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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寄岁华——by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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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长江十八连环屿换了主人,此等枝末俗事,还真提都不好意思提。万枫山庄庄主叶赏已五十有三,本要借此五年一度的会盟东道,广交天下朋友,结成若干势力。再将庄主之位传于少主叶君秋,可惜此刻众人心又有多少在这万枫山庄少主身上。可怜那叶君秋初入江湖,扬名立万的那片心,愣被形势比人强的大雨给浇了个透心凉。

纤云指自容无法离世后再现江湖,传言北邙山柳七爷已下了山,正往这边赶,一路上已经换了三匹马。

至于江湖中多少豪情儿女自此将一缕幽魂,半点芳心寄了雪谷之主……许了非云君不嫁,非云君不娶的。鉴于此事过于香艳,有如刀锋畔的一抹桃红,反乱了刀锋的罡锐绝情,就权且按下不表。

末庄,离万枫山庄约有十里。

一棵开着碗大白花的梨树下,锦衣男子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在那哼着,“黄莺乱啼门外柳,雨细清明后。能消几日春,又是相思瘦。梨花小窗人病酒。”

他面前摆了一幅棋盘,黑白交错,难分难解。

对面一人在局中落下一子,道,“满江湖寄了厚望的云谷主,此刻却是在伤春悲秋,不知传出去可会伤了多少人的心。”

阿情丫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主人思春罢了。”

“阿情,你家主人唱的这曲,乐坊之中明明白白叫做春思。你不肯读书,便也别来丢我的脸。”云千月折扇轻摇道,“未离知我,我可不正是在伤春悲秋么……想我如此风华,却要折在权剑之下,实在是怕得很。”

陆未离淡道,“剑阁之主朱炎深不可测,于武学一途确实高出你甚多……家师若在世,也只是勉力一战,胜负犹在五五之数。”

云千月手中折扇一顿,“哦?不知令师兄……容山主的修为与他相较,又是如何?”

陆未离指尖拈着一朵洁白的落花,眸光清冷,“我不如他。”

云千月目光微动,“容山主……终于肯认了。”

容斩眉抬了眼,唇畔似笑非笑,“云兄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云千月道,“我昔日在传音亭曾经得到过关于北邙山的一些消息。纤云指是北邙山的不传之秘,向来只传掌门之人。而那日容兄夺叶君秋之剑,我便依稀有些怀疑。前几日在万枫林外,见容兄指杀三爻,修为不俗,我便有了几分笃定。”

纤云指只传掌门,只因为这套功法配以飞星步有牵动星云之能,事关北邙山脉传承之秘。传音亭连此等隐秘之事皆可探知,容斩眉也微觉动容。道,“云兄可是怪在下欺瞒?”

云千月摇头,目中深深苦恼,“并不,只不过……我在烦恼该如何称呼容山主。”

容斩眉想起那日二人在寒食雨夜的对答,道,“斩眉是我昔日接山主之位时,指斩眉刀为名。而未离是我的本名。”

云千月心中隐约喜悦,将折扇在手中合起,“得友如未离,云某此心甚悦。”

他说得文雅,笑得温雅。

阿情姑娘却又是一声笑了出来,“主人,你可以去当喜福班班主了。”

云千月也知道这个喜福班。喜福班是末庄上一个不入流的戏班子,只管婚丧嫁娶吹打,唱些楼台会西厢记。那日云千月闲着也是闲着,一听这末庄竟然还有戏班,便让唤了来。他爱艳词,点了一出西厢记。那演张生的便是喜福班班主樊多,五短身材往台上一站,一张脸百般善变,愣是把个西厢记演成了武大郎娶妻。

此刻,听阿情姑娘拿他寻开心,云千月眉一挑,正要拿出家主的威严来。

容斩眉却道了一句,“这喜福班班主……可是位妙人。”

云千月闻言一笑,抛下手中的棋子,一把拉起容斩眉道,“既然如此,未离可愿与我同去看看这喜福班班主,此刻在唱的又是什么戏?”

