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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琳琅——by楚怀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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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为园子日夜操劳打理,费损心力,园中大大小小多少事宜,主子下人,吃的用的,若没有个妥当人打理,岂不天下大乱?再者,表哥为人公正严谨,园里上上下下都素来信服,定然是你大大的不对,表哥才不肯想让,若是错了一星半点,表哥能让也自然让你过去了;还有,表哥是大哥亲自去姨丈家请来的,在园中住的倒比你还长些,你有什么资格,倒叫表哥去了?若是再有下回,我定然奏明母亲,先把你接回王府!你快去吧!”孟玉芷又将道理说了一番,怕再生枝节,忙叫孟玉爽去了。

孟玉爽心知两个戏子此番定能留下,也便心满意足地去了。云嫣和芸婼见到这般,心知宋吟笙是不能去的了,便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孟玉芷拉着宋吟笙的手进了屋,无奈地笑了一声,道:“你素知他的作为,何必又跟他赌气?”说着,扶他坐了,亲自端上水来。

宋吟笙接过,想着她刚刚说到那番言辞,心里甚是安慰,轻轻笑过,便道:“并非赌气,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也还是要去的,在这,我终究没什么好求的,但求不辜负了表哥的托付,打理园子倒还是小的,照顾表弟表妹却是大的,今儿玉爽和我这般,我甚是觉得无颜,更觉自己无能,虽然尽心尽力,终究不能管教好玉爽,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作为?”

孟玉芷听了宋吟笙这番言辞,顿时明了,点点头,说:“但是玉琦却被你教管的很好,大有长进。你果真去了,岂不又放纵了玉琦?”

宋吟笙点点头,自觉刚刚负气要去的做法实在是缺了考究,便升起几分悔意和羞愧,低着头,也便不再说话。

孟玉芷见他这样,知道他彻底断了念头,脸上虽喜,心中却道:表哥啊表哥,你果真去了,倒叫我怎么办呢?

第8章:听风楼听优伶曲

孟玉爽虽然留住了梦官和瑶官两个戏子,但是心中却十分地不痛快,也不回听风楼,便直奔了依云轩,一把推开屋门,两步坐在椅上。梦官和瑶官看到孟玉爽这般姿态,便知道定然是同宋吟笙生了气回来,赶忙上前伺候,梦官喂水,瑶官擦汗,当真十二分殷勤。

梦官劝道:“二爷,犯不着动肝火,喝点茶,消消火。”

“明明是我家的园子,却要他来掌管!他算是什么东西!却叫我向他赔礼?”

瑶官笑笑,说:“二爷说得甚是,那姓宋的当真就是仗着王爷撑腰,不把二爷看在眼里的主!”

梦官见瑶官不但不劝解,反而在一旁煽风点火,便道:“只怕宋公子也有为难,要不,咱们还是回戏班,二爷想听我们的戏文,来戏班听,也是一样的。”

“这是什么话!我偏不要去什么戏班,就要你们在这给我唱!”

“二爷什么人物,想在哪听戏文自然就在哪听!既然领了咱们进来,咱们就只管这园里好好为二爷唱上几段!至于其他,二爷定然能帮咱们一一处理了。”瑶官说着,向孟玉轩靠了靠。

这话孟玉轩当真受用,笑着在瑶官的雪滑的脸上抓了一把,笑笑,说:“倒是瑶官明白道理!”

