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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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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百炼成钢。

有将领拿来几坛柳儿果酒,说难得有迟衡喜欢的东西。迟衡举杯饮了一口,辣到心里头去,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将柳儿果酒浇在了一个人的伤口处,令他痛得撕心裂肺。

若说折磨,迟衡折磨不比他少。

直到纪策回来,迟衡才能冷静地问询调查那些旧事。从狱吏的案卷中,他得知了宇长缨和郑奕本是旧相识,彼时郑奕还是无名小子,也还不叫郑奕,在安州呆过短暂的时间。郑奕大宇长缨八岁,据说他曾教宇长缨习字、手把手教他射箭,宇长缨是如何以仰慕的目光望着正当年少郑奕,迟衡已不得而知。

这就是各为其主而已。

宇长缨的背叛,就像一场大火,灼伤了迟衡的肌肤,迟衡需要耗费一些时日去疗伤。纪策说得对,他已百炼成钢,大火融化钢铁的形状,但冷却后,只是更硬的一块钢铁,淬炼成更利的一把刀或者一柄剑。

宇长缨遗留下的那些“钉子”更棘手,迟衡开始物色各种人选。

其中一人名周阶,为人刚正清白,生性冷酷,是名符其实的一名酷吏,原为泞州的一名典史。泞州知州举荐他时特地说明该人性格冷血,手段残冷,但能力卓着。迟衡与周阶面谈一次,果然如描述那样,是很难得见到的锋利人物。迟衡思索之后,将他任命为通判,专门负责拔除女干细一事。

却说周阶不负迟衡的期望,目光如炬,闪电般的数个举措,当真拔出多个祸害,不止军务和地方官员,连市井之地也都有。每每翻阅案卷,迟衡都冷汗浃背,他没有想到宇长缨的手伸得如此之长之深,难怪纪策每次触及泞州的事,动都动不了。

也难怪迟衡石韦无论怎么部署,出奇战出奇兵都没有,安州一直是僵持的,而且时不时就失守了。

有宇长缨在,能维持住和安州僵持已是艰辛。

倘若当时不是石韦死守边界,或者纪策没有从夷州回来,或者迟衡再给他放一些权力,简直难以想象后来会成为什么样子。他就是搁在枕头上的一把刀,随时都能将乾元军断送了,如此一想,怎么能不汗流浃背?

迟衡选拔了如周阶等多人为吏,肃清了各州各地风纪逐步回复清明。

以上诸事在此不表。

迟衡心情一畅快,看什么都开了,见相扬总是绕着院子转悠就把他叫进来。

相扬是个率真的性子,进来就绕着石韦转,中午吃饭时腻在石韦旁边口里石将军叫个不停,嘴巴也甜,话唠一个,引得大家都开心。饭还没好,先端上来一盘凉拌黄瓜和一盘凉拌红辣椒,相扬笑嘻嘻地说:“石将军,看我给你摆一个烟雨山水图。”

拿一个白盘子,用筷子挑了一几片黄瓜摆弄一下。

还别说,黄瓜薄片如山,黄瓜弯弯曲曲丝如云如水,很有那么点儿远山静水的意思。相扬见石韦有兴趣越发来了兴致,把那葱丝茄子都拿来,摆成各种各样让石韦猜。亏得相扬想得出来,连老鼠、野兔、鸡禽、营帐、兵器的样子都摆得活灵活现,石韦一猜一个准,纪策和迟衡也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

相扬干脆把一片茄子摆在盘中:“石将军猜这是什么?”

“葫芦!”

还别说这茄子生得中间小,切成片,跟葫芦的形状一模一样。相扬眼珠子一转,鬼主意上来,拿了一个红萝卜摆盘中间,笑得诡异:“这是什么?”

“回汀峰。”

相扬怪笑一声把两颗白白的蒜头放在红萝卜根部问:“这样呢?”

