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锱铢夫子+番外篇——by元苡成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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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旋探过头去看纸上,他识字不多,只认得几个,没瞧懂上面写的什么,问道:“是什么法子?”

许少公子看了他一眼,只是笑,又接着写道:

“妇人见他不应,匹手就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你不会簇火,我与你拨火。只要一似火盆来热便好。’”

许少公子又甚是赞许地连连点头:“这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许旋见他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又问:“什么法子可以试?”许少公子自然是不肯说,又写了半天,方才搁下笔,转转手肘,对许旋感叹道:“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诚不欺我也。”

顿了顿,又忽然隆起眉:“莫非……夫子让我抄这些,是别有深意?”

许旋更加不解:“有什么深意?”

许少公子瞥了他一眼,笑道:“这个……你自然不知。”

两人说着话,忽然见走廊陆续涌进几盏灯笼,家丁们猫着腰在寻找什么,二人对视一眼,忙出门去,许旋随意抓过一人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家丁道:“老夫人掉了一只耳环。”

许少公子不以为然,他当是多大的事,原来不过是为一只耳环。天黑难以寻物,何况小小耳环,这样劳师动众的恐怕也找不到,说不定早被哪个下人捡了去。

不过老夫人想找,许少公子也随她,穿过走廊到内厅,老夫人正等着他吃饭,见到他免不了说一句“怎么这么迟才来”,少白笑着坐下,洗过手,接过丫鬟递来的干巾一边擦一边解释道:“中午夫子布置了一些功课,还没有做完,所以迟了些。”

听是夫子,老夫人的口气立刻柔和下来:“夫子身体不适,却还记挂着你的学业,你更需刻苦努力,不要辜负了夫子一番苦心。”

许少公子称是,顺手夹了样菜放在老夫人碗里,瞄了眼她空了一边的耳垂:“耳环找不着就算了,改日我带您去风华楼再挑一副。”

提起耳环,老夫人难免唠叨了一阵,将这耳环的来历对许少公子说了个清清楚楚,无非就是老爷在世的时候,如何地喜爱,如何地珍视,如何地随了她这么多年,如何务必要找到,许少公子听在耳里,安慰几句,吃过饭,扶着老夫人沿路亲自寻找。

老夫人至今回想不起那耳环是在哪里丢的,砖路上找遍了都没有见,只剩草丛里,若是白天,金耳环被阳光一照,自然熠熠生辉,当是显眼,只眼下月黑风高,目不辨物,许少公子让老夫人站在走廊等着,自己拎着灯笼弯着腰在草丛里走了个来回,依然什么也没有找到。

忽然一阵起了疾风,乱风刮得门窗开开合合,老夫人站在走廊上,只看到什么东西迎面吹来,忙伸手挡住,抓在手上一看,却是几张纸,不知上面写些什么,老夫人让梅香将灯笼移近些看,草丛里的许少公子突然反应过来,待要阻止已来不及,老夫人只看了两眼,严厉的目光就向许少公子射来。

书房点起灯,家丁们还在外面忙碌又无望地找一枚小小的耳环,许旋关上门窗,给端坐在藤椅上的老夫人倒了茶,呈上时老夫人却不接,一双眼盯着跪在身前的许少公子。

“那是什么?”老夫人威严地审问。

许少公子一言不发。

“夫子为你尽心尽力,你却不知好歹,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看这些不入流的书,你如何对得起夫子,对得起你娘?”老夫人气得直敲拐杖。

许少公子连忙膝行上前,急道:“娘息怒,是儿子不好,儿子再也不敢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让娘九泉之下如何与你爹交代啊。”

“娘,儿子一时糊涂,儿子再也不敢了。”许少公子连连道。

老夫人怒其不争地看着儿子,冷冷道:“这话,你不要与我说,你与你爹去说。”

许少公子于是又被罚跪在龛堂。临走前许少公子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桌上凌乱的纸张,那是他用心写的功课,不过再用心又怎么样呢?

