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缺道,“我省得,师父……此去一别,弟子心中定存着思念,现下无人,可容弟子道来分别之情?”
墨云华目色融融,还不待炼缺言语,趋身上前拥住了炼缺,温言道,“路上小心,一切尽力而为,毋须逞强,莫让为师寄挂。”
“师父……”炼缺伸出手紧紧拥着墨云华,贴近墨云华耳边低声诉道,“师父,待此事了了,便与弟子一同寻个地方远游吧……弟子突然很想念那年冰原上的时光了……”
“一切待你回来再说。”墨云华扶正了怀中人,眸中分明露着不舍。
耳语相叙一番,终是到了别离时,管平涛带上了人亲自随炼缺北上,日夜奔走前往鞠陵山腹地。
半月后,一行人现身五道塔附近,远远的便见着一面灵光宝镜定在半空,艳光灼灼,迫人心神。
“就是那魔镜?”管平涛传来一名弟子问道。
那弟子点头称是。
管平涛驾云前去查探一番,回头冲人群中喝道,“炼缺?你可认识那面魔镜?”
炼缺处人群中正与途中偶遇的管天韵一处说话,听见喊声,起身答道,“管长老,弟子从未见过那面镜子。”
“那镜子发出的魔光摄住了百人魂魄,被一名女子掌控,她既喊你前来,你便自去,看看有什么对策,我等在后方支援,只待你引开那女子,我们便斩断魔光前去营救。”
炼缺道,“管长老,我前去探探,最好先劝她放了众人。”
“那你去吧。”
“炼师弟,我随你同去。”管天韵欲随往。
“韵儿!少添乱!那魔镜跟前岂是你筑基弟子能前去的?”管平涛喝道。
“炼师弟一人单独前往就不危险了?”
炼缺回头淡声笑道,“师姐,谢你好意。前方那女子或许是我旧识,且她央求我开启宝塔,不会对我不利,你放心罢。”说罢,踏上云头径直去了。
这还是炼缺头一回来到五道塔,临近了,直赞叹果然是神人打造之物,当真举世不凡。塔如同七彩琉璃一般,射出七重宝光如同虹彩,经文遍布其身,传说着上古智慧,杳杳茫茫,神妙非常。
炼缺寻到灵镜跟前,大声喊道,“怀瑾?怀瑾?是你吗?现身吧!我来了!”
镜子中传来怀瑾的怒骂声,声音震天响地,方圆百里皆听得分明。
“炼缺,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当年,我师叔公为了留你三魂七魄,不惜替你扛下勾陈一剑。他与你相交四世,多番相助于你,亦从不计较你情系他人之事,你却屡屡负他,如今他身陷塔中,还不是因你之故得罪了白玄音姐弟,便被那女妖精送入塔中受这轮回之苦。只可怜他托生还元果上,元神一旦在那道塔轮回中被驱散,便消弭于天际,再无回魂之术了。我多番好言求你,你却置之不理,与那臭道士龟缩在山头浓情蜜意,你的良心何在?就忍心见我叔公死于道塔之中了?!”说着,声泪俱下。
“怀瑾!我并不是不关心离苑的安危!只是这塔中关着的是何等人物,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不过了,贸然开塔后的恶果谁能料定?这些日子,我日夜钻研星宫图,只为求个万全之策!”
“哼!你这假仁假义的小人!你满口苍生祸福,昔日有恩于你之人你却过时就忘,你的仁义道德到底是对着谁来的?如今,你若不立即开了塔救我叔公出来,我便让那百人立刻丧命当场,我看你那苍生祸福与你眼前这百名臭道士,孰轻孰重?”说罢,闪出一道黑光,镜中立马传出一声惨叫。
炼缺急忙喝止,“住手!怀瑾!伤及无辜有意思么!我听你的!我开塔!你先将那挟持的弟子放了,这里面还有别派弟子,你何故因了我而得罪了众人。”
炼缺话刚落音,虚空中急匆匆窜出来一人,竟是尤夏。
尤夏本随了他师父前来此处营救师弟,不想竟听到怀瑾的声音,说服了自家师父前来刺探。
来到镜前,尤夏怒喝道,“怀瑾,你虽为魔修,我却敬你为人,实为个女中英杰,不想你却是非不分,竟仗了一面宝镜在此处残害无辜!有甚事不可以好好说吗?”
