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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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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颜鸾终于很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

长呼一口气。

迟衡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颜鸾翻了一个身,将迟衡的手拿下去,半梦半醒地嘟囔:“睡个觉都不省心。”一边说,一边收腿,迟衡重重的腿很可怜地就到了床上。

而后,一夜清静。

迟衡很忙。

之前,他一直只与岑破荆等交好,对段敌手下的将领、攻破炻州泞州后的新增将领一点都不熟。颜鸾有心让他挑大梁,所以给他派的活,大多是与人接洽的。

迟衡做得格外用心。

他和岑破荆仅带了百余兵士,就攻下垒州,这一战绩近乎神话。所以军衔比他高的人都很客气,军衔低的对他很敬重。原先以为他是悍将敬而远之的人。这一接触,发觉他还挺真诚随和的,自然而然就能说到一块儿。

所有的将领他很快就熟悉了,有些人从没想过会有交际。

比如段敌,原先只觉得他与梁千烈作对,十分可恶,接触后发现这人还挺古道热肠的,义薄云天,当然也有将领通有毛病——粗鲁,蛮横。

比如池亦悔。

朗将让传话时,迟衡满不情愿。池亦悔正在练阵,兵士半天练不到巷上,气得脸红脖子粗叉着腰骂了半天。迟衡翘着二郎腿看了一会儿,发现问题所在。传话之余,迟衡讲述了那阵法调转的优劣势,如何去避免这些问题。池亦悔气呼呼瞪他,鼓着脸说:“我的兵,你瞎看什么。”

迟衡也气得冒烟。第二天又去传令,意外地发现阵法练顺了,而池亦悔则很别扭地说:“阵法嘛,多练几次就好了……你的法子挺有用……下午去吃烤肉,我们一伙都去!”

比如一些新的将领,见了他好奇。

迟衡也年轻,不拘一格,很快呼朋引伴跟大家搅成一团,日子过得更畅快了。

还有,跑去梁千烈那儿,竟遇上了左昭。

他一时有些恍惚。左昭还是普通的一袭青衣,拿下案卷,含笑看他:“迟衡,一年多没见了吧,你比以前高大许多了。”那天,和梁千烈左昭二人聊了大半个下午,他发现,不止和梁千烈畅快,和左昭竟然也能聊得火热。

走时,左昭感慨:“谁在两年前告诉我,你能攻下一个州,我会以为白日做梦。”

迟衡笑得开心。

迟衡跑的非常努力,以前他宁愿在院子里练刀。现在,为了留在朗将身边,他必须去做很多事,包括许多不愿意的。也因此更通观全局地看待人、事、决策。

后来,他又被朗将命令去协助池亦悔和柴定。

面对着万名的新骑兵,迟衡目光冷峻。他的眼里不再是一个个的普通兵士,而是化成了一把把尖刀,插向了坚固城池。兵也不再是横平竖直,他们就是变化莫测的八阵,方、圆、火、水,唯独不是一个一个的孤单兵士。

七天以后,这万名兵士脱胎换骨。

交还给池亦悔时,池亦悔沉默了,柴定眼露钦佩:“佩服,果然不同一般。”

十月,朗将让他训练招讨使、校尉、千总等所有的将领。他站在众将领面前,高台之上,第一次以一个征服了一州的将领的身份来布令时。偌大的场地,没有一个人说话,连落叶的噪响都没有,所有眼睛都望着他。一排排的银色盔甲,像鱼鳞一样齐整,迟衡被刺得眼睛眯了起来。

如风云初起,先迟而缓,后卷席红尘,一去千万里。

高台之侧,颜鸾倾身对纪策说:“这个气度,我喜欢。不让他去征讨西南王,岂不是太浪费了?”

纪策声色不动:“西南王能不能征讨,先搞定朝廷再说。”

当天晚上迟衡累得直接趴在了颜鸾的床上,嚷嚷着说:“朗将,我要累垮了!每天足足有九个时辰在练阵,就是铁打的骨头都得散架。”

颜鸾大笑:“我看你站得挺直嘛!”

“因为朗将在旁边看啊!”迟衡撑起身子,半撒娇半高兴,“朗将,我今天表现的好不好?有没有很威风?”

“好!比我气派!”

迟衡笑得眉毛弯弯,跳了起来:“真的吗?哪里好?朗将最喜欢看什么?”

简直夸不成了。

颜鸾把他的鼻尖敲了一下:“烦纪策去!”

待会儿他和梁千烈有密事相商,迟衡扒住门框,恋恋不舍地说:“那我一会儿再过来,朗将,你还没说我哪里好呢?”

话音刚落额头挨了一记暴栗。

迟衡没去烦纪策,兀自跑到元州城溜达。

要说晚上,能灯火灿烂的地方,唯有青楼诸地,迟衡当然没那个心事。旁边有个小丫头在卖团团的绣球,看迟衡溜达,上前就来缠。迟衡看绣球小巧玲珑,盈手可握,便买了一个,高高兴兴抛了一路。

半个时辰过去了,梁千烈该走了吧?

