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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寄岁华——by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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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梅雨季节本就如此,云谷主若是嫌骨头长霉了,不如起来活动活动。救人一命,可胜七级浮屠,又是何种修行能比得上?”

“大雨天跑去救人,在未离看来,我便是个傻瓜么?”

陆未离笑道,“岂敢。”

船前行,没有半点往岸边靠拢的意思。

黑衣蒙面人拎着雪亮的刀靠得越来越近,少年眼中露出绝望之色。怀抱着手中的包袱,一咬牙便跳入波涛之中。

“哈,好烈的性子”,江水方涌入口鼻,少年正在闭目绝望之际,突然听见一声叹息。

那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怨气,仿若不满谁扰了他的清梦。

下一刻少年领口一紧,便为人像只死鱼一样丢在岸堤上,他伸手抹去面上水珠,挣扎着抬头看去。

面前一人一身华衣,绣工极为精细,腰间所佩和发间所系均是上好的玲珑白玉。

正在雨中悠悠闲闲地站着,雨水却连他的发稍都未沾上。

少年记起师傅说过,要有上好的护身罡气才能有这方能耐。

三名黑衣人相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沉。

为首一人上前一步,抱拳道,“这位大侠请了,长江十八连环屿追杀门下叛徒,若蒙大侠援手,本帮定当报答。”

十八连环屿是个不大不小的帮派,仗着这长江的地利,做下了不少也算轰动的事,纵然有武功高于他们的,在这一条江上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长江十八连环屿原来连这么小的孩童都收啊,清理门户没什么……连个小孩都收拾不了,也实在是忝为人师了,不如我带这孩子改投别派吧……”他似认真地想了想,“什么星鲨帮,丐帮都好些。”

三人见他语出无状,并未有给十八连环屿半点面子的意思,再不打话,拎着刀便扑了上来。

云千月抽身半转,一掌切入迫退一人。再脚尖一踢,为首那人手中的刀便飞了出去,刀锋扑地一声没入尘土。

他施展了一招半式,也不再进击,反是轻飘飘退了半步,将那少年如小鸡一般拎在手中,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我剑下不杀无名之辈,都滚吧。”

说罢他足尖一点,长袖飘飘,从容踏水而去。

陆未离方饮了半杯酒,便看见云千月拎着一个湿淋淋的人进舱门来。

云千月将人往船板上一扔,伸手夺了他手中的半杯酒,一口饮尽。

陆未离见他在雨中一进一出,救了人回来,全身却连半点水珠都没沾上,也是一赞,“云谷主,好修为。”

云千月苦着脸道了声,“脏死了。”

陆未离转眼去看那少年,手中却还牢牢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一双眼睛警惕地望着二人。脸上衣服上早已糊了不知多少泥水,看不出本来颜色,头发更乱成一堆草。对云千月笑道,“难为你了。”

云千月道,“未离,我救了人回来,怎么处置这小子的事可全归你了。”

陆未离自去唤了阿情带少年沐浴更衣,再唤下人清洁了船舱。待少年洗刷干净被送到二人面前,二人已是用过晚饭,吃了阿情做的一鱼二吃。下了一天的雨也终于渐渐有点云散雨收的意思。

陆未离见那少年穿了一身下人的青衣,因衣服太长便将袖筒裤筒卷起来,不过十三四岁,长得也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为人追杀?”

少年眼中有些犹豫,“你们又是什么人。”

“你这小鬼倒是个不肯吃亏的,我是北邙山陆未离。”

许是北邙山三个字多少有点迷惑世人,少年有些松了口气,面上却还未露出来。“我叫林宛昭,本是石头城玉娘之子,也是连环屿帮主燕飞云的徒弟。那日师傅把我叫来,给了我一件东西,让我回去找娘。结果我还没走,李总管就带着人冲了进来,师傅拼死缠住他们,让我逃走。李总管却派人一路追着我不放,还说……还说是我杀了师傅。”

少年虽然年幼,却将事情说得颇为清楚。

陆未离道,“船再行半日便是石头城,你若愿意,可以和我们同行。”他并没有问少年带的是什么东西。

少年不说什么,心里对他的防备却放下了。

既然惹上了连环屿,这半日的行船便难以平静。云千月与陆未离联手,终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石头城是江南靠近陆川江的第一座大城池。天幕之下,青石垒就的城墙高高耸起。

石头城里一派繁华景象,许是靠近楚地,也沾染了浮华之风。

陆未离靠近岸边便听车马喧嚣之声,见长江的这段支流江流湍急,城池却是临江而建,鬼斧神工,不知耗尽了多少人力,微微一叹。“宛昭,我们就此别过,云谷主会送你上岸。”

少年点了点头,似有些不舍,道,“多谢陆家哥哥。”

云千月笑道,“未离便在此垂钓,等我回来吧。”

进了城,林宛昭领路,穿过大街,再拐进一条小巷,他指着一处瓦房道,“到了。”

他跑过去拍门,“娘,娘,我回来了。”

半晌,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青色布裙,头插一支木簪的妇人站于门内,她头上的那只木簪已经半旧了,看不出原来花样。

“娘,”林宛昭欢喜地唤了一声。

“是昭儿,你怎么回来了?”女子笑着拉上他的手,

“师傅……出事了,他让我回来找您,说有个东西要交给您。多亏了这位云家哥哥相救,孩儿才能活着回来。”

云千月见礼道,“这位夫人便是玉娘吧?”

