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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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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强,谁让你宠他呢。”

“一码归一码再宠也不会让他胡来的。让他跟着你,是因为我只放心你,跟着你他才能好好的回来,再出个什么事我都够了——我能指望他给我打出个什么来。”

“可我不愿意!他是你的人,不能骂不能打还要分心照顾,只会让我更累——也别给石韦,石韦没那么闲心。宇长缨很聪明,谋略不差,就欠点儿实战,不如让他去守一守梅关也知道我们的辛苦。既然用他,就信他,别总担心他会受伤会失败,我们哪一个不是出生入死来的。”纪策冷冷的说。

迟衡被噎得没话说,好半天试探着问:“纪副使,你生气了?”

“没有,想清楚了一些事。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他确实有能力有手段,上次出的火烧之计也奇也狠辣。现在坐镇梅关的是石韦新任的师锁崖,师锁崖是个很不错的将领,性格沉稳,从谏如流,宇长缨在他那里绝对可以大有施展。”

“师锁崖人不错!”迟衡沉思之后,忽然面容严峻地问,“纪副使,我眼睛被刺的那天,你领着人搜了什么地方?”

“我主要是忙着找郎中,大都是石韦在搜查。”

迟衡勾起一个笑:“没事了。”

千言万语,总是无语,纪策凝望迟衡的眼眸:虽然很亮,神却是散的,纪策心中泛起波澜:初见是少年,蓬蓬勃勃,双颊鼓鼓的,双目满含好奇;而今,这双眼睛变得幽深变得莫测,脸庞也慢慢如刀镌,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再次若见,必然复归顾盼神飞,大概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的凝望了。纪策倾身,伸手轻抚迟衡的脸颊,脸颊有一层细细的绒,像光辉镀上一般。

纪策从没有这么做过,但做了,却很自然。

而迟衡出奇的也很淡然。

纪策慢慢地说:“你是不是很喜欢他?是不是还担心那个煞?所以觉得再放自己身边,他就会遇上危险?迟衡,人各有命,你有你的命,他有他的命。是有人跨不过他自己的宿命,而不能怪你的命煞。乱世里,我们都要争要强,会争才会强,强大的人命才会硬,才会遇煞化煞逢凶化吉。”

迟衡的手心慢慢覆在纪策的手背:“纪副使,你要多保重!”

纪策笑了:“算命先生说,我是将相之命,他日必会大富大贵,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在这之前我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天理也不容呀!”

次日,宇长缨听了转去梅关的命令,惊喜得不像话,迟衡笑着将宇长缨的脸抚了又抚,才松手放行,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他心口空空落落的。所幸还有安错在身边插科打诨,又是怪他不按时吃药,又是拨拉一些新奇的药过来,一派吃过包好不好包退的自信。

迟衡一边喝药一边说:“七年前,你是十六岁,七年后,你还是十六岁。”

安错郁闷:“我的医术就这么没长进?”

“只长岁数,不长心智,还是那么让人气不过也得忍了。也好,你是郎中,不需要勾心斗角拼城府。”迟衡放下药勺,“我案子上有厚厚的一大卷卷宗,你给我念一念。”

安错抱了卷宗好奇:“纪副使和宇知事都给你念过啊。”

“再听听,闲着也是闲着。”

安错拿过最上边的一卷,才一打开,啪嗒嗒地掉下几封信笺,他也不知避嫌,径直打开说:“端宁侯的信也要念吗?”