怀瑾骂道,“你这泼皮二愣子,此事与你有甚么相干,滚边儿去!仔细我将你一并收了去!”
“你这凶丫头!怎与我不相干,下边儿躺着的还有我同门师兄弟!”尤夏立在镜子跟前,“还有,炼弟……你这些日子哪去了,为兄多年未得你的消息了。”
“闲话少说,炼缺,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要不要开塔!”怀瑾话毕,镜中灵光熠熠。
“我开!”
第110章:壹壹零狐王临世
怀瑾收了宝镜灵光,从镜中晃身走了出来。
两人皆是大吃一惊,多年不见,怀瑾形容憔悴,早不复当年之神采,想必是为了离苑之事颇费了心神,炼缺那一副苍老面容,更教怀瑾惊骇不及。
两人相视皆苦叹了一声,怀瑾道,“我原不知你也是深受重伤,只苦于我多方周旋仍无力开塔救出我叔公,一日偶从妖修口中得知星染神尊开启道塔的至宝竟在你这处,这才过来求你。”
炼缺宽言道,“我无甚大碍,只是老了些并没受伤,你宽心罢。”
怀瑾撇了撇嘴,“炼缺,我俩自日月山校场相识以来,因我叔公之缘,我怀瑾一直视你为友,如今,叔公有难,我能求的也只剩你一人了。那九幽实为可恨,先借议事之由,趁人不备,伤了我爷爷,强夺了我爷爷手中那枚须弥芥子,后又借岷禾重生之机摆下玲珑阵重伤叔公,伙同白玄韶半路拦截叔公,夺他芥子,未免叔公日后报复,便一气将他囚在塔中,这般不念同门之谊,阴毒至极,实为我魔族之耻!我若不是持着这面灵宝天尊传下的摄灵境躲在镜中,还不知现在身在何处!我族人皆被九幽控制,叔公一脉并无自子嗣徒儿,除了我,现下还有谁能来此救他?”
“你是在怪我?怀瑾?”炼缺凝眸望去。
怀瑾怒目圆睁,“怪你?我怎好怪你了?你都不曾将过往那些情意放在心上,薄情寡性至此,我怪你还能作用?只叹叔公他虎落平阳,若是放在以往,叔公怎会受此劫难,只因岷禾出生之际,叔公分出半颗还元果促他重返仙身,才遭此横祸。叔公一生重情重义,我身为晚辈,怎好见他受苦?”
“什么?离苑竟……他怎都不曾和我说起?”炼缺震惊之余有些微怒。
怀瑾不由得呵斥,“你此前见过叔公?他受此重伤,你既见了他,为何不将他留住,就忍心看他重伤离去?你怎这般薄情?”
因涉及岷禾,炼缺不便作答,只吞了声任由怀瑾骂着。
尤夏一旁相劝,“好了好了!你俩要争吵到何时,正事要紧,将那些弟子赶紧放了吧,你们的仇怨与他们何干?”
炼缺正色道,“怀瑾,离苑有意瞒着我伤势,我无法查知,如今事已至此,我定会开塔相救,还请你先放了那些无辜弟子,我也好作法开塔。”
“我本不欲为难他们,你既答应开塔,就此作罢!”说罢,灵光一放,清风扬起,地面上两百号人便被送到十里开外。
炼缺见事已办妥,道,“大哥,快快随怀瑾远远避开,此塔一开,必有祸事,为保平安,还是躲起来的好。”随即纵身跃上塔顶,朝隐伏在四处的道门弟子喊道,“各位道友,待我开塔之后,塔中妖兽必要出世,祸福难以料定,还望各位避远些,免得伤及自身。”
那些人只当炼缺想要独吞仙家宝贝,装神弄鬼作一番说辞,如何肯信,皆伏低了身形暗自冷笑着,一心等着宝塔开启。
炼缺站在塔顶,抽出帝休剑,暗念道,“知微,等会请你助我开塔。”
知微揶揄道,“呆子,你当真想好了?换做星染,定不会如此行事。”
炼缺郑重道,“想好了,如今九幽一心独大,暗自谋划聚拢须弥芥子好重振旗鼓,岂能甘心偏居一隅,与天庭休战?倘若我一味避让,让他阴谋逞岂不要天下大乱,权衡利弊,如今开塔救出离苑,有人与之抗衡,或许能阻止他的野心。”
“那四兽呢?该如何处理?”
