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漾过了几秒才意识过来她说的事是指什么，沉默着没回答。
柳煜妈妈显然也对杨漾这个反应习惯了，看了眼在亲戚中一眼就能望到的沈跃，喃喃道：“这事也过了好几年了，也不知道你表哥心里怎么想的，你舅妈倒是什么都不记得……”回过头来看了杨漾一眼，她又说，“你最近感觉有点不一样，真的没事？”
“没事。”
“有事一定要和妈妈说。”
说了之后不是也只会给送医院吗？
杨漾一面冷眼旁观着，一面回答道：“我知道了。”
柳煜妈妈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听旁边的人说话。杨漾看了看手机上的短信，又看了看沈跃，忽然开口道：“妈，我先回去了，今天还差一点作业。”
柳煜妈妈愣了愣，说道：“哦，好……那你小心一点。”
杨漾走出酒店，就听柳煜出声了：“你要去见何铭玉？”
杨漾点了点头。
“……”
手机又是一阵震动。
沈跃来了一条短信：去哪里？
杨漾回：见何铭玉去，他想和我聊聊。
杨漾和何铭玉约在了市中心的咖啡店里。
这次，他们俩终于点了咖啡，还是何铭玉请的客。杨漾见他没像之前见面那样冷漠，心里的石头终于下来了点，试探地问道：“你找我是想说什么？”
何铭玉盯了他几秒，问：“你现在是杨漾？”
杨漾一愣，说：“是啊。”
何铭玉游移了下视线，低声问：“那我现在和你说话，另外那个听得到吗？”
杨漾狐疑了起来。
何铭玉为什么要关心柳煜在不在？
柳煜没出声，杨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不动声色说：“……我说话的时候他都睡着呢，怎么了？你不想让他听见我们说的话？”
何铭玉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咖啡杯杯身：“……”
“何铭玉？”杨漾叫他的名字，一边在心里想，还真是一个性格古怪的人。
何铭玉开口说道：“你有看见过那些东西吗？”
“你是说灵魂？”
何铭玉低垂着视线点了点头。
“……我以前看不见，不过进到这个身体里来之后看到过一次，怎么了？”
何铭玉问道：“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什么？”
“那些到处飘的东西，很恶心，”顿了顿，何铭玉说道，“能看到那些东西的我自己也很恶心，为什么柳煜还能邀请别的鬼魂住到他的身体里去？”
何铭玉嘴里说着“恶心”，可是杨漾觉得他的表情还是茫然和不解居多。
然而就算柳煜没说话，杨漾还是感觉到，他身体中的另外一个灵魂正在屏息。这句话让他浑身僵硬。
不过杨漾的关注点却落在了别的地方——“你也能看见？！”
何铭玉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在你的身体里醒来之后我就再没看见过了。”
杨漾哑然。
“我死过一次后才过上想过的生活，为什么那个柳煜还会说，如果我没地方去，可以和他共享身体？”何铭玉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杨漾让自己冷静下来。
柳煜什么时候和何铭玉说过这种话的？在他睡着的时候？
他有点惊讶。
他倒不觉得柳煜是个会随便做出邀请的人。当初柳煜邀请他，估计也是大部分看在了沈跃的面子上。然而没想到柳煜会对这个何铭玉说这种话。
何铭玉蹙了蹙眉：“他看起来对这种事情一点都无所谓。”
杨漾一怔，立刻想到刚才出酒店前自己对柳煜说的那句话。
然而被冷风吹过之后，他的思绪倒是比之前要清楚多了。
“……他不是无所谓。”
无所谓就不是这种反应了。
第十一章：灵魂出窍
何铭玉显然不理解，漆黑的双眼瞅着他。
被自己这么盯着多少有些不自在，今天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杨漾叹了口气。
见柳煜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想了想，说道：“你不想和柳煜共用一个身体？”
何铭玉沉默着，神色也让杨漾捉摸不清。
回想何铭玉说过的话和一直以来的态度，杨漾觉得他有些明了了。
估计这个人从小到大受着和柳煜一样的待遇，却被周围环境同化地开始怀疑自己了起来。他和柳煜大概都是第一次见到和自己一样的人。
杨漾也开始有点明白柳煜会背对着他对这个人做出邀请的原因了。
柳煜这个孩子，嘴上说着习惯了就好，其实心里多少还是会有点寂寞的吧。
没有朋友可以和那些灵魂说话，可是家人要怎么替代？
他缺少的也不止是朋友，还有和他一样处境的人。
也亏得柳煜隐瞒地这么好，如果不是何铭玉现在找他出来，估计他还不知道何铭玉也是一个阴阳眼。
大概是思绪都被柳煜听见了，这个孩子出声道：“……能让我和他聊聊吗？”
“嗯。”
把身体的自主权让出去之后，杨漾想了想，还是睡觉去了。
