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动了吗。」M平淡的问道。
中年人点头。「小规模，但被强力镇压了下去，这几天据第一线人员回报，大雪停了之後从神舟逃出来不少人，他们无处可去，周边也没食物，所以都还是潜伏在神舟附近驻扎，三不五时结夥出来掳人。」
「嗯…看来掳人勒赎即使在末世後还是很具有代表性的犯罪手法啊。」谭烈自顾自的啧啧称道。
随行干部好心的拍拍谭烈的肩膀，给他扫盲。「不是勒赎，是吃掉。」
「啥！？你说啥！？」谭烈觉得自己没听清楚。
「吃、掉。货币机制已经崩溃了，政府基地配给都依照贡献点、贡献等级，绑匪能勒什麽赎金，还不如眼前白花花的肉实在。」
谭烈喉咙像个梗进一颗大石头，想吞几口口水都觉得有些艰难。
那名干部又看了小不点一眼，道：「尤其是小孩子，听说肉嫩又细滑，现在最受欢迎了。」
小家夥脸色一下子变得刹白刹白的。
73.
自古以来大规模的饥荒演变到最後都是泯灭人性，食人肉在历史上不是新鲜事，只是对出生繁荣社会的人们实在还是很难接受这种事情在现代上演。
「这些离开神舟的流民自组了狩猎队，小一点的三人一组，大一些的十多人成群结队的出动，他们会袭击基地外围的蔬菜种植场或是趁夜掳走巡逻的军人，虽然手法粗糙，但胜在出其不意，拿到东西抓了人就走，让政府很是头痛。」干部看谭烈和袁长清不是很清楚现在的情况，於是十分友善的详细说明。
「你们放心，K9不受影响，待在我们这里是安全的。」中年人，也就是K9基地的所长欧阳杉拍胸脯补充说道。
谭烈真的说不出是什麽心情，民间基地居然比政府的地盘还安全，军人被流民绑架吃掉…这世道……
「啊，我这记性，都忘了你们舟车劳顿，肚子应该饿了，我带你们去餐厅吧。」欧阳杉微笑道。「BOSS，您先去休息，一会儿我请人送餐？」
「不用了，一起去餐厅，分配他俩一个临时房间，明天我们要去神舟，你准备一下需要的物品。」
欧阳杉闻言毫无犹豫的立即应道：「我立刻去准备。」他让一名干部领他们去餐厅，招这其馀的人匆匆走了。
李约书原以为中年人会力谏M打消念头，毕竟首领涉险，对组织来说风险极大，M又是跟他们这些“不熟且不知深浅的人”一起去，但有些意外的是欧阳杉什麽劝阻的话都没说，只是忠实执行M的命令。
这个组织的人居然让BOSS一人只身在外度过末世风雪，还不阻拦他进政府基地！这种情形要不是首领很不得人心，底下的人巴不得他意外身亡，要不就是…
下属对他们的首领是绝对的信任，绝对的尊崇，他们不认为这是涉险，他们认为他们的BOSS能够处理，且轻而易举。
前面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
「怎麽了。」如炬的鹰目带着彷佛洞悉一切的锋芒。
「……没什麽。」李约书摇摇头。
「那就跟好在我身边。」男人撇撇头，意示他走在他身侧，刚刚李约书不自觉的恍神慢了他一步。
「……我可以吗。」李约书往前了一步，嘴里却几不可闻的呢喃，眼中掠过迷茫，这个声音太小了，谁也没听清楚，但男人只是继续迈步向前，然後丢下一句话。
「跟上。」不是请求，不是希望，这是…命令。
命令，命令，命令。
迷雾却一下子豁然开朗般的消散了，比起请求，李约书对这个男人的命令更无法抗拒，如飞蛾扑火般无法抗拒。
这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让他从这个男人的对立面，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