炼缺叹了口气,坚定了眼神,“常言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祸福实难料定,且慢慢看吧,我行事但凭本心,开塔并无私情,乃权衡利弊慎重而为,对得起本心道旨,不惧天道试炼!”
知微爽快道,“说得好!甚得我心!做事就该有这样的决断,踯躅不前,何来男子气概?你这些年总算有些长进,我帮你!”
“那便看你的了!”炼缺召出太阴之力,灌入知微,华光大显,天幕骤暗,金乌隐没,星河奔流,帝休剑挣脱炼缺右手,急速朝空中飞射而去,就见二十八星宿乍现银辉,星云茫茫,紫微星垣紫光融融,待知微归位,就闻四象神兽相继嘶鸣一声,飞离宫位,扑临道塔四周,庄严神妙,气势非常。
四下众人远远的见到上古神兽莅临道场,虽只是个幻象,皆被气势所迫,伏低了身姿不敢直眼相看,暗自惊喜道,如此看来,果真藏着宝物。
过一会儿,苍穹之上,紫微垣星云隐没,紫光更盛,点亮了夜空,斗转星移,日月同辉,帝星紫微盘踞中空,高高在上,鞠陵山受到感应,地面震颤不已,就闻一声轰鸣,从地底逸处银光,勾连天际,竟是浩瀚的太阴之力。金乌即刻暗寂,月辉继而盛浓,炼缺感受着这如雨如幕的太阴之精,随银光飞跃半空端坐云头,见地面那白光之处竟显现一座庞大伏羲六十四卦象,正随着空中群星的移动飞速的轮转,指着知微大喝道,“知微!入阵!”
那知微听令,扑嗖一声落入阵心,地面炸起一片紫光,待紫光收却,阵盘中转动的星位便看得分明,紫光落入两个卦位最终停住了不动,半空中突然电闪雷鸣,震耳发聩,原来竟是个异卦,上离下震相叠,乃雷火丰卦。
炼缺琢磨星宫图时日已久,一看卦象便推测出生门,眼疾手快,聚集了丹田内大半太阴之力炼出一把灵刀,扬起风冲离位大力斩去,空中突然炸起数个惊雷,黄色的球形雷电如雨点般砸落在鞠陵山附近,随之塔身剧烈晃动,遍地回荡着凶兽的怒号嘶吼,片刻以后,塔顶的宝盖透出一道金光,就见那塔中囚禁着的五人鱼贯而出,最先遁出的便是离苑,一身血衣,掠恐之时一把抓过炼缺,携着他飞越道塔,喝道,“危险,小心!赶紧避开!”
炼缺心念一动,唤了声知微,那帝休剑便嗖的飞离阵心来到他手中。
二人才刚避过,四兽已现出天际,就见一九尾白狐突然身形暴胀,目色赤红,汩汩发出两声厉嚎,一口将那五道塔连同道塔所处的那座峰头一并吞吃入腹,瞬时间,鞠陵山腹地便陷落一片,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
众人从不曾见过这阵势,有些来不及避让的,修为低弱些的,立即丧命当场,一时间,哀嚎遍野,死伤无数。
哪里还有众人翘首盼望的仙家宝贝?连那宝塔都被妖精给吃了!
那饕餮,如同断头的蚩尤,张着巨口,见山吃山,见树吃数,横扫一切,直往南域奔去,那浑沌,魍魉已是几万年不曾见过天日,如今得回自由,一发不可收拾,一顿恶杀!
鞠陵山陷入一片战乱,早先隐藏多时的南域妖兽见状纷纷现出身来,匍匐在地,哪知那饕餮几万年不曾进食,正是饿欲难挡,连族人也一并吃了。
铿铿铿!哐哐哐!叮里当啷!
