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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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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醉了的容越依然是勃勃生机的,就像初见那样,迟衡深吸一口气,将腰带一挑,衣裳往两边一拂,而后,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龙。

但以前的龙纹刺青是青色的、昂扬的,云纹则是雨雾般的天青晕染开来。

而现在,刺青竟然淡成了泛着白的枯色,像初秋时节的叶子一样,勉强勾留住的那一丝青将转瞬即逝,余下的全部是枯黄。枯黄,没有光泽,整个龙都垂头丧气,而云纹更是憔悴。

今年五月与容越一起泡温泉,那时候的龙纹还是栩栩如生的。

刺青,会变色,也是因为肌肤变了颜色。

而容越的肌肤却依旧生气勃勃,只有龙刺青变色了,好像褪色了一般。可就算会变色,也绝对不可能变得这么快。

迟衡的手指忍不住颤抖。

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触摸到了肌肤,肌肤,是温热的,熟悉的,手指按处,肌肤柔韧有弹性。迟衡的手指在腹部的龙爪云上蹭了两下,柔韧的肌肤印下去,又弹上来,但颜色,依旧是泛白的、苍白的、无力的枯草色。

迟衡不相信,使劲蹭了一蹭,又蹭了一蹭。

很快,肌肤变红了。

“没有用的。”

迟衡抬头。

容越已睁开双眼,嘴角牵了一牵,带着醉意的恍恍惚惚:“我……早……试过了,压根儿……没用。”

“什么时候开始的?”

容越眼睛一闭,睡过去了,这一次沉沉的醉沉沉的醉,怎么都叫不醒了。迟衡的心像泡进了冰冷的水里,曾经的容越睡着以后就是四仰八叉,醉了也不安分。今天的他,异常地平静,即使迟衡抱住了他的腰也不再抗拒。

容越非常爱惜他的龙纹,浑身淌血都不怕,就怕他的龙纹伤一点点,一次划伤了都大惊小怪得不行。他也爱炫耀,爱在陌生人面前显摆一下得了夸赞才高兴。他一定早早就察觉了,只是一直没有说,看他昨天的情形,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啊!

正是太不同寻常,容越才会如此遮遮掩掩。

迟衡心如火烧。

十二月的空气寒烈,炉火格外旺,烧着浑身发烫。

一股迟钝的疼痛刺入脑髓,而后是干渴,像沙漠中飞沙扑过来一样,容越挣扎着睁开眼,光明一片。干涩的迷糊之后,他终于看清了,明黄的龙床床沿垂下明黄的流苏。容越一个激灵清醒了,骤然低头一看,衣服束得规规整整。

他舒了一口气,倒回枕头上。

“醒了?”背后的迟衡声音有些儿哑。

容越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侧过身去:“昨天是哪里的贡酒?好喝是好喝,醉了太难受,还是以前的白炉好喝。”

迟衡半起身靠着床,缓缓说:“多久了?”

“什么?”

“你的纹身怎么了?”

容越一僵,而后若无其事一撇嘴:“看到了?安错说我火气太旺,吃吃下火药就好了。”

“容越,和我说实话!”

迟衡的脸色肃穆不容抗拒,容越呼了一口气,嘟囔:“又不是要死人!九十月开始的,没来由的褪色褪得厉害,我问过安错,也喝过药,还是一天比一天淡,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了。哈,‘得青龙者,得天下’,那就是郑奕的玩笑话,没事,没事,你要相信的话,就在纪策石韦的背上全部纹上好了。”容越调侃着,手放在额头挡去他的眸子。

“身体还有别的不舒服吗?比如,胸口有没有疼?有没有浑身无力?有没有……”

“什么都好得很!”

“为什么瞒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是郎中?”

“你还特意让安错不告诉我?你是故意要把病拖得无药可医是不是!”

容越蓦然烦躁把被子一踹:“哎,谁病了!你咒我呢!我现在能吃能喝能干架,多大点儿事!你要是喜欢看,就自己纹一个去!又不是什么事,怪就怪我当初随随便便找了个馆子纹身,被人骗了呗,肯定是他用的药汁不对劲!褪了好,我去纹一个更好看的!”

