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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琳琅——by楚怀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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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允见他应允,欢喜地谢过。

梅翎缓缓起身,咳了两声,莫允端过水去,梅翎抿了一口,然后走到软榻之上,瑶琴之前,缓缓坐下,复叫莫允坐其对面。梅翎弹弹袖端,拨出手指,抚上琴弦,缓缓奏响。

乐声起,众声静,恬淡的琴声中弥漫着一丝丝清幽的梅香,莫允心神随着琴声渐渐转平,随着梅香慢慢转悠,最后只觉得耳得之是天府之声,鼻入之是蓬莱之株,目遇之是仙台之画。

梅翎清淡的嗓音附和着琴声慢慢开启。“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这是西厢记中长亭送别时,崔莺莺的一段唱白,写的是情郎张生赴京赶考而去,自己徒然望着茫茫秋色秋无边,直感觉长长思念思不断,离人已去,何时复归?再到归时,是否已然物是人非,即便景物依在,但人心思变,他是否还是会记得春园里,皓月下,起过的誓约,许下的情意。两人的情意皆因月下对诗而起。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当张生在墙外吟出这四句诗后,恰巧被墙里的崔莺莺听到,既而附和道,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梅翎没有像说书人一般,照着原本依次讲来,而是巧妙地转换了故事结构,从离别回到初识,从相约讲到相守,有叙有忆,有转有扣,有情有理,有省有略,直听得莫允随着人物一同感叹悲喜,恍恍惚惚,似乎自己已经是剧中人。

再看梅翎,仙姿卧云袖,素手拨琴丝;再听梅翎,唇音胜琴音,妙语西厢记。莫允更觉情由心生,心驰神离:他是天生的精妙人物,远比那张君瑞要强上许多,可终究又怎样,还不是在这园中,与病为伴,与琴为友?我同他自然是不能相比的,如此,想要同那张君瑞,柳梦梅一般得遇佳偶,更是大大地痴人说梦了。想着便是一声叹息。

梅翎咳了起来,莫允赶忙过去,帮他顺气,轻轻抚弄他的后背,夏衫甚薄,只感觉他的皮肤凉滑如玉,令他微微有些贪恋。

梅翎咳罢,慢慢谢过,又讲了一盏茶的工夫,遂将故事讲完,最后说道:“终究是作者的构化,只因现实并非如此,故而才觉得它们才真真的好听,浪漫之余,似乎使人有了些期许。但毕竟是消遣之物,又怎能当真入怀,盼望着假戏成真?《牡丹亭》是先欲后情,听多了叫人萌欲,而《西厢记》是先情后欲,听久了使人含情。只给你说这一遍,以后万万是不能说的了。”

莫允听了,似乎醒悟,愣愣地看着他,一股爱恋之情就此而生:假戏固然不能成真,但是眼前这个真真实实的人物,远比戏中之人,更具韵味和精魂。

“刚去你屋里找你,苏姐姐说你到了这儿,我就过来了。”孟玉琦说着,进了屋来。

两人见他来了,方才想起时辰,已然是黄昏了。梅翎招呼孟玉琦坐了,康宁奉上茶来。

“说什么呢?”孟玉琦问。

梅翎笑笑,不敢向他说起《还魂记》《会真记》这样的杂物,便说:“请莫公子品品琴曲。”

“好啊,我也要听!”

梅翎散了兴致,摇摇头,说:“我乏了,明个再来听吧!”说着,便要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孟玉琦拉住他的胳膊,略带娇宠地说:“我不依啦,我想听梅大哥弹琴,今儿。”

梅翎宠溺地挣开他,说:“你总听也没个倦?我可真乏了,你既是来找莫公子,只管跟他说话,我要到床上躺一下。”

孟玉琦松开他,跟上他,见他卧在榻上,脸朝内里,便跟着也躺了下来,把头贴在他的发上,说道:“梅大哥,你若果真乏了,我给你捏捏却可使得?”