“那,咱们何不就摆上台子,请几位公子和小姐过来听戏?或许,他们觉得咱们唱的不错,便心甘情愿留下咱们了呢?”梦官想了想,说道。

孟玉爽听了梦官这话,便想也好,倒要叫他们见识见识,我领的人,比大哥领的那个什么莫公子,要强上许多。想着,便叫人传来了自己房里的两个丫鬟,明珠和翡翠,叫她们去各个屋里,请各个公子和小姐晚上过来听戏。

明珠和翡翠对望一眼,均想:他平日里并不喜欢和自己的这些姐弟聚拢,今怎么想起搭戏台,请大伙过来听戏呢?果然是奇了!两人想着,却也不敢多问,只是领命去了。

翡翠来到踏雪轩时,看到云婼在院子里浇花,便过来将孟玉爽摆戏的事说了,云婼点点头,说:“我跟公子说了就是,大小姐也在这里,我一并也说了,你就不用再跑了。”

翡翠谢过,自行去了。

云婼进屋,把刚刚翡翠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二公子说是要跟公子赔罪,故而摆了戏台,请公子千万去看。”

孟玉芷听了,只当孟玉爽有了些悔意,略觉欣慰,道:“表哥,你看……”

“嗯,他有意相邀,我怎好拒绝。”

孟玉芷笑笑,便又同宋吟笙聊些琐事,不多时,苏姵又来了,进门之后,径直说道:“为了两个戏子,却也至于来闹两回,这二公子也太肯动气了!”这苏姵此时虽还是丫鬟,但却是园子里掌事的大丫鬟,等些时候更要成为孟玉轩屋里的人,故而有些话其他丫鬟不敢说,苏姵却是敢说,甚至孟玉芷也不好说的话,苏姵却也说得。

“两回?”孟玉芷望向苏姵,又望望宋吟笙,疑道。

宋吟笙摇摇头,说:“什么两回,没有的事。”

苏姵见宋吟笙这样说,自己也不好再讲,话锋一转,道:“公子,新上来的丫鬟花弄影,刚刚收到家里的信儿,说是她老子娘没了,叫她回家两日,莫公子已然允了,看您这的意思。”

“嗯,既然莫公子应允了,便叫她回去吧。跟她说,房里的丫鬟,不论大小,死了老子娘一律赏的是八两,叫她去账房领了银子再去吧!”宋吟笙也不必查账,便清楚地道。

苏姵应着,回了盼月楼,将宋吟笙的话告诉了花弄影,花弄影原本只当自己是新上来的丫鬟,还不足三日,园里未必会有赏银,此刻得知竟然和旁人是一样,自是十分宽慰,忙去账房领了银子,回家去了。

苏姵上楼,见莫允在床边一副闷闷不乐,怏怏不快的样子,不知为何,怕是病了,心想:十天里倒有八天是这样的,过来问道:“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并没有不舒服。”

“那公子因何不快?”

“刚刚有一个姐姐过来,说是,是二公子房里的,二公子在听风楼摆了戏台,叫吃了饭,过去听呢。”莫允将刚刚明珠所传之话为难地说了。

苏姵是个聪明之人,知道莫允忌惮于二公子,所以犯难而不悦,便上前劝道:“公子无需如此,到时,二小姐,三少爷,三小姐,宋公子,梅公子都会去的,大家坐一块,岂不热闹?”

莫允听说众人都去,心中微微宽松。

吃过午饭,莫允先去榻上歇神,迷迷糊糊,苏姵过来唤他:“公子,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莫允听了这话,猛地坐了起来,心说,可别迟了!乔红药过来,伺候莫允梳洗更衣一番,莫允这才随着苏姵来到了听风楼。楼里已然搭起了戏台,宋吟笙,梅翎,孟玉芷正在戏台前头坐着说话,倒是不见孟玉爽。

见到莫允来了,梅翎先打了招呼:“莫公子,这边!”

莫允对他轻轻笑过,走了过来,低声唤道:“宋,宋大哥,孟姐姐。”

两人点点头,示意他坐了,莫允坐在了梅翎旁边,同他说话。

翡翠和明珠端来茶水。

孟玉芷悄悄拉住翡翠的胳膊,偷偷在她耳边问道:“你家公子可备了点心干果之类?”

翡翠听了,脸色一红,轻轻摇头。

孟玉芷又小声说道:“我便知道,你快到我房里,我叫她们简单备了些,拿过来吧!”

