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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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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气清,迟衡卧在竹床上。

楚公子则坐床边,床上摆着围棋,他捻着棋子,非磨着迟衡跟他下。他还有一半痴傻,哪里知道走棋,无非就是你摆一颗我摆一颗玩耍。

迟衡侧卧着,耐性极好。

最末,棋盘快摆满,楚公子飞了一眼,撑手将棋子都收入手中,也不管黑子白子,雀跃地说:“我赢了,阿衡。”

那一眼,却是极灵动的。

像秋叶入波。

迟衡一愣,含笑望着他的眼睛:“自然是你赢了,你有无兄长,有无姊妹?”

楚公子也是半痴的,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赌气道:“想不起,没有罢,我也不知道,不过总觉得有一个很讨厌很讨厌的人,反正就是你好。”

说罢,扑倒迟衡怀里。

楚公子的腰也纤细,盈盈一握,迟衡扶着他的腰调笑:“我好,就跟着我一辈子,好不好?”

楚公子左手抓白棋右手抓黑棋压在他身上:“好!”

“咳,咳咳!”岑破荆咳嗽了两声,“迟衡,石韦到了。”

不知他们何时到的。

迟衡抬头,才发现石韦早在一边站了许久,脚上明明拖着铁链声响不小,自己却一点儿没察觉。他要起身,楚公子却腻歪在他身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胸口,说什么不让他起来。

岑破荆过来一扯,羽毛一样一下子将楚公子拽下床:“你家阿衡要接客了,一边玩去!”

迟衡端直一脚踹过去:“岑破荆,滚蛋!”

院子里的有一竹桌两竹凳,迟衡命人泡上好茶,二人如高山隐士一般,相对而坐默默对饮了一杯。

见岑破荆走了,楚公子又腻过来,竟蹲在地上覆在迟衡的膝头,拿了他的杯子一口饮下,像小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好苦。”

石韦看了一眼楚公子,垂下眼睛。

迟衡按兵不动:“抱歉,楚公子有些痴浊,石将军不要介意。”

石韦开口:“无妨。”

“我是在路边遇见的,看他的衣着也像是世家子弟,不知道石将军可认识?”迟衡将楚公子按在怀中,令他动弹不得。

“石城阔朗,我常年驻守止城,未曾见过。”

石韦从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还带解释,迟衡笑道:“我本想送回去,这就难办了。”

怀里的楚公子钻出:“我不回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皱着眉,说着眼泪就盈满眼眶,转悠了一圈几乎掉下来,煞是楚楚可怜。石韦道:“迟都统可将他放于繁华街道之上,家人自然会来领。”

“好办法。”

楚公子立刻掉下眼泪来:“我喜欢呆这里,为何要送我回去?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迟衡无言,给他抹掉。

石韦道:“楚公子,你总归是要见家人的。”

楚公子握紧迟衡的手,恼火地看他:“你是谁?我没有家人。”说罢,又细细打量石韦,双眉微皱,似乎努力去回想什么一样。

石韦停滞了一下,缓道:“是我多言了。”

说罢,扭头不再看楚公子。

迟衡拍了拍楚公子的背:“好吧,不回就不回,你去拿来棋子,我与石将军玩耍。”

楚公子立刻跑去,把围棋全抱过来。

石韦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捻起棋子下了起来,迟衡不擅下棋,才开局,就被杀得狼狈不堪。迟衡望了一眼门口,将黑棋放下:“石将军稍后,我去去就来。”

说罢,将楚公子按在竹凳上,匆匆离开。

岑破荆在院门外:“石韦有诚心没?”

迟衡斜斜地靠在墙边:“你当我是纪策一样的说客?让他来就不是为了说服的,石韦和楚公子认识——其实我早该想到,像楚公子这么随意来去、且出入兵器重地、还没一个人认识,应该是谁了!”

“说人话!”