“你快离我远一些,大夏天怪热的。”梅翎推开他,说着,又咳了起来,一面咳着,一面用手掩着唇鼻。

孟玉琦见状,这才离了他的身边。

莫允见孟玉琦与梅翎这般亲昵,言行之间自有一股情意,心里顿时倒了醋儿,翻了酱儿,打了糖儿,当真不是个滋味,不禁想到:他同梅翎毕竟住在一起这么许久,感情不是自己能够比对的,他又是王爷的亲弟弟,身份更与自己不同,自己想与梅翎亲近,却只能是这样远远地对坐着,或说话,或听琴,想要像玉琦这般,和他亲昵至此,只怕是不能够的了。

孟玉琦道:“宗堂里的师傅说最近身体有恙,想要休息两日,故而明个不用上学。”

“休息两日也好,只是别来扰我。”梅翎淡淡言道。

“我想,难得不用读书,索性叫上表哥,你同莫允,一起去后山游玩游玩,或作诗,或下棋,或画画,二哥不好这些,却是不必叫他了,叫他了他也未必肯去,你说怎样?”

莫允听了,心中觉得甚妥;梅翎听了,只道:“只同你表哥说去,他说可以,便是可以;他说不可,定然不可。”

“嗯,既是如此,我这就去求表哥,他没有不同意的。”孟玉琦说着,转过欲行。

“三公子怎么去了,留下一块吃饭?”康欣带着丫鬟端上饭来,见到孟玉琦要去,便道。

“改天再吃吧!有事,去了。”说着,孟玉琦出了门,走向踏雪轩。

宋吟笙也刚摆好饭,见孟玉琦兴冲冲推门而入,便道:“什么事值得这般匆忙?”

孟玉琦坐上桌前,喝了口茶,便将所求之事说了,说罢了,便一副哀求之相。

宋吟笙心想各人总在园中,只怕闲闷,刚刚入夏,出去转转也好,便点了头,说:“这主意倒是好的,不过旁人出去却也简单,你若出去,只管背熟了《秋水》一篇再来找我。”

孟玉琦见他应允,心中舒畅,虽有为难,却也欣然。

第10章:趁情浓公子赋诗

西苑外西,后山之上,有一凉亭,名曰“西亭”。正值初夏,未到黄昏,风轻云淡,山明水秀,好树好花,一片欣然。宋吟笙同孟玉芷在亭中桌上下棋,梅翎在树下弹琴,孟玉琦坐在旁边同他说笑。莫允只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望着天地开阔之像,心境也有所释然,大不似这些时日,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皆是园中人事。

“想什么呢?”孟玉琦走过来,同他坐下,问。

莫允道:“没有,只是觉得这里甚美,所以瞧着喜欢。”

孟玉琦望向远处,道:“嗯,正是。园中虽美,但是多人工雕琢摆弄,与这自然山水之美却是不同的。”

“东坡居士在《赤壁赋》中有句最妙,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当时读了,难以甚解,此时回想,方才深悟。”

孟玉琦听了,笑道:“苏轼的这篇赋我也有读过,偏生你能想起,怎么我便想不起来?”

莫允被他问得莫名,摇摇头,没有说话。

又聊片刻,宋吟笙同孟玉芷的棋下罢了,站起身,对孟玉琦道:“莫允胸有文墨,故而想到了,也便吟出了。你想如此,需得勤加练习。”

“今儿出来了,却也不能白白又回去。难得有兴,你们起题限韵,各自作诗一首,我做评判,表哥,你看如何?”孟玉芷也想趁此时教导弟弟,便说道。

“我正有此意。”宋吟笙答道。

“好啊,不过我若做不好,不能追究的。”孟玉琦忙道。

宋吟笙笑着点点头,于是,令随来伺候的苏姵,云嫣和康欣铺纸研磨。梅翎听说要作诗,也收了琴音,起身过来。

“这会子既没有诗谱,也没有韵牌,却不知道写什么诗,限什么韵?”孟玉芷为难道。

“你是判官,只管你来参想。”孟玉琦说道。

孟玉芷兀自想来一会,便道:“这会子也想不到什么好题目,只管叫启儿作起来便宜也就是了。我想过几日便是乞巧节,是牛郎织女相会之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泪落成雨。你们便以'神女泪'为题,各自选一个人物,吟咏成诗,可好?”