他哼着小曲儿,推门进去。

灯烛是亮的,没人。

朗将莫非送梁千烈去了,他心里一喜,越发把绣球抛得高,还转着花样儿抛,一个不留神,咚,咚咚咚,那绣球脱手而去,径直滚入床底下。

那床极低,迟衡在边上摸了一摸,没摸着,索性爬了进去寻。可那绣球凭空消失一般,还摸不到,床下又黑。

就在此时有声音传来:“颜鸾,你怎么安排迟衡?”

声音雄浑。

竟然是梁千烈。

紧接着推门而进的声音,梁千烈和颜鸾进来了,而后椅子吱的数声,两人坐下了。迟衡听见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惊,而后停下,趴在床底一动不动。

颜鸾道:“正头疼呢,他不想去矽州。”

“别管他想去哪里,你想把他按到什么地方才是最要紧的?你想让他去矽州,还是留在元州,日后听从指挥去打西南王?你是怎么想的?”

颜鸾道:“我想留他在元州。”

迟衡一喜,果然朗将是喜欢自己呆身边的。

梁千烈叹了一口气:“那你还有什么犹豫的,留着就留着,他现在样样都不弱——矽州,随便谁都能去攻打。”

“纪策希望他去矽州,不愿留身边。”

迟衡怒,可恶的纪策,自己还天天给他带包子呢,关键时候尽使绊子!

梁千烈猛喝一口茶,茶杯一顿:“颜鸾,我是个爽快人!迟衡是我带出的兵,于公于私我都向着他!他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死心眼,认准的事,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的!”

颜鸾笑道:“你直说就是。”

“迟衡是不是想留在你身边,所以上次不愿去垒州,这次不愿去矽州?”

颜鸾坦言:“是,他说过这话。”

第一百三十章

“颜鸾,他对你什么想法,你别说不知道啊!整个颜王军,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围着你团团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干得卖力,我都快看不过眼了。”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梁千烈笑着呸了一声:“虚伪!别说什么救命恩人,我还是他的命中贵人呢,他怎么不围着我转悠?”

“我性子好。”

“呸,又给我兜圈子了。”

“我知道……”

静默。

什么什么?迟衡听见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的跳。

颜鸾笑出声:“我知道,他尊敬我、景仰我,这还能看不出来?谁年少时候没敬仰过几个年长的?我年少的时候还特仰慕我家大哥呢!年纪一长就知道,只要是人,都有弱点,只是表现没表现出来、看得出看不出来而已。”

梁千烈又呸了一声:“别给老子兜圈子!他……诶,反正明白不明白,大家心里都明白。”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迟衡心眼死得很,你别吊的太高,摔下来太惨会死人的,差不多点就行了……你想让他打哪?”

许久。

颜鸾叹了一口气:“我想留他攻打西南王。”

“贪心!颜鸾,听我一句,把他派的远远的,反正,都是颜王军——迟衡这孩子,再不情愿,一旦接了重任就不会撂担子,会干完才算完的。”

“……”

“嚓,颜鸾你笑什么笑!谁带的人谁知道心疼,虽然这小没良心的也不见念老子的好!”梁千烈一拍桌子,“他要是早生个几年,和我一起守关,看你当时那小样,铁定不会昏头的。”

颜鸾大笑:“当年怎么了?我当年也是骑得了血汗宝马、射得了苍天秃鹫的好汉一个。”

梁千烈嗤的嘲笑:“得了得了就一纨绔子弟。”

顿时两人话起了当年。

床底下的迟衡彻底趴着了,心里忐忑地抽——好吧,这不要紧,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他不怕多一个人知道。可是,朗将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朗将到底清楚了没、到底真正明了没,他这么三言两语,梁千烈就被带跑了。

应该,是不清楚吧。

很快,梁千烈告辞,临走,郑重地说:“颜鸾,你要没个什么,赶紧弄出去吧,老子看着,闹心。”

颜鸾陪他出去:“行了行了,知道。”

迟衡郁闷了,梁胡子说话怎么老这么不明不白,朗将能懂吗!听着二人出门而后出院子的声音,迟衡飞快地爬出床,快步回到纪策的房间。纪策正挑灯看诗,讶异地说:“呦,今天记得回来啊。”

迟衡支吾一声,倒在床上。

把刚才颜鸾和梁千烈的对话来来回回想了很多遍,越想越不舒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朗将说,他希望自己在他身边。

次日,颜鸾召集所有招讨使以上的将领,团团围坐一起。

从第一个开始分派命令,比如训练,比如部署粮草,比如运兵,如,其中一人就被派去炻州,引多余的兵回元州,为日后进攻储备兵士,等等不一而足。而池亦悔,不出所料,被派去攻打西南王占据的那两个城池。

一个个都领命了。

迟衡的心越来越忐忑,为什么不派自己去做点什么呢?难道还有更重要的事?

等待异常煎熬。

颜鸾终于转向迟衡,目光是前所未见的冷静,语气斟酌:“迟衡,你,去泞州最北端的——北牧城。”

北牧城?泞州的最北端,比矽州还远,去那里干什么。

去那里抵御外来的入侵吗?