“不急,等一会儿就明白了。”迟衡不紧不慢,直把岑破荆气得牙痒痒。

许久,二人进去,棋子全搜罗在楚公子的棋罐里。

见迟衡回来,他立刻起身扑过去,迟衡立刻揽住他的腰以免掉下去。石韦轻微叹了一口气,像不忍再看一样,目光垂下,密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睛。

待石韦离开。

迟衡一颗一颗把白子黑子分开,悠悠然地问:“楚公子,刚才那人和你说了什么?”楚公子虽然半痴半傻,从前什么都不记得,但对当下发生的,却记得分明。

“他说……”楚公子学着石韦的语调说:“你,不记得末将了吗?”

末将?

能让石韦自称末将,除了骆惊寒,还能有谁?

岑破荆惊了。

“阿衡,你要送我回去吗?”楚公子可怜兮兮望他。

迟衡抚摩着楚公子的长发:“回去也好,不回去也好,只要你愿意,都随你。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和我一样,留在颜王军,我相信,没有了石城,你也会有别的城池。”

楚公子重复:“颜王军?”

次日,餐桌一片宁静,只听见吃饭的咀嚼声,容越忽然冒出一句:“迟衡,别说这个每天能趴在迟衡大腿上的是——骆惊寒!他不是脸上一大块斑吗?他不是其貌不扬吗?咱们都快把石城刮掉三层地皮了,结果他在咱们眼皮底下,呃,让我冷静冷静!”

清晨,大家就都已知道昨天的事了,个个惊得不像话。

当即分头行动。

岑破荆叫崔子侯来见,顺便看他的反应,果然他见了楚公子一惊,虽同样不忍直视,但神情尊敬。

又将骆惊寒的婢女招来,果然都说,平日里骆惊寒的脸皮僵硬似假皮。他曾有过一次大病,大病愈合之后,照料他的婢女和老仆都不知所踪了——据说骆惊寒幼时长得极俊,就那一次大病,毁了容貌。

见了楚公子的背影,都说很相似,只是举止不似。

而重兵的护卫见了楚公子,也说只见过一次,拿的是骆惊寒的牌子——正是迟衡第二次见楚公子的那次,想来,他是一时仓促,所以来不及换吗?

原因尚不可知。

但他也说,楚公子与骆惊寒的背影神同一人。

古照川也有许多信报:比如骆惊寒有病,比如他疑心极重,比如他郁郁寡欢。联系所有的蛛丝马迹,答案已昭然若揭:

楚公子就是骆惊寒!

因为年幼那次病,不知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易容出现——也许是病情导致性情大变,也许是为了更好的掌权,他的真实面容姣好,不易服人。

而迟衡十分巧的,竟然见他两次,都是真容。

古照川缓缓道:“难怪崔子侯他们在城池被攻破之后,会显得这么平静。只怕早知道骆惊寒的病了,一州之主得了这种不可控制的病,确实很悲哀。也难怪骆惊寒选择的将领,多是儒将,也是怕病时反叛吧?”

温云白道:“他虽然痴傻,但举止确实有世家气度。”

岑破荆也说:“难怪咱们会在石山见到他,石山顶上有骆家先祖的牌位,他不会是准备跳崖以自谢骆家祖先吧?”

容越郁闷地说:“不要都这么事后诸葛亮行不行!依照安错的药性和估计,他只要一个月就会完全清醒并记起来的!”

容越久久不能平静。

睡前,躺在竹床上,辗转反侧,戳了戳迟衡的脊梁骨:“迟衡,你知道吗?骆无愚纠结了几个城池的兵力,集中来攻石城了,咱们要不要把骆惊寒关起来?”

“不用,你扛住!就靠你了!”

“喂,跑了咱就亏大了!”

“他跑不了的。”

楚公子——不,应该是骆惊寒,忽然站在床边:“阿衡……”

容越一哆嗦,单脚往席子上一踹:“楚……骆……不管你是谁,别这么忽然脱光了爬床行不行!爬就爬,你别披头散发跟个鬼一样,想吓死谁啊!”

