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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番外篇——by肖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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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犹豫了,但最后说出来的还是一句模棱两可的:“我还得想想。”

明奕问:“你排练还好?”

她说:“没事。我晚上自己放松放松。”

他想说点轻松些的话题。“那最近有没有时间带妈妈出去转转?”

“有时吧,”她说,然后勉强笑笑。他接收到弦外之音,便不再问下去了。

他们刚认识瞿婧时觉得她和止云看起来处处酷似,但现在回忆起来瞿婧远更内向。明奕认识止云三个月的时候他们搬到这座城市来,止云觉

得处处新奇,已经什么事都愿意跟他讲。他甚至想是不是自己如今分身乏术,工作内容也远不如那时候简单,于是才疏忽同事的种种需要。

下个礼拜明奕回到公司,周嘉诚打电话来,又问到瞿婧和爱乐的排练。周老板自己订了机票,八月要过来看首演。他自己一个礼拜几乎有一

半时间都去苏衡家吃饭,都没有意识到每天下班后离开公司的时间越来越早。有一回他六点刚过就收拾东西去停车场,在半途遇到依薇,她

正捧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巨型马克杯从茶水间出来。结果她笑眯眯地主动说:“陆先生今天下班好准时!”

明奕朝她笑了笑,说:“天这么热,你没什么事也早点走。”他觉得自己说得心平气和的,但不知何故感觉依薇好像又把手端得更高了些,

好像真要把脸藏到杯子后面,不让他看见似的。他顿时就莫名内疚了起来。

到松桥里,苏衡戴着眼镜坐在饭桌边看报纸,桌上除了白瓷茶杯和杯垫之外还有一个白瓷碟,上面放着三只桃子。要不是他还穿着一件黑色

T恤,整间屋子看起来活像八十年代电视剧。明奕心里想着瞿婧的事放不下,于是坐下来就问:“有没有听说过音乐家职业病?”

苏衡说:“手疼?”

明奕点点头。

苏衡把眼镜摘了。他说:“有的是。还有统计研究,据说弹钢琴的最多。”

“拉小提琴的。一个小姑娘。”

苏衡看着他才说:“我还以为你说江止云。”

明奕说:“不是。止云还没回来呢。”

“要是从小就跟对了老师就好些。不过拉到二十岁的人都是想拉一辈子的,这么日久天长地练难免出毛病,一出了毛病就更感觉无路可退。

明奕转念一想:“什么医生能看这个?”

苏衡说:“我就知道一个骨科的。我猜是骨科都能看?原来我们认识的那个是总医院的主任,音院的人推荐的。”

苏衡最后把报纸折起来,起身把它们塞进茶几下面去。他说:“你要是真要在这看,我就去问问他还在不在。”

六、

那边苏衡找音乐学院的教授打听大夫,一问果然是退休了又返聘,幸亏还在出门诊,一礼拜就一个上午,排队挂号像求神拜佛一样。苏衡说

这老专家造福过音乐学院这个教授那个学生,苏学验晚年还去看过一次,诸如此类,响亮名头太多,以至于陆明奕都感觉太过震撼,于是转

而跟止云说找到了最好的医生。止云在七月初回国,先回了一趟家里陪父母,又回来的时候正赶在瞿婧预约门诊的两天前。止云记着小师妹

的事,于是明奕约她到瞿婧家里去。

同一个下午苏衡也被吕方黎拉去《古典》杂志社开会。于是明奕问:“后天总医院你去不去?”

苏衡说:“当然去。跟大夫打声招呼。”

“今天我约了止云去瞿婧家,我估计止云后天也非去不可。你要不然开完会就过来找我们一趟,上不上楼看病号倒无所谓,不过横竖跟止云

见一面。免得她后天要把我吃了。”

这下轮到苏衡愣住了。“她知道不知道?”

明奕老实说:“就不知道是你。”

苏衡咬牙:“别人都要上医院了,你还来这么一着。”

“上次见书亚不是很欢乐?我尝试了一下觉得结果还不坏来着。”

他知道苏衡就要忍不住,果然苏衡抢白:“你就别提。”

要出门时明奕丢下一句:“说到吕方黎,我还一直在想,正月那几天全国人民都过年,我难得跑去《古典》见一次吕方黎,为什么神出鬼没

的肖小姐偏偏就在编辑部……”他把剩下一半的话吞回去的时候已经半个身子在门外了,苏衡一声不吭但拿钥匙丢他,明奕抬手接住出了门

他跟止云在瞿婧家碰头。那一天正好是大暑,万里无云,烈日暴晒,前一天夜里勉强下过的一星小雨用不了几分钟就蒸发殆尽,行人无不口

干舌燥,一分钟也没法在室外多呆。 瞿婧住在城东一座巍巍然三十多层高的新公寓楼里,明奕在楼下见到止云,她一只手给自己扇风,另

一只手抓着一瓶冷冻矿泉水拼命朝他挥舞。两个人一句话没说就冲进大堂里,等铁栅门关上才来得及互相看上两眼。

止云先说:“可别又说我胖了。”

她看起来神清气爽,大概是增了点体重,但只让她气色更好了。明奕觉得相比之下自己一定就像被晒成干状的夏日劳动力。他说:“我还哪

管得到那去。我们现在可需要像你这样满血复活的队友。”

她立即问:“你见过她了?”