迟衡摁住他的腰:“庄期说,你师父说你明年是个坎!”

“你听他胡说!我师父每年都念叨说师兄有大煞,结果呢,倒是准过没啊!年年都是坎!年年都把坎迈过去了!听他说,就把人误了!”带着宿醉后的眩晕,容越纵了纵眉头,“给我水!渴死了!”

总是爱敞开衣裳的容越,衣裳齐整。

容越随手拿起柜子上的梳子梳起了长发,也就是很随意的几下,而后束带一缠,舒得紧紧的,神采奕奕去洗脸。扔在一边的梳子纠满了头发,好些根顺着肩膀滑下来落在地上。迟衡俯身拾起,每一根都是乌黑的,粗而直,纠成一团黑色绕在指尖,触目惊心。

气数。

青龙是气数。

昨晚,白胡子的师父这样说着,神情悲伤看着迟衡。

青龙的气数若尽了,容越的气数呢?又能延续到几时?这是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霾,没有人告诉迟衡,但迟衡就是能确定。

安错说,他从没有遇过这种情形,而且容越非常健康,脉象稳健,没有一丝丝异常。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安错根本无法对症下药,也没有人遇到过刺青变色的情形。

迟衡近乎惶恐,将梅元白叫过来,吩咐他以最短的时间内搜罗天下名医赏金丰厚。

将政务分给臣子们,迟衡开始询问旁门左道的方法。

比如,京城中有一个江湖术士,听说他有点石成金之术、起死回生之方,更为神奇的是,他还真的将一名已死的女子从棺木里救活了!迟衡病急乱投医,将他召进宫中,述说了此事!

术士一听,拍着胸脯说:“这个好说,皇帝是真龙,只需你的一碗血给他灌下去,保管有用!”

“胡扯!”纪策当即拍案大怒,令人打出去!

迟衡却听进了心里,看着那光洁的碗,蓦然抽出刀向脉搏划过去,血倏然流出,飞快地流向了碗,流血,是没有声音的,只有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迟衡欣喜地看到红色的溪流很快充盈了青花碗,可是,很快,因为天冷,手腕上的血口凝固了,迟衡着急了,再度划了一刀,血更加激越地奔涌而出。

“你疯了!迟衡!你疯了!侍卫!来人!”

纪策惊慌的声音响起,他一边愤怒的喊一边抓住了迟衡的手,血渗过手掌黏黏腻腻的,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散开来,鲜血在碗里慢慢凝固成暗红的血块。

傍晚,容越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冒着热气的血汤,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汤很清,比以前吃过的血汤都清澈,连葱花都不飘,看上很不像一道菜。迟衡微笑地看着他,轻敲自己的碗:“血能清肺,味道不错,尝尝。这是,上贡来的,跟以往的味道不一样。”

容越舀起一块,皱眉说:“好吃吗?味道有点腥,你的手怎么了?”

“手腕扭了。”

容越挑起长眉:“扭了?干啥了?谁能扭得过你啊!哈哈,是不是被惊寒给挠了不好意思见人?”送进一口,顿时脸就皱了起来,皱得像橘子一样。

“必须吃完!这是上好的东西!”

在迟衡胁迫诱骗之下,容越将一碗血块都吃完连汤都喝完了,最后吐着舌头说:“怪恶心的!难吃死了!哪里上贡的东西,太难吃了!”

迭声的抱怨中,迟衡笑了。

纪策起身说:“难吃也就这一次谁也贡不起!真是糊涂,那种江湖术士的混账话都敢听!”说罢离开列席,连一粒米一片菜都没有动。

满席静寂。

容越疑惑地转头,什么江湖术士,纪策怎么就怒了。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怪怪的,整个桌子,所有的人都说不出的诡异,最诡异的是除了他,没有一个人动了筷子。

迟衡期待地问:“容越,有没有不一样?”