骆惊寒不理他。

才从浴盆中走出来,浑身淌水,就往迟衡身上趴:“阿衡,我热得很。”

他会这样,源于他针扎用药后他体内燥热,跟以前的冰凉正好相反。迟衡扶额,早该想到安错的用药习惯——把聋子治成哑巴,这下可好,又把一个人推入火坑:“楚公子,以后,我叫你惊寒,好不好?”

“惊寒?”骆惊寒咀嚼着,似有感觉。

迟衡给他披上衣服。

骆惊寒强行挤在迟衡和容越中间,还是混混沌沌的喃喃着惊寒这个名字。床小,容越被他一挤两挤,顿时就下去了,气得一跺脚,恨恨地说:“床是我劈竹子做的,席子是我自带的,凭什么把我挤出来啊。我看啊,早点被骆家的——骆无愚带走算了!”

一听骆无愚这个名字,骆惊寒浑身一哆嗦,嘴唇发白。

扎进迟衡的怀里:“我不要走!”

“好端端你吓他干什么啊!”迟衡哭笑不得,拍着骆惊寒的背部安抚。骆惊寒就这么腻上来了,想推都推不了,好在,也不需要过多久了,他一旦清醒,就好了。

“怎么吓成这样?”

“他对骆无愚看来……不是怕,就是恨啊。”迟衡自言自语。

不出三日,骆无愚就攻上了石城。

迟衡引兵出战。

短短一月不到石城易主,两人所处的位置也变了。骆无愚依旧是一袭黑衣,在烈日之下看着又热又沉闷,他牵马出阵,凝目迟衡:“听说,骆惊寒在你手里!”

一句话,坐实了所有猜测。

崔子侯知道,石韦知道,其他的人的猜测等等都是让消息泄露的原因,而骆无愚,看来只为骆惊寒而来。

迟衡扬了扬头,眯起眼睛:“不错。”

“把他给我。”

这么直接?迟衡一挑眉:“端宁侯骆惊寒已投诚颜王军,骆将军这样咄咄逼人,莫非是想以势压主?”

骆无愚呸了一声,指着后边黑压压的兵士说:“垒州还有十个城池,这里的兵只是九牛一毛,你们在石城里,也就是等死而已。”

迟衡笑了:“垒州无论有多少城池都是骆惊寒的。”

骆无愚一奋马鞭,朗声道:“迟衡,别想使诈,我也不多废话,骆惊寒怎么可能投诚?你就算占了石城又如何,我现在统领着其他城池,数十万援兵不日即到,迟早将你驱逐出垒州!”

迟衡哑然失笑,不知道谁诈谁。

“骆惊寒终究是我的胞弟,落到今日地步,我对不起先父。只要你放了骆惊寒,我立刻将嵬城、甯多城拱手相让。至于其他城池,咱们各凭本事!”

迟衡惊了。

被骆无愚的条件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如果是别人,如此兄弟情深他都能理解,但骆无愚和骆惊寒?实在太出人意料了!这两人难道不是一个期望一个死得越早越好么?

骆无愚道:“迟都统,话我就说到这里,如何决断,我明日再来!”

说罢,骆无愚领兵而去。看着垒州兵士卷尘而去,这一军想来也是骆无愚拼的。迟衡想,这就是将领的气势,无论骆无愚带的是谁的兵,只要他的指挥之下,都是极为强悍利落的!

迟衡回去,与岑破荆一说。

岑破荆张大了嘴:“不会有诈吧?再说嵬城、甯多城都是垒州重城。骆无愚若拱手让出,他占据别的城池能有什么用?还不是等着他们扫平?他就这么想亲手杀死骆惊寒?”

“他不像那种卑鄙的人。”而且由他口里说出,竟然莫名觉得很兄弟情深。

“八月天就凉了,迟衡,你对进攻垒州其他城池,如何打算?”

