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锱铢夫子+番外篇——by元苡成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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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夫子俊美淡然,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偏偏小心眼,睚眦必报。

不过那又怎样,从小到大许少公子就是好这口。

夫子越是责罚他,许少公子心里就越是欢喜!

可是,夫子竟然是只乌龟精?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楔子

凤城知府许振坤之独子,幼年单名斌,七岁时央其父聘夫子为西席。其父不允,夫子于当堂排其八字得曰:步步行来,步步蹉跌。其父深以为奇,遂依夫子之意,取极九之数,将独子改名为——少白,前四后五,合为九。

1、梅开二度

“叮——”

古旧的云纹手磬被细长的铜棍轻敲,发出脆亮悠远的声音。老夫人跪在佛像左侧的蒲团上,喃喃念诵着经文。香雾缭绕的大雄宝殿正中,立着威严端然的佛祖法相,令人心生敬畏。

老夫人诵完最后一段经文,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十年媳妇熬成婆,十年前,她终于被扶正当上了知府夫人,可也就在那一年,知府大人急病缠身,驾鹤仙游,留下她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彼时其子尚不过十五,彼时她还不到四十。转眼,已是两鬓微霜颜也暮。

老夫人踩着三岁时就被箍成形的三寸金莲,颤悠悠地向殿门口走去。守殿的法师释言是她最信服的高僧。

二八年华时她来此求签,释言法师预言她贵至诰命。她满怀期待千等万等,终于得偿所愿。

老夫人向释言法师微微躬身,鞋帮一样的的纂儿上绣着暗红的富贵牡丹,额前仿前乌拉那拉皇后剪去一绺,以示寡妇身份,一身暗色旗装将整个人裹得越发瘦小。

“大师。”老夫人神情庄严。

“施主有礼。”老禅师执手还礼。

“老身想请大师为我儿卜个前程。”老夫人说着,示意一旁的丫鬟递过竹签。

观音九十六签——梅开二度。

冬来领上一枝梅

叶落枝枯总不催

但得杨春悄急至

依然还我作花魁

“此乃梅花占魁之象,凡事宜迟则吉也。”释言法师缓缓言道,“令公子乃是大器晚成之人。”

老夫人闻言从容还礼,携着丫鬟优雅转身,离开这空旷的大殿。此卦原在意料之中,只是她执意不信,非要到这落佛寺卜上一卦才甘心。

绿呢小轿悠悠荡过热闹的街道,老夫人坐在轿中,满腹心事。早在十八年前,就有人送她的孩儿一句箴言——步步行来,步步蹉跌。是大气晚成之运势,除非得遇贵人,方可破解。

她初时不信,不想竟步步灵验。她的孩儿从十三岁参加科举,足足考了三次,至今却连个秀才也没有考上。她原以为是她的孩儿文采不够风流,学识不够渊博,便央夫子督促他昼夜苦读。岂料她的孩儿每每临考就肚痛腹泻,神思恍然,夫子道,她的孩儿是因怯场而病,医石无罔,唯有自治。

她的孩儿十五岁与巡抚大人的女儿订下亲事,不及进门老太爷就急病过世,三年孝期之后再提起,那家的女儿早跟人私奔了去。

这次,是她的孩儿第四次上考场。若再不中……若再不中,只有寻思着为他捐一个功名,也好对得起先夫和祖宗。

熟悉的笑声穿过满街的喧闹不偏不倚地扎进耳朵里:“这位妹妹,跟哥哥回家吧。”

老夫人掀开轿帘唤道:“许安,去看看。”

“是,夫人。”名唤许安的下人躬身答应着,往声音的方向去了。

大街上正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一个小姑娘正穿着孝衣跪在地上,头发上插着草签,身前的草席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面色蜡黄,呼吸全无。

人群中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翩翩公子,蓝边马褂竹纹白袍,头顶剃得蹭亮,笑靥微露,让人如沐春风。

只是翩翩公子的身后横站着六个黑衣黑裤的家丁,一色的凶神恶煞,忒倒人胃口。

许安费力地挤进人群,第一时间看到了许少白,走到他身侧略略施礼:“公子。”

许少公子笑脸换了苦脸:“你怎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四处张望。

“老夫人的轿子等在路边。”许安会意地答道。

许少白顺着许安所指往后看了看,视线被人群挡住,什么也看不见,随手扔了二十两银子在地上,对那小姑娘道:“哥哥今儿有事,妹妹你……”许少白伸出扇子抬起那小姑娘的下巴,“妹妹你安葬好了你爹,要记得到许府来找哥哥我哦。”

小姑娘别过眼不吭声。

许少白哈哈一笑,将扇子一转,背到身后,对左右高声吩咐道:“走吧。”迈起方步打道回府。

凤城有一首童谣这么唱:凤城有三宝,知府公子阎王老,风华无限好。这首一宝,就是这位许少白许少公子。

十年前被凤城百姓唤作知府公子,如今还了本姓,唤作许公子。

许公子相貌俊秀,家世显赫,文采斐然,武艺非凡,原该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佳婿,只可惜,许公子虽有千般好,却有一点不好——命不好。