场面乱作一团,是死的死,伤的伤。
再说回那九尾狐,它吃了宝塔之后,摇身一变化作一名男子,正是骨秀清妍,飘若游云,一等的风流,凡人见之,皆自觉形秽。待他转过身,墨发掩映之间果真藏着一张绝美容颜,面如白璧,唇染丹彤,雪青色的瞳仁如同一双琉璃玉珠,又如幽湖深海里泛着的微光,让人端看着便忍不住生出想往。他立在空中睥着眸子淡淡一扫,身形微晃瞬间追至炼缺跟前,轻巧着说道,那声音多一份嫌厚重,少一分嫌单薄,洋洋盈耳浑如天籁。
“离苑……这么急着走,就不与老朋友叙叙旧吗?哼!这小子竟与星染有几分神似……”说着,扫了炼缺两眼,玩味着笑出声,“是辰河吧?看来,还是向着星染了?离苑,这回……你又输了。”
离苑将炼缺护在跟前,神情戒备。
“重黎魔尊也有这般紧张的时候?真好笑极了!”说着,眉色一转,逼问道,“我问你,岷禾呢?你将他藏哪儿去了?快将岷禾还给我!”
离苑怒喝道,“你这混蛋还敢跟我提岷禾?此生休想再见到他!”
那九尾狐闻之,脸色骤冷,伸手拦在跟前。
“你们这是要何处去?若不将岷禾还我,我便不会善罢甘休!”
炼缺心知白玄音不是个好惹的,加之离苑还有伤在身,冷声道,“你欲作何?你看看,你的族人都快被饕餮吃个干净了!”
白玄音朝地面回望了一眼,眸中不现半点感情,“族人?不过是些猪狗蛇鼠,与我何干?死了便死了罢,还了我清静。”
离苑传音道,“小炼,莫与他多言,小心被蛊惑。如今我二人并不是他的对手,我先抵挡一阵,你趁机抽身逃走就是。”
炼缺厉色,传道,“离苑!我既与你以命相交,怎会弃你而去?”说罢,还不待离苑回应,祭出瑶光,奏一曲《降妖》,四周阴风阵阵,黄沙漫天,烟尘之中夹带密绵如针的灵元,从四面八方朝白玄音攻去。
白玄音并不将之放在眼里,不消一刻,袖袍一收,将那曲音中的灵元尽数化了去,冷笑道,“上一世辰河亦远不是我对手,你小子倒是好胆量,拿把破琴就敢上来寻死!”
长袖一挥,那道灵元便弹射回去,击中炼缺的胸口,顿时间,血气翻涌,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离苑扶住炼缺,眸色冰冷,“小炼,将你灵琴借我一用,既是同生共死,我不消你来保护。”
这便夺过瑶光,双手挥拨,提按间音频滚动,真元震荡,四野风声鹤唳,飞砂走石,卷起一片哭号,虽同是《降妖》之音,离苑使将出来,境界竟是一个天一个地。
白玄音被困其间,被曲中神力摄住妖元,不得动弹。他被囚禁塔中两万余年,受了不少罪,如今修为不过鼎盛时期十之一二,忍着神识剧痛生生受着。
只是离苑如今也已式微,想要借曲一举拿下白玄音何其难?昔日棋逢对手的宿敌再次相见,皆分外眼红。一曲拨停,离苑内腑血气上涌,已是目眩神迷,身形不稳,无力再操控第二曲。
炼缺守在一旁,替离苑护法,见白玄音突然冲破禁锢提剑上前,顾不得离苑,携着帝休与之周旋,他的《飘零剑法》第二境已然圆熟,提刺挑杀之间行云流水,绵绵忘忧之中藏着杀机,杀了白玄音一个措手不及。
白玄音到没想到炼缺才擅长此道,周旋之时,又有离苑音波攻击,两面夹击之下颇有些费力,心一横,不管那音波刺人的苦痛,一门心思与炼缺缠斗,打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这厢炼缺吃了紧,便有些忙乱起来,灵力渐弱时逼出一滴精血灌入帝休之中,帝休灵光大盛,轻喝一声,剑招更加灵动巧妙起来,直逼白玄音的面门。
白玄音怒极,“你这小子,好不识好歹!我今日无意与你缠斗,你却为了他屡屡与我为难,是想找死吗?”冷喝一声,身后化出一条巨大狐尾,与他手中的长剑一同刺向炼缺,那狐尾裹着一道劲烈妖元,直奔炼缺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