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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番外篇——by肖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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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短,大多只是十来分钟。这种时候明奕会刻意避开,到一边去翻杂志,和人攀谈,或者止云在车里接电话的时候,他会走出车去消磨掉

一根烟。但是他知道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关心的话题,止云会絮絮地跟一哲汇报完一天所做的事情。一哲不时回应,偶尔才长篇大论。明奕忍

不住觉得,唐一哲真是个老板。

他这么想的时候是一个有风的夜晚,头顶上只有几点星星。真糟糕。苏衡说他不相信长距离恋爱。这么想真糟糕。

也无需多久他就领教到苏衡那戒不掉的毛病。他简直觉得那是他甘愿不合时宜,在诸多宴会上独自徘徊良久的唯一原因;甚至当他后来想起

来,他们第一次从酒吧逃出来那次,苏衡多半是微醺的。然而他隐藏得太好,沉默和克制,酒品绝佳,直到一个人在宴席结束后丢下车子离

去。

明奕唯独遇上的一次失态,苏衡把自己藏在角落的沙发上,眼神是虚的,一言不发,像是从街上流浪来寻残羹剩饭的一样,只差衣衫过于光

鲜了。快散场时明奕才看见他,还不知他有什么不妥。周围人已经少了,明奕走过去叫他,又说:

“我才看见你。”

苏衡微微抬起头看他,不说话,只一脸倦意。

明奕说:“怎么了,你还不走?”

他才作出要站起来的意思,却先伸手像寻找搀扶一样。明奕下意识也伸出手去,随即才觉得不对劲了,稍微怔住,苏衡已经一手扑空,失败

地站起又跌坐在了沙发上。

明奕这才失笑:“站也站不起来了?”

苏衡喉咙里咕噜一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明奕闻到他身上气味,猜得八九不离十,这才伸手把他搀起来。苏衡站稳了便推开他,他也不

坚持,让他跟着他慢慢走到地下停车场去。

明奕把暖气开大,又怕他睡死过去,打开了一个聒噪的夜谈电台。他关掉灯,摸出苏衡身上的钥匙,把它们丢在挡风玻璃下,又把灯打开,

点了火。他开出停车场以后却又变了主意,最后回了自己的家。

他把苏衡拉到浴室,苏衡已经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想他在路上没有吐出来也真是个奇迹。明奕还想把花洒打开,苏衡已经扑腾一声坐

到了地板上。

明奕皱眉说:“瓷砖这么凉,你想怎么样?”

苏衡大概也听不见,头耷拉到膝盖上去。

那是陆明奕少有的辗转反侧的夜晚之一,苏衡蜷身睡在他一边,味道还不散去。明奕像着魔一样,在不知时间的深夜从床上起来,推开卧室

门到客厅去,坐在沙发上数天花板的明暗光格。每每窗外的街道上一辆车经过,格子的数量就会变化。形状也会。

他也不饿,甚而有点反胃。明奕不知道坐了多久,他一直不敢看表。后来终于感到一点困意,他才慢慢走回卧室。

苏衡换了个姿势仰天躺着,头发乱成一团,盖在眉眼上。他走到床前俯下身拨开那块刘海,久久盯着他的睡脸看,在月亮的白光里轮廓加倍

清晰,简直如一具可供描摹的石膏头像。

他维持这个姿势良久,方一放手那块刘海又跌下来。他知道平时苏衡睡得极轻,他起夜他无论如何都知道。但酒精让他忘掉世界一样安眠。

明奕想,忘掉世界,怎么这回是他失眠了。

第二天明奕起床的时候苏衡不在床上。明奕看表,也不到九点。

他穿上拖鞋披上外衣出去,看见苏衡坐在餐桌上翻一份上礼拜的旧报纸,头发还湿着。

他说:“我还以为你走了。”

苏衡拧过身来看他了片刻。半天才开口,声音却是哑的。清了清嗓子重新说:“没有。”

“你吃过了?”

苏衡摇头。明奕说:“那就下楼吃早饭吧。”

苏衡说:“你家从来不开伙不是?”

明奕勉强笑了笑,说了声是。

“看你的刀都没有拆包装。”

明奕只是说:“我先换身衣服。”

等他从卧室里出来,苏衡还坐在原处,但报纸叠起来放在边上。

他听见苏衡说:“谢谢你了。”

苏衡说完这句话才转过头来。他的表情异常地柔和了,不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紧抿的唇和审慎的目光;当苏衡这样看向他的时候,

明奕才觉得,在他的客厅里,这确实是个阳光散漫的冬天的周六上午了。

明奕竟然一时想不出应些什么,苏衡又说:“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我没看表。”

苏衡没回答。

明奕说:“我吵醒你了?”