这麽百转千回的心思不过在几秒内发想，不一会儿吃饭的地方就到了，餐厅门口挂着员工餐厅（二）的小牌子，里面很大，目测至少有上百坪，大部分都是暗暗的，只剩下一个小区亮着。
「晚餐饭点已经过了，只剩下让值班员工吃的值班餐，BOSS如果不满意，可以让他们做。」领路干部有些忐忑的说道。
「嗯，去忙你的吧。」干部见老板未面露不悦心理着实松了一口气，忙称是退下。
四人来到领餐柜台，按一下桌上的铃，里头立刻传来『来了来了』的喊声，一名大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
「要几份？」
一照面，大妈楞了楞。「诶！这不是小叶和小叶他哥吗！」
居然是孙大妈，曾和叶一贯在北大路教堂当义工的泰式连锁餐厅董事长。
「原来你们都是自己人！好好好呀，大妈不知一次想过，就觉得小叶你这三好青没挺过末世挺可惜的，都是自己人就太好了。」孙大妈豪爽的咋呼她的大嗓门，大到长长的餐厅都出现回音了。
「大妈你那时就是血盟团的人？」虽然都是过去的事了，李约书还是忍不住问。
「是啊，大妈全家都是！连媳妇也是，我们可是资深团员欧，虽然层级很低，当时是作为普通市民“潜伏”在开阳市。」大妈边说边手脚麻利的装盛餐点，一边露出灿烂笑。
「潜伏？」
「矮油，就是那麽回事嘛，你懂的。」孙大妈真的以为李约书懂，因为血盟团的一级团员都是做类似的事，潜伏在各行各业里，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做他们专业且擅长的事营生，直到组织给他们命令。
因为“叶一贯”给她的印象就是名温文儒雅的中学老师，所以她很自然把他和他哥李约书直接归类为一级团员，不作他想。
「来，你们今天刚到基地吧，用力敞开肚皮吃！跟着咱们老板保证各种好处各种饿不死！」大妈大气无比的把四份值班餐砰砰砰依序搁在柜台上。
74.
在他们後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值班的人员，李约书也不好占着位子多谈，谭烈和袁长清这两个大小吃货更是端了餐盘，嗖一声就不见了。叶一贯和孙大妈点了个头後，也和李约书到一旁去用餐。
餐盘是一体成型的钢材压制的，坚固耐用，上面原来就有几个凹下的部位，食物直接装在餐盘上，没有额外的容器，而所谓的值班餐不过是白饭、笋乾、空心菜和一大匙肉燥，这比末世以前最便宜的工人餐还寒酸，热乎乎的香气却让吃了几个月罐头和冷冻食品的几个人都觉得眼前摆的是绝世珍馐，当下大小吃货就扒饭扒得稀哩呼噜、形象全无，基地的人似乎对此见怪不怪，对谭烈他们露出了然的笑後便自己享用自己的食物了。
白饭和肉燥不够都可以再加，正常饭点还供应热汤，值班时段菜色比较简陋，但还是没有人浪费一粒米或一根青菜，每份餐点都是吃到餐盘亮的可以照镜子，回收处根本没有厨馀桶这种东西。
「好吃吗？」孙大妈脱了围裙，笑眯眯出来说道。
「好吃！」谭烈和袁长清满嘴食物，竖起大拇指称赞。
大妈笑得合不拢嘴，又有些感慨：「每次从里面看到大家吃得这麽尽兴、开心、捧场，大妈就觉得很满足，比以前开餐厅时还满足，那时赚不少钱，但餐桌上的食物那是大把大把的扔，没吃完的，扔，客人没动筷的，扔！保质期快到但还没到的，也扔！虾子食材什麽的，没符合质量标准的，低层次的通通不用！在冷冻柜搁到变质的那真是数不清，不管是政府宣导还是商业行销的理由，不都讲究高质量、食品安全，大妈我对咱餐厅的质量绝对敢拍胸脯保证，但现在却觉得…咱们可能都做错了，太浪费了。」
