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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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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战争没有结束。

因为恶战之后葛无泽又孤身回城了,而颜王军也仅剩下一万人。

当夜回营,景朔令五六个将领一起都没能从迟衡手里夺下颜鸾,迟衡已经疯魔了,他只是跪在地上,抱着颜鸾早就没有了呼吸的身体,一遍一遍的抚摸,一遍一遍的呼喊,空夜回荡凄厉的呼喊,但已没有了任何回应。

第二日,天大晴。

如嘲讽着难逃宿命的芸芸众生。

所有的将领都围在旁边,静默地看着,迟衡已没有了眼泪,他的喉咙也已嘶哑,慢慢地将颜鸾放在了地上,把那红衣盖在了他的身上,缓缓地起身,看着景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照顾着朗将,我要整个裂云城为他陪葬!”

迟衡说到做到。

他领着铁血一样的兵士,连番进攻着裂云城。谁知裂云城兵士和城民也都是硬骨头,死不投降。而段敌和梁千烈的援兵还没有到来。而迟衡已经杀红了眼,连攻两天两夜后,他拿着大刀指着城墙说:“今日,我们若破了此城,这城里的每个人都得死!但是,今日若不破此城,咱们,也别想活过明天!”

血如洪流再度染尽。

在被洪水浸泡之后,在颜王军一次次疯狂的攻击之下,裂云城的城墙轰然倒塌,迟衡举着大刀砍了过去,他的刀下,没有活着的人。裂云一战,有人死去,有人成魔。

次日,二月的暖阳暖得冰都化了,迟衡抱着颜鸾,站在裂云城的高地之上,指着葛无泽说:“凌迟!”

锋利一刀一刀下去,葛无泽破口大骂。

迟衡冷眼看着,笑着。

未几,骂声渐渐变成了惨叫,那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令人听之胆寒,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无声,行刑者来报:“报中侯,共三千刀,葛无泽已死。”

迟衡冷笑,抬起头,望着一排排的被俘兵士,无论曾多么骁悍,如今都是任人宰割的阶下囚,冷冷地说:“屠城!为他陪葬!我要每一个曾伤过他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将领们一惊,纷纷豁然跪地:“城中兵士不下万人,请中侯三思。”

“杀!”

景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迟中侯,为什么,我们已经复仇了,都是投降兵士,就放过他们吧。你若是这样做,会因肆意杀戮而遗臭万年留下恶名的!”

迟衡冷笑:“恶名吗?就让以后史册去鞭挞我的尸体吧!生生世世,若我的名字在史册有一笔那也是与他相依。今天,我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的。”

景朔脸色苍白。

“杀!”

那一日,天地变色,一具一具的尸体,染红了裂云城的天空。原本晴朗的天空,在那一声令之后下起了雨,血顺流而下,染红了河水。很久之后,有人路过那里,都能闻到浓烈血腥味,都能看到似有鬼影在悲嚎,从此,裂云城变成了一座废城,草木汲取着人的血与肉,疯狂地丛生,渗入到每一个地方,将高大的建筑挤夸。又过了很久,这里成了一座森林,暗无天日,无人敢踏入,据说总能看到仿佛雨里,一排一排的兵士倒在血泊里。

迟衡领着仅剩下的五千人骑马走出了裂云城,行在了曙州不知名的一座青山上。

“中侯,落土为安,请让朗将安息吧。”

望着仲春的青山,漫山遍野的白花,黄花、蓝花开得恣意,却没有一点点红。迟衡将颜鸾慢慢地放下,把红裘衣盖在他身上,还有那断成一截一截的红珊瑚,小小心心地放在他手心,眷恋地抚摸了一下长发,缓缓直起身:“他一定喜欢红色的火,就让火陪他一程吧。”

迟衡看着那火焰高高地窜起。

烧了很久。

最后一阵清风吹过,扬起无数灰烬,许多落在了迟衡的脸上,他抬头看着天空,想流眼泪,眼睛却干得眨一下也不能。

引水、激战、杀戮,颜王军区区二万人竟将裂云城十数万的人全部杀死,更不用说还有其余被殃及的裂云郡平民。这一战令人心悸,也令其他的人胆寒。

裂云城只是裂云郡的一个城池。

迟衡这一屠城,自然引得其他城池的追杀,在裂云郡和曙州的土地上,他率着五千残兵难以逃脱。

在杀戮与被杀戮中奔逐。

迟衡的每一天都是浑浑噩噩的,他只知道骑马杀人,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甚至景朔的话他也听不见,他的眼睛只有那高高窜起的红色火苗,他的耳朵里只有哔哔剥剥的火苗灼烧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他看着追随自己的将领们,忽然问:“景朔,今天是什么日子?”