许公子命犯小人,无一事能圆满,无一事能成功。其实这事原本凤城人都不知道,从许公子十八岁起,媒婆就纷至沓来,几乎踏平了许府的门槛。

但是……每一个来说亲的人家,都在之后的一两天里遭了不测。遭贼,遭火,丢包,丢娃,唐时的古砚摔成了两半,明时的菩提珠线自脱落……

虽则丢掉的娃后来又找回来了,脱落的珠子又重新串起来了,但是两半的砚台确是毁了,被偷掉金子也确实再没回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坊间就流传着许公子命里带衰的谣言,说亲的媒婆也再没有跨过许府的门槛。

命不好,人再好,又有什么用。

可怜一朵奇葩高山上怒放,却无人敢攀摘。

高大的许府前,许少公子恭谨地扶母亲下轿,斟酌着回答母亲的问题。无非是些早上做了些什么,夫子吩咐的课文都背好了没有,中午想吃些什么之类的话。问题千篇一律,许少公子却存心想答得新鲜些,变些花样逗母亲开心,也逗自己开心。

老夫人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刚刚那个姑娘,你喜欢?”

许少白愣了愣,回道:“娘多心了,我只是看那姑娘可怜……”

老夫人正色道:“你也不必害臊,我在你这个年纪,早都当娘了。明日你带她来见我,若相貌性子过得去,就收做个通房丫头吧。”

许少白失笑:“娘,我不是早跟您说过,一日未考得功名,一日不想这儿女之事。”

老夫人皱眉:“都是些玩笑话,你五十岁没考上,还五十岁不娶亲了?而且娘也想好了,这次你若再考不上,娘就给你捐个功名。”

“娘……”许少白肃然道,“我说过,捐来的功名我不要。”

老夫人置若罔闻,只道:“明日把夫子也叫来一起看看,不知道那姑娘命相如何……”老夫人说着,在丫鬟的搀扶下渐渐走远,留下许少公子站在原地,望着西厢那一片枯掉的竹林后,夫子的住处久久出神。

2、梅香满园

许少公子虽然考运不济,却是个相当勤奋的学生。鸡鸣而起,入夜方睡,除了偶尔在大街上招摇作恶之外,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书房里。

幼年时,书房里除了他,一定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夫子,一个是侍读。至于现在么……

许少公子翘起二郎腿斜靠在凳子上,香案上点了他最爱的梅花香,香气袅袅,淡雅宜人,小桌上摆着两三碟蜜饯点心,许少公子抓了一颗扔进嘴里嚼着,随手翻过一页书纸。换茶的小厮进屋的时候差点跟前来通报的家丁撞了个正着。

“做什么呢?没看见我手上端着茶壶吗?”许少公子的侍读兼贴身小厮许旋堵在门口,冲着守门哥哥斥道。

“吵什么呢?没看见我正在看书吗?”屋里头传来一个更盛气凌人的声音。

许旋往屋里瞧了眼,皱着眉对守门哥哥道:“进来吧。” 转身跨进屋里。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日许少公子当街买下的那个姑娘已经自觉送上门来了,等着少公子查验。许少白放下手里的《文心雕龙》,瘪着嘴沉吟半晌,吩咐道:“把人带过来看看,我昨儿走得急,还没瞧仔细呢。”

小姑娘已经脱下孝衣,泪痕也洗得干干净净,素衣静面,挽着深蓝色的小包袱,神情疲惫地跟在守门哥哥后头沿着走廊一路走来。

守门哥哥边带路边大咧咧说道:“你这也是修来的福气,进了我们许府,这凤城谁不知道我们少公子人好,那扶危济困劫富济贫啊……”

小姑娘低着头默默听着,忽然眼前一亮,却是进了后院。前院种了好些高大的乔木,遮得走廊阴阴沉沉,后院里只栽花,冬天,梅花香满园。

拐了弯就到了书房,许少公子已经把脚翘到桌面上,前后摇晃着看书。守门的哥哥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许少公子利落地放下脚,端正坐好,吩咐道:“带进来吧。”

守门的哥哥扯了扯小姑娘的衣摆,示意她进屋。

许少白看着小姑娘慢吞吞走进来,随手抄起桌面上的扇子,起身走到那姑娘面前,用扇子托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人家的相貌,和蔼地问道:“叫什么?”

小姑娘仰着头有些费力地答道:“兰香。”

许少白摇摇头:“兰香不好,改叫梅香,应景。”

侍读弟弟立刻在旁边催促一声:“还不谢公子赐名?”

梅香别过头,想摆脱许少公子的扇子行礼致谢,许少公子的扇子却一把再度托起她的下巴:“谢我,就笑一个给我看看?”