然而,容越的纹身并没有因为龙血而变得有一丝丝鲜活,也没有因为迟衡为他搜罗的歪门邪道而变得不一样,原先挣扎残留的青色都渐渐消尽了,枯叶般的颜色里掺杂了一丝灰色。

从腹部开始蔓延,像可怕的爬山藤一样。

这种枯叶燃烧后的灰烬一般的灰色,让迟衡惊慌不已,也让他对自己的无力暴怒不已。容越倒是没心没肺一般,该玩乐的时候玩乐,该狩猎的时候狩猎,大雪纷飞覆盖了半座山,他愣是从雪山中猎到了一头熊,当他拖着猎物兴致勃勃地回来时,迟衡正与一群郎中在一起,面色铁灰。

容越开始被老郎中缠住了。

从吃什么、喝什么、拉什么开始问起,你诊了我来诊,个个恨不能把容越剥开来瞧个仔仔细细。容越被问诊得怒了,拂袖而去。

纷纷乱乱的日子折腾过了新年。

大年初六那天,容越拖曳着衣裳跑到迟衡跟前,发怒了:“我的病不用看了!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看你们都光溜溜的不一样活得旺吗!”的确很好,连最老迈的那个郎中都赞不绝口。

面对暴怒的容越,迟衡无法述说心中的惶恐。

元月天气冷,京城外七十里处有一温泉,绕着温泉建了一处“曲成宫”,宫里有大大小小的汤池十来个,终年热水蒸腾,冬日若是一浴,无比惬意,其中的“曜池”方方正正,池底铺着墨玉,池边铺着碧玉,玉阶铺入池中,精奢无比专供皇帝沐浴的。

园林狩猎之后,迟衡将容越带进了“曜池”。

容越从不懂得谦逊,在皇帝的专用池里的最深处扑腾了两圈,呼啦一声冒出来,一抹脸上的水:“皇帝洗的温泉也没什么不同啊,就是池子大了点儿,池子底下的玉石铺得好了点儿而已,我洗过那么多次也没见怎么着。”

迟衡坐着,水没过胸口。

容越拍打起来的水波一波一波冲击着他的胸口,看着容越在水里扑腾,又是大笑又是大闹,整个身体都变得红润。迟衡的心情依旧低沉,温泉的水一定能激活容越血脉里的血,让整个纹身变得红润起来,一定会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

容越不懂迟衡心思。

一边哼着泞州的小曲儿一边洗着身体,从脖子洗下去。水气氤氲中,容越的身躯迸发着勃勃生机,每一个动作都牵引着身上匀称的肌肉,修长美好。只见他低头,开始揉着腹部,而后停下了,仿佛不满意似的飞速洗过,容越甩了甩头,继续搓向了欣长的腿。

记得以前,他对龙纹简直爱惜到不像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飞速掠过。

腾腾的蒸气孜孜不倦将他包裹。

迟衡起身,为容越披上了一件绒绒的白色浴巾,合着汤池外隐隐约约的笙歌声,说不出的温柔,容越回头笑了:“你都一个月没有上朝了吧,臣子们参你的本子快堆成山了,你还有心情天天跟我狩猎和玩乐?哈,还是终于尝到了声色犬马的乐趣了?就说你这个皇帝当得特别无聊,除了上朝就是上朝,要不是你有纪策骆惊寒,过得跟行尸走肉有两样!”

“嗯!我一点也不想上朝!”

容越挑眉:“哈哈,那你禅让了,跟我纵马天涯好不好?咱们有使不完银子,用不完的精力,比在这单调乏味的皇宫好多了!我就特别烦那些唠唠叨叨的臣子,你稍微惫懒一下,他就敢说你荒废国业不误正事——你是皇帝,不是木头桩子,天天坐在龙椅上有什么意思!人活一世,不就图一个尽兴!”

迟衡将他的肩膀搂住:“你说的对!”

迟衡的忧虑和伤心没法掩饰,明明可以号令天下,明明可以轻易地将一个国家覆亡,却不能拯救眼前的人一丝一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走向未知的地方,无力得让人惶惑,让人痛恨。

容越后退一步,上下打量警惕道:“喝酒了?别把你跟情人的那一套随便用啊!”

背后是玉石砌成的墙,再无可退。

迟衡苦笑。

容越眼珠在他身上悠了一圈:“你不是说扭的吗?”

