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南疆归来
近了！近了！
风驰电掣般，一骑骏马飞奔向平阳城门，所行之处瞬间扬起烟尘滚滚。
视线里，从滚滚红尘中冲出的那团黑色影子急速拉近，马上那矫健的身影也在烟尘中迅速清晰起来。
看到他潇洒地纵马扬鞭，一如既往地意气风发。子卿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终于见到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竟如此渴望再见到他，平安无事的他。
临近城门，柳乔阳利落地一拉缰绳，减缓了行近速度。
子卿管不住自己的脚，从城墙边踉跄地迈出步去，可以吗？就放纵自己这一回……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跑出一个倩丽身影。
柳乔阳看到眼前这个迎接自己的美丽女子，温柔一笑，俯身伸出手来。女子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被他用力一带，坐到了马背上。
“在家等我不好吗？怎么跑到城门来了？”柳乔阳看着怀里欣喜的女子，连责怪也不忍重了。
“我怕！听到南疆爆发瘟疫的消息我就夜夜噩梦。乔阳……”严静芸温柔的声音有一丝哽咽：“我好害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想见到你，我等不及了，如果不是娘阻止，我定会上南疆找你。”
“千万别做傻事。”柳乔阳听着心酸。
“现在不会了。”严静芸抓着柳乔阳的衣襟，幸福地依偎在他怀里。
柳乔阳怜惜地一笑，莫名地转头四处张望。
没有……他不会来的，如今的他是绝对不会来的，柳乔阳神色中有掩饰不住的落寞。迫不及待想见到自己的，或许只有怀中的这个女子，这个自己亏欠得越来越多的女子。
缓缓叹了口气，柳乔阳认真地问道：“静芸，你可知我为何要去南疆？”你可知我的身份？我正是你爹最想捉拿的人。
“我不想知道。”严静芸把头深埋进柳乔阳的怀里：“我只知道我嫁给你了。你当我是妻子也好，是朋友也好，是什么都好，你活着，我等你到天长地久，你死了，我便同时赴死，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你……”
“别说。”严静芸伸手捂住柳乔阳的唇：“求你什么也别说。不要夺走我在你面前仅剩的尊严……”
柳乔阳缄口，拉着缰绳，用力一夹马肚，带着严静芸快速地穿过了城门。
而城门的角落里，柳乔阳看不到的阴影处，子卿背靠着墙，望着苍白的天空，笑得惨然。
茗烟，你看，你说错了吧。
就算乔阳心里真的没有她，静芸依偎在乔阳身边的那一刻也是幸福的。
而乔阳……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看向静芸的眼神是有多温柔，和曾经看我时一模一样。
两个人的感情，加了第三个人，是怎么也不可能好的。现在这段感情中，真正多余的人，是我。
乔阳执念的，只是他不能如愿的曾经。他爱的，也是曾经的那个自己。如今的自己，早已与过去千差万别。背负着深重罪孽的自己，必将与他越行越远。
……
茗烟在远处站着，她因信了呼延恪罗的话在暗中偷偷地保护子卿。本来，今天发现子卿自己悄悄到城门口来迎接乔阳她还挺高兴的。此刻，看着子卿捂着自己的胸口，沿着城墙缓缓地坐到了地上。茗烟死死地咬住嘴唇，直直站在原地，不敢上前搀扶。
她懂，有一种狼狈，当事人是绝不愿别人知道的，任何的同情和怜悯，都将会是一种伤害。
第五十六章：电闪雷鸣
待子卿跌跌撞撞神游似的回到小屋时，苍白的天空变得越来越黑重，渐渐积蓄出雨意来。
几道闪电率先劈斩而至，轰隆的雷鸣声随之滚滚而来，狂风也愈来愈肆虐，刮得窗格砰砰作响。
天际雄浑的序曲，预示着一场透彻的暴雨即刻便会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果不其然，轰地一声巨响，噼里啪啦地大雨滂沱而至。
子卿茫然地望着窗外，昏暗中，眼眸映着那间或闪耀的亮光亦是凄绝幽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嘭”的一声响，被谁推开的门复又被狂风撞到墙上。
子卿闻声幽幽转过头来，待看清来人，不由身形一窒，不知该如何是好。
乔阳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雨水正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
“子卿，你的身体好透了吗？”
“嗯？”子卿没想到此时此刻乔阳会先关心自己的身体，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
乔阳看到子卿木然的反应，讪讪笑道：“虽然茗烟来消息说你都好了，我还是不太放心。你身子骨从小就弱，一旦病了大半个月都好不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是不是都好利索了。”
“好……都好了。”子卿埋着头喃声道。
门外的檐廊并无太多遮挡，斜风吹雨无情地打在乔阳的脸上身上，然而，子卿似乎并没注意到，也完全没有迎乔阳进屋的意思。