槐为木中鬼,许是仙迹难寻,野鬼好养。

末庄祠堂之外,也长了膀大腰圆的大槐树。春日已尽,夏阳滋润,那树叶便长了深碧的膏腴来。此际树下正敲了锣鼓。喜福班的班主脸上涂了白粉,披了对襟的寿纹短袄,亮了公鸭也似的嗓子。

云千月轻摇折扇,“今天这出戏倒要好看上许多。如此一来,我倒有些不舍得杀如此天才了……不如擒了,送与北邙山如何?”

容斩眉立于他身侧,笑了道,“如此甚好,北邙山逢年过节也可热闹些。只不过,我那小六颇好美人,小七颇喜音乐,不知能否容得如此风华雅乐?”

云千月看着那笑容不觉想起那日二人步下山岗,在和暖春阳里走回桃花溪。但遥遥想起那日醉中容斩眉唤的一声大哥,手中拿着折扇,只觉怅然若失。他虽与容斩眉以友相待,但生性风流,谈笑之间仍不免露了几分调笑意味,便如容斩眉身上的衣裳也是他特意挑了来,一反那日平日习惯的华丽。如此种种,这人却似全不以为然,未见半分尴尬。云千月想来不知其心若何,其情何寄,只怕是无心无肺,无喜无悲。

喜福班班主正做了一个白鹤亮翅的动作,抬头就见到站于外场的两人。

四月的日头虽不算流火,也已有些许泛金。日头照着那袭轻暖的雪白衣裳,如茫茫雪地里乍起流金泛彩的霓虹。

容斩眉素日虽多着白,但只是一身布衣长衫。但此番北邙山主流落江湖,身无长物,仰雪谷之主的鼻息,只得听了衣食父母安排。他此刻身上这袭月白长衫是以上好的宫绸所制,更以同色银丝绣了岁寒三友,乌黑的长发上更是系了一根同色的发带。

云千月身上自然是一向的锦袍华裳,美玉为饰。

此刻二人并肩而立,喜福班班主一眼望去,但觉瑞气千条。摆了的白鹤亮翅便僵了一僵,一只手伸得如鸡爪一般。他自在台上怯场,台下二人只管微笑看着。

田间午后,正是农忙时节,也就那么三两个老妇看戏打孩子。

一出戏唱到锣鼓敲了三下,到了该收场的时候。

戏台角落虎踞了的一只斑纹大猫懒洋洋地伸了一个腰,猛地就往台下扑来。

容斩眉早就留心看那只猫,此刻见那只猫爪张扬开来,眼中绿光骤盛,一双爪子刺目乌黑。也不待答话,弹指已是一缕劲风迎上。

那猫吃痛,发出一声凄厉地怒喝,去势却不改,依然一爪抓落。

正当此刻,台上喜福班班主身形也已飞出,竟是合击容斩眉。

“你可是我的。”云千月轻笑了一声,手中折扇一拦,便截了半道。

只听得让人齿冷的嘎吱声响,喜福班班主身形迎风而长,竟然比云千月还高上几分。他手中一搓,抖出一条长鞭来,“宁为鼠是你所杀?”

“不错”,云千月笑眯眯地道,“杀得不好,见笑了。”

喜福班班主很客气地问道,“我哪里露了破绽?”

云千月似有点苦恼道,“不如凤兄问问我,哪里没露破绽。”

喜福班班主,自然便是剑阁三才六爻之首,天才莫为凤。三才六爻之中,莫为凤居首,一身修为比宁为鼠高出数倍。甚至江湖上有莫为凤,方有三才六爻的说法。

他原本就人高马大,此刻身上衣裤凭空短了一截,脸上还抹着油彩,本是滑稽可笑之极。可见到他的样子能笑得出来的人,只怕不多。

莫为凤露着洁白整齐的牙齿,森森而笑,“你很好,我早就看那只老鼠不顺眼了,你杀了他我很高兴,可惜他又是我的三弟,我不能不为他报仇。所以,你不要太怪我才好。”

云千月却笑了,“天地二才感情如此深厚,莫为凤,不如我送你下去,好事成双。”