7、望梅止渴

寒风冷冽,尤其夜里,许少公子围着白茸茸的披风大步经过夫子的房门,脚步声几不可闻。侍读许旋引灯照路,安慰他道:“少公子,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别往心里去,夫人一准心疼得不得了,我刚刚瞧见……”许旋念叨了许多,许少公子只听进去六个字——爱之深,责之切。

明月高悬天外,光华如镜,稀星零落,薄云轻飘,许少公子凝望一阵,忽然对许旋展颜笑道:“我知道。”

许少公子遣走许旋,一个人静静跪在龛堂,心中渐渐涌起一些欢喜的心情。

责之切,爱之深。

许少公子暗想,他的夫子真是个妙人。许少公子想,不知道他的夫子小时候该是多么有趣。许少公子想,他的夫子顺从起来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许少公子这么想的时候,微微勾起了嘴角,陡然挺直了腰板跪好。

许少公子不想辜负夫子的一番心意。

然而许少公子累了一天,看着沉郁阴幽的祖宗牌位,渐渐就恍了精神,强撑着睁了一会儿眼,最终还是不支阖上,随后动作连贯地躺倒在地,地有些凉,三个蒲团被许少公子无意识并到一起,他在迷糊中翻转着身体,变换挑选着最舒服惬意的姿势。

龛堂的烛火摇曳昏暗,打更的人“咚——咚!咚!咚!咚!”地敲着梆,声音在空寂的街道上飘飘渺渺,深宅里的许少公子已经睡熟。

许少公子被清脆的鸟鸣声吵醒,天已微微亮,泛白的晨光从窗棂透进,许少公子猛一睁眼坐起,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床毯子,想是许旋半夜偷偷给他盖上的,心里有些感激,暗道许旋果然是与他从小一块长大的,比他家老太太还知道心疼他。

许少公子这个四肢不勤的人把毯子揉成团堆到一边,又虔诚地跪好,对着成排的祖宗牌位,脑子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就是饿。但是他有大任在肩,饿一饿体肤也是应当。

许少公子从小没有吃过这种苦,他是老知府的命根子,老夫人的眼珠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时候舍不得他出门,担心给外头的风刮伤了,长大了更舍不得他出门,担心在外头打架惹事吃亏。

鲜少的几次教训,也都是点到即止。小时候他爹罚跪那次,那时许旋陪在他身边一起跪着,两个人低声说着话,他爹偶尔经过窗口,探头往里面看时,他们便立即噤声,反生出一种捉迷藏似的快乐。跪得累了,扭头看看窗口无人,索性站起来,在龛堂里踱来踱去,觉得没甚意思,又趴在窗口瞅着他爹去远了,支使许旋去偷点瓜果点心来。

所以挨饿这事,许少公子是头一遭经历。

脑子愈清醒,饥饿的感觉愈明显,许少公子咽一口唾沫,忽然双腿一软就坐下来,龛堂里偶尔响几声空空叫嚣的声音,许少公子低头听了一阵,蓄精养锐后又挺身跪直。

天大亮,许旋拎着食盒推门而入,正看见许少公子一人腰板笔直地跪在空旷的龛堂中央,阳光在地上投下一格格的窗影,许旋快步走近,放下食盒,端出早饭,对许少公子道:“饿了吧,快吃饭吧。”

许少公子转过头来,瞥了瞥地上的一排碟子,又转回头去,决然道:“我不吃。”

许旋急了:“我的祖宗喂,您别跟老夫人置气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弄到这么点吃的,您就当赏小的一个面子?”