翡翠点点头,忙去了。

这时,一位豆蔻少女走进楼中,身穿粉色衣裙,头戴青色玉簪,面容尚轻,形容不足,身姿婀娜,步履轻缓。莫允并不认识,便望向梅翎,梅翎知道他的意思,介绍说:“她是三小姐,玉兰,比玉琦还要小上两岁的。”

孟玉兰走来,只跟宋吟笙和孟玉芷打了招呼,便自行坐了。

宋吟笙道:“前儿你说不舒服,想去瞧你,又恐你忌讳,这会子可好了?”

孟玉兰轻轻莞尔,说:“好了。”

孟玉芷看着她,喜欢地道:“天生的牛心古怪,平日里大宴小宴,总是托词不来,今摆戏台,你倒来了。”

孟玉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这时,孟玉爽从楼上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戏单,嘴里笑道:“今儿为大家听得高兴,我将长贵戏班里敲锣打鼓,花旦小生都请来许多,这是戏单,想听什么,便只管点来。”说罢,将戏单摊在桌上,自己也坐了。

孟玉芷见众人无意看单,忙笑笑,说:“我倒要先点了!”说着,拿过来翻开,最后点了一出《白蛇传》,然后将戏单传给了宋吟笙。

宋吟笙翻了一下,便道:“便唱一出《将相和》吧!”

宋吟笙传给孟玉兰,孟玉兰接过,却并不翻看,又放在了桌上,款款说道:“我只听《还魂记》一出,二哥,你叫他们先装扮这个,我听罢就去了。”

孟玉爽点点头,说:“难得妹妹赏脸,我这就去吩咐。”说着,起身去了里间。

不多时,鼓乐声起,响的是《还魂记》,已装扮十足的梦官和瑶官迈步登上台来。梦官长相清秀,颇有园中人的气质,他伴的是柳梦梅;瑶官体态妩媚,倒有五分像是女子,装扮的正是杜丽娘。两人相约长亭,一个唱:“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另一个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一个又唱:“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另一个又唱:“原来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莫允先是看到这两个优伶的扮相,倒真的像是故事里的人物,端的是一个美字,便有些好奇卸妆之后他们是何姿态;再是两人的唱腔,端的更是一个绝字,梦官声如铃脆,清而婉转,瑶官音如百灵,柔而缠绵;再者,便是两人的排场,梦官行若灵兔,举止间流畅而自然,瑶官动如处子,身段里羞涩而多情,端的又是一个雅字;最后,吸引莫允的是这戏文:汤显祖所做之《牡丹亭》是他之前并未听说过的,便是类似的故事,也是他不曾看过的。平日里学的读的诗文,要么是没有故事,要么便是同《史记》《列传》《孝经》一般,尽是些教人守节懂礼亦或者明史知事的故事,哪里有这般文辞精致,情节新颖,动人心弦,叫人遐想的?端的是一个痴字。

其他人早已听过了这出戏文,故事已然知晓,所以并没有莫允这般痴迷,但是像此二人唱功这般绝妙,仍然使其不觉地有些赞叹。

此曲唱完,孟玉兰果然去了。

宋吟笙点得《将相和》是廉颇向蔺相如负荆请罪的故事,却是点给孟玉爽听得。只是两个老生的唱腔并非梦官瑶官二人所长,因此并无登台,是长贵戏班中两个上了年纪的老旦唱的,孟玉爽全然没有兴趣,昏沉沉,想要睡去,直到这场戏唱罢了,才终于又来了精神。

