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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 上——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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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人们立刻鸦雀无声。

南山一把扯开褚桓被血糊成了一团的伤口,伤口被褚桓一刀划下去,割得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南山皱了皱眉,当即捧起他的手臂,在那伤口上舔了一下。

褚桓一震,理智告诉他南山这么做绝对没有什么杂念,可理智如同一叶扁舟,很快淹没在了不怎么理智的汪洋里,他内心惊涛骇浪与千言万语汇聚在一起,成了一句愚蠢的:“他他他他他舔、舔了我!”

这种色狼般的遐思很快让褚桓觉得自己有点龌龊——非常不巧,他就是这么一个自以为是小人的君子。

仿佛是为了避嫌,褚桓下意识地动了动,吃力地用半个不协调的身体往外抽自己的胳膊。

南山死死地扣住他的手,他用了多大力气,在麻木中的褚桓感觉不出,但他看见自己的手背上的青筋被勒得绵延起伏。

南山的脸色极少这么难看,他近乎怒气冲冲地瞪了褚桓一眼,冷冷地说:“乱动什么,你想死吗?”

小秃头的父亲一手拎着自家熊孩子,一边担心地凑过来:“什么伤?怎么样?”

“风伤。”南山说着,从腰上解下了一个小瓶子,递到褚桓嘴边:“张嘴。”

褚桓就差点被呛住,他以为是什么草药,结果入口的液体温热、腥臭、带着特殊的铁锈味——分明是一口血!

还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血。

“咽下去。”南山掐住他的下巴,手上的力气一点也不见客气,几乎是强行将那一口血灌进了褚桓的喉咙里。

他异常的粗暴里压抑着焦灼,灌血的时候近乎惶急,漂亮的眼睛里像是冒了火,仓促间掉下来的长发铺了褚桓一身。

褚桓当场就有点恍惚,有那么转瞬的光景,他心想:别说是一口血,就算是南山掐着他的脖子,给他灌一口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对方用这种全心全意的眼神看着他……

那么南山肯喂,他就肯咽。

啧,这一世英名啊……

下一刻,南山一手搂住他的肩背,一手要去托他的膝窝。

褚桓看懂了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顿时从情圣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连忙伸手一撑地,巧妙地避开了南山打算直接抱起他的受力点:“哎……等等等等,那、那什么,我我……”

南山打断他:“不喜欢?那我可以背你。”

褚桓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他一边唾弃着自己的虚荣心,一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难过美人关,他反正认了,不过主语好歹得是“英雄”,要是换成“狗熊”,那还像话吗?

褚桓这个英雄逞得头重脚轻、摇摇欲坠,小芳看见,立刻眼力劲儿十足地赶过来,打算给褚桓充当拐杖,结果满腔为人民服务的红心被南山一眼钉在了原地。

南山默不作声地将褚桓没受伤的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伸出一只手,横在褚桓身后,虚虚地护着,并不触碰到他。

褚桓一声没吭,尽管他心里的疑问已经排一部蓝猫淘气三千问了。

但是此时,他是全凭着胸口一口气撑着,生怕一张嘴就把那口气泄了,只好压下疑问,走得心无旁骛。

很快,他麻木到没有一丝感觉的左臂仿佛解了锁,应该是毒性在消退。

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麻木稍退,伤口就附近顿时如万蚁钻心,细碎的疼痒交加,逐渐从伤口扩散到了整个身体,无处不在,尤其在他每一个关节间徘徊不去,让人几乎想打滚。

褚桓每走动一下,骨头里都如同被无数的小虫细细地啃噬着。

紫黑色的血开始从他的伤口处往外涌,而褚桓已经无力顾及,流出来的血很快将他衬衫袖子给染透了,顺着他的手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连披在身上的风衣外套都给浸透了。

只是解毒疗伤而已,褚桓没想到居然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吸毒戒断反应恐怕也就不过如此了。

褚桓的身体保持着惯性的僵直,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他这是站得顶天立地。

此情此景在离衣族其他人的眼里,几乎是震撼的。

在场的人都明白这解毒过程是怎样的,有些人甚至不幸亲自经历过,即使没经历过的,每年也总有机会亲眼看见着别人的经历,那些铁打的汉子们在地上哀嚎打滚的场景是每个离衣族人心里的阴影。

据说有人难受到了极致,不惜用脑袋撞墙,以前有一个人就是这么给活生生撞死的。

褚桓有种近乎濒死的错觉,无意识地伸手去攥碰得到的东西——他正好攥住了那根秃头的族长权杖。

权杖的顶端还着着火,南山怕烧到他,于是轻轻掰开了褚桓的手指。

褚桓的指关节并不突出,不是那种会把戒指卡得死死的手型,被粗粝的权杖这么一摩擦,他手上那枚戒指就忽然脱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刚好砸到了一块石头,“叮当”一声。

褚桓那一步一个深脚印的脚步陡然一顿,瞳孔忽然一缩:“褚……褚爱国。”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首尾几乎是含在喉咙里,南山一时没听清:“什么?”

