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籽紧盯着自己的掌心仔细的研究了很久，影子的形状确实非常像嫩叶，不过此刻的嫩芽没彻底成形。
天亮之后，昨夜迎着夜色发光的那株兰花已然消失不见，空荡荡的地面什么都没有了。
呆籽留在附近等待了数天，可惜那株兰花再也不曾出现，看来他以后要采集露水无望了。这几天，手心的叶子依旧无任何变化，呆籽思索片刻，没在山林久留，踱回了东方鬼宫，向尸体兄汇报近况。
他不懂自己何时来过这片山岭，但他相当感激这片山岭一直为他守护着这株小小的兰花，让它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
以及已逝的人界君王杨岳峻，这么多年来始终不曾挪动兰花的位置，每年在这儿为他收集露水。每一年，呆籽收到露水真心觉得太少，现在他突然感到，每年能有小瓶露水是如此的不容易。
杨岳峻已经走远，呆籽没机会给对方说一声谢谢了。
他只希望杨岳峻下一世，投胎到一户好人家，生活没有那么多的动荡不安，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呆籽返回鬼宫时，凉夜正站在药草地里。成为鬼帝后，凉夜把自己寝宫四周的花园全改成了药草地，种植了大量的奇珍异草。
不仅如此，凉夜还在偏殿新增了一处药材屋。凉阖给的大方，凉夜收礼也毫不客气，直接搬空了魔域月宇殿偏殿的药材屋，将那儿的药材全数打包带了回来，各式各样的药材与古籍应有尽有。
呆籽兴高采烈地伸出左手给凉夜看，待到来年春天，呆籽琢磨着自己差不多也该发芽了。
对此，凉夜牵过他的手认真看了看，又把了脉，略有所思。
呆籽偏偏脑袋，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嫩叶的气息非常微弱。”凉夜打量了呆籽一番，要想发芽的种子理应是一颗健康的好种子。呆籽被三世蛊折磨了这么久，十年发病，虽然外表看起来活蹦乱跳，但是身体底子耗的空虚。
即使呆籽发芽，恐怕也是长得虚弱的细豆芽，严重营养不良。
于是，凉夜做出了一个决定，在春天的发芽时刻到来之前，呆籽必须补。他再三掂量，开了一剂药方交给呆籽，叮嘱呆籽务必好好的调养身体，对往后大有好处。
呆籽双手接过药方，一阵得意，鬼帝开药方，这可来之不易，纯属特殊待遇。成为鬼帝的尸体兄已不是当初鬼医的身份了，呆籽捧着药方当作宝贝一般，每天按时按量熬补药喝。
白乌鸦因此受尽了折磨。
空气里成天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白乌鸦被药味熏得简直受不了，它大力用翅膀连连扇动面前的空气，表示强烈抗议：“靠，呆籽你这是治病还是安胎，味道恶心死了，每天喝，你喝不腻吗？”
“但是，这药必须每天喝才能强身健体。”呆籽端着碗，吹了吹腾起的热气，药汤有点烫。距离春天越来越近，呆籽内心对发芽充满了期待，恨不得快些再快些补好身体。
白乌鸦郁闷的一阵怒嚎，它想要睡会儿觉也睡不安宁，四周全是药味，这鬼宫越来越住不下去了。白乌鸦对药味异常讨厌，偏偏呆籽天天喝得特别勤奋，乐此不疲。
无奈地侧过身，白乌鸦用翅膀掩住自己的脑袋，继续一边忍受药味一边闭目养神。
呆籽坐在旁边，耐心等到药汤没那么烫了，这才继续喝药。他一边喝药，一边想象着沐浴在春季暖阳下的嫩叶，笑得特别高兴。
转眼冬去春来，冰冷的空气中透出一丝久违的暖意。一大早，呆籽就心情激动的坐在门边晒太阳。
手捧喇叭花，呆籽与师父兴奋的聊天说话。
呆籽环顾四周，说道：“师父，春天来了呢，可惜鬼界的春天没有人界那么温暖，始终冷飕飕的。”
鬼界远比人界阴冷，兴许是这儿聚集的阴气太重，春寒显得尤其明显。