乔阳只好讪然问道：“我能进来吗？”话一出口，乔阳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要询问他的意见？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屋子，而且，曾经，屋子里的那个人都是自己的。今天怎么就觉得生分得像是要进入一个陌生人的领地呢？
“嗯。”子卿轻轻点点头，却依旧低着头。
乔阳讪讪地进屋，走到衣柜前，取出他以前放在里面的衣物，默默地擦干头上的雨水，换下湿透的衣衫。至始至终，子卿一句话也没有。
一边换着衣服，乔阳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这又是来犯贱来了。
然而，乔阳没有想到的是，其实，此刻的子卿，情绪已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从见到乔阳的那一刹那起，心中那道厚墙的裂缝就似乎在加剧地扩张，子卿不得不用所有尽力气去抵御，重建。所剩不多的意志，仅仅只能让他保持平静，那双紧握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对了，呼延恪罗已经没事了吧。”乔阳一边在屏风后系着腰带，一边问道。他自然知道呼延恪罗的状况，只是不想让气氛这般冷清。
“嗯。”子卿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声
听到子卿的回答，乔阳的心又添上一层堵。没想到他不但不会感激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就连知道错怪自己后该有的愧疚也没有一丝。
罢了罢了，贱就贱吧。乔阳深深叹了口气，走出屏风，走到子卿身边坐下。子卿却低着头，不敢看他。
“子卿，你看看我从南疆给你带什么回来了。”乔阳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晶亮的小东西递到子卿面前。
子卿闻言，移眼看向乔阳手中的小东西。
是一个羊脂白玉雕的小兔子，形貌乖巧可人，尤其可爱之处，是那双水钻做的红眼睛，亮晶晶，水灵灵，透着一股子极清透的宁静。
“你看看，像不像你？”乔阳低头看着子卿笑着问：“我在那个铺子里一眼就看到它了，就觉得你会喜欢。喏，送你了。”
“谢谢……”子卿长睫轻轻颤抖，缓缓伸出手去，想要从乔阳手中接过那只小兔子，不经意却碰到了乔阳的手。
窗外一个闪电突然劈下，柳乔阳心中一凛，一把握住子卿的手。这是人的手该有的温度吗？为何比寒冰还冷？
子卿想抽手抽不动，颤微微地抬起头来看着乔阳。
滚雷突然轰隆一声炸响！不！乔阳心里大呼一声。一把将子卿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刚才那一刻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自己会觉得子卿要消逝在这天地之间了？
“子卿，不要离开我，不要。”乔阳喃声说道，将子卿越抱越紧。
子卿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回应，只是安静乖顺地任乔阳抱着。这个温暖的怀抱，他比他以为的还要贪恋。
“这次南疆瘟疫爆发，我一开始以为自己也染上病了。子卿，你知道吗？我不害怕染上瘟疫，可是一想到你，我却害怕得要死……我害怕我不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
心脏又开始绞痛，子卿咬着牙忍着。怜惜地想要伸手反抱住乔阳……
可是……
最后一丝理智终究让伸出的手做出推开的动作。
感觉到子卿的拒绝，乔阳心痛不已，可不甘心地继续抱着他：“子卿，我不信。你还爱我的，对不对？你明明还爱我的。”
“对不起……”
“我不要听什么对不起。你根本就是爱我的，你只是不想承认。否则，这么久了，你怎么会还是一个人。别再骗我了，告诉我，你还爱我。”
屋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屋里乔阳紧紧抱着子卿，忐忑地，不安地，期盼地，甚至乞求地在等待一个答案。
“不爱。”
第五十七章：真情假意
“为什么……”
暴雨铺天盖地地浇下来，浇凉一颗本已破碎的心。
“我不怪你不辞而别了好不好？”“只要你同意，我立刻就去告诉静芸真相，可以吗？”“如果……如果你怕遭人的白眼，受不了别人的闲话，我们……我们就离开平阳，找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隐居起来，好不好？”
乔阳箍紧子卿，想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融进自己的血脉中。
耳边喃喃地响着乔阳哽咽的絮语，交织在呼啸的风声，浇灌的雨声，还有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中。子卿闭上眼睛，偷偷地享受着这一时真实的温暖。他的身体依旧很僵，手也不敢去反抱那个让他安心的身体，只是私心地企盼着这样的拥抱可以越久越好，直到彼此生命的尽头。
可是，这个拥抱很快就会结束，子卿知道，清醒地知道。因为下一刻他就决绝地推开了乔阳。
“乔阳……你还不明白吗？不可能的。我们是不可能的。”尽管心如刀绞，子卿还是开口道：“请你，别再碰我了……如果你还顾念我的话。”