褚桓:“戒指……戒……”

小毒蛇见机极快,立刻游过去,衔起落在地上的戒指,谄媚地吐给了南山。

白金素圈被人的体温捂得温热,仿佛含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珍视。

南山记得,他和褚桓闲聊的时候,对方半带玩笑地提起过戒指的作用,他脚步顿了顿,接过了戒指递给褚桓。

褚桓立刻将它握在了手心里,好像方才掉的不是一个不起眼的素圈,而是他的魂。

南山看着他下意识的反应,呆愣了片刻,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黯淡了下去。

小芳见他脚步停顿,不解地回过头来:“族长?”

南山应了一声,而后他垂下眼睛,将原本虚托在褚桓身后的胳膊落在了实处,揽过他的腰背,半扶半抱地把褚桓带回了族中,将他安置在了自己家里。

不知是不是人的错觉,此时的雾气仿佛不那么浓重了。

小芳心疼地把大白马牵走,去处理它那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南山却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看着褚桓即使意识不清,也紧紧地攥着那枚戒指的手,忽然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仿佛是想掰开对方的手指。

然而这只是一个虚晃的动作,南山没有付诸实践。

他的肩膀忽然垮了下来,松了手指的力量,最后,他只是轻柔地将褚桓的手塞进了被子里。

然后南山注视着褚桓,长久地发起了呆。

等褚桓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一天一宿之后的事了。

第二十六章

半夜,族长权杖立在一边,它像是怎么烧也烧不完,火苗始终着着,而木头始终不见短。

那发散出幽光的火苗,就像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南山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椅子上,胳膊撑着额头打盹,他眉头微皱,长而卷翘的睫毛偶尔微微颤动一下,无端将那眉目打上一圈浓墨重彩。

褚桓愣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是占了南山的床。

他先是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左手,发现中毒麻木的感觉已经基本褪了,可浑身上下依然提不起力气来。

褚桓换了个姿势,舒展了一下酸疼的四肢,简要回顾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结果不琢磨不要紧,越琢磨他越是躺不住。

此时他无比迫切地想要找个人,彻彻底底地问明白前因后果。

这已经不是为了满足好奇了,褚桓需要有一个人来证明,他自己没有疯。

不过眼前尽管有南山这个合适的人选,但他却睡着了,褚桓纠结了一会,最后心里的迫切被南山的睡颜打败了,他按捺住焦灼,没忍心打扰。

褚桓疲惫地闭了闭眼,决定回去以后,无论如何也要找精神科看一看。

他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发展到不敢相信自己认知的地步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褚桓不自觉地去转手上的戒指,没想到一摸摸了个空,他当时心脏跳空了一下,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力气,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直到在身边的被子里发现了那枚“逗你玩”,褚桓才舒了口气,将它重新扣回手指上,像是摸到了救命稻草。

做完这一切,褚桓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自省起来,他感觉自己这样依托于外物有点不正常,似乎是很窝囊。

褚桓就这样闷闷地窝囊了片刻,勉强提起精神,重拾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自我安慰地想:“算了,毕竟是老头的遗物,我好好保管也没错。”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贴住了他的额头。

南山还是被吵醒了。

“还是烫。”南山说着,给褚桓端来一碗水,“喝吧,喝完再睡一会,你这是毒伤引起的发烧,到了明天,差不多就会退了。”

褚桓:“什么毒?”

南山:“穆塔伊。”

这个词褚桓在河里也听小秃头说过一次,他目光一转,大脑里的CPU不顾高温,极速地旋转了起来——某种动物有名字,还是连小孩子也知道的名字,那它必定不是什么最近几年才出现的奇珍物种,带入河对岸的思维方式,那黑乎乎的怪物在这里,很可能是和“大灰狼”与“小白兔”差不多的概念。

它们极其凶猛,经过短暂的交手,褚桓想不通这玩意还能有什么天敌,而且它们地行动极其迅捷。哪怕是持枪猎人,在那样高速的移动中,没受过训练的人也很难打中……况且民间自制的土步枪能不能穿透它满身的鳞甲与鬃毛还不好说。

可是国境内突然出现这么多这么凶猛的野生动物,怎么会一直没有人知道?

南山:“我们都听安卡拉伊耶说了。”

褚桓一怔:“……谁?”

南山等他喝完水,就轻轻按住褚桓的肩膀,让他重新躺下。

这时,南山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在褚桓手上的戒指上停顿了一下,停顿过后,他收敛神色,正色说:“就是偷跑出去的男孩,族人们都很感激,等你退烧,他父母想过来对你道谢。”

“不用谢,应该的,”褚桓摆摆手,随后,他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那个小秃头挨揍了么?”