“这题目起的新颖,比那些写花写兽倒要有意思的多了。”宋吟笙听了,不禁赞道。

“嗯,果然是不同的。”梅翎也道。

“这韵吗……”孟玉芷尚没想好。

孟玉琦上前,央求道:“这神女之事,或可能写,只是限韵,需限一个容易的吧!好姐姐了!”

孟玉芷笑道:“那就再依你,限上韵吧。只是,你再没有写不好的道理了!”

孟玉琦“嘿嘿”一笑,只管思忖起来。过不多时,宋吟笙先提了笔,孟玉琦见状,凑上前,问:“表哥,你写谁?”

宋吟笙也不瞧他,只道:“只管写你自己的去,莫来烦我。”

孟玉琦讪讪地离开,转身看到梅翎也书写起来,便过来道:“好哥哥,告诉我,你可写谁?”

梅翎瞥他一眼,说:“你还不快写,便又要落后了。”

“不急,莫允还没动笔。”孟玉琦道。

“人家提笔即来,自是不必着急。”梅翎道。

孟玉琦吐吐舌头,拿起笔来,刚要落下,便又停住,再次思索。

莫允所知神女甚少,又都是被人反反复复写过了的,便想,怎样写出新意,免有拾人牙慧之嫌,故而落笔慢了,待到他写罢了,宋吟笙和梅翎已然罢了,只剩孟玉琦还有尾句未成。

孟玉芷将三人所写拿到手中,仔细品读。见宋吟笙写的是秦弄玉:凤凰台上凤箫荡,谁着凤钗独吟唱?

萧史乘龙已飞远,弄玉待嫁未卸妆。

再看梅翎,吟的是精卫:瑶台有路易探访,碧海无波难沧桑。

百鸟相唤朝凤去,独留精卫衔恨伤。

再看莫允,诵的是嫦娥:蓬莱山下凤求凰,瑶池水中鸳戏鸯。

嫦娥舞罢不忍睡,独嗅桂花满宫香。

孟玉芷读罢,心中不禁思量:三人所抒之情感竟是一样的,诗中皆有一个“独”字。只是,弄玉待嫁未卸妆,表哥之“独”更有一丝期望等待之意,独留精卫衔恨伤,梅公子之“独”大有含伤怀恨之情,独嗅桂花满宫香,莫公子之“独”更有一丝寂寞难耐之心。

这时,孟玉琦的也好了,慢慢拿了过来,缓缓递了上去。孟玉芷也没多说,只管看来,见他写的正是织女:七月七日银汉上,千只万只筑桥梁。

良辰佳期只一时,却教泪雨诉情长。

“不错,虽然时候长了一些,却难得出一首好的。只是个别用字上,还有斟酌的地方。”孟玉芷见这首诗倒比他原来所作有所长进,便喜道。

“我的定然是比不上其他人的,二姐,你快快给我瞧瞧他们的吧!”孟玉琦见孟玉芷有所夸赞,心中欢喜,嘴中说道。

“给你看看是可以的,只是,须用心学习才是。”孟玉芷说着,将其他诗稿递与他。

孟玉琦接过,读一首赞一首,读到最后,便觉自己所作之诗当真不及,不禁长叹一声,顿时无兴;旁人听了其他人的诗稿,各自心中各自佩服。

园中,孟玉爽见众人出去一日不归,心中十分好奇,远远地见到云婼从踏雪轩出来,便拦住她,问:“今儿怎么不见你主子?”