“三月十九。”

迟衡低头一笑:“喔,三年两个月零七天。前方是什么地方。”

“一个峡谷。”

迟衡长呼一口气:“你们不该跟着我,你们应该去追随段将军和梁将军。朗将死了,但颜王军没散。前方是峡谷?是不是没有路了,不要紧,你们一定能出去。”

接下来,将每个人的任务都安排。

一个将领困惑道:“如此安排是妙,我们均可逃脱,只是缺一个诱饵去把他们引开。还有中侯,你呢?”

迟衡笑了:“我是诱饵。”

众人一齐看他,没有惊讶,没有劝谏,甚至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知道,浑沌已经过去,清醒后的迟衡终究会这样选择的:他之前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是走向绝路。

三月的风极暖极暖,迟衡骑在高头大马上,所有的人都单膝跪地,抬头看着他,脸色均是肃穆。

迟衡道了一声:“各位,有缘,再会。”

鞭马而去。

迟衡与景朔及将领们背道而驰。他的马跑得很快,他只要一出,瞬间就引起敌手的追杀。他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打量着自己的那些对手们,笑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自己的对手。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将所有的追杀者们,并成功地令他们只追杀自己。

而他,也不出意外地走到了悬崖之上。

从早晨,到傍晚,迟衡勒住缰绳下了马,抚摩着雪青马的马背,雪青马长嘶一声。

他蹭了蹭马的鼻梁,将马辔摘下,径直扔下悬崖,哐哐当当落入悬底,将所有的东西都扔干净了。雪青马的眼睛极大,夕阳下闪光,迟衡眷恋抚地说:“雪青马啊雪青马,我与你有三年之缘,已经够了,你跑远吧,越远越好。”

雪青马却不愿意走,眷恋地蹭着他的腰。

迟衡笑了:“你快走吧。”

那马却通晓人性一样怎么都赶不走,一双汪汪的眼睛似要流泪一样。

迟衡鼻子一酸:“雪青马,走吧,你走得远远的,他们才会以为我走远了啊。”说罢手执马鞭轻轻一打,雪青马长啸一声,竟然像听懂人话一样奋蹄而去。

望着前方,一轮圆日,渐渐西沉,千里外的万物晕染了一层红,红到炫目。而低头,是悬崖峭壁,石头泛着温暖的夕阳之色。迟衡释然,没有回望大好河山,而是往前跨了一步,如一片叶子一般直直地跌落万丈悬崖。

——第二卷·刀啸千山·完——

第三卷:潜龙勿用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山,名无名。

无名山绵延数千里,风景最妙在青竹山。青竹山常年烟波渺渺,恍如天境。

青竹山顶有寺,名青竹寺。

青竹寺背靠崖壁而建,背北,即北倚风光大好的青竹山;面南,南边是一段峭壁,峭壁上有树,峭壁下是山谷,山谷云卷云舒,谷里的树一年四季色彩斑斓。若下雨,则云雾如海,青竹寺全隐在云里。

青竹寺是一个小寺,一殿、一院、三偏房。

青竹寺有一尊石佛阿弥陀佛,由天然石山开凿而成,高三丈有余,宝相庄严,雍容大度,眼含笑意,普度众生。

但因隐在深山,少人问津。

山路又陡峭极不好走,稍微上点年龄是肯定爬不上来的,有时半月都来不了两个香客,寺里香火寂寥,就逢年过节热闹点儿。青竹寺也旧,锈钟,颓墙,苍劲古树。青竹寺里的僧人都是俗世僧人,也坐禅,也诵经,也吃斋饭,当有人请下山做法事时也收些香火钱,但更多的是砍砍柴、种种田、诵诵经,日子过得清贫悠闲。