闻言，息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下意识往被窝里缩了缩。此刻，衡言虽已外出，但被褥里的温度尚未散去，息景的呼吸间全是衡言的气息，他笑了笑：“其实，鬼界的天气还算暖和，比意料中好多了。”
“师父，我最近喝了药，胃口特别好，都长胖了。”呆籽念叨，“我每顿吃好几碗，现在长得比大白还白白胖胖。”
“是吗。白白胖胖的身体好，发芽时才茁壮。”息景笑道，由此看来凉夜把呆籽养得还不错，无需自己担心。呆籽跟随他在微雨山几百年，息景有时也会猜测呆籽发芽将会是何种模样。没想到，有朝一日，呆籽濒临发芽之际，他却关在静穆殿无法出门。
不过，在静穆殿闭门思过也没什么不好。
衡言登基成为北方鬼帝之后，顺势将静穆殿作为自己的寝宫，除了需要外出处理大小事务，其余时间他均留在静穆殿陪息景。
当然，这个陪很多时候就是将息景压在身下，一次次占有息景，不论是身还是心。
起初，息景偶尔还会想一想自己关在静穆殿的时间随着衡言的外出又增加了多少，后来他干脆懒得再考虑这件事。反正衡言办完正事立刻赶回他身边办私事，这种的生活与他期待的生活没太多区别，他过得十分舒坦。
息景稍稍思索，问道：“昨天我见静穆殿的大树开始长出新芽，你发芽应该也快了吧。”
呆籽摊开左手手心，手心的图案显现愈发清晰，嫩芽仿佛蓄势待发：“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师父，你觉得我多久能开花啊？”
“还没发芽就急着开花。”息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原以为自己属于心急类型，岂料自己教出一个徒弟比他还急切，“呆籽，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一件事。”
“什么事？”呆籽问。
息景说道：“发芽之后的生活。你要去哪儿，想要做些什么。”
此刻的呆籽仍是年少模样，待到发芽，他将快速的成长起来。当呆籽从少年成为青年，开花那一刻迈向一生中最美好的状态，呆籽应当认真考虑自己以往的生活，思索自己的一生。
呆籽今生的灿烂日子从此开始。
“发芽了，我也哪儿都不去，依旧留在鬼界。”呆籽挠挠头，“大帝要我将功补过，私改死薄的罪要慢慢偿还。”
“偿还完过往的罪之后呢？”息景又问。
呆籽不由顿了顿：“还是留在鬼界啊，师父，你不是已经决定往后都住在鬼界长久生活了吗？”
息景不禁笑了笑：“你长大了，总不能一辈子跟着师父吧，你得有自己的决定。呆籽，你以后想去哪儿，想做什么事，你现在应该慎重思考了。”
呆籽默默地应了声，他仰头望向天空，阳光暖暖的，风仍有一丝寒意。
他都没想过，自己以后该做什么。
下午，呆籽收拾书案上的书的时间，凉夜倚着椅背休息了小会儿，随后他站了起来：“出去走走吧。”
呆籽愣了愣，应了一声好。
下午的气温比上午暖一些，沐浴在春天的阳光下，呆籽舒畅地伸了伸胳膊。冷不丁，他意外听到一声轻微的破裂声，似乎有什么裂开了。
尚未来得及偏头查看，呆籽忽感一股痛意从左手掌心蔓延开来，这种扯裂的感觉，顷刻传递到全身。浑身的皮肤裂成了小块，随后它们在眨眼间全数往下坠，落地化为了闪光的粉尘。
呆籽全身上下迎着暖阳在发光。
他的身体仿佛挣脱了以往的陈旧束缚，霎时变得格外轻松，身体四周的气息也随之变化了些许。他好奇地看了看左手手心，那个类似嫩芽的影子并未冲破了他的手心，而是在手心映出了清楚的嫩叶形状。
呆籽望着自己的手心发呆，十分迷茫。
凉夜上前牵过呆籽的手看了看，之前呆籽误解了一点儿，凉夜也没向呆籽解释。掌心的影子并不是意味着嫩芽将在呆籽的手中发芽，而是呆籽能够在自己左手手心看见自身化为原形的模样。
当前的形态无疑在证明，呆籽发芽了，他的身体已发生了诸多改变。