《白蛇传》是白娘子被压雷峰塔的故事,梦官装扮许仙,瑶官装扮白娘子,唱的是西湖断桥这一段,两人你来我去,你唱我搭,当真是叫在场之人饱了耳福,足了心意。

第9章:梅翎琴诉西厢记

莫允自那日听了《还魂记》之后,心中颇不宁静,时时回顾起那唱词和情节:想那杜丽娘身在闺中,仍免不了思春之情,梦中与书生柳梦梅幽会,后因情而死,死后却也要同柳梦梅相守,幸而还魂复生,终究结成连理,这般曲折多情,果真叫他唏嘘不已,悲喜不定,进而联想,自己住进这西苑之中,能否得遇佳人?即便得遇又能否同他暧昧情生?即便生情又能否可以终成眷属?如此等等,不知不觉之间竟到了痴迷的程度。又过几日,莫允痴迷不见其减,只见其增,苦于无所依托,便只能暗暗叹息,默默抑郁。

这日摆了早点,莫允只稍稍吃了一口,便已然吃不下了,只愣愣地坐到书桌前,随意取过一本书来翻开,却也不知道是什么书稿,只见上面有一首李义山的《流莺》,刚刚读到“流莺飘荡复参差,渡陌临流不自持。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时,心念一动,“良辰未必有佳期”,顿时耳边又想起那句唱词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轻轻一声叹息,复又遐想开来:那两个人物唱出这般精妙的曲子,定然来自原本,那原本定然又比这戏文强上许多,若是能找来读上一读,真真叫我十日不喝茶,三日不吃饭,却也甘愿。

苏姵见莫允如此,虽知他向来这般,但这几日实在过了,便偷偷拉过收拾碗筷的夏凝香,问:“你说,莫公子会不会是病了?”

夏凝香望了莫允一眼,看他正做呆状,便小声回答:“我瞧着不像是病了,倒像是傻了。”

苏姵推她一把,知道问她也是没用,索性走了过来,问道:“公子,你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莫允正想的出神,苏姵连问了两句,这才魂归正本,只道:“并无不适。”

“那公子因何闷闷不乐?”

莫允心想,那玉兰究竟比我还小上一些,却能点出《还魂记》来,足见园子里是有这些的,我何不向她打听?转而又想,她只是个丫鬟,纵然是有,她又怎会知道?对了,何不跟梅公子打听,他定然是明白的。想着,脸上一喜,便站了起来,急忙向唤日轩去了。

梅翎刚刚吃了午饭,正在喝茶,见莫允进了屋,便道:“我正想遣了康欣去叫了你来,陪我说话,偏巧你就来了。”

莫允坐了,说道:“这两日见你气色甚好,想是要好了?”

“因为暑气上来了,脾胃的阴虚一时缓了,待到夏天一过,自然是要再犯的。”

莫允点点头,说:“我想问你,前几日一块听戏,头一出听的是什么戏文来者?”

“是《还魂记》,又名《牡丹亭》,怎么了?”

“只是觉得甚是好听,却不知道如何再能听到。”

梅翎听莫允这般说道,心里不禁明白,摇摇头,说:“这戏文固然是好的,只是不能多听,否则是要移了性情的。”

莫允微微一怔,说:“这么好的戏文,却又不能多听,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若说糟蹋二字,又岂止是《还魂记》一出?”

“却不知,还有什么?”

梅翎向门外望了一望,然后轻声说道:“《会真记》。”

“《会真记》?”莫允心道,却不知又是什么故事,竟能和《还魂记》媲美?只是他既然这样说了,想来自然是不会错的。

“嗯,《会真记》,后来王实甫将它改做《西厢记》,那词句之妙,情景之美,人物之真,情思之深,真真是一场好戏,一部好书。”梅翎想着,悠悠说道。

“却不知道是什么故事,梅大哥,你将来给我听听吧!”莫允听他这样夸赞,不禁驰往,进而央求。

梅翎犹豫着:“这个……”

“好哥哥,就将给我听听吧!”莫允心念已动,故而复求再三。

梅翎心道:他先求《还魂》,再思《会真》,定然是凡心已炽,情窦正开,若是叫他失望而去,只怕断不了他的心念,反而更令他沉迷,若是依顺了他的心思,或可以慢慢导其自然,使其出离,想到此,便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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