个返老还童的妖人!李道月愤然拂袍,双手一拱,「嚣狄将军、滕将军。」
嚣狄长流看了满嘴是血的祁澜,再看了他身后的熹舞,大抵明白是什么回事。
李道月擅挑一些珍奇的少年少女作禁脔进宫献礼,也不是第一天听闻了。
「祁澜。」
「有!」祁澜急急拉起袖子,胡乱抹去嘴边的血污,把自己弄得像大花猫。
「这叫熹舞的男孩机心不是普通重,难教,不留也不是损失。」嚣狄长流单手往长发挠几挠,已俐落结成马尾,「还给李道月,让他体会一下皇宫是什么地方也好。」
他知道祁澜的善心多着没地方用,可看这男孩,对李道月一点害怕之色也没有,躲于祁澜身后不过是避难所,似是分析那边的形势比较壮。
年纪不大心机已重,留在身边迟早是养壮了,然后给反噬一口。
现在把他丢到到宫中折腾一下,让他别当进宫是玩家家酒,光会攀炎附势。
祁澜朝熹舞看一眼,然后下定决心,「不,熹舞我要留!」
他很清楚熹舞现在选择跟他,不过是利用。
可小小年纪已有这老成的性子,就肯定是给环境迫出来的。
嚣狄长流感兴,冷如冰霜的眸子对上祁澜,似在研究他的动机。他遇祁澜多次,也是死缠难打,少有如此硬净决意的时刻。良久,才道一句,「李道月,这次算是嚣狄跟你讨的人,这记帐你记下,以后向我来讨。」
此话一出,祁澜感动得只差没溶为一滩水。滕紫未张嘴无言,李道月也一怔。
大家都知道,嚣狄长流这个人作奸犯科什么都精,即使不老也奸钜滑,叫他去允毫无好处的事,那叫一个天方夜谭。
「好,嚣狄将军够爽快,我也就不拉扯。」
李道月冷哼一声,扶着受伤的手离去。
可能这嚣狄家的小子,明天就反悔得一干二净,可形势比人弱的他除了应允也无计可施。
这笔帐他记下,吃的闷亏也不会忘,咬的这口他更是要祁澜十倍奉还!
他现在不过是中书,没财没势跟嚣狄家去斗,可命数从来就作不得准,嚣狄长流要他受的冤屈,迟早他要全数归还,把他打压得不能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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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料准他动作的嚣狄长流,连转头也没有,「繁世、浮生都没坏。」
祁澜每次无意或故意来找,劈头第一句都是问他,双剑坏了没、断了没、要补修没有还是干脆要换新的剑。
被一句回绝,祁澜伸进布袋拿图纸的手顿了顿,随即接续,「让双剑太操劳也不好,你知道,常常上战场……」
「我不用不惯的刀剑。」
嚣狄长流侧身,这句对祁澜说过上千万次,他听不进耳。
滕紫未心底暗叫一声糟糕,一手掩着半脸不忍看。他这个头头,最不会的就是说话婉转。
祁澜被拒绝不少次了,普通语句才不会把他给吓退,他双手捧着满满的图纸就迎上去。
「长流你先看看,可能有喜欢的,这次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去画!我现在开始打造新剑,也许双剑损毁之时就赶得及用上了!虽然最满意的那把大刀给燕端顾抢了,但如果你说想要,我怎样也会去抢回来!你先看看我画的这把剑,跟繁世浮生很像可是剑身有分别,剑柄没有改动到,你应该会用得惯……」
祁澜霹雳啪啦说了好长一串,满怀期待的眸子注意着他的反应。
膝紫未早知道嚣狄长流的答案,这向来不留情面的人肯定会干净回绝,无一次例外,这次也不会是特例。
一时间,整条走廊就只有祁澜的声音,他滔滔不绝地解释着刀剑的由来、构造,本该是为刀剑自满的名匠,说得这么地不肯定,只因很怕又受到否定。
祁澜的声音热切,比起十七岁在圣上前毛遂自荐还要期盼,也更要害怕。
嚣狄长流给的伤害,近乎要把他遗弃。
「小剑魂,你主子是怎么回事?」春魉挨近韬虹,一手就搭上他的肩腑攀熟络,反正之后也是一家了,早点攀熟没坏,「很迷恋那个长发男人喔?」
韬虹静看着眼前画面,在彷似发光体的嚣狄长流身边,祁澜更显脆弱。
让祁澜兴奋也好、受伤也好,除却那男人,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不是迷恋。」
嚣狄长流的确无懈可撃,但祁澜也绝不是会为他的样貌与家世所迷倒的肤浅。
光靠迷恋,支撑不了十年之久,比迷恋还要更迷恋,更深的一种意义。
没有嚣狄长流的出现,也没有他的存在。
他是为送赠嚣狄长流而打造,却给一口回绝,之后祁澜学乖了,先画图纸让他挑,挑好再动工。
祁澜最不该的,是把他对这男人的情爱,硬生生的打在他的身上,一锤一敲,都刻了在他骨上心间;那一点一滴,前事回忆、那时痴情。
他未识哭笑,未识心痛欢乐,就先识得祁澜,就先恋上了祁澜。
所以比起爱他,有时韬虹怀疑,自己是不是比较恨他。
祁澜这个人只会为嚣狄长流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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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剑,正收势。手收至胸前,水珠蓦地滴下,剑锋破开晶莹。
那边栏杆,枕在长臂上的头颅下滑,惊醒了浅息者。
浅息被扰,夏的双眸眨动两下,忙不迭以手背去抹流出的口水……
最近他一人独处的时候,尤其是夜深人静或是风高气爽时,他总会陷入失神,无意识也无动作,似闭着眼发呆。
他开始模仿人类的举动,睡觉,无梦却学起了另样东西——流口水。
韬虹说他最近很可怕,不时嘴巴张大,口水流得像瀑布……
他象征式的抹嘴巴,抹了几下却没有湿意,正奇怪,就看见眼前正在舞剑的语冰停了剑,剑锋悬着水珠,阳光映照下彷佛某种宝石。
语冰凝视着滴答剑上的泪,表情平静,只带了些许疑惑。
看着满脸泪痕的语冰,夏也立即弄懂了脸上的湿意是什么回事,他摸上流不断的泪液,「不是吧?他又来了……」
「今天第二次了耶!」也不费力去抹泪,夏跳下栏杆鬼吼鬼叫。
祁澜是在宫中遇到什么天摇地动的大事了?