「所以现在大家夥都得反省，学着简朴一把，学着怎麽才是真正的“吃”，学着收敛张狂的口腹之欲，小心翼翼地呵护生长的土地。」大妈说的同时，一旁的基地员工也心有所悟的纷纷点头，七嘴八舌的赞和。
「我以前是无肉不欢，回到家餐桌上没大块肉，可是会跟揍老婆的！现在，有根菜吃都快感动的哭出来了，加点盐就有滋有味，没肉吃就没肉吃吧，就当前半辈子吃光了一辈子的份量，要知道我们十几年吃的肉可比古时候的人一辈子吃得都还多，怎麽算都值了不是！」
「是啊，是啊。」
「说得对！」
「好！」
「以菜代肉，乾杯！」其中一人夹起青菜，气氛热烈的玩闹了起来。
「乾杯！」
有人不小心碰漏了筷子，直接把掉到地上的菜拿起来“乾杯”後吃掉，大家笑成一团。
「大妈，基地有专门种菜的地方？」李约书问，末世粮食紧张的主因就是土壤被辐射雪污染，种不出食物，难道这里已经克服了这个难题？
「有啊，你们刚来不知道，咱K9有四个半的地下农场，咱吃的菜都是从四个农场里出来的，产量多，吃得就丰富一点，产量少，就吃得少一些，土地轮流休耕，绝不耗竭地力。」大妈骄傲的说道。
「那半个农场是怎麽回事？外面的土地都种不出东西了，我们基地的农场还能种粮食？」谭烈很好奇。
「咱BOSS英明远见，这基地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建造了，农场虽然在地下，但全科学监控光、热和湿度，跟在地表没两样，更重要的是农场里的土是在末世前就运下来的，没受污染，种什麽都行，至於那半个农场大妈就不清楚了，厨房里送来的菜没从那半个农场来过。」说到BOSS这个词的时候，大妈一脸钦慕，谭烈古怪的瞥了M一眼。
「孙妈说的其实是我们的实验室，不是农场，那里是专门在实验净化、利用污染土的地方，也是K9基地的重点业务项目。」刚刚大喊以菜代肉乾杯的人正是实验室的人员。
「污染土可以净化？」
「可以，但很慢，人类文明累积的工业毒素没那麽容易消除，这部分我们的研究比政府先进，但要净化污染土到可以种植对人体无害的食物的程度至少需要十年，如果没有另外四座农场，我们都撑不到那个时候。」科研人员笑道。「现阶段污染土最大的利用方向还是在炼化能量，基地的电力目前有百分之二十都是污染土炼化的，我们的目标是在未来三年内提升成百分之六十。」
「……这里的研究比政府先进？」谭烈自从听到四座农场的土壤都是末世前准备好的後，就对政府的应变能力再次起了深深的怀疑，M这种魔头都想的到的事，怎麽政府那些精英就没一个预先准备呢！？
「当然，最好的科学家都在血盟团。」该名科研人员超级骄傲。话说他在末世前是研究植物生态的，在经济挂帅的社会里这是冷门冷僻的专业，顶天了了不起做个大学教授，还是没话语权的那种，你听过哪所有名望的大学校长是植物系专业的吗，原本他也以为人生就这样了，直到有一天James找上门……
「…兄弟，我们能在这里真的很幸运，敬BOSS。」虽然没见过BOSS本人，但并不妨碍他对素未谋面的BOSS的钦佩，科研人员又夹起青菜。
「敬血盟团。」没青菜的夹笋乾。
「敬K9基地。」没笋乾的夹白饭。
「敬新来的夥伴！」都吃光的就夹别人的。
「乾杯！」
这里除了有末世後没有的人气，还有末世後没有的温情。
李约书不自觉的露出放松的微笑，侧脸看向M，M的嘴角也有淡淡的微笑，很“叶老师”般温文儒雅的微笑，却一点也不虚假。
M假扮了叶一贯。
但叶一贯确实也是他。
75.