接下去，伴随新芽的快速生长，呆籽的模样将相应发生一系列变化。可惜，鬼界的春天不是那么暖和，如果住在别的地方，呆籽或许长得更好些。
“有没有想过离开这儿，去别的地方？”凉夜问。
闻言，呆籽一头雾水，他不懂凉夜为什么突然会这么说。
凉夜静静解释道：“鬼界的天气不比人界温暖，你若要迅速成长，这儿并非最适合的地方。”
呆籽想了想，说道：“我不怕冷，冬天我都可以忍受。”
听到这话，凉夜直直的看着他，不是能不能忍受的问题，而是在什么地方可以更好生长的问题。
“嫩芽过第一个寒冬会非常难熬。”凉夜说。
呆籽思索片刻，他盯着自己的手心，态度坚定：“我不怕。”
说完这句话，呆籽很快笑了起来：“师父说了，其实鬼界的天气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师父比我怕冷多了，他都没事，所以我也没事的。而且，药草地那么多植物，我还得照顾它们捉虫浇水，所以我不想走。”
平时，凉夜交代呆籽办的均是一些小事，但是呆籽始终对这些小事非常认真，时时刻刻记在心上。
凉夜权衡再三：“以后，你就搬到馨羽殿住吧”
呆籽迟疑，他听大家说过，馨羽殿是给鬼后居住的地方，自己怎么能够住在那里，他有点犹豫：“我可以住在那儿吗？”
“馨羽是东方鬼宫日照最长的宫殿。”凉夜说，“与其一直空着，不如发挥一点儿应有的作用。”
呆籽每天照顾药草地的植物，从馨羽殿去药草地的距离也会比现在近许多。
17.
呆籽欣喜的发现，馨羽殿果真是一个难得的风水宝地，比他之前居住的地方暖和许多。恰如凉夜之前所说，这儿的日照是东方鬼宫最长的宫殿，所以会最暖和。
搬到馨羽殿的当天，白乌鸦对这儿的新环境表达了十二分的满意。鬼后级别的待遇，宫殿华丽富贵，奇珍异宝众多，美食美酒更是充裕。
馨羽殿距离凉夜的寝宫距离非常近，一个左边，一个右边，呆籽半夜还能替凉夜跑跑腿，送一送糕点之类的。
白乌鸦对呆籽送食物的态度是，呆籽去送糕点就别回来了，糕点送出去了，却没把自己送出去，这事完全丢息景的脸，也丢白乌鸦的脸。
他们身边怎么会跟着一株如此不争气不开窍的嫩叶苗。
当然，呆籽丁点不认为自己不上进，他觉得馨羽殿的好处之一还有距离药草地相当近，他给药草们除草捉虫十分方便。呆籽素来怕虫蛀，所以对药草的除虫工作相当的尽职尽责，不能让凉夜种的珍贵药草被虫子啃掉了。
呆籽每天的生活重心全是绕着他家鬼帝转悠，一会儿问问凉夜要不要喝水，一会儿问问凉夜要不要吃糕点。
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他，呆籽始终保持轻松快乐，积极向上的心态。
然而，即使是呆籽，依然有担忧。他的不安源于属下们向凉夜提及鬼后的问题，那时他总忍不住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某一天若是有人搬来馨羽殿了，他就得搬出这个暖和的地方。
他非常舍不得。
搬走之后，他和凉夜的距离明显远了，送糕点没那么快，万一凉夜肚子饿了怎么办。
好在呆籽的忧虑仅是忧虑罢了，凉夜对馨羽殿的态度十分明确：“馨羽殿有人住着，暂时就这样吧，没必要再搬来搬去。”
鬼帝发了话，其余人也不好再多劝什么。他们唯有感慨呆籽这株嫩苗运气好，整天趴在馨羽殿，把鬼后的宫殿当作晒太阳的地方，丁点没意识到，馨羽殿同样是权力和身份的象征。
关于馨羽殿的种种议论，息景和白乌鸦的统一想法则是，呆籽住在馨羽殿也不积极点把自己送出去，简直太缺乏危机意识。
呆籽驱除三世蛊后，不再发病忘事，看书的时间随之增加。他记忆好，空闲之际就坐在凉夜身边多学多看，了解鬼界的文化。凉夜翻看卷轴，呆籽蜷在有阳光的位置抱着一本书认真看。
看累了，他就缩在一旁睡觉。
自从冒出嫩芽，呆籽的成长逐步加速，他一天天褪去了昔日的少年稚气，眉宇间平添几分俊秀。