“见了两次,看着倒是挺好。她自己先说要看医生,后来挂上号以后她也没说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她点点头。“我还没问你是谁介绍的医生?”

明奕说:“他——还挺靠谱的。在这方面。说是音院认识一个老专家。号可难挂了,全是黄牛。”

“明天早上我也能去,别的也没什么事。”

他最后说:“你等一会要还有空就晚点走,我拉他来见一面。”

她显然没往他计划的方面想,甚至都没回答,只嗯了一声便按了电梯。等他们敲开瞿婧家的门,这一天的低气压才真正开始。瞿婧看到他们

便叫出声来。她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运动衣裤,那旧衣服又太宽大,她看起来像是瘦得都在里面晃荡。瞿妈妈是个客气的中年女人,给他

们倒饮料,连声说感谢和拜托照顾之类的话,但除此之外似乎并不热情,收拾起茶碟就离开客厅没再出来。

止云带了一个小钱夹来送给瞿婧,两个姑娘把包装纸拆开,低声说笑两句。然后说起第二天的安排,瞿婧不动声色,依然绷得紧紧,一副不

论好坏都能往肚里吞的模样。明奕知道她每天排练,时间完全没有减过。

直到止云叫他:“你明天是来这一趟还是怎么走?我倒是可以自己去总医院。”

明奕跟瞿婧说:“我们明天来接你。反正不远。”

瞿婧点头说谢谢。止云说:“好,那我就跟你们到了医院再见。”

他们聊到十分钟时瞿婧还一脸平静,最后出人意料的导火索居然是因为瞿婧喊止云叫姐,止云突然要问她哪年生日,比她两个谁更大。止云

本意是开玩笑,他们都知道瞿婧刚毕业不久。瞿婧开口说了句:“我五月过了二十四岁。”

就那几个字出口的片刻她像气球被针扎破那样坍塌下去——有一秒钟她惊呆住一动不动,紧接着飞快扭过头看向侧边,眼圈立即红了。

她再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是带着哭腔了:

“我非得拉下去不可——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我只会拉琴——我不会做别的事情了,也没有别的事情是我愿意干的了。我才刚开始。

我非得拉下去不可。”接着她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止云眼圈发红,坐到她旁边去拍她的背。明奕想给她递纸巾,结果发现茶几上的纸巾

筒是个空盒子,只好起身到餐桌上去找,竟然也没有。瞿妈妈一直没出来。他翻自己的包翻出一袋纸递给止云。止云抽了两张递过去,一边

低声安慰她。

他们离开公寓从电梯里下来以后一路无话。一推开门到室外就又是暴晒干蒸,连眼睛都要睁不开。止云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也不吱声,只

呆站着。

明奕看她几秒,然后说:“你热不热,我们要不要到旁边坐一会?有咖啡厅快餐厅和面馆,有空调。”

她半晌才说:“我约了希音四点。我以为来得及,不过刚才在家里坐得有点久了。”

“你别太操心了。明天去了医院再说。”

她摇头:“你别说了。你刚说谁要来?”

他想了想说:“太热了,我们还是去找地方坐一下吧。”

她叫住:“哎怎么回事?你要去哪?那要不我就先走。”

他转头看止云一脸郁郁寡欢,显然还在想着瞿婧。明奕掏出手机看短信,苏衡还在路上,他从所未有如此腹诽吕方黎的话唠。他简直觉得自

己意外地选择了一个最差的时机。他最后说:

“那我们去便利店买支水。”

他死活把止云拉到路旁的便利店去,提了三瓶柠檬水出来。止云正站在商店门口那几乎不存在的一点点屋檐的荫蔽下,上半身还在阴影里,

脚和裙摆就都暴露在太阳下了。她满腹狐疑地看着他说:“我的水还没喝完呢!”他没回答。

“你是……”她欲言又止。他觉得她快要猜到了。

明奕说:“你等等见他一面。苏衡要来。”

他老早盘算过话该怎么说,预料过她一千种反应,但结果止云紧抿着嘴一直瞪着他看,眼睛从大变小又变大,看得他脚底都要发麻了。止云

还不肯说话,于是明奕只好又说:“他从东二环过来马上就到了。”

止云终于开口,声音迟疑:“他从东二环过来。他从哪里过来?”