云婼见到他从假山后转过来,本想躲开,只是躲不及了,这才不得不走过来,答道:“公子和其他公子出园去玩了。”

“出园去玩?真是好雅兴啊!”孟玉爽冷笑一声,竟是十分不悦。

“公子,王公子来了。”这时,翡翠赶了过来,对孟玉爽说道。

“槛之兄来了?几时来的?”孟玉爽脸上顿时一喜,说着,转身便向听风楼走去。

这位王公子,名叫王槛之,是扬州知府王晋的公子。在诬告莫允之父莫茗的三十人中,王晋的名字写在奏本的第一个。王槛之仗着其父的权势在扬州城中横行霸道,纵性风流,与孟玉爽可谓趣味相投,因此两人甚是交好。

王槛之正与梦官、瑶官二人调情。孟玉爽进屋,拱手笑道:“槛之兄,许久不见,却不知道到哪儿去寻宝了?”

“扬州城最宝贵的两件宝贝,都在你这,我还能到哪寻?”王槛之迎上去,笑道。

“哦?我能有什么宝贝,能入槛之兄的法眼?”孟玉爽不知所指,问道。

王槛之向后瞥了两眼,那意思便是梦官和瑶官便是扬州城里最宝贵的宝贝。

“哈哈……”孟玉爽大笑,牵着他的手,坐了。

“不过,说到宝贝,我这却是得了一件。”

“什么宝贝?兄弟我能否过目啊?”

王槛之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搭在手上,给孟玉爽去瞧。

孟玉爽只见此玉通体翠绿欲滴,形体方而圆润,比自己见过的所有珠玉翡翠都要纯彻,甚至比其兄孟玉轩所配之玉也要名贵许多,不禁赞道:“果然,是好宝贝!”说着,便伸手去拿,便觉此玉触手冰凉、滑润,更是喜欢,翻转再看,只见上面有一行刻字,仔细辨认,不禁惊讶。只见玉上刻的正是:愿佑我儿允平安喜乐。母莫氏。“莫允?”孟玉爽心中想到,便问,“不知槛之兄从哪里得到的宝贝?”

“实不相瞒,扬州城的监察御史莫茗贪赃枉法,被我爹上报了朝廷,朝廷下了公文让我爹依法将他拿办。这宝贝,正是一个门子在缉拿莫大人那天,从他府上得来的,因知我喜好珠玉之器,所以孝敬于我。”王槛之讲述道。

“这便不会错了。”

“什么不会错了?”

孟玉爽解释道:“这玉的主人正在这园中。”

“哦?玉爽兄是说……”王槛之微微惊讶,道。

“莫允,正在这园中!”孟玉爽说着,便将所知的莫允进园之事详详细细地讲述给了王槛之。

“果真是巧了!”

“不错。”

王槛之对这西苑知之甚深,想能进这园中的人物,还没有见到哪一个是平庸之辈,于是对莫允其人也有了好奇,便问:“却不知道这位莫公子样貌如何?”

孟玉爽略略,回答:“你可见过我们园子里的梅翎?”

王槛之点头。

“槛之兄觉得如何?”

王槛之想到梅翎,不觉心有所动,不禁赞道:“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孟玉爽笑笑,说:“这莫允即便是不如他,却也是差不得三分的。”

王槛之闻言,顿时心猿意马,道:“果真?”

“槛之兄若是不信,等有机会一看便知。”

“等有机会?莫非今日不可?”王槛之心急,言道。

孟玉爽望望天色,见此时夜幕即临,他们出去游玩也当回归了,便道:“嗯,莫允跟着我三弟他们出了园去,此时应该快回来了,你同我到前院凉亭中去坐,他们进门,你远远地望望,便知我所言非虚。”

“好!”王槛之应着,当即起身,随着孟玉爽去了前院亭中。

两人又谈了多时,果然,莫允等人进了正门,正向这边走了过来。日落月升,灯火已燃,王槛之看到宋吟笙、梅翎、孟玉琦这些人物都是认识的,只有一人未曾见识,自然便是莫允。月色烛光,难辨细节,只觉得莫允身姿轻柔,行动娇羞,同梅翎说笑着更有一股风情流露,渐渐地便望的呆了。

“槛之兄?槛之兄?”孟玉爽唤了好几声,王槛之才回过神来,“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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