迟衡凝思:“咱们都别急,以静制动,骆无愚奈何不了,等骆惊寒清醒过来,垒州就又将是另一种形势。如果你能将骆惊寒拿下,垒州其他城池也就是喝一杯茶的功夫。”

岑破荆绝倒:“别,还是靠你比较靠谱!”

骆惊寒正坐在竹床一角。

容越大张着腿,对他的宝床坚决不让一寸土地。骆惊寒极为委屈,见了迟衡两眼含水一样,眉间忧郁如初见,不再扑过来。迟衡心中一动,骆惊寒的心智又长了,也不燥热了,看来离清醒不远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迟衡把容越的腿挪到一边,腾出一个人的地儿:“惊寒,睡吧。”

“你去哪里?”

“我回房子里睡。”要不然怎么样,容越张牙舞爪的,骆惊寒敢再挤他,还不立刻一拳打下去。

骆惊寒跳下床,紧紧跟在迟衡的背后:“他们说你去打骆无愚了。”

迟衡一停。

骆惊寒凝目:“骆无愚是谁?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容越刚才说,你要把我送给他,是不是?”

“胡说。”

“你别把我送给别人。”骆惊寒牵住迟衡的衣角,泫然欲滴,那双眼眸又大又惧,像泡在碧碧的湖水中一样,漾着倒影,任谁见了都会心软。

迟衡扶着他的肩膀:“不会的。”

“真的?”

“就算你不愿意投靠在颜王军,我绝也不会把你送给任何人。”迟衡笑了,“等你清醒了,好好想想。想去哪里,我都送你去!”

骆惊寒被打动了:“阿衡……”

骆惊寒虽然还有点痴傻,但已能分清是非,甚至见到一些重要的东西能想起。比如,对弈就很厉害,连古照川都与他只能战个平手。他离完全清醒和恢复记忆,已经不远了。

迟衡和骆惊寒睡在屋子里。

那一晚上,骆惊寒一直咀嚼着骆无愚的名字,睡前喃喃自语,睡着后还绞尽脑汁在低语。

凌晨,迟衡忽然听见一声惨叫:“无愚,不要!”

叫声惨绝人寰。

迟衡惊得跳了起来,只见旁边的骆惊寒陷入梦魇一样,不停地翻滚,抓着胸口,不停地喊着骆无愚的名字,说着不要的话。这是要发疯了吗?还是又怎么了?迟衡连忙呼唤骆惊寒的名字,猛掐他的虎口,迫他清醒。

从挣扎中醒来,骆惊寒喘着粗气,拼命踹了两下。

迟衡怕他出事便将他的腿压住。骆惊寒是看清迟衡,又惊又慌,一迭声凄厉的喊叫:“阿衡,不要!”

迟衡急忙松手,抱住了他:“惊寒,没事了。”

一边抚摩他的脸。

动作无比轻柔,骆惊寒这才从喊叫中清醒过来,停住了挣扎,半天软软地睡下去,握住了迟衡的手:“阿衡,别走,别走!”

容越推开门,睡眼惺忪,一脸愤怒:“迟衡,你这是在干吗?”

“惊寒做噩梦了!”

容越大大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他是败将,你也别胡来,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是要遭天谴的!”

迟衡哭笑不得:“他,真的做噩梦。”

说罢,做出离开的样子。

骆惊寒立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眼角含着泪。迟衡举起手指无奈地说:“看到了没,我什么都没做!”

不多时安错赶来,给骆惊寒扎了好多银针,下了猛药,说:“骆惊寒快好了。”

快好了?

这,难道不是要疯的节奏?

“看似糟糕,其实不然,他开始想起最重要的一些事了,越激烈,恢复得越快,继续服这些药,就会好。当然,要不复发,除了服药,还得要心境平和才行,如果天天忧虑过度,总会复发的。”安错看了一眼迟衡,“打仗,是坚决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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