青竹寺有一个老方丈、两个和尚、一个小孩。

老方丈法号智仪,极削瘦,形同枯木,但诵经的声音低沉圆润,连绵不断,如同从胸口发出来的一样。虽然听不明白吟诵的词,只那韵律都令人心生安宁,迟衡从没有听过比这更好听的声音。

一和尚三十有余,微胖,法号恒戒。

一和尚二十出头,法号恒素,恒素也爱诵经,手脚勤快,总是把寺庙收拾得很干净。小孩是从山下捡来的,才五岁,叫小栗子,爱咬着手指跟恒素。

恒素砍柴回来,捆得一扎一扎的,放在灶房里。

才生起火。

小栗子就跑过来,吧唧着嘴巴:“恒素师兄,今日就是五月初五,包粽子吗?恒戒师兄说今年你会包百果粽子,特别特别好吃!”

恒素奇道:“他怎么知的?”

一边将洗净的青叶摆好,从碗柜中拿出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食盒,把从昨日就开始腌渍好的西瓜子仁、核桃仁、葡萄干、青梅都取出来,堆成馅儿。

一看就是包粽子的架势。

小栗子眼巴巴地看着,悄悄地说:“那个成天开凿石头的施主也吃吗?”

恒素刮了一下他的鼻尖:“淡饭腹中饱,万事随缘了,你要吃,怎么他就不能吃?小小年纪怎么一点儿不知大度。”

小栗子吐舌。

才说着,灶房转进一人来,微胖,下巴成双,正是恒戒师兄。恒素笑道:“恒戒师兄,来早了,还得半个时辰才能过斋。”

恒戒打着哈欠:“终日瞌睡,罪过罪过,下次再有法事,必得你去才行,师兄委实熬不住啊。法事的主家非让师兄带些斋饭斋菜回来,热热就能吃,跟寺里的味道不同。”

寺中的味道,大抵清淡寡味。

恒素赧然:“师兄,今晨给迟衡施主热过了,咳,他全吃完了。”

恒戒瞪大了眼睛,而后大大叹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他在寺里白吃白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

恒戒冷哼:“既是伤筋动骨,不好好歇着跑去凿什么石路。恒素,你捡回来的这人啊……早点让师父剃度了吧,看他力气还大,人也傻傻的,能留着当个苦力使唤也成,力气活就有人干了。”

把粽子蒸好已是傍晚。逢节,香客来烧香布施,有些路远,便住在寺里。

晚饭就是粽子。

有位老香客咬了一口道:“老朽自小就爱吃青竹寺的素食,比如这粽子,染了佛缘一般,食起来自有一股与尘世不同的香。方丈做的煎豆腐也是一绝,可惜,好些年也没吃过了。”

老方丈自从当了方丈,就不再做饭了。

后来是恒戒,现在是恒素,煎豆腐恒素也是会做的,不如方丈的好。

青山寺旁的山泉甘甜,青山寺下的黄豆颗颗饱满,青竹寺有一方石磨,碾磨出的食物极为细腻。除却一般的滤豆浆、烧沸、点卤汁等豆腐制法,青山寺的僧人爱摘上几片石佛前古树的叶子,碾碎,搀入豆浆中,如此做出来的豆腐,又柔又滑,就是清嚼生吃都两颊生香。

制法与别处并无不同。

说来也怪,有那专门卖豆腐的掌柜的上来,学了个透,在山寺里做出来的豆腐妙不可言,但一出寺,却味道依旧,香客们均说是那千年树叶的缘故。

嫩豆腐做出来,蒸着炒着都好。

老方丈年轻时做的煎豆腐极妙,据说青竹寺最盛的一年,香客们全卧在偏堂里,专等他的豆腐出锅。

到了恒素这里,他总将水嫩豆腐铲碎。

遂不爱做了,恒素爱做五香豆腐干,做出的豆腐干黑里透红,极有嚼头,极得年轻的香客和小孩的喜欢,放在食盒里带下山去的也不少。惜乱世里,众人都疲于奔命,上山的也少了。青竹寺的月光很清,米酒很清,恒戒会就着恒素做的豆腐干喝一点儿。虽然他是和尚,但再像一个俗世中人不过了。