血盟团的人办事效率极佳，在软软的小床上睡一觉醒来後，进神舟的物品都准备妥当了，四人低调的在大餐厅吃过白饭酱菜早餐後就准备出发。
「这是四张居民证还有户卡，住房位在东区第九街三十号，BOSS你们从南方第六入口进去，保证畅行无阻，这张是贡献等级二的户卡，太高了怕惹眼，里面有15000点贡献点，不够的话找东区的联络人，他会给您储上。」欧阳杉带他们走过长长的地下通道。「从这里往北北西走就可以到神舟的南六入口，中间应该不会碰上流民，啊，BOSS，这是防身的。」
欧阳杉弹指，另一人立刻恭敬的递上一个小纸袋，M随意收下後就交给李约书。
「BOSS，请务必小心。」
「知道，守好基地，Franky。」
「是！」
「诶，没有车开吗？」谭烈忍不住问，难不成要他们一路走过去？
「在神舟，汽油是一级控管品，只有政府要员才有能力以车代步。」欧阳杉瞪了谭烈一眼，咱BOSS都没说话，你这跟班抱怨什麽劲！
「欧。」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下，谭烈摸摸鼻子灰溜溜的先躲出去了。
幸好雪停了，天气也回暖，不然这段路还真不好走，当然抱怨的人绝对轮不到袁长清，因为小不点没走多久就吵闹着趴到六面兽身上当驾驶员了。
虽然欧阳说遇到流民的机率很低，但大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李约书从纸袋里摸出二把枪时，表情不能说是不惊讶，但他不是惊讶欧阳给他们枪，事实上他从接过纸袋的同时就从重量和隐约的轮廓知道里头是枪支，他惊讶的是这两把枪如此眼熟。
没错，就是他曾看过的ASP模拟枪！一贯带学生去玩生存游戏时租来放在家里的模拟玩具枪！
面对李约书疑问的眼神，M有点坏心的公布答案：「这就是DoubleQ。」
「什麽！」谭烈惊吒大喊，手一松，驾驶员狠狠摔在地上。「DoubleQ果然是你偷的！」
「哎呦！死六面兽！小爷跟你势不两立！」屁屁裂成两瓣了啦。
李约书有想要一枪崩了对方的冲动，他们当初查了DoubleQ这麽久，原来这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把东西顺走！
「我可没有偷，DoubleQ本来就是我支助研发的，军方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半分力，直到成果出来後，又以国家之名强制命令移交，我只是扞卫自己的财产而已。」M不以为意的说道。
M的话无可辩驳，DoubleQ名义上是西南军事研究所的专案，实际上却是所方强取杜大宝的研究而来，为此还杀人灭口，知道内情的李约书制止了还欲继续争辩的谭烈。
「老烈，一贯没有说谎，东西确实不是军方研究的。」
「操，就不是军方研究的，这麽危险的东西也不应该交给个人……」谭烈还没说完，M已经拿起一把DoubleQ指向谭烈，目光温和却杀机森森。
「老烈，我一直觉得你对我很有意见，我不是很喜欢这样。」
「呃…你误会了。」谭烈冷汗瞬间就滴下来了。
「嘿！BOSS！这个白痴就是心直口快，你认真听就输了啦。」小不点试图把场面圆回来，但他感觉到M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冷，走了一步就不敢再向前。
「小家夥，你是很有用没错，但没有重要到让我把一个定时炸弹放在身边，这个白痴理所当然的愚昧有害死很多人的风险，也许他不应该再活下去了。」M扳下保险栓，面带微笑。
「BOSS！BOSS！我、我保证他不会再这麽蠢了！嘿！BOSS！」小家夥挡在谭烈面前，跳呀跳的，想挤上M的视线，但M仍用一种让人动弹不得的目光盯着谭烈，好似下一秒他看的人就会成为尸体。小不点心急如焚，转向李约书求助。
「李约书，快救命啊！」以李约书的身手要抢下M的枪是易如反掌，再说李约书手上不还有一把DoubleQ吗！
李约书没动，他沉默的看着M和谭烈。
76.
虽然他常常挂着亲切的微笑，虽然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着温文儒雅的气质风范，他好似无害，但他是M，Morse，莫西，掌控开阳市的地下君王！因他而消逝的生灵从来就不止一二！
杀气如箭，指向谭烈的眉心，M的微笑带着不寒而栗的冷酷，这也是叶一贯的另一面，那名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老师的黑暗。
明明是相处了一年多，『患难与共』的室友。
他仍无情的缓缓扣下扳机。
「不要！」
小不点用力的扑向谭烈，但他未完全发育的小胳膊小腿，撞过去也只是黏在谭烈身前而已，谭烈气急败坏的转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袁长清，一阵刺眼的青光後，两人的脸色都煞白煞白的，双双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