这话没说到许少公子心坎里,他摇摇头,指着一边的毯子和地上的饭菜以及许旋说:“都撤了。我想一个人跪着。”

见许旋皱着眉不肯走,许少公子又道:“我不想我娘进来看见这些。”

许旋往地上一坐,觑了他一眼耍赖道:“你要不吃我就不撤。”

许少公子瞟了他一眼,越发跪得端正,随口道:“不撤也无妨,无非我娘再让我多跪两个时辰。”

许少公子又耸了耸肩,幽幽道:“我受得住。”

许旋没奈何,只得依从少公子的吩咐抱着毯子拎着盒子退下,许少公子又只剩一人,日头渐高,许少公子终于觉得无聊,又觉得不耐烦,心中暗暗埋怨老太太今番怎么不通情理,他都已饿得有气无力,也没差个人来让他起身,这么一想,许少公子顿时有些担心起来,想着莫不是昨儿太晚,老太太精神不济,一觉醒来把这事儿给忘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平时丢个耳环,忘个事儿的也不是没有,这几年越发地频繁了,许少公子越想越是后悔,早知道刚应当让许旋在老太太跟前念叨几句才是。不过……不过……若是被夫子知道的话……许少公子叹了口气,那还是多跪一会儿吧,就当作利息好了。

许少公子双眼无神地瞪着他家的祖宗牌位,默数着牌位上的笔划数,他天资聪颖,这番细细默数之下,已能将一个个冗长的谥号全数背下,总算不枉身为许家子孙。

牌位默诵过一遍,忽然身后“咯吱”一声响,许少公子听得门开,登时拔直了驼背,双眼重新聚光,露出无比诚挚崇敬的表情来,却听脚步越来越近,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公子,是我啦。”

许少公子演戏给瞎子看,说不出的颓然泄气,摇摇晃晃站起身不高兴地责问道:“怎么才来?”甩甩腿抖抖手,又抱怨道:“我娘这次也太狠了。”

许旋替他捏着肩膀一边笑道:“老夫人这次可是动了真怒,我才说了一句求情的话,老夫人就把筷子一扔,吓得我不敢再说第二句。”

许少公子咬着牙道:“你胆子也太小,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挺上,如果连你都怕死不帮我说话,这院子里还有哪个肯帮我?”

“这可别说,公子你猜一猜,这次是谁救了你?一准你猜不到。”许旋笑得神秘兮兮。

许少公子眼珠子一转,脑子里只有一个人,十分怀疑地问道:“难道是夫子?”这话说得极没底气,许少公子自己都不信,可是想来想去,这院子里再没有别的人能左右老夫人的想法。

果然,许旋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许少公子心中微亮的星点火花被猛的一盆凉水浇成无限幽怨的绝望,他长叹了口气,问:“那是谁?”

“是风华公子啊。风华公子回来了。”许旋笑着提醒他。

8、驿路梅花

谭风华是昨晚到的家,到家时老管家几乎热泪盈眶,颤着手帮他把行李从车上下来,连连道:“公子可受苦了。”

谭风华这番苗疆之行足用了半年时间,比起出门前黑瘦许多,那边迷瘴重重,蛇虫猛兽防不胜防,算是他这么多年来最辛苦的一次行程,不过千辛万苦总算挖到了那对失传已久的血玉宝瓶,还顺带押了一大车的苗族土产回来,算是收获颇丰。

临行前许少白托他从苗疆带些舒筋活血热身的秘药,说给他的夫子用。那夫子天冷畏寒的事,许少白在他面前提过多次,每次提起都是眉头紧皱忧心忡忡的样子,知道的是那夫子严厉如阎王,许少白要努力巴结讨好,不知道还当他是他爹。

狐袄、手炉、手笼子、祛寒药……下一趟许少白大概会让他带什么壮骨酒吧。谭风华望见许府的大门时脑子里不由闪过这个念头。

谭风华给老夫人带了几样厚重的苗族银饰,展在红绸缎子上明晃晃地耀花人眼,老夫人免不得喜笑颜开,直夸他有孝心。

谭风华对老夫人耐心讲解着那些苗人银饰的纹路特色,左右一扫,还没瞧见许少白,不经意地笑道:“少白不是日上三竿了还没有睡起吧。”

老夫人笑道:“他若是知道你来了,不知该多么高兴。”

谭风华不会想到,自己于无意中曾经救过许少白一次,当然他也永远不可能知道,因为没有人会告诉他。

许少白出现在谭风华面前时,依旧是那个衣着翩翩的佳公子,嘴角含笑春风满面,老远从门口就向谭风华拱手道:“风华兄,别来无恙。”

谭风华笑着起身迎上去:“少白,好久不见。”

“一别半年,风华兄是越发精神!”