“没有,”他又说,“没有。”

他的声音轻下去,他随之站起来,拿起椅背上放着的外衣。

六、

他还记得他第二次到苏衡家去,场景和上次简直一模一样,让他简直有点神经紧张。老人在院子里下棋,风吹动窗前的大树,声音萧萧飒飒

,唯独是地上铺的落叶更多了。太阳斜得厉害,但是光线还很温暖。他站在沙发边着迷一样看地板上的树影,那样随风狂舞,像高速的的水

流,或者水族馆隧道里落在有人身上的光斑。

苏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背后,说:“看什么这么入神。”

明奕把手往后伸,苏衡一把拉住他:“别把水洒了。”

明奕转过头来才看见苏衡端着一杯茶水,也真像上次一模一样。他于是想起他一个大愿望,眼睛往电话桌上看,照片果然还在那里。

苏衡看他眼神往外飘,便说:“不喝水了?”

“你家真传统,还要端茶水来迎客。没有,我记得你那里有张照片,照得很好。”

“你说电话边上那张?”

明奕应了一声,苏衡说:“那都多老的照片了,还是我奶奶压下去的。”

明奕笑他:“那你也不取下来?”

苏衡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说:“取不下来了。照片表面都和玻璃粘在一起了,除非把照片毁了才能拿下来,况且玻璃上那层颜色也擦不掉

。”

明奕不相信,还想搬开电话台灯试试看。苏衡却把手从他肘上滑到手心里,说:“别去了。你来是为了给我翻新老房子的?”

那天是周日,周日下午莫不是一个星期最销魂的时候,日影西去,人人都不愿想起下个星期工作日的即将来临,结果及时行乐听起来也义正

言辞。两个人缠绵了大半个下午,终于消停下来,明奕眯了眯眼,没什么睡意,忽然说:“我快要过生日了。”

苏衡转过身来:“什么时候?”

“十二月。”

“哦,是讨礼物来的。”

明奕便笑:“九号,很快了。”

“说说看你要什么?”

“这哪有自己提出的?多么没有情趣。”

“你总是这么说。说说看你要什么?”

明奕于是坐起来拉衬衣,还正在组织语言,对方已经先说:“看你一副早有预谋的样子,还说自己不能提出。”

明奕说:“你弹琴吧。”

苏衡听了愣一愣,才慢慢有点笑意:“我还以为是什么。你太放过我了。”

“这叫答应了?”

明奕第一次听苏衡弹琴,在松桥里公寓的书房里,另一架立式的斯坦威上。明奕也不外乎醉翁之意,而他弹柴可夫斯基《四季》里的《十二

月》,按苏衡自己的话来说,又是“老掉牙了”。圆舞曲又轻又缓,欲说还休的调子不是真的用来跳舞的,压抑,底下有种情绪暗涌流动不

止。

他的书房很小,被钢琴占去了一半,另一面墙是高高的书架,而琴谱和其他书籍甚至堆到了天花板上。秋冬时分天黑得早,阳光树影都已不

见。他们恰好遇上日落的时机:走进书房的时候墙面还煞白,屋外还亮,院子里儿童嬉戏的声音忘掉傍晚;而那短短几分钟的曲子过去之后

,明奕才觉不开灯的话他连琴谱也看不清了。苏衡戴了眼镜,琴谱摆在面前,但到后来想必他也不看了。

明奕一路在边上看他弹琴的模样,从脸到脖颈到手臂到手指到全身,一半观察一半迷恋,连从前看到过的有关钢琴的众多不良念头也冒出来

。一曲结束他也不说话,苏衡收回手来一侧头看见他慢慢浮起的嘴角。

苏衡先说:“怎么了?”

明奕换了个姿势站着,说:“你记谱倒记得好。”

“江止云弹琴你都听了多少次了,我的就听不得了。”

“我什么门道也听不出来。”

两人安静了几秒,随即苏衡说:“这么晚了,你把窗户关上,我们到楼下吃东西去。”

明奕大叫:“啧啧,指使人倒指使得这么利索。”

楼下有好多大大小小的餐厅,明奕说那间饺子店看起来就蛮好,可苏衡全不肯进,硬拉他到那间“咖啡豆还是好好挑”的咖啡馆去。苏衡要

一杯咖啡,和蘑菇派——蘑菇派根本就很小,于是他固执地一人要两份,拿起刀叉来比筷子还顺手。明奕向来吃什么都行,翻两下菜单叫了

份意粉。

吃到一半,明奕却收到催命电话,忽然来了工作。他把手机放下,回到餐桌边上,说:“真是抱歉,我现在就要走了。”

苏衡抬起头看他:“去吧,你真是工作狂。”

明奕只是笑:“啊,你也知道我们工薪阶级的艰难?”

苏衡叫住他:“你的意粉还没吃完。”

“不吃了,你就当请我一顿饭吧,我下次请回你。”

已经是十一月下旬,户外冷得很,他一出门就把风衣套上。他的车停在小区里面,还要走过一段灯光昏黄大树摇晃的小马路。他一个人快步

走过,风灌得狠了,从屋内残留的暖意很快就消失殆尽。

明奕想,每次他们告别,都从没有说过再见。

七、

止云的专辑终于面世,封面拍摄在一间礼堂,她穿了一件浅红的上衣,长裤和高跟鞋,头发剪了,坐在一排座椅中的第一章侧过身来看镜头

专辑就叫止云,两个汉字和六个英文字母。封面的效果明奕和止云都很喜欢,远在天边的唐一哲也喜欢。《古典》的记者肖淇来了,为之作

了专访,还把她登到封面上去。

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在十二月如期而至,纷纷扬扬下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明奕一开机就收到止云激动的的短信,起床拉开窗帘一看,果然天地