妇人脸色一变,“你们先进来再说话吧。”

云千月见那处瓦房不过二进,抬头可见一方青天,院中晾着些衣物被单,晒着些菜干,颇为幽静。

女子领着二人进屋,三人坐定,林宛昭包袱放在桌上,解开。

这包袱他半日来不曾离身,云千月在旁看了,包袱中是一卷羊皮画卷。玉娘摊开画卷,那画卷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林宛昭呆了一呆,“我……我一路上都紧紧护着这个包袱,没有让人碰过,莫非,莫非……”他想起个可能,大惊失色,“一开始师傅让我护着的就是个假卷轴?”

“你总算不是太傻。”笑声自门外传来,呯地一声巨响,门板木碎纷扬,一件事物自门外抛了进来,云千月以掌轻托,卸去劲力,甩与林宛昭,道了声,“接住。”他话音未落,便长身而起,护在众人之前。

林宛昭双臂一展抱住抛来的事物,定睛一看,手中接住的是一个人。再仔细一看,那人衣着褴褛,长发散乱,脸色黄如蜡纸,竟然是刚才躺在街角处晒太阳的那个乞丐。

那人挣扎着唤了一声,“小昭。”

林宛昭一惊,低头看去,“师傅?”

门外那人轻笑了一声,“燕大侠算计了自己的徒儿,还委屈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我跟了你三日,见你在破庙里和野狗抢食,可精彩的很,可惜我一开始便知道是你了。燕大侠,可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么?”

燕飞云咬着牙道,“当然是我的好四弟。”

“正是,我答应了将连环屿送给四爷,他便帮我将千里追魂蛊下在你身上。天涯海角,你又怎能逃出我的手心?不过,燕大侠,你千方百计还是要逃到此处,看来这位玉娘可重要得很。你叫这小子带了个假图,偏偏还是指了这个地方,一路上偷偷护着,实在矫情,我看得也替你觉得累。”

林宛昭听他所言,才知道一路上自己几番死里逃生竟然有师傅暗中相护,一时有些欢喜。扶着燕飞云坐起道,“师傅你怎么样?”

燕飞云苦笑道,“这妖人废了我的武功,伤了我的心脉,师傅只怕是不成了。”

林宛昭握着他的手只觉冰冷,心下苦涩。

“妖人?”那人轻笑了一声踏进门来。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林宛昭看得几乎吓了一跳。那人袖手而立,轻纱罩着雪白道袍,道冠之下长发比雪还白。淡白的冬阳映着他的眉眼,凝成黑白分明的毒与狠。

这个人全身上下不多的色彩便是唇上的那一点红,只此一点便艳得惊心。此刻那唇畔正勾着轻抹慢挑的冷笑,他这一笑起来,整个人比冰雪还冷了几分。

这人长得分明就像是一只妖,却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云千月一怔,“太常寺卿……白发碧落?”

“哦?你倒是个有见识的?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雪谷云千月。”

道人笑得愈发妖媚,“原来是雪谷之主,幸会幸会。碧落闻云谷主风流之名。今日见了谷主,也甚是叹息……我早去桃花溪里与云谷主会上一会,只怕……”

云千月问,“只怕什么?”

“只怕……你已是我的人了。”

云千月笑道,“云某久闻白大人不染红尘,不曾想却是如此妙人。”

“太常寺是什么地方,哪有干净的,云谷主这话让碧落好生难过。”那唤作白发碧落的道人缓缓笑道,“白发碧落本不过是红尘中意难平的……一缕幽魂罢了。”

他声音娇媚,偏生眉宇间冷得有三分傲然。

太常寺掌宗庙礼仪,本是个正儿八经的官位,也当得云千月这一声大人。太常寺本来就如秋风画扇一般,是应景之物。

白发碧落入主太常寺后,太常寺的地位却凭空高了许多。

太常寺掌天地二坛。每至春秋二分,周主都亲至祈运。当然周帝是创立之主,国运系于星卜只是一说罢了,祸福之间君主未必全然相信,甚或全然不信。什么大水落,巨石出,上有周帝之名。斩白蛇,鱼腹藏书言大周将兴,牡丹一夜花发……此等篡夺天意之事也只在君意翻云覆雨间。

太常寺虽列九卿之中,但地位可说是超然,维系地位也总少不了与皇室朝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太干净了,又怎能立得下足?

碧落向着云千月一笑道,“云谷主,可想好了?”

云千月笑问道,“想什么?”

“想……你我今日相逢也是有缘,你可愿做我的入幕之宾?”