容斩眉将抖作一团的老妇孩子护在身后,见猫爪利带毒,一截兵刃自袖中刺出。他握在手中的兵刃是长不满尺的一截短锋,刀锋红艳如火,名为火羽。与另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匕,并称为黑玄火羽。

猫爪与短锋相接,发出一声锐如金石的声响,竟不似血肉之躯。容斩眉手腕猛然一挫,手中短锋以极为刁钻古怪的角度刺出,斜挑一刺只往猫儿那双绿幽幽的目中扎去。猫儿极为灵巧的一躲,竟躲不开那抹刀锋,顷刻之间已然眇了一目。脊背一弓,猛然一扑竟然越过容斩眉的头顶。

猫儿这一跃起,原本天空中的日头都暗了下来,黑色烟气腾起,容斩眉忽觉周遭气温陡降,眼前已失了清明,宛若身处无间。耳中听到桀桀怪笑,竟是原本为他护在身后的妇孺所发。

“未离”,云千月见他深陷险境,也顾不得眼前的莫为凤,雪落关山,七寒梅,锁重楼,手握轻雪一连抢攻出三招。拼着挨了莫为凤一掌,抽身脱战。

容斩眉此际目不能视,手中火羽烈若炽阳,光芒乍现,轰然一声那猫在空中炸开。

就在这时,他眸光一寒,手中火羽刀锋过处,半截人手便带着血花飞了出去。身后老妇双目赤红,惨呼声嘎然而止,尸体乒地一声跌落尘土。那两名孩童早已吓得傻了,直到刀锋抹颈也不知道哭上半声。

顷刻之间,容斩眉一连杀了四人,破了莫为凤所布之阵。他负手而立,手中刀锋犹有鲜血滴落,一双眼中已现怒色。

“未离,可还好?”云千月已退至他的身畔。

云千月与容斩眉相识以来,只觉此人温润如水,淡雅若水,此刻那潭水已凝成了寒冰。

容斩眉冷冷地对着莫为凤道,“告诉朱炎,剑阁以地脉戾气布阵,祸及无辜……此账北邙山容斩眉定会讨还。”

莫为凤躲在末庄多日,才布了此阵,此刻为容斩眉下手破去。也不再多话,冷笑离去。云千月并未出手阻拦,他见容斩眉身体一晃,忙伸手扶住。隔着单薄的衣衫,只觉得手下肌肤冷得像冰一般,忙问道,“未离,如何?”

容斩眉扶了云千月的手,站稳了,一时没想好要不要推开,便道了声,“不妨事。”

云千月牢牢按着他的腰,贴近他的身躯,看进那双清明的眼中,“天地自有造化神奇,天有星辰之力,地脉中亦存有戾气。重者毁天灭地,山河改势。轻者家宅不宁,死者不安。未离,我竟不知道北邙山是以人为容器,引天地之力的?纤云指,飞星步,莫非修得便是此类神通?”

容斩眉破阵之法他看在眼里,以自身为容器化地脉戾气,再杀为戾气操纵之人。他杀得不带半点犹豫,只因为为戾气操纵之人,早已是行尸走肉,根本活不下来。那他自己呢?容斩眉终究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若能轻易化解戾气,又怎会如此刻这般虚弱不支?

容斩眉眸中微微一寒,“云谷主,请慎言。北邙山为玄门至尊,容不得随意指摘。”

云千月怒而打断道,“以血肉之躯为容器,又算得什么仙道?”

此人一贯是一双桃花眼淡看风烟,一身散漫骨坐不垂堂。与他相识至今,未见这人如此愤怒失态。

容斩眉轻浅一笑,“世有阴阳,气分轻浊,北邙山所修的也是道门太极太真之法。我既然入此门中,便是化身鼎炉,炼天地二气又有什么不对?云千月,莫非你以为,这世上真有什么仙道?”