南山:“总要给他一些教训,不过放心吧,毕竟还小,他家里人有分寸。”

褚桓作为一个慈祥的人民教师,闻听此言,表面上立刻应景地露出充满园丁光辉的忧虑。

当然,面子活是面子活,他那复杂的内心世界可不怎么慈祥,始终在发着狰狞的嚎叫:“要什么分寸啊?这必须得臭揍一顿,起码打得嗷嗷哭三天才行啊!”

后来褚桓就在这样咆哮的内心世界里再次昏睡了过去。

南山站在床边,一直等他气息平稳,才轻轻执起褚桓的手,打开他的手掌。

这是一双背面看斯文修长,正面看却很可怕的手,指缝间生着厚重的茧,掌心布满了细碎的伤痕,将掌纹也搅合成了一团乱麻。

褚桓嘴唇干得发裂,窗外透过的冷冷的月光从他的下巴上扫过,他的颈侧有一道不知怎么留下的陈年伤疤,险些割断了此处的血管,留下了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凹痕。

南山伸出手,仿佛想摸一摸,然而手伸了一半,又不知想起了什么,默默地缩了回来。

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给褚桓拉了拉被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小芳正在门口等着,时而往屋里张望一眼,见南山出来,连忙站直:“族长。”

此时除了水上,雾已经完全散了。

正是冷月千里、山脊绵延。

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树林没了白雾的遮挡,此时显出某种一夜缟素的凄清颓丧来。

围着全族的骨头还插在原地充当着怪异的路灯,此时是三更半夜,但族人们还在严阵以待地巡逻,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四下寂静成一片。

南山低声问:“守门人有消息吗?”

小芳忙从兜里摸出了一块石头,只见有人在上面刻了一把刀,刀尖上有人用拇指抹上的一段血迹,单是这么一看,一股紧迫感就扑面而来。

刀和血,这在任何文明中都不会是“平静安宁”的意思。

这是守门人的警告。

“你看。”南山将石头拢在手心,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小芳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

此时,天上竟然挂着两轮月亮,一轮明亮一些,另一轮则黯淡些,像是月亮投在水里的倒影。

“第二次震荡可能就在这一两天,转告春天,多准备一些食物,还有让战士们磨好自己的刀剑,今年将是一场硬仗。”

小芳立刻点头,他抬脚要走,走了两步,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那个……大王大王……”

“没事。”南山说,“已经醒过一次了。”

小芳吃了一惊:“什么?没事?可是河那边的人长期留在我们这,不是必须要……”

南山:“嘘——小点声,睡着了。”

他转身往屋里看了一眼,而后压低了声音对小芳说:“我也不知道。”

小芳想不通,于是不想了,他十分地感慨说:“反正我从没见过喝了解毒血的人还能站着走回来,他……唉,不管是什么人,反正都是条汉子,我喜欢他。族长,现在反正封山了,他也走不出去,不然你和他说说,就让他留下来吧?”

南山微微有些出神,好一会,他才低低地叹了口气:“我试试吧。”

小芳离开后,南山就在门口坐定,他拿出褚桓送的口琴,在夜色与月光交汇的地方,吹出了一首信手而至的小调。

有一点彷徨。

等褚桓的高烧彻底消退,又是几个小时后的事了。

他上次一睁眼,看到的是月光下的南山,心旷神怡,受伤的心灵顿时有了慰藉,这回没那么好的待遇,一睁眼,就看见了趴在族长家窗户上偷窥的花骨朵。

花骨朵正踩在她的小跟班后背上,吃力地往里张望,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刚醒的褚桓,顿时“哎呀”一声,吓了一跳。

她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知道要脸的年纪,没事跑到族长家偷窥男人,还被人家抓了个正着,小脸顿时就红了。

花骨朵慌慌张张地一跃而下,将她的小跟班踩得一声惨叫。

褚桓就听见墙角处一片“怎么了怎么了”的窃窃私语,忍不住一阵头疼。

经过了小秃头的事,他短时间内都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未成年人了。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族长”,就听见窗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众孩一哄而散。

南山在门口站了一会,吓跑了最后一个探头探脑回头张望的小崽子,这才走进来。

褚桓在不发烧不中毒的清醒状态下看见他,心里顿感一阵熨帖——他觉得这是一段偷来的时光,好像梦见开学,正痛苦的孩子一觉醒来,居然发现自己假期还剩几天的那种窃喜与快乐。

这让他整颗心都轻快了起来。

褚桓注意到,南山一只手端着一碗汤药,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树枝编的篮子。

篮子里有新鲜的树叶,穿插着点缀了几朵花……嗯,大多是白花,花团锦簇中,有一条画风不怎么对劲的火腿,火腿还围着一串红彤彤的野草莓,看起来又是诡异、又是喜庆。

褚桓从未见过这样标新立异的包装:“这是个什么风俗?”

南山:“你救了我们族里的孩子,都是族人们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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