而何铭玉紧紧盯着的黑发男生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了微妙的变化后，又恢复成了原本那种欲言又止的状态。
何铭玉说：“我不想再看到那种东西。”
黑发男生蹙眉。
“为什么他可以做到对这种处境毫不在意？”何铭玉喃喃着，“车子翻了的时候我就想，死了也比现在这样好。”
“你也太悲观了吧，”黑发男生说，“你怕鬼？”
何铭玉冷冷说道：“怎么可能！”
“也对，你应该习惯看到那种东西了，”顿了顿，黑发男生又问，“那是因为你爸妈不相信你？”
“柳煜的爸妈信他吗？”
“也不信，他被当成了一个神经病。”
“那不就行了，如果你爸妈都用这种眼光看你，还有谁会接近你？”
“嗯……”男生沉吟着，似乎也无法反驳他这句话。
“柳煜和我说普通人不管怎么样都会阻止爸妈给他们下葬，可是就算我能回到死绝了的身体里，我也不想回去。”何铭玉面无表情地说。
“你觉得死了很解脱？”
“……”
“因为能和你说话的都是鬼魂，要不就是有阴阳眼的人，你觉得死后你就不是特殊的那类人了，”黑发男生顾自分析着，“所以你只是在寻求认同感而已。”
何铭玉眉头皱了起来，怀疑道：“杨漾？”
“嗯？”黑发男生抬头，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何铭玉盯了他几秒，确认了眼前这个男生没有被换过灵魂之后，又低垂下视线：“我找你也不想说别的，如果等到柳煜醒了，你和他说，就算你回到了这个身体里，我出去了，我也不想进到他的身体里去。”
“你同意配合我们了？！”黑发男生吃惊。
何铭玉点了点头。
“不过那句话为什么你不和他自己去说？我可以叫醒他。”
“不……用了！”何铭玉睁大了眼睛。
“你这么怕和他说话？”
“……”
柳煜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沉默了几秒，说道：“他不是对这种事情无所谓，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的。不过习惯并不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他在看到同类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兴奋，想和他说话，交流，难道你没有这种欲望吗？”
何铭玉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而且他不想死，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为了这种特殊能力去寻死？为什么就不能更加乐观地去看这件事情？人终究都是会死的，别人都不知道死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你们知道。你们知道灵魂会飘荡在阳间一段时间，你们知道鬼差是一团蓝火，它们会把人的灵魂引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对柳煜来说，这样一个阴阳重叠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何铭玉猛地抬头，再次质疑：“你现在是杨漾？”
黑发男生眨眨眼睛：“是啊。”
“……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和我说过。”
何铭玉沉默了。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他现在还是挺享受和我共享身体的状态的，”柳煜笑着说道，“因为经常可以和人聊天。你不想和别人说话吗？如果你进到他的身体里去，你们就永远不会因为没有朋友而寂寞了。”
何铭玉还是不说话。
黑发男生忽然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身后。
“你背后的玻璃外面有一个阿姨。”
何铭玉一愣，立刻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往后看。看到外面的街景时，他又回过头来，沉着脸盯着柳煜。
黑发男生顾自说着：“她看起来和我妈差不多岁数，身上还穿着病号服，估计是在医院里去世的。”
何铭玉声音很沉：“我看不见！你不用对我说这种事情！”
“你看不见，可是你相信我说的话。”
黑发男生抬头，和他对上目光，何铭玉屏住了呼吸。
“你没办法告诉自己你身后什么都没有，因为你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所以呢？”
“可是你在杨漾哥的身体里过的很轻松吧？你明知道你周围可能飘荡着一两个灵魂，可是因为看不见了，你就觉得松了口气，”柳煜缓缓说道，“你只是缺少一个婉转地接受这个世界的理由而已。”
“……你是柳煜。”
“那么我可以给你一个理由。如果你到我的身体里来，你会看得见那些灵魂也是都因为我的眼睛是特殊的。”