还是……

因为“赶紧弄出去”,而随随便便把自己就扔到那个地方去吗?所有的付出就是得到这样吗?一股悲愤涌上心头,迟衡豁然起身,脱口而出:“我不去!”

所有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颜鸾也愣了。

迟衡年轻的脸庞铁青,眼睛几乎裂开,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重复:“我不愿去泞州!”

无比的静默,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梁千烈狠狠一拍桌子,桌子嗡嗡作响:“迟衡,站着干什么,赶紧坐下!军令如山,你说不去就不去啊!不听命令,当初进颜王军干什么!给老子坐下!”

迟衡抿着嘴唇,眼睛喷火,啪的坐下。

颜鸾冷峻道:“迟衡,去泞州最北端的北牧城,届时有人接应明日,启程,限十天到达。”

明日启程?

迟衡心如三九天的河水,冰到河底。

怔怔地望着,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他本以为,那个人不知道而已,没想到,那个人这么快就做出了选择。真的就是“利用”二字吗?一旦有了威胁,立刻要抛得远远的,自己,无非就是想陪在身边而已。

昨天的快乐有多少,现在的痛苦就有多少。

为什么!

呼吸都痛,痛得难受心肺都岔气。

“迟衡、迟衡、迟衡。”池亦悔用手肘撞击了几下,着急地说,“你该领命了!”

迟衡被撞得终于凝神了。

颜鸾脸色已铁青:“迟衡,北牧城,明日启程,十天日达!”

迟衡抬头,直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那么好看,看一眼就被吸进去,现在像刀子一刀一刀把自己凌迟,凌迟得血肉模糊。迟衡挣扎着痛苦的呼吸,吐出一句:“恕末将,不从!”

“无视军纪,鞭一百。”纪策冷静地说。

梁千烈霍然起身。

眨眼间。

铁面无私的鞭子落下来。但不是一百,而是三十。

迟衡咬着牙齿一声不吭,他想狠狠地冲着颜鸾说:你为什么不罚一百!就算梁千烈求情,你为什么不拒绝!你为什么不干脆罚一个杖杀你留着我的命干什么!既然你不要它替你卖命,留着干什么!

可颜鸾已拂袖而去。

唯有噼里啪啦的鞭笞声,声声回应着迟衡的心。痛吗?痛,很痛!但都比不上颜鸾无情地说出“北牧城”那么痛!肉体上的痛,不及当时一刀刀割下来。为什么,这么伤心,为什么,还要伤心啊!

他似乎听见梁千烈的怒骂声,也听见池亦悔焦急的呼唤声,他想,这么死过去,还好!一了百了!

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最后一鞭子落下,迟衡闭上了眼。

十月,天寒。

在阵阵的疼痛涌上来时,迟衡睁开眼,很凄凉地看到,自己睡在了县丞府的房子里,眼前一盆草药。池亦悔把刀往桌上一拍:“醒了?你还真是有胆,不从就不从,私下也能调,非在那关口跟朗将较什么劲!这不是找打的嘛!”

迟衡咬着牙,不说话。

池亦悔往凳上一坐,挑着眉:“要不是梁胡子好说歹说,就不是三十,而是一百了!还有那行刑的也算长眼,没伤到你的筋骨里去。”

郎中给背上上药,惨不忍睹。

迟衡心如死灰。

“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平常的时候挺灵光的啊,怎么就倔开了,你倒是说句话!”醒来就没话,池亦悔都急躁了,生怕把脑子打坏了。

迟衡目无表情:“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池亦悔气呼呼地拿起刀:“你以为我愿意呆啊!要不是,要不是看你身边没一个人可怜,八抬大轿请大爷我都不来!”

迟衡心里凉凉的,再没说话。

池亦悔说得对,没一个人,没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多个新结识的将领都好奇地来探望,但迟衡冷冷地闭着眼,趴在床上,谢绝一切闲杂人等。

第二日,纪策才来,坐一边道:“长记性了吧。”

迟衡一言不发。

“早点挑明也好,别傻乎乎的非往火坑里跳,这下知道疼了吧?”纪策放下一碗疗伤的素汤,皱眉。

早就知道是跳火坑,烧死算了。

纪策叹了一口气:“你也是,不打你打谁,当面抗军令,本就是重罪!不愿意,可以商量,谁能压着你去?你怎么就转不过弯呢,难怪千烈说你这死脑筋,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这两天,尽处理你这破事了——到底让人省心不省心,早知道,让颜鸾就别把你招回来,还一点事情没有。”

梁千烈是第三天来的。

跟串门一样,把一盒膏药往桌上随意一扔:“左昭给的,说特有效,你上次用过。”可不是,被打过不止一次了。

看着梁千烈的一把胡子,迟衡的鼻子酸酸的。

“没啥,打着打着就皮实了,老子我当年不知被罚过多少,哈,现在皮糙肉厚,要什么紧!”梁千烈往床上一坐,“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岑破荆把垒州最后一个城池拿下了,不日就回。可惜没捉住骆无愚,据说逃向曙州还是玢州了。”

真是,好消息。

可惜自己是不能和他并肩作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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