“东二环外八一路。就是《古典》杂志社。”

她说:“哦。”

最后陆明奕都要把一瓶柠檬水全灌下去了,她冷不丁说了一句:“我原来也觉得是我认识的人。要不你早说了。”

明奕差点呛水,狼狈地说:“这真不是个好时机。我本来想——”

“别这么说,”她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别又那样。什么时机都是好时机,从来没有不好的时机。”

他茫然试图捕捉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她弯了弯嘴角,但笑容很快消失了。

“我是说真的,”她又继续下去,“你别以为我现在是开玩笑或者生你的气什么的。我以前说过什么傻话,我现在也记得,你也记得,大概

我们每个人都说过,可是现在我们都和那时候不一样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我是说真的。”

她朝他重重点头。他自己准备了种种直陈旁击解释剖白,但眼下一开口了一句成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半分钟的沉默之后她才叫起来:“天

啊。我这回来才第一天就都赶上些什么事儿!明奕你还是把水给我吧。”他把柠檬水拧开递给她。她一口气喝掉大半瓶。

如果时候到了,就算站在烈日下的便利店门口,背对着雪糕柜和关东煮的大锅也是好的时机。苏衡把车停在路的正对面,下来的时候还戴着

他那副墨镜。明奕看着他走过来,一个六车道的人行横道,红绿灯,大约有三十秒钟,就如同无数路过的陌生人的一般无二,可是他知道他

跟止云两个人都在盯着那小小人影。他忽然一下子觉得一切都充满戏剧性的魔幻色彩,在火热通透的阳光下,简直不真实了。

苏衡摘了墨镜。他说:“江小姐。”

止云腼腆笑笑:“叫我止云吧。”

然后明奕才明白她先前所说的话里的意思了。他太熟悉她,他知道“叫我止云吧”是她真正的理解。不论当她还心思单纯百无禁忌的时候,

亦或是跟唐一哲分道扬镳之后,她是不会跟种种她不愿结交的媒体、艺术家、赞助商这么说的。什么时机都是好的时机:一切问题都根本不

是关于时机,而是关于人的。在这无数的短暂瞬间聚合成的线性时间里他们都已经改变了。她身上有一些他从来没有注意到的声部,它们在

此刻终于轰然作响了。

止云没机会多说,跟他们说明天再聊,就又去赴下一场跟希音的约会。看她走远,明奕把剩下一只柠檬水给苏衡。苏衡依然不忘吐槽他一句

:“贿赂?”

明奕说:“真能贿赂得了就好了。有的人能收买,有的人真是得求老天爷看上,这你还不知道。刚才瞿婧情绪不好,我都差点想叫你别来了

,接着一想明天死更是死,还不如现在。”

“她怎么你了?”

“她什么都没说,我白准备一堆说辞。就说现在就该是最好的时候,叫我别傻逼了一类。”

苏衡倒是被逗笑了,看着他说:“我不知道你为这个这么紧张。”

明奕挥挥手:“事情太多全都凑到一起了。太热了我站不下去了,我们回去吧。”

七、

他们回到松桥里的时候是一天里院子最热闹的时候,但明奕把所有窗户的关紧,把空调打开,于是夏天被锁在屋外,一切好像又陷进寂静里

了。这一整天各种人和事情起起伏伏像坐过山车,但至少止云的部分是让他放松的。他对着餐桌发了一会呆,等室温逐渐冷下来。

苏衡把包丢进书房,在门口转头看他一眼,说:“你别对着空调吹了。”

明奕慢吞吞去换衣服换鞋洗手,苏衡叫他:“有新的杂志,你要不要看?”

明奕在浴室里应了一声“要”,然后听见苏衡把书放到桌上。于是他出来坐回去看苏衡带回来的《古典》。然后他才迟钝地发现这毫无帮助

,只能让他重新神经紧张:《古典》每期都有“一月看点”的月历,他手上这期是七月底将印刷的八月号,赫然已经写上了“爱乐乐团音乐

会——瞿婧小提琴独奏”的字样。

他瞪着它看,那两行字如此刺眼,他简直想立即把杂志合上丢进茶几下的杂物筐里。他突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第二次走神了。

他决定归咎于从今天到明天这过于漫长的四十八小时,而那七月天尤其让人无法集中注意力。他伸手揉自己的发酸的眼角,然后到太阳穴,

把发根里剩下的一点汗抹开。

苏衡搬了一堆杂物从书房出来,明奕问:“怎么了?”

他说:“就把旧报纸扔了腾点地方。你不看杂志了?”

明奕半天才说:“看了也没用。爱乐的各种稿子都发出去了。还是我自己过的稿。”

“瞿婧怎么说?”

明奕吁口气才跟他讲在瞿婧家里的种种,欠打理的房子,消失不见的亲人,她可怕的沉默更可怕的崩溃。“我还在想她是真的那么绷得住,

还是她根本就不在乎。但今天她真是——人再坚强也是有限度的。她还说她如果不能拉琴就没有做别的事情可做了。她只愿意干这个也只会

干这个。”

苏衡说:“她只是一时半会这么想而已。”他好像可以有一千种意指,明奕觉得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没再说下去了。

“所以呢?”明奕问。

“而且她需要有别的事情,”苏衡说。

他事后回想起来,那句话大概就是这晚上擦枪走火的一刻。明奕从杂志上抬头看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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