息景早与白乌鸦讨论过，呆籽身为兰花家族的一员，本就誉为花中四君子，而绿云又堪称春兰之最，呆籽的根基理应不错。只要呆籽不突然冒出奇奇怪怪的变化，他长大之后多半是一株秀气素雅的春兰。
馨羽殿的久居资格完全足够。
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待，呆籽把自己和糕点一并送到凉夜嘴边。
转眼春去秋来，继而又是一年，时光如梭，一年接着一年过去了，呆籽彻底挥别了以往的自己，成长为一株健壮的兰草。
绿色的叶片飘逸又坚韧，由于他发芽之前调养好了身体，呆籽发芽长叶的过程一路顺畅，无病无灾，化为清秀的青年一枚。他举手投足间带着兰草特有的淡雅香气，脾气好，易相处，收获女鬼们不少芳心。
呆籽依旧住在馨羽殿，依旧陪在凉夜身边，鬼宫内的议论声日渐加剧，他们从猜测到淡然，馨羽殿的主人估计就这么永远定下了。
伴随呆籽的外貌改变，偶尔，白乌鸦忍不住扇翅叹气，他取得名字居然眨眼成为了过去，如今的呆籽越来越符合息景为他取得名字，安然。
呆籽本人对名字这方面倒是不在意，但是息景显得格外得意，对白乌鸦说道，取名如同做人做事，眼光要放长远，一时不代表一世。
他深信，呆籽迟早会发芽。
闻言，白乌鸦轻哼一声表示极度不屑。
这些年来，呆籽饱读诗书，他从起初的一无所知逐步转变为能给凉夜出谋划策的谋士，给予了凉夜诸多的真挚建议。
他渴望化作凉夜的左膀右臂，为凉夜减轻负担。
阳光明媚的日子，呆籽特别喜欢窝在药草地，为药草们捉虫，望着药草地的珍贵药草长得健健康康，呆籽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又是一年仲夏，天气炎热，平时冷冰冰的鬼宫弥漫着丝丝烦躁的热意。
近来凉夜事务繁忙，加之天气热，睡得十分晚。呆籽从馨羽殿瞅到凉夜的房间仍灯火通明，他想了想，熬了清凉解暑的汤，又做了一些糕点。
跟随凉夜的日子，呆籽学习的不仅是鬼界的知识，还有各种各样糕点的制作方法，凉夜独爱吃甜食，呆籽投其所好，学了许多甜食的做法，他换着花样做着凉夜吃，免得凉夜吃腻。
对此，御膳房有苦说不出，截止到目前为止，凉夜所吃的糕点几乎被呆籽一个人独揽了。
呆籽心情愉快地端着凉汤和食物去找凉夜，白乌鸦露出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今晚不许再回来。
呆籽送凉汤过去时，凉夜仍在看卷轴。夜风淡去了热度，呆籽进屋的霎那，凉夜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疲惫不由减淡了些许。
兰草的气味在夜晚再次增强了。
凉夜拉过呆籽的手闻了闻：“香气比白天明显。”
“兴许是夜里心情比白天更为平静吧。”呆籽笑了笑，他把糕点递至凉夜跟前，“前两天，我翻看一本古书，上面提到夏季服用兰花能去热解暑，所以我试着在糕点内加了花瓣。”
呆籽期待的目光望着凉夜，天气闷热，不知道这这般改动会不会让糕点好吃一点。
凉夜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随后微微点了点头。他的肯定对呆籽而言是莫大的鼓舞，可惜自己尚未开花，不然呆籽肯定使用自己的花瓣给凉夜做糕点吃。
师父对他说过，绿云是春兰中地位极高的品种，品味上乘，呆籽相当期待自己的花瓣制作的糕点凉夜也能喜欢。
呆籽在凉夜身边守了会儿，凉夜一头扶着额头，眼底显出了疲惫。见状，呆籽二话不说，立刻乐颠乐颠的去为凉夜铺床，然后替对方沐浴更衣。
天热了，不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呆籽自己都睡不着，更何况贵为东方鬼宫的鬼帝，一身汗如何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