天塌下来还在傻笑的那个笨蛋,今天一连哭两次了!之前一次害他与语冰都心痛得差点双双自尽,这次肯定又来了!
夏越想越觉得祁澜真是天字第一号大混蛋,而他自己则是全天下最可怜的魂,被害得惨绝魂寰!
一阵埋怨发疯过后,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蹲下身抱头,等待那爆发的心痛来临,把他折腾得惨兮兮。
「他肯定是见到嚣狄长流了……」
语冰还没说完,一阵强过一阵的心痛掳获了他们,已经连说话也不能了。
指尖一颤,握不牢的语冰剑下地,锵一声地深插入土。他连控剑入鞘都来不及做。
他们不是人类,没有肉体只有魂魄。
魂魄是世上最脆弱的东西,祁澜的情绪像只无形大手,翻手云覆手雨,把他们紧紧握在掌心,苦与乐都强上百倍。
此刻,祁澜正不断收紧这只掌,几乎把他们硬生生掐碎。
夏的双眸没有焦点,眼前只盈满泥土的浊黄,他的泪流得猛,点点滴滴把土变了深色。
「嗄、嗄……嗄、嗄……」他紧揪着心口,喘着气,但节奏开始失控。
他痛到想大叫,这种本不该是他受的痛,让他想杀人、想把祁澜撕成碎片!
「祁澜、祁澜……你回来就到你好受……」
祁澜识相今晚就别回剑场,不然就别怪他不留情面,把他咬扯成十六份!
稍能习惯那心口破洞般的烫痛,夏抬头,想看看语冰的情况……
只见那抹白,撑着剑勉强站立,被阳光穿过的身躯更显得透明。
然后,语冰在他面前倒下了。
「语冰!」夏顾不得任何,他冲过去把语冰抱起,惊见他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
他的眼神涣散,长睫凝住的水珠、不断滚落,即使夏没见过此同伴比此刻脆弱,但语冰还是举起一手,推拒着他的怀抱。「别碰……」
反正他们再怎么痛、怎么难受也还是不会灰飞烟灭,笨虫的着急表情压根儿搞错对像了吧?
「我也不是很想管你!不想给我碰的话,你就别一副快魂飞魄散的模样在我眼前晃!」
夏不管他的抗议,一把抓起他就大步走回祁澜的房,把他甩上床。
即使这样也不会令他好一点,至少在视觉效果上,语冰躺在床上是让夏安心很多了。他看祁澜每趁发病头痛身痒蚊叮虫咬,韬虹都迫他躺床。
如果语冰不是连爬下地的力气也没有,夏毫不怀疑这恶魂会狠狠踹他一脚,再控剑对他行浚迟之刑。
「我的辈份比你大,你乖乖听我的就对了!」
「你……又……知道了?」语冰揪着胸口,咬着下唇,真有点快魂魄散尽的错觉。
「祁澜记起了,他跟我说,是先打造我、再打造你的!所以我辈份比你大,你叫我一声夏哥还差不多!」
「说谎。」祁澜那一晚是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打出他们来,连谁先打谁后打也分不清,弄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记起来,现在这只虫自以为是一两句,他可不信。
「没有!」
「有。」
「没有!」
「有。」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哇!」
相连到天边的句子还没说完,背部传来猛击,令玻虫整个身子弯成完美弧型。
他知道语冰把插在外头的剑叫回来兼『很不小心』地撃中他了。
身心疲劳的语冰仍是半点没留情,夏虫痛到眼泪更是喷成喷泉了。
「小人!」
「我不是人。」
……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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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很痛,很无聊。
把语冰硬是推过一点,夏半坐在床上,挨着榻、四周寂静无声。
这样的情况已持续了几刻钟,而祁澜的心痛断续。
他不知道身旁的语冰有没有睡下,而其实他连语冰懂不懂睡也不知道。
睡眠是他近来才习回来的,看来语冰还未赶得上他的进度。应该说,语冰从没有赶上过他的进度。
剑身是他们的实体,而祁澜在打造他的时候似乎特别仁慈,不过打成了想要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