“回汀峰下的南子星花。”

石韦话音才落顿时哄堂大笑,纪策笑得浑身发颤,迟衡尤其笑得前俯后仰拍着案子说:“季弦啊季弦,你还真是,哈哈哈哈,这玩意儿天天见都能猜错?”说罢,不怀好意地扫了一眼石韦的胯下。

石韦恍然大悟,顿时窘得脖子都红了,相扬早就一溜烟窜一边做着鬼脸笑得得意洋洋。

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光。

这几天黄历都是不宜出行,迟衡又呆了几天。

有相扬在,热闹得不行。越得宠,越邀宠,相扬绕着石韦团团转,各种耍宝,逗得纪策也心情大悦。相扬胆子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当然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石韦由着他去。

临行前事多,石韦熬夜部署眼睛都红了。

安错说崖边的石红竹叶子可去血丝并使得眼睛清明,相扬就出门去采,半天后回来鼻青脸肿,熬了一大锅石红竹叶汤端到石韦旁边。

石韦纳闷问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相扬吸溜着鼻子说被人当成偷衣贼给打了——可巧崖边的村里最近出了贼,村民出了个主意,蹲点来打,正好守着了路过村子的相扬,不由分说拿起扁担锄头就是一顿暴打,亏得相扬年轻力壮跑得快。

石韦纳闷:“那你还把叶子采到了?”

相扬气呼呼地说:“我就是采叶子去的还能空手回来?去那山崖就那一条路。”所以说,是挨了两顿暴打——村民一看,这贼胆子肥,还敢窜回来,打!

石韦笑着抚摩了一下他的脸。

相扬握住了他的手,而后飞快松开:“石将军……呃,迟将军,您来了……事儿还没说完?啊,我这就出去。石将军,我再去弄点夜宵来!”踏过门槛时回头一笑,眉宇一扬,眸子灿烂,恰是少年最澄澈时。

迟衡慢悠悠地说:“季弦,赶紧找个缺儿,把相扬弄到颜翦的手下去,历练历练出来又是一个小将军。”

石韦一僵,低头喝石红竹叶汤。

迟衡顺手将案卷拿过来翻了一翻,停在了安州的鹿回口,道:“鹿回口,地势低洼,现在是一个副都统在守,正好缺人,离颜翦所在的地方也很近,季弦,你看怎么样?”

“……可以。”

迟衡本以为相扬一定会闹情绪,想不到端来夜宵的相扬简直是满脸灿烂,高兴得不像话,围着石韦转得更欢快了,止不住的高兴,脸颊是兴奋的通红:“石将军,我早就想领兵打战了……我知道,要听副都统的,我没说不听啊……石将军,你等着我立下汗马功劳回来见你!……石将军,打了胜仗就能升为统领了吗?”

石韦笑着看了看迟衡。

迟衡点头:“依军功封衔,只要战打得漂亮立的军功够多,不要说统领,我可以封一个镇国将军,统领万人之军,三军均听你号令!”

相扬意气奋发一抱拳:“谢将军!”

军令如山,说出发就出发,相扬没有二话,当即和石韦道别,临走时虽眷恋不已,还是干干脆脆说“石将军等我凯旋归来!”

次日是良辰吉时,宜出行。

当晚,迟衡过去时石韦正收拾余下军务。

桌子上,一个白盘子盛着许多已经剥好的光洁松子,一颗一颗颗粒饱满。盘子旁是许多没有剥开的炒松子,闻着一股油脂的清香,令人垂涎欲滴。

石韦说:“相扬临走了剩下的。”

迟衡见他忙,遂坐下来等。拿起一颗松子用劲一压,开了口,掰开,取出放盘子。这是个细致活一颗两颗犹可,几十颗上百颗下来可就受不了。

剥到一半手指肚都一道道痕了,石韦瞅了一眼:“可惜没有专门的夹子。”

迟衡道:“季弦就不明白了一定要用手指才行。”

石韦好奇。

看着他极认真的样子,迟衡忽然笑了,随意编了个幌子:“手指和松子相触有一种味道,令松子更香。季弦,你可知有一种茶叶必须要处子来采摘,放在心口捂一捂,都是这个道理。”

茶叶知道,却不知松子也如此,石韦将信将疑。迟衡剥开两颗放入他嘴里。

石韦细细品味着。

迟衡将松子倒入手心送入他跟前道:“多吃几颗,吃了松子益寿延年,有许多好处,青竹寺里的第一个和尚就是吃松子圆寂的,据说舍利骨都跟松子一样。我不吃了,在青竹寺见到这玩意儿都头疼。”