信?骆惊寒从来都只报事务从没来过信笺,迟衡转念一想,明白了,宇长缨定是吃醋,而信笺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把信笺压下了。如今走了,知道自己肯定要让别人念卷宗,便放在最上边了,反正尽了人事。

迟衡好笑,果然信笺中无非就是记挂与担忧。

安错一卷一卷地念,念得哈欠连天,最末扛不住了:“我去熬药啊,一念这些无聊的东西眼皮就打架,你先琢磨琢磨。”说罢脚底抹油走了。

纪策和宇长缨走后,彻底安静下来,迟衡费了两天时间将失明后发生的所有大事小事都重新听了一遍。

而随着心的安静,眼睛透过的薄亮也越来越多。

迟衡很是欣喜,虽然总是听到诸如“为什么反而燥热了呢”、“怎么治出鼻涕来了”、“糟糕,药性相克了”等令人不安的嘀咕,迟衡还是决定闭着眼睛,对安错的安排言听计从。

安错不停地重复迟衡的病其实不是眼疾,而是郁结的许多毒。

迟衡半信半疑:“吃了这么多药,什么毒也清了吧?”

其中的许多药还是安错从西域那边采集的奇药,还有各地郎中送过来的,不要说玉蟾蜍这种稀罕的,还有更稀罕的比如千年一见的无欢树结的连子心、万年龟的龟壳里头那一层薄翳等等,好些个听都没听过的,就差把龙爪子剁下来晒干磨成粉了。

安错说:“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做这个事。”

“什么事?”

犹豫了半天安错咬着牙说:“你的毒都清得七七八八了,按理说应该可以模模糊糊看到些影子才是,不可能还是老样子。眼睛下有一根血脉——比发丝还细,可能是堵住了,我想用银针通一通,说不定就好了。”

说不定?万一通偏了怎么办?

“要不怎么犹豫,就是因为血脉太细,万一戳破了,就真的彻底瞎了,但不通怕是不行了。”

迟衡绿着脸:“想个别的法子!”

可惜安错是谁,他最擅长的就是固执己见,这两天都跟在迟衡后边念叨,男人不狠江山不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趁着现在能透亮,万一被彻底堵死了就更麻烦,等等。

迟衡烦不胜烦。

也怪秋雨绵绵多日不见太阳,他又回归到原先的浓黑的境地。这一天正午,他忽然感知到脸上暖暖的,身上也是,他扬起头,却依旧浓黑化不开,仰了半天直到脖子都酸了,他转向安错缓缓问:“安错,哪一天通?”

第二百四十九章

除了安错,现在伺候迟衡的老郎中就不下七八个,但没有一个郎中敢动手。

安错的手微抖了一下。

一排比发丝还细的银针在火上烤着,安错极为郑重地说:“迟衡。”

咦?以前都叫将军,现在怎么改口成迟衡了?这么犹豫的安错全然不像安错,迟衡知道他的忧虑和焦躁:“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现在怕了?死马全当活马医就是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瞎了眼也不怕至少留着一条命。”

安错低头抚摩迟衡的眉毛:“以前,师兄说他不敢给霍大哥治病,我现在明白了。”

迟衡眼睛一跳,心说不可能吧。

果然安错下一句就把他打回了尘土里:“越是强悍的人,平日里什么毛病都没有,正儿八经治起来,还不如经常得病的有迹可循——是吧,有病的人知道犯过什么病,没病的人一得病就是大病。所以,防患于未然才是最高明的郎中。”

这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是什么意思,迟衡哭笑不得:“你快点儿,眼皮都快被你拨掉一层皮了。”

安错拿起了细针,喃喃:“这么好看的眼睛真叫人狠不下心。”

迟衡打过了麻沸散,没什么知觉,能听到安错极力屏住的呼吸声,但完全感觉不到热气喷在脸上,他任由安错扒开眼皮,反正什么也看不见。迟衡的心起起落落,闪过许多往事,从记事到后来,许多小到他从来没有去记的事,此刻都浮现出来,那些曾经甜蜜的令人眷恋的往昔细节……

安错轻呼打断了他的回忆:“怎么了?很痛吗,怎么忽然流眼泪?”