手腕上的伤已经愈合了,留下清晰的痕迹,像两根索命的绳索一样,容越越细看越惊讶,而后抬头,眼神充满疑惑。

迟衡抱住了他。

容越难得只是浅浅挣了一下,没有说话。

迟衡只用浴巾盖住了下边,容越身上披着的也很薄,两个从温泉中出来的身体都是火热的,经过水的浸润,像初春的草一样润泽而富有弹性。可是,这么润泽的泛红的肌肤却无法让纹身变得鲜活,那些线条依旧是枯萎的。

火热的身体,骑术。

“容越,你别动,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你的纹身变得不一样。”

迟衡的声音是哽咽的伤心。

容越疑惑了。

迟衡的手渐渐滑下去,滑到容越腹部的龙纹上,浸润过温泉,长着薄茧的手指也不会太过粗糙。或许是迟衡的声音太过伤心,鬼使神差的,容越没有拂开,而是茫然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迟衡慢慢蹲下去,撩开了容越的浴巾。

唇凑上去,吻在了那龙纹上。

吻,吮吸的吻像点燃的火一样引逗着腰际枯萎的青龙,一点一点的温柔,舌尖顺着舒卷的刺青游走,在柔韧的肌肤上舔舐而过。润泽过的散着热气的肌肤呼应着迟衡的吻,变得悸动,变得不安,变得想逃脱。

容越闭着双目靠在玉壁上,喘着粗气,手指不由得按住了头发。

孜孜不倦的呼唤,枯萎的青龙终于晕染了一层浅红,浅红、深红、而后终于苏醒了,它惊异地摆着龙尾,白云渐渐显出来了,青龙终于昂扬了起来,一笔一划宛如勾勒,沁入肌肤。

许久,容越低呼一声:“呀!真的有用!”

久违的青龙复归了最初的神采,容越惊喜地看了又看,甚至把浴巾抛开,对着镜子前期后后照了又照,难以置信,欣喜地用手指抚了又抚,脸上的笑容宛如孩子一样天真。

迟衡心疼得想落泪,情\欲染上去的颜色,怎么可能针刺一般持久?

他想说这只是短暂的。

短暂的又怎么样,容越那么开心,开心那么纯粹,就享受一下这短暂的幸福吧,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整个朝廷都知道了容越的病,也知道皇帝为他每天忙碌无视政务,但没有一个人敢提起。一开始只是梅元白在找名医,现在已经有七八名一品官员在为之焦头烂额了,迟衡甚至在暴怒之下,将一个寻找失职的官员撤职了,还要问斩,被纪策死死拉住了。看着纪策眉心的黑晕,迟衡涌上出一阵阵绝望。不说所有的官员都被折腾得如履薄冰,迟衡自己也变得阴沉憔悴了。

年轻的君王,不再是那个体恤民心的君王了。

他魔障了,像被恶鬼附魂了一样,那个曾经屠城的刽子手回来了,他的一个动怒就让人心惊肉跳,而且他无时无刻不在动怒、不在焦躁,他就像一个靠近火焰的爆竹,随时随刻都可能被引爆。迟衡根本没有心情上朝,就算上朝也是心不在焉草草了事,被臣子逼急了,他眉毛一立,顿时都噤声了。就算是纪策劝也没用,迟衡把所有的奏折全部拍在御书房案子上:“纪副使,哪些急,挑出来我一并批了。”

纪策按住折子提高声音:“不认真看,还不如不看!”

迟衡把折子一摔:“你是国之丞相,你看过就行。再者你和惊寒的主意还需要质疑吗?纪副使,你要是再逼我,我也就只能把御玺拿出来随便盖了!”

纪策拼命压制住怒气,低着头将重要的奏折挑拣出来。

分门别类默默叠在一起,挑着挑着,纪策一口气呛上来浅浅咳嗽了两下。原本闭着双眼手撑额头的迟衡听见声音,抬头看着纪策。大概那口气还没顺过来,纪策一手掩住嘴唇咳嗽,一手继续挑拣,紧皱双眉,每咳一下眉头就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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