“是啊，我是不明白……”乔阳垂下双手，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子卿面前，他的骄傲，他的自信，他的勇气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一颗柔弱的真心苦苦地乞求，却一遍又一遍地被践踏，被蹂躏：“我不明白你竟然这么无情。”
“我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空有着一副好皮囊。”子卿偷偷捂了捂胸口，继续说下去：“我是喜欢男人，可我却宁愿一世孤单也绝不要受人唾弃。我还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我想别人认为我是个好人，所以我也绝对做不出和你远走他乡的事，因为静芸会恨我，娘会恨我，还有爹……我无法背负那么多恨意和你在一起。”
“爱你的话，难道不应该不顾一切和你在一起吗？”子卿身形有些颤抖，咬着唇反问：“可我两年之前却下定决心离你而去，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一切，难道这就是爱你吗？”
“我不爱你。曾经那一切，都不过是一时的痴念而已。”
“别说了！我不想听！”乔阳倏地站了起来，背对着子卿，大声道。
“如今既然想明白了，”子卿却继续说道，电光忽闪，映着他的面如游魂野鬼般惨白：“就不该再执念了。彼此放开手，你有你的幸福，我也可以追求我的……”
“追求你的？！！”乔阳愤恨地喝道：“你是怪我死缠着你，妨碍你追求你的幸福了吗？”猛地一转身，横眉怒对：“那你的幸福是什么？”
“我……”子卿颤抖着，一时语塞。自己的幸福是什么呢？不正是眼前的这个人吗？可是却那么遥远，触不可及：“我的幸福，绝不是你。”
猛地一个炸雷惊响，就像炸到乔阳的心里，一时间心被炸得四分五裂，痛得都麻木了。乔阳转过身去，不想让子卿看到他在这场感情里输得有多彻底，多狼狈。
“等雨停了，就走吧。”心悸一阵又一阵，子卿忍得都快要虚脱了，戏再演下去一定会穿帮的。
“不必了，我现在就走！”乔阳闻言一摔门，便冲进了无边的雨幕里。
待乔阳一走，子卿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裂开般的心脏，骨节因用力而青筋凸显。跌撞到柜子前，翻出摄魂香来。
伴随着光点的闪烁，一缕轻烟如艳鬼般升腾起来，飘荡缠绕在子卿周围。
子卿微扬起头，贪婪地吸着。
透过似真似幻的烟雾，子卿望着窗外那淹没在鬼哭狼嚎般的狂风骤雨里的昏暗天地，竟然勾起了唇角，只是那笑意里全是惨然的意味。
乔阳，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爱你还是不爱你。明知道那样是在无情地伤害你，可我竟然真的说得出口。
我也不知道没有我你会不会幸福，可我知道，有我，你一定不会幸福。
我不要你成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我也不想你为了我抛弃一切，让柳家断子绝孙，成为柳家的罪人。
还有我可耻的身份，必会让你和你的疾风堂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乔阳，
对不起……
第五十八章：悔不当初
“咳咳咳”
“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严静芸端着一碗姜汤推门进来，发现柳乔阳披着衣服正从床上下来，有些着急地劝道。
“没事，咳咳～”柳乔阳大咳一阵，执拗地走到椅子旁坐下：“不想躺着。”
“那赶紧先把这碗姜汤喝了吧，发发汗。”严静芸将姜汤递给柳乔阳，又赶紧找来厚衣服给柳乔阳披上，想让他多发发汗。
“谢谢你……静芸。”柳乔阳将姜汤一饮而尽，感激地说道。
“呵……”严静芸低头温柔一笑：“你还跟我这么客气。”有些嗔怪地埋怨他：“昨个儿下那么大的雨你也不知道先躲一躲。”
“我看他昨个儿脑子就烧糊涂了！”柳夫人一脸怨怒地走了进来。
“娘……”
“芸儿，你先出去。”柳夫人板着脸说道：“我有两句话对乔阳说。”
“嗯。”严静芸柔声应着走了出去，顺带将门带上。
看着柳乔阳那张虚弱苍白的脸，柳夫人心中一阵酸，脸上怒气仍没消，径直走到柳乔阳身边坐下，哼了一声。
“瞧你那点儿出息！”
柳乔阳闻言把脸偏向一边，神色中有一丝不耐烦。
“我知道你昨儿个去哪儿了。刚从南疆回来，话还没顾得上跟你说几句，你就着急着要过去。没看见那时天色都暗成什么样子了吗？”柳夫人有一丝嗔怪：“要回来你也等到雨停了再回啊，淋得跟个鬼一样。”
柳乔阳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看着桌上的茶杯，眸子深处透着的，是无奈和伤痛。
“淋雨淋病了就是英雄了？！”柳夫人见柳乔阳一点回应也没有，不由气道：“你知不知道你爹的咳嗽就是淋雨落下的病根儿？！最后……”柳夫人有些哽咽：“最后……留我一个人。你也想学你爹气我吗？”
“爹爹为何淋雨？咳咳咳。”柳乔阳扭头看着母亲：“难道……”
“唉……你简直就跟你那爹一模一样。”柳夫人叹气道：“就要在一棵树上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