可怜松子剥起来费劲,吃起来却轻易得不行,石韦一连吃了大半。

但觉颊边余香确实好吃。

一半是相扬剥的,一半是迟衡剥的,灯火昏黄如豆,四目相对。迟衡眼窝里都是笑意,一手支着左颊,一手摊开手掌,任石韦在手心取食。石韦想,这松子的确好吃,更难得眼前的迟衡如此清闲如此专注,此情此景,却是比吃松子的味道更叫人眷恋。石韦放下了速度,一颗一颗的放入嘴里,细细的嚼着。

再慢,也有吃完的时候。

石韦感慨:“好吃是好吃,就是剥起来太费劲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临睡前迟衡探望看纪策,纪策含笑道:“你把相扬弄到鹿回口了?咳,就是放在石韦边上有什么关系,照样该打战还打战该杀敌还杀敌,又不会当暖室的花养他。”

“鹿回口不好吗?相扬这种苗子就该放出去打战。”

“……”

“正好看看颜翦用人的套路。”

纪策一笑:“五哥用人向来不拘一格,只要是棵好苗子都会用得扎实。”

在前一段最为艰难的时刻,颜翦横空出现挑起重担,与石韦及所有将领一同击退了郑奕军一拨一拨的攻击,平心而论,他的运兵的确非常出众,出众到迟衡消去了心中的冰棱,冰释前嫌,所以,迟衡重用了他。

迟衡俯身双手撑在床沿,与纪策鼻尖对着鼻尖:“我知道你从小在颜府长大和他关系近,但是五哥五哥的也叫得太亲热了。你说得对,颜翦是个很不错的将领,我有个大胆的决定,将他留在安州一线,正好让季弦可以抽出身和我一起去曙州城。”

纪策一挑眉:“噢,为什么?”

“季弦适合统领全局部署军务,从大局出发调配军队所需,以及在战略拎起整个战事,笼络将心也是得心应手。若说阵前打战,不如颜翦,放在安州可惜了他的这些天赋。纪副使,你以为呢?”

“用人,我不如你,你安排就是,呵,亏我还以为你想……想拆散石韦和相扬呢。”

迟衡如五雷轰顶:“什么啊我又不是王母娘娘!”

“我就说嘛像石韦这样的人,仰慕者还是蜂一样涌过来,没有相扬也会有张扬李杨,怎么可能赶得完,是不是?”纪策悠悠地瞟了他一眼。

昭锦城是元奚首府,千里繁华数第一。

祥云笼紫,瑞气亭楼,大街平阔,石道笔直,大小铺链,诸坊街巷相通,繁华无端。水桥边,泊了一百九十九只船;船上,吹的是三百九十九只曲,管箫上,系的是九百九十九条红绫绡。山川明丽,人杰地灵,最是一曲醉昭锦,娇娃软语,惹人流连,若论欢游之处,昭锦城独占鳌头。

青石砖,琉璃瓦,万丈高楼倾月华。粉墙,朱户,丹楹刻桷,端的是京城也比不过的富丽。

虽入十月,却比别处的阳春三月还热闹。

从南端城门进去,是两三个酒坊,四五家柳巷,六七处珍食铺子,书坊布坊脂粉坊古董铺珠宝首饰铺子齐齐整整,门对门户对户井然有序。集市上的人摩肩擦踵,时时闻见不知名的花香脂粉香,才出荒蛮的安州,就入繁华的昭锦,简直叫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说到了晚上,另是一番景致,家家点着红灯笼,挂在屋檐下,更有那么一道花街,流苏半卷,花枝涟涟。

纪策笑着说:“在京城时,也有满楼红袖招的景致。”

迟衡扭头。

这一处阁楼很是瑰丽,上书三个大字:无香坊。无香坊雕栏玉砌,但一看就知是什么地方,恰与别处的青楼别无二致。透过圆形的镂空屏风,能看见一名男子斜坐着,含笑望着迟衡,以手支颐,眉目如画,长发垂下,一袭衣裳流光溢彩,手中捻着一支毛笔。迟衡忍不住说:“这个小倌,得是花魁中的花魁吧?要不是坐在这种地方谁能想得到啊,比书生还像书生,比正人君子还像正人君子,琴棋书画,说不定比纪副使还厉害呢。”