“为什么要对这种事情这么执着？”何铭玉蹙眉。
“因为你和我都是特殊的，”顿了顿，柳煜轻声说道，“我是第一次……遇到和我一样的人。”
回去的路上，柳煜接到了沈跃的电话。
“何铭玉怎么说？”
“何铭玉愿意和我们配合了，表哥也赶紧去请大师吧。”
“……柳煜？”
“杨漾哥睡着了。”
走在路边，柳煜听到沈跃问：“为什么你愿意帮杨漾？当初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我对你的态度不算好。”
这样说也算婉转了。
沈跃对柳煜直观的态度也已经被杨漾看到过了，所以杨漾今天才会对他发脾气。
“因为很有趣啊。”柳煜笑了。
没听到沈跃的回应，柳煜望着夜空，又说道：“而且当时我听杨漾哥说了那样的话，心里就想，表哥你知不知道这些事情？知道你身边的杨漾是冒牌杨漾之后，你会怎么样呢？”
“你就不怕我和当初你救我妈时一个反应？”
“应该说是表哥你运气太差了，为什么这样的事情都发生在你身边？先是阿姨，又是杨漾哥。”
沈跃顿了顿，低低笑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说道：“没错，是我运气太差了。”
可是如果运气真的差到家了，又哪来一个可以通灵的表弟，先是救了他的妈妈，又是收留了他爱的人？
周末的时候，杨漾被何铭玉带去了他家。
见到自己老妈的时候，杨漾就差热泪盈眶了。
不过他老妈对于自己儿子会有一个年龄这么小的朋友感到惊讶。
何铭玉沉默着，大概是在思考怎么回应，然后等到杨漾妈妈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了，才迟钝地回答说：“他是我做家教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杨漾用笑声打断了他的话。
何铭玉：“……”
杨漾妈妈回头疑惑道：“你刚才说什么，洋洋？”
“……没什么。”何铭玉无语道。
“我从来不会做家教这种事情的，”杨漾面无表情地对身边的人说道，“自从我上了大学，初中生都比我强。”
何铭玉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在自己家里呆了一天，杨漾无比的满足。可正因为能够躺到自己床上了，他更加怀念起以前的生活。
一想起这事，他就忍不住问何铭玉：“要是真成功了，你会去柳煜身体里吗？”
何铭玉背对着他没吭声，就在杨漾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之后，他低声说道：“我会再想想。”
可是没有给他多余的思考时间，沈跃很快就又找来了一个人。
这一次，杨漾和何铭玉一起坐上了沈跃的车。
沈跃载着他们到了那位大师的住处，三人上了楼。
杨漾有些担心最后又会变成上次那种状况，想问问沈跃，沈跃却是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我就没碰到过几个靠谱的人。”何铭玉在他身旁说道。
杨漾更加焦虑。
沈跃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这次也是托人介绍的，不管怎么样先试试。”
杨漾点了点头。
所谓的大师的住处很寻常，没有了上次满屋子的黄符，这让杨漾稍微安定了下来。
大师看起来三十出头，还有老婆，老婆是个很亲和的人，他们一进来就给他们端上了茶水。
……太正常了，正常到杨漾觉得他是来做心理咨询而不是来求还魂的。
坐下之后，大师看了看杨漾和何铭玉，问：“你们两个互换了灵魂？”
杨漾和何铭玉面面相觑，杨漾开口说：“我现在是在和人共用一个身体。”
大师看起来有些惊讶：“那那个人是阴阳眼？”
“嗯。”
“那有点麻烦，”大师摸了摸下巴，“一不小心把那个人的魂给勾出来就麻烦了。”
杨漾一愣。
柳煜要回了身体，说道：“但是你能把魂给勾出来吗？”
大师定了定神：“你是另外一个人？”
柳煜点了点头。
大师蹙眉：“我可以试试，不过不一定成功，风险就是会一不小心把你的魂给勾出来。”
“那试试吧，要是我们两人都出来了，还是可以立刻回去的。”
“这倒也是。”
既然这样说清楚，大师就去准备东西了。
柳煜看向一直盯着他的何铭玉，何铭玉条件反射地别开了目光。
柳煜笑了笑，没说话。
站在他们身后的沈跃紧蹙着眉头，看起来似乎也在顾虑着那位大师口中所说的风险。
就像之前一样，大师拿来了几张黄符。
他要了何铭玉和杨漾的生辰八字，嘴里嘟哝着的话没人听明白，不过三人吃惊地看到他指尖夹着的两张符纸就这样自燃了起来。
见到这副情形，杨漾明显感觉到何铭玉和沈跃的气息都变了。他的心脏加快了跳动，带着某种希冀坐直了身体。
大师再次夹起两张符纸，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确认道：“做好准备了？”
两人点了点头。
大师闭上了眼，动着嘴唇轻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