难得热闹,听众人说完豆腐,说粽子,说端午,说屈原投江,也说乱世里被逼得跳河。

那老香客掏出数卷经书:“早年老朽腿脚利索,去了好些大寺院,帮忙修缮寺庙,见寺里好些稀贵的经书,就抄了下来。老朽识字不多,不认识的字就依葫芦画瓢……唉,后来琐事多了,向佛的心也淡了,罪过罪过。”说罢,郑重地将经书递于恒素。

恒素心下一动。

天色渐暗,恒素取了一串粽子,拿了经书往山下走去,不多时听见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声音铿锵有力。沿路而下,百来个石阶已成型,石阶不宽,也就容两步宽,但终于算是有路了。石阶上,有一人,坦露上身,挥汗如雨,手拿钻凿一下一下的凿着,极艰难,极认真。

恒素走向前:“迟衡施主,吃粽子吧。”

迟衡放下钻凿,坐在石阶上,将粽子解开,大口大口的吃,粽香浓郁,口齿留香。

恒素靠在火堆旁好奇问:“迟衡,你这火烧水激的法子好使吗?”听上去岩石好像很容易酥裂开来,但石头终究是石头,再酥也是石头,不是豆腐。凿石不止要的是力气,还有耐力。

试问,谁能埋头凿石,夜以继日呢?

恒素在青竹寺里长大。

青竹寺在玢州,大部分时候恒素呆在寺里,偶尔出去化个斋。文安一十九年元月,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去了曙州。因曙州有个极大极兴盛的寺,三年一会,方圆几千里的和尚都要去听曙州那寺里的方丈说法。说说法,也有和尚是斗法去的,十分精彩。方丈老了出不了远门,就让恒素去听一听。这次恒素算是开了眼界,才知真正的和尚是什么样子的。当然他也不卑不惧。各有各的过法,和尚也一样。

恒素很喜欢听人诵经、论经、辩经、看别个和尚是怎么过法。

便那寺里呆了几个月。

回时,在曙州的一个崖底下,恒素发现了浑身浴血的迟衡,肋骨断了好几根。出家人慈悲为怀,救起之后,迟衡却始终一副厌世的模样。恒素怕他再想不开,索性带回了玢州青竹寺。

迟衡在寺里躺了一个月,青竹寺很清净,早晨露湿衣裳,傍晚红霞如丝如缕,每天坐看云起云灭,有一种极为澄静又极为孤寂荒凉之感。

是的,尽管满目绿意,但总是安静的,坐在湿漉漉的绿意之中,荒芜顿生。

某天,迟衡带伤坐在石佛前。

坐了三天三夜。

发愣了三天三夜。

忽然就没头没脑地说要开凿一条石路,问恒素,问恒戒,最后问到了老方丈那里,老方丈眼皮耷拉着,一捻佛珠说:随遇、随缘。恒素就给迟衡找了凿石工具,以为他是一时兴起,谁知这一修就修上了,到了晚上,迟衡也不回寺庙了,裹着衣裳随便往哪里一躺就是一晚,第二天继续凿石开路。

恒戒是不管他的。

老方丈也不管。

只有恒素给他一天送两顿饭来,前两天,迟衡忽然说要凿石硬碰硬,一天凿不了几个台阶,不如火烧水激来得快。恒素是不明白,由着他砍树生火,果然快了许多。

见他心诚如一,虽然不是僧人却比僧人还虔诚,恒素肃然起敬。

送晚饭时,恒素就在一旁,或凿石,或诵经,万籁俱寂中,恒素的诵经声清亮。这天,恒素诵的是老香客的那几卷。迟衡听了,将钻凿放下,专心听了一个时辰。

恒素诵得认真,念到入迷处,整个身体都随之摇摆。

第一百五十章

听着根本听不懂的诵经,一直到恒素诵完,迟衡才拿起钻凿,对着石缝一下一下敲打开来。

石与铁的撞击,在静夜极为清脆。

恒素闭目,冥思了一会儿,末了睁开眼:“迟衡,贫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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