梅香的睫毛微微颤动,怎奈嘴上无论如何也扯不出一个笑容。

许少公子垂眸松手,沉声吩咐道:“带下去打扮清楚。”

守门哥哥扎了个千,准备带着梅香告退,许少公子又补充道:“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守门哥哥立刻很大声地应了声“是”,拉着梅香离开。

许少公子坐回座位,从椅背上探出一只手来:“茶。”

侍读许旋立刻就倒了杯送到许少公子手上。

许少公子只端着茶却不喝,茶香幽幽飘进鼻子,是极好的茉莉花茶,用力地吸口气,仿佛又回到云淡天晴,茉莉花开时。

手上的书正翻到“俏潘娘帘下勾情,老王婆茶坊说技”,许少公子一手将书盖在桌上,对许旋道:“请夫子过来。”

许旋有些为难:“夫子恐怕还睡着呢,一到冬天他就几乎不下地。”

“去——”许少公子加大了音量。

“哦。”许旋回头走了两步又转过头,“公子,那本书你要记得收好啊,夫子可不比夫人,虽然现下天冷了,但是夫子……”

“快——去——”许少公子沉下声音。

“哦。”许旋答应着就往夫子房间去了。

站在门口敲了半天门没听到动静,许旋大着胆子推门进去。床上棉被高高鼓起,许旋站在床边低声唤道:“夫子……”

没反应。

许旋突然重重打了个喷嚏,被子里的人猛地一哆嗦,醒了。

许旋擦了擦鼻子,恭敬地说道:“夫子,少公子请您过去。”

“……嗯……”被子里传出沙哑的声音,显然是从睡梦中刚被吵醒。

“少公子说,是天大的事。”

“嗯……”这一声清澈了许多。

许旋又大着胆子道:“少公子说,您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过了一会儿,蒙头的被子被缓慢掀开,一个人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抱着被子低声道:“把手炉给我端过来。”

“哎!”许旋大声应道,手脚伶俐地从桌子上端过手炉。那手炉是许少公子托人从京城带来的,左右耳柄上雕着一对鸳鸯,许少公子说,那年流行这种款式的。

许旋又贴心从衣架上取下狐袄给夫子披上。狐袄是许少公子托人从蒙古带回来的,长毛厚皮,特别保暖,夫子一到冬天就离不了这件狐袄。

当下夫子懒洋洋穿戴完毕,就往书房走去。老远听到一个嬉笑的声音传来:“给哥哥笑一个。”

“房里什么人?”夫子随口问身后的许旋。

“回夫子,是昨儿少爷在街上买下的丫环。”

夫子了然地“哦”了一声,半眯的眼还带着几分困倦。

许旋又补充了一句:“是卖身葬父的,公子好心……”

夫子抬手止住他的话,大步跨进书房,里边的人还在继续唠叨:“如今你进了府,我也不能自称是哥哥,这样吧,妞,给爷笑一个?”

3、清风梅骨

在侍读许旋的眼里,夫子是一个很奇特的存在,相貌斯文,满腹经纶,通岐黄五行,评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当年预言少公子命运多舛的就是这位夫子。

所谓凤城有三宝:知府公子阎王老,风华无限好。这第二宝,就是这位奇特的夫子。

知府公子的夫子。

知府公子顽劣任性,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怕这位夫子。

夫子没有名字,只有称呼。夫子没有妻儿,只有自己。夫子不长皱纹,只长年纪。夫子不长膘,只长脾气。

记得……许少公子还小的时候。

八岁,也是这样一个冬天。那年的冬天特别冷。

那是他刚刚被夫子指定作侍读不久,才上了两天的课夫子就给小公子放假,自己窝在房里一步不出,小公子在院子里堆雪人。

那一场雪下得特别大,小公子的雪人也堆得特别高,白净净,胖乎乎,用两个金橘当眼珠子,脸中间插了一根粗毫,小公子还把自己的围脖脱下来给雪人戴上。围好了小公子很得意地问他,这个长胡子的雪人像不像他爹。

那时他也不过十岁,立刻很诚实地反驳说:“才不像。”

小公子就撅着嘴委曲地盯着他,忽然转身向后跑去,及腰长的小辫子东甩西甩,那顶刚做的毛边小灰帽动不动就滑下半边又被迅速扶回原位。

小公子跑过院子,跑过走廊,跑过没有竹叶的竹林,跑到夫子房门口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贴着门缝往里头瞧。

他跟上来,扯扯小公子的衣服,拉着他往回走。

小公子不肯,奋力甩开他的手,又踮起脚趴在门上仔细听。

“夫子……”小公子轻声唤。

他好心地又拽了拽小公子的衣服,大冷的天,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把手拿出袖兜。可是小公子还贴着门不知死活地继续呼唤:“夫子……”

他不自觉往旁边挪了两步,后来想起自己是侍读,又英勇地靠上来,把小公子挡在身后,不怎么甘愿地说:“让我来。”

小公子亮着黑闪闪的眼期待地看着他。

他认命地把一只手搭上房门,对小公子道:“你往后。”

小公子果然很没义气地退了三步。

不错,是三步。他数得一清二楚。至今记忆犹新。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搭上另一手,然后双眼一闭,猛地推开房门——一阵疾风扫过他的脸,他还来不及睁眼,就感到腰上一痛,撞上了院子里的花盆。

他费力地撑坐起来,看到小公子屁颠屁颠地闯进了夫子的房间,然后听到小公子脆生生的声音:“夫子夫子,你起来看看我堆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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