一片洁白。新专辑有许多宣传,他的生日当天也在雪、工作、化掉的雪和更多的工作中过去了。苏衡早上倒是打电话给他,而当他说他几天

都有事情脱不开身的时候,他说的也是事实。

明奕挂电话前说:“圣诞节我放假,倒是有好多表演可以去看看。”

苏衡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好吧。”

年底一周止云没有安排,就被唐一哲接回家乡去过圣诞新年。每年这种时候明奕总有这样那样的赠票,他挑了一场黄楚任音乐总监的《奥涅

金》,在冬至的后一天晚上和苏衡去看。天黑的这样早,每日都在晚饭之前。他们出门的的时候已经好像深夜一般,所谓长夜漫漫,兴许如

此。

领衔的黄楚,早年学作曲,后来转指挥,做过几国的爱乐,堪称德高望重。苏衡对他几乎崇拜,明奕还不曾想象过苏衡也会崇拜些什么人,

于是这回仿佛是为了黄楚而去,哪怕芭蕾舞团都要退居其次了。

苏衡一路戴着他那副墨镜。他们的座位甚好,连舞者的表情神色也一览无遗。明奕认识周围好几个观众,于是趁开场前一个个握手。苏衡坐

在座位上,手臂着扶手,躯干紧挨椅背,一声不响。明奕猜测墨镜之下他究竟在看谁,或者早闭上了眼睛。

还真有好事者,凭一副老资格,一把大手重重地拍明奕的肩,一边大笑一边问:“和谁一起来的啊?”

明奕听了也笑,说:“老早就听说黄楚先生的《奥涅金》,怎么能不给面子?止云回家过节去了,要不然她准要来看的。”他用余光瞟一眼

座位,正逮到苏衡别过脸去。对方不晓得他的座处,说一个并非谎言的谎言也很轻易。

他好久才回到座位上,苏衡说:“你的票太好了,周围都是熟人。”

明奕眯了眼睛说:“还有嫌票好的?”

“不嫌麻烦,自然也没什么,还是座位好些好。就怕人家新账旧账一起给翻出来,搅得败兴。”

明奕靠到椅背上,说:“我都快习惯你的刻薄了。你这话也不怕人家听见。”

苏衡露出一个猫一样的笑容:“不怕,他们全都不认识我。”

“是嘛,像你那样见谁躲谁……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新账旧账。”

“你现在倒不怕被人听见了。”

“我们声音这么小,他们听不见好吧。”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记住的都是最不光彩的。光彩的,真真假假,都在台上给人看光了。就算是黄楚,听人说他迷上过自己乐团里一个女

学生,差点抛家弃子,那时候姜舒芬还没死,对黄楚很提携,硬把他骂醒了一回。当时他还不出名,事情没人知道。他后来倒公关得好。”

“这你也知道。那你还对黄楚那么迷恋。”

苏衡低低切了一声:“迷恋什么。人人都丑怪,这一点无法比较。再说他功夫到家,不是混饭吃的。”

“真有趣,”他侧过身来看他,“你继续说。”

“你真要听。”

“你说嘛。”

“那你看前一排,”苏衡再压低声音说,他快听不到了,他们不能靠得太近,“最左边那一个,那个是孙闵的儿子。吃他爸的饭吃了一辈子

。纪念馆的名誉馆长。听不得别人说他爸一句坏话,否则就骂骂咧咧。吕方黎说他甚至会编一个笔名,到报纸上写纪念孙闵的官样文章。”

明奕失笑。

“还有你刚才过来路过的,披枣红围巾的那个是薛裕年,你看她卸了妆你认不认得出来?她快六十了,前几年再嫁了一个外国人,养尊处优

做起贵夫人来,歌剧也不唱了。据说她原来签约过这样那样的演出,不吝重金毁约。结婚半年就离婚了。离完婚就害了慢性咽炎,不知怎么

找到偏方,听人说老中医一根针从喉咙扎下去,居然给治好了。她现在还坐在这么前面看表演,我倒吃惊。”

“我倒听说明年薛裕年和黄楚的《湘夫人》要演了。”

“是要了,已经筹备好久了。新编的歌剧。至少薛裕年口碑还可以,但她那离奇的咽炎后我也没听过她最近唱的了。”

“你还真是百晓生。什么名角被你一说都是明日黄花。”

苏衡转过头来盯着他。明奕真想把那副墨镜扯到地上去。

苏衡说:“我还可以再说几个。我很乐意破灭掉这些人的形象。这时候坐在台下安生看戏的,有几个不是多余人。”

那时他还没当真,只是说:“你这么说,我们都给算进去了。”

谁知苏衡回过头去,说:“你是不是我不知道。我恐怕无处可藏。”

明奕一时怔住了。

无可避免的沉默灌进来,座位这么拥挤,他没想过也能让他觉得像一眨眼被拉到遥远的地方去。

他半晌才道:“倒像是我挑错节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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