纪策瞥了他一眼。

连小倌也敢大大方方地笑脸迎人,且生得如此出挑不俗,昭锦的开放风气可见一斑。

昭锦依旧是昭锦,虽换了掌权的了。

百姓们惶恐一阵子,发现新来的掌权的没有大兴干戈,反而一团和气,于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了。昭锦城的县丞叫吴春酒,早早地安排了迟衡到来的事宜,迎接殷勤,因知他不饰张扬故而只几个要员来了。饶是不加张扬,奉上的也是美酒佳酿,伴着的是轻歌曼舞,无处不是暖香软玉,叫人看一眼都化成了水。

依了老习惯,迟衡挑的还是将军府。

将军府位于昭锦城的西南角,旁边是几处大户人家的宅院,走几条道是集市,应有尽有。要说昭锦的将军府是迟衡见过的最不像将军府的地方,深院大宅,侯门深如海,但却连放兵器的架子都没有。

迟衡纳闷。

询问后才知,十数年前封振苍请了风水先生一算,此处风水与他相克,所以将宅院给予了一宋姓家族,谁知宋氏家道中落,这院子也就荒了,空挂着将军府的头衔。吴春酒问要不要舞个龙给将军府里闹一闹。迟衡皱眉,连连摆手:“我们连夜赶路,累了,那些有的没的明天再说。”

果然是荒过的院子,门外繁华如斯,门里庭院深深,青砖绿瓦处处渗着凉气儿。

衣被簇新也暖不过来。

迟衡进纪策的房间就笑了:“纪副使,为什么给你的房间总是闺房呢?”可不是,窗幔枕巾被罩无一不透着粉气。走几步又见床头挂了一块旧木笺,念道:“僧归,燕归。咦?纪副使,深闺里没事念叨僧归做什么,这算不算红杏出墙?”

纪策挑眉:“高山流水遇知音,就你歪想。”

迟衡捏了捏鼻翼:“去去去,枕边人就不是知音了?说到知音必然是别人家的情人、长在别人家里,假惺惺的谁信啊!刚才路过的城东那个大寺就好些个僧人,莫非知音在那里头?罢了,陈年旧事谁管。这个将军府适合你,又安静又清雅,再点一根檀香你就可以入定了。”

奔波累了,檀香的薰薰染染中,纪策卸下疲惫昏昏欲睡,但他没有睡得太沉。

随着一阵笑声他醒了过来,疑惑哪里来的陌生人。

窗子望去,了然。

那曾倚靠在屏风里头的男子,在院子里,红灯笼下,捏着袖子为迟衡磨墨,笑语连连,似是什么事也不懂,挑着眼问些战事。做小倌的难免眉眼中都带着媚气,这个男子端端大方,正如迟衡说的,比君子更像君子。

站着笔直,只是磨墨。迟衡大笔写完,满意地看了看,对那男子说:“给纪副使的门上贴着。”

红纸黑字:诸邪退散。

男子由衷赞道:“将军好笔力!”

迟衡又接了一句:“轻点声,别吵醒他,贴完到我房去。”说罢转身离开。

男子踮起脚尖才将“诛邪退散”贴到房门上,就听见咯吱一声门开了,出来一个白玉色的人。男子是风月场里的老手,眼皮底下过的人成千上万,察言观色,最是娴熟,岂能斟酌不来眼前的人,男子立刻谨慎退身,施礼:“小人灵楼见过纪副使。”

是夜,纪策再没睡着,将军府又静,又是两隔壁,那床不停摇晃几乎压垮的声音纪策听得一清二楚。

床下是君子,床上可就原形毕露,两人的声音将将军府积了几年的灰尘都给闹活了,怕是把地洞里的老鼠都惊得乱窜,不堪入耳的交欢声激荡不绝。

只是不多时就听见灵楼哭着哀求的声音。

伴随着迟衡像喝醉了一样,粗鲁得像市井中的争吵打骂,一句比一句难听,一声声的贱|人令人心惊肉跳,灵楼的惨叫声越来越响,最后一声惨叫划破夜际,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挣了两下径直坠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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