云千月忽然伸手紧紧抱着他,唇凶狠而霸道地落下,与那日的玩笑不同。此刻唇齿间没有什么技巧,重重地碾轧而过,狠狠地侵占。环在背上的手牢牢地按着,如掐住了一只蝴蝶的蝶翼。

纵然是水,也要破开冰面,泛起涟漪,不容他如此疏离无情。

他该推拒,但那人望着他的目光如此沉郁而专注,纵然是被迫仰着头,也不由心中微乱。容斩眉听着耳畔呼吸越来越急,感觉着两人轻薄衣衫下拥抱着的身躯都有些悸动。心里突如其来生起陌生的感觉,如针尖扎了一下,又仿佛春阳暖暖地照着,到指尖都无力的酥麻。

仿若三生三世,算来不过花开一瞬。

云千月终是喘息地放开了他的唇,头埋进他的肩窝,发出低沉而得意的笑。

容斩眉的容颜已泛起薄红,再听了云千月的笑声,有些恨恨地道,“我们……这又算什么?”

云千月的指抚上他的脸,迫他抬起头来。他一贯是习惯笑着的,桃李春风,繁华锦绣。此刻那张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他只慢慢地道,“我骗不了自己……未离,我不会放过你。”

容斩眉讨厌这种弱势的姿态,深吸了口气平复纷乱的心绪,拍开那只手,挑眉道,“我不许……”

“未离……我也不许……你自己骗自己。”手落在肩上,稳定而坚持。

这个人既嚣张又不讲理,从来不给人留半点余地,容斩眉恨得咬牙切齿。

第六章:万枫山庄

“主人,你们回来啦。”阿情丫头欢快地扑上来。

一看容斩眉苍白的脸色,再一看他比平日要红润的唇色,低声道,“陆……容公子你没事吧?”

容斩眉与她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早已熟悉了这丫头的心直口快,喜她天真烂漫,也相处融洽。当下见她关心,目中温暖,“我无事。”

阿情抚着胸口长长吐气,“还好还好……要不然,我前几日刚养的圆鱼还没长大呢。”

容斩眉一听之下,便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虽然知道这丫头一贯的口无遮拦,本不在意,不知怎么便想起了方才云千月方才火热的拥抱,脸色便有几分不自然。

“阿情,别胡说。”云千月嘴上笑骂着,“去给我们泡两杯茶来,然后你就滚回房间收拾好行李,和宛昭一起去杭州找黄九如。”

雪谷虽隐在桃花溪,但势力却遍布江南九省,黄九如是雪谷在杭州最大商号的掌柜。

阿情吓了一跳,去端了茶来,又不死心地问,“主人为何要赶我们走?”

云千月端了茶,说了句,“人太多了。”

阿情不服,“主人……我哪句话说错了?容公子脸还红着呢。”

云千月目露赞赏,“阿情,传我的手谕一起去,黄九如的位置换你坐了。”

阿情陶醉地看着他那宠信的眼神,“谢主人信任……”

容斩眉充耳不闻,只管喝茶。他有些无奈地想,再和这个人待下去,他的修为估计离堪破天道也不远了。

他喝了一杯茶,见那丫头还是杵在那里不肯挪动,道,“阿情,宛昭就交给你了。莫为凤已经知道我们在末庄,此刻他遇挫而走,我们也该离去了。”

云千月笑道,“未离可是想去万枫山庄?我听闻北邙山的柳七公子也赶来了,不知又是何许人物。”

“明日是万枫山庄大喜的日子,叶君秋迎娶慕容小如。北邙山和雪谷既然接了请帖,又到了家门口,没有道理不到贺。”容斩眉道,“至于……小七么,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他每到了新的一个地方,总喜欢试试那的风水。”

万枫林,不过暮春时间,万枫山庄之外这片枫林还只是苍翠,未得漫山枫红。

少年低头站在树下,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柳色的长衫绣着些梅花,柳眉轻锁,额间一点红痣。如二月枝头的花,青涩未褪,却已是俏了。

他解下腰带,在树上打了个结,试试韧度,一头套了上去。他解了腰带,自然衣襟散开。飘飘荡荡地挂在树梢,远远看来就像一片意态翩然的柳叶。

一片叶子带着风声呼啸而过,砰地一声,那少年摔落于地,好在这片林子积年落叶,也不曾真个摔疼了他。那少年一脸怒色,瞪向树枝上坐着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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