“少白也是风度依然啊!”

这两人寒暄一番,老夫人先行离开,留他二人长谈。谭风华问了许少白近况,又说起自己在苗疆经历,其间新奇凶险听得少公子不住咂舌。

谭风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对许少白道:“你让我给你带的药。苗人向我推荐了许多,我自己试了试,觉得这种不错,你且让你那阎王夫子试试,若是有效,下次我去时再给你带一些回来。”

少公子闻言,打开瓶塞,立时觉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不由道一声“好香”,又用小指挑了一点药膏涂在手上,摩挲揉搓之后果然觉得手心热起来,背上也微微出汗,对谭风华笑道:“好药!”忽而又皱着眉头,“才一瓶?”

谭风华笑道:“一打。”

少公子便又甚是满意地笑起来。

谭风华与许少白是多年至交好友。当日许少白还是个典型的轻浮好高的纨绔子弟,闻得城内新开张的风华楼珍品琳琅,不少是些世所罕见的宝物,尤其楼主风华公子,更被人与他相提并论,心中存下不服和比较的念头,一日得空,带着许旋前去砸场。

他本是知府公子,自小见惯各种珍宝古物,对一些旁人所谓的“奇珍”向来不以为然,倒也没让少公子失望,一进门少公子就发现摆在门口的那对所谓唐朝的漆瓶是赝品。心下更是得意,张嘴就唤伙计:“你们这儿有什么奇珍异宝的都给本公子拿出来看看。”

那伙计只当他是阔主,领着他和许旋一边走一边介绍,只是每介绍一个,许少公子都会指着架上的器物嘲笑一番,要么说成色不好,要么说雕工太差,末了还大声总结一句:“我看你们这风华楼也没什么摆得上台面的东西嘛。”

一句话说完,客人走了一半。

掌柜的看出不对,差人去请风华公子,自己陪着笑脸对许少公子道:“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外头的这些确实只是一般物件,公子如有兴趣,不妨移步内堂?”

正合许少公子心意,他倨傲地昂着头摇着扇跟着掌柜进了内堂。

掌柜的亲自沏茶,他毫不谦逊地受了,小抿一口,抬头就见到了风华公子。

年不过弱冠,站在他面前,朝他温雅一笑:“许公子,幸会。”

许少公子不知他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慨然回礼:“风华公子,幸会。”

风华公子朝他一让:“许公子请坐。”

许少公子便抖一抖衣摆端端正正地坐了。

风华公子动作优雅地洗过茶盏,为许少公子续了茶,又为自己倒上茶,笑道:“许公子可知这茶壶的来历?”

许少公子接过茶壶把玩一番,见壶体梨身,色泽暗朱,壶嘴刚直劲拔,眯起眼:“这是……孟臣壶。”孟臣壶仿品很多,许少公子之所以能够断定这是真正的孟臣壶,是见那铭刻的书法秀娟,而且盖内还划有“永林”小篆为款,与他见过的真品如出一辙。

也不过就是孟臣壶而已,他家里也有,只不过舍不得拿出来泡茶而已。许少公子轻笑一声。

“许公子可知这壶我从何处得来?”

“呵,这我怎么知道。”许少公子挑眉道。

“许公子不妨猜猜。”

“无非就是自己买来或是他人所赠。”许少公子笑道,“难道还有什么奇遇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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