迟衡回到现实中。

安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痛你热泪盈眶干什么,可把我吓死了,差点儿就捅偏了,再来一次。”

这一次,迟衡什么都没想,他极力什么都不想,很难熬,时间像陷在泥沼里走不动一样。走不动也要走,他艰难地忧心着熬着。渐渐的,他感知到了安错的手顿在脸上,他感知到了安错呼吸的热气,他感知到了,丝丝的尖利从眼眶拔出,不疼,像扎了一下。而后,一层软布盖了上来。

安错说:“银针上有药,明天早晨再看看。”

这一夜迟衡无眠。

第二天,迟衡面向东方由着安错一层一层揭开软布,一层,又一层,又一层,如释重负,迟衡缓缓地睁开眼睛,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手指狠狠抠进了掌心。

安错颤着声音问:“怎么样?”

迟衡沉默。

迟衡的眼睛,并没有如期望的那样刹那光明,依旧是薄薄的亮,安错不甘心地在他眼睑前挥手,他依旧连影子都看不见。他沉默了一整天,没有暴怒,没有怨恨,喝着安错送来的药罐:“安错,没事,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也许,以后就瞎了。

除了继续医治也别无他法,为了驱赶心中的焦躁他必须做点别的。

受过太多起起落落的期望和失望,心已起茧麻木了,虽然这次的失望尤为大。迟衡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周围很静,脑子很清晰,他着重将纪策的所有安排都温习了一遍:纪策只是将安州一线的将领都调换了一下位置,但就像墙上的钉子一样,最重要的那几根都牢牢的钉在原地,所以再怎么调换也不会影响大局——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迟衡并没有阻止。

当然,纪策还悄然拔掉了几根看似无关紧要的钉子,偏偏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他和宇长缨起了争执。

实际上他若不挑起事端,宇长缨根本不会知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道只是争风吃醋那么荒谬吗?窗外,秋风簌簌作响,秋雨打着窗子,迟衡撑着手臂,听见安错用心虚的话说:“将军,你先试试这一个药方,虽然很有把握,但我不确定两种药草哪种更合适。”

迟衡蓦然醒悟,纪策一样没有把握,他必须试探一下,哪一颗棋子能用哪一颗下去就是死局。

而宇长缨就是他的试毒针。

不明所以的宇长缨令事态变得众将领皆知,别有用心的人会顺势掀波逐浪。上次的林佛谷只怕也是纪策和石韦联手设的局,只是局子开大了没收住,郑奕军趁虚而入,只能再来一个瓮中捉鳖——这两个人,难道连自己也要瞒吗?

迟衡又温习了一遍安州泞州的地方事务。

发现一个有趣的事,纪策依葫芦画瓢试图拔掉泞州的几根钉子,但后来又放弃了,纪策曾和他提过,但当时迟衡失明了心浮气躁,这事不了了之;相对来说,安州的地方事务就变得很轻易,纪策巧妙地悄无声息地换了大部分的官员,几乎是釜底抽薪。

纪策去梅花岭怕也是有心的,只是,为什么是梅花岭呢?以及他为什么会让宇长缨去梅关?

迟衡疑惑不已,忽然一念闪过,豁然起身。

就在此时,宫平忽然急匆匆地跑过来,声音焦急惶恐:“将、将军,那个老妇人,被人杀死了!辣粉摊的摊主也死了!”

迟衡抓紧了案卷:“什么!”

老妇人死了,摊主死了,当时好几个目击者都死了,在迟衡部署的护卫的眼皮底下,护卫们个个战战兢兢,因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动静,原以为不可能有什么问题,想不到会在一切看上去尘埃落定时发生。

宫平复述了所有死后的细节,并请示迟衡要不要亲自去审。

“想让我抓小放大吗?”迟衡铁青着脸,说道,“我不可能再被陷在这些事情中,真真假假就让县丞去处理吧,谁杀的、怎么杀的都不要紧了。立刻备马车,我要去梅花岭!”

宫平一惊:“将军,才得了信报,梅花岭正激战着呢,有副使在不用担心!”

迟衡狠狠一拍桌子吼道:“就是打战我才要过去!”