云千月摇头道,“不必想……我云千月纵有千般风流,也不愿和条毒蛇上床……你不对我的胃口。”

白碧落眉间一冷,他手中握了一管通体碧绿的笛。此刻手指轻旋,横笛于唇,笛声起处刹那炸开一片杀意白光。

云千月听耳畔翁然,眼前白芒乍现,手中一展已持了一柄软剑。

白碧落见那柄剑其薄如纸,其白胜雪,唇畔笛声不停,还有闲暇赞了一声,“好漂亮的问雪剑。”

云千月洒然一笑,手中问雪剑风展开护住周身,他动作如行云流水看似洒脱。心底却也隐隐叫苦,眼前那白芒有形有质。白芒扰动,白雾愈发浓厚,他的剑风已经无法全然挡阻,水流一般自他的剑锋边缘涌了进来。

云千月头皮有点发麻道,“妖虫蛊?白碧落你身为九卿,竟养妖蛊?”

“是又如何?今日你们都死在这里,谁又知道。白碧落笛声转急。“这虫有毒,阁下小心了。”

云千月剑锋过处地上便仿佛落了一层雪,这样的诡物死去之时竟然是极美的。雪落满地,那雪中忽然开出了花,一朵红梅般的花朵,颤巍巍地开着,仿若开忘了时节,开错了地点。啪~那朵极美的雪地上开着的极美的花忽而崩裂,散开极淡的红雾。

云千月瞳孔骤然收缩。

白碧落的声音柔媚入骨,“这不止是妖虫蛊,这还是妖尸蛊。”

妖尸蛊百虫成一蛊,而妖虫死后能开成花。

生不得生,死不得死,妖便也有执念,哪怕是卑微如妖中之虫。花落成蛊,便是死也不肯忘的执念了。

那朵红雾已经飘到云千月眼前。

他猛然抽身,一掌拍向林宛昭。林宛昭还未惊呼出声,便觉一阵大力涌来,将他的身影平平托上墙头。

云千月的声音自下方传来,“去找陆公子来。”

然后听到一声冷斥,“想走?没这么容易。”

林宛昭便不敢回头,足踏青砖,向着岸边急急掠去。

第四章:寒食

云千月的笑容变了,他突然刺出轻飘飘的八剑,这一式雪战八方对上雪中红梅,胜负又会如何?

雪战八方剑风凛冽,雪中那朵红梅扑的一声飞散出去,白碧落退了三步终于稳住身形。

“这妖蛊是你的真元催动,如若你耗尽了真元会怎样?”

白碧落唇间的妍态一如那朵转瞬即谢的花。他的手紧握着笛子道,“在那之前,你已经死了。”

地上慢慢开出的花,一次慢似一次。剑锋凝重,云千月刺出的每一剑都很慢,很稳。

“你的软剑胜在灵巧,如此……哼哼”,白碧落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像在看个死人,他甚至还对靠坐在屋角的二人笑了一笑。

云千月手中软剑笔直刺出,四尺长的软剑灌注气劲陡然伸长,一剑便贯穿了白碧落握笛的右手。这一剑刺出,云千月身形一晃已收势不住,他向前单膝一跪,喝到,“你们先往河岸方向退走。”

白碧落冷笑一声,他此际血染衣袖,却全然不在意。身形平平后退,扑地一声退出云千月的剑锋。左手握笛,笛声一转,那片蛊虫便不再理会云千月,向着墙根下二人涌了过去。

燕飞云面色已笼了死灰,“我不成了,玉娘,你快走……”

玉娘握着燕飞云的手一片冰凉,柔声道,“燕大哥,当年我走了,如今我又怎么肯走?看到小昭,我便知道这些年你对我们的孩子总算不错。”

燕飞云目中闪过光芒,“我们的孩子,你说……小昭,当年你说林大哥……”

玉娘目中滚下泪来,却仍是笑道,“傻瓜……当年是我骗你的。我红粉娘子恶名昭着,仇家无数,便是流落江湖也只该是我一个人。不值得……你燕大侠如此。而且我实在是怕……怕你有一日后悔了。”

燕飞云一叹道,“玉娘,你真是糊涂……我待你……”

玉娘笑了起来,依稀风情,“燕大哥,当年我是糊涂了。如今我答应你,便是死了,我们此生总是在一起。”

白碧落身形已然逼近,“有什么话,留着黄泉路上慢慢说罢。”

玉娘松开燕飞云已渐渐冷下去的手,提剑对上白碧落。她听见切开人血肉的声音,低头看见一段碧绿的玉笛自她心口长了出来,她唇畔露出一抹轻笑。

白碧落一击得手,喝了声,“撤手。”

女子眸光已经黯淡下去,一双手仍紧紧握住那管玉箫。

不过须臾之间,一道雪白的剑光破空。云千月的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肋下刺入,掼入白碧落的胸口。白碧落猛然撤手,夺向剑锋。问雪灵巧如蛇,又岂是容易夺了,云千月猛然拔剑,剑锋一转带出一蓬血花。

正当此际,倏忽笛声响起。中正浩然的笛声侵入,满地如无头苍蝇一般的虫蛊此刻如春雪而化。陆未离终于赶至,他一路听林宛昭简单地说了情况,人尚在门外,笛声先入。

白碧落骤然而退,他甩袖跃上墙头,走得干净利落,再不回头。

女子伸手握住燕飞云,她气息微弱,却笑了,“燕大哥,我们终是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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