从回汀到梅花岭,快马一天的功夫,但迟衡坐的是马车,再快也是四个轱辘滚,平坦的地方快,崎岖的地方慢,有些地方还得人扛过去,迟衡心急如焚,日夜兼程竟然要了两天两夜。

而一路上,梅花岭的战报跟雪片一样飞过来。

梅花岭激战、梅花岭被围、梅花岭失守,纪策退至乌丽道……梅关被梅花岭所累,陷入苦战……郑奕军如同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样,兵士如潮涌入此地……石韦鞭长莫及,救之不能……援兵被困,援兵被截……迟衡坐在马车上,心急得恨不能挥起鞭子亲自赶马。

这一处离乌丽道还有数十里,砰——马长吁一声,马车蓦然停住,迟衡一个不提防前倾脑袋差点磕到扶手。

宫平急道:“将军马车坏了。”

迟衡气得下了马车,本来眼前是透亮的,这一气,又一阵阵的发乌,他扶着马车说:“宫平,你的马给我!”

宫平当然不会给他:“将军,乌丽道现在激战,我们不能去。”

“混账,赶紧给我滚过来!”

宫平大声说:“不行,纪副使临走时说过,一定不能让你去梅花岭或者梅关,等他打了胜仗再说,您再等一等行不行,石将军的救兵很快就会到的。”

“等石韦来黄花菜都凉了!”

两人争执得脸红脖子粗,正在此时忽然一个护卫急促促地跑过来:“将军,有战报,两支郑奕军精兵忽然从南边包抄过来,咱们赶紧退吧,现在还来得及!”

包抄?莫非郑奕军又破了一道关隘,长尾一扫,将乌丽道团团围住?若真是如此,以乌丽道这种根本无险可恃的地形,根本就是被郑奕军活活地圈死了。现在是两支,眨眼间就会变成四支十支!

宫平急忙说:“将军,咱们赶紧退吧,不然到时想退都难。”

迟衡咬牙切齿:“退什么退!你以为你咱们进了这里还能出的去?就是有人设下的局,就算我退了,梅花岭、梅关、乌丽道还是会被郑奕军活活吞了。纪策,这就是你的计策,你真是让我……宫平,快马,去救!”

迟衡领的千余人都是精兵。

他这一声令下,无人敢抵挡,纷纷亮出旗帜和尖锐武器往前冲。宫平也曾是精兵中最出众的人。这一次,他与迟衡共骑一匹战马追风掣电,飞驰而去。战马未到,尘先扬,宫平望着一片浓烟滚滚的乌丽道,心想,真的有这么快吗,明明前一个战报还是纪策退入乌丽道,怎么瞬间这里狼烟已起,只听见一阵一阵的厮杀声。

千余精兵长驱直入,遇敌杀敌气势如利剑。

苦战的乾元军听见劲急马蹄声响,再看是将军领军亲自来援,本已扛不住的士气倏然高涨,眼睛都裂了,战鼓再擂,如山响,将已经胜券在握的郑奕军震得心中一颤。

宫平护卫着迟衡。

迟衡没有办法挥刀或者挥剑,大喊:“快给我找,纪副使在哪里?”

浓烟四起,到处是厮杀声,早已是一片混乱不堪。宫平策马无序奔走,却寻不见纪策的踪影,迟衡在马上颠簸着,被狼烟熏着眼睛,眼前忽然出现了影子,许多模糊的身影。虽然仍是十分模糊,但却像深夜拨开了一层阴翳。

简直是如有天助!

迟衡信心激涨,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将梅关、梅花岭、乌丽道这一路整个地想了一下,又把可能通往乌丽道的路想了一想,以及纪策的习惯,迟衡忽然眼前一亮:“宫平,不要管这里,往西!”

向西,将被一座峻山阻隔。

迟衡的命令不容质疑,宫平二话没说执鞭向西,平日贴身的数十个护卫紧随其后。狼烟越来越远,迟衡心急如焚,未过多久忽然喧哗声又起,前边青山阻隔,原来这里竟然也是一场恶战,宫平既紧张又疑惑,一股莫名的心悸忽然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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