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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 下——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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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桓深吸了一口气,略微缓和下语气:“你听我说,到现在为止,我们每一阶段遭遇的攻击都有一定的共性……”

袁平:“如果就算把‘它’干掉了,那些被吞噬的人也再回不来了怎么办?”

褚桓自顾自地说:“比如说海边渔村里的大火,我怀疑就是‘愤怒’的意识具化。”

袁平:“就算被吞噬的人还在……我们却来不及……怎么办?”

“再比如……”褚桓手握住撸,终于不再跟他鸡同鸭讲,他叹了口气,侧头看了袁平一眼,“你这些问题我也问过。”

袁平迟缓地给了他一点反应。

褚桓顿了顿,片刻后,他神色平淡地说:“算上你,打鬼的时候一共死了十八个兄弟,那时候我在东南亚,每天晚上热,热得睡不着觉,我就琢磨,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如果不成功怎么办?如果最终被那群狗娘养的跑了怎么办?如果不能一网打尽,将来再接着遗害社会怎么办?”

如果自己能活着回去,面对兄弟们的父母妻儿,怎么办?

褚桓省去了最后一句话,豁达地拍了拍袁平的肩膀:“后来我就想开了,不管前因后果怎么样,反正现实就是这样,只剩下我了,我只好面对,这么一来也就坦然了——唯有我相信事情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这种可能性才会变成现实。”

褚桓说到这的时候,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好像他扯的淡都是真的一样。

然而纵然他说得比唱得好听,也改变不了他吹牛皮不打草稿的事实,只有褚桓自己知道,他当时根本没有那么英俊潇洒过,完全就是个满怀仇恨、一蹶不振的熊蛋。

“长者还送给我一个圣物和一句密语,”褚桓说,“‘圣火燃烧的时候,一切灭失者都能重获新生’,这是老山羊说的,我信,你信不信?”

袁平呆了片刻,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一个人在近乎绝望的时候,给他一个信念是非常容易的,他会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

褚桓一脸无懈可击地将小渔船慢慢往前推去,心想:“信吧,反正是骗你的。”

可是他骗得过袁平,却没能骗过南山。

南山也说不清缘由,他可能是被随口糊弄的次数多了,已经练就了一身直觉,褚桓有些话,他听个两三句,就能感觉到里面有多少水分。

南山苦恼地考虑了很久,发现自己永远也学不会褚桓那种半真不假的说话方式,只好低级地山寨了一下,假装闲聊似的提起:“那你没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褚桓听了,笑眯眯地睨了他一眼,轻快地说:“那我就去刨你的坟,捞出骨头炖一锅汤喝。”

南山:“……”

他们缓慢地接近着这一片沉船地带,袁平完全没有留意到他们俩“随口开的玩笑”里有什么玄机,抱着褚桓丢给他的救命稻草,缺心少肺地努力回归了理智:“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是愤怒的具化?”

褚桓:“哦,我感觉‘它’吞噬了这些人以后,将自己的七情六欲通过这些人表现了出来,这里的意识能被具化出来,所以如果伤心的作用结果是让人喘不上气来,那我怀疑‘愤怒’的具化就是渔村旁边那场大火。”

南山背着手望向沉默无声的沉船区,沉声问:“你是说,我们可能还要再被烧一次?”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褚桓还是无奈地点了一下头。

袁平:“怎么办?”

褚桓再次将船停了下来:“我们也用火。”

他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只剩下短短一截的族长权杖:“我们当时被烧着的海水包围的时候,我就这么想过,但是当时我们周围除了自己的船以外,什么都没有,所以不可行——现在他们那不是有那么多沉船吗?我在想,等一会我们是不是能先下手为强,先点了他们的沉船,用我们的火对抗他们的火。”

“但是我怀疑我们压根点不着,”袁平的目光也落在了短短的族长权杖上,他考虑了片刻,有些无奈地建议说,“你忘了,我们一路用火箭,但是那火离开族长权杖以后转眼就灭——这个距离刚好,要不然我们做个靠谱一点的实验?”

说完,袁平取出一支箭,沾上权杖上的火,一声长长的呼哨声后,着火的箭笔直地没入了一艘沉船的船身中,只听“呲啦”一声,那船体上有一片阴影倏地散开,露出真正的斑驳古旧船身来,被袁平一箭烧了个窟窿。

可结果十分令人失望,火确实没有烧起来,细碎的火苗在船身上的大洞附近苟延残喘了片刻,很快就被散开的黑影重新吞了回去,连个火星都看不见了。

权杖上的火一旦离开权杖本身,就失去了生命力。

袁平转过头来,对褚桓耸了耸肩:“实验失败了。”

褚桓的目光渐渐凝重起来:“不……好像不只是失败。”

他戴着望远的眼镜,对火箭射中船之后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褚桓从那破了的洞口看见船里是有人的,那个人浮在水面上,无数黑压压的阴影从那人身体中奔涌而出,接着,他听见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咆哮,方才还“平海秋月”的水面突然沸腾了起来。

巨大的黑影在海水中上下翻飞、腾云驾雾,仿佛已经煮上了饺子。

而随着阴影而至的,是熟悉的、要命的火苗,眨眼间就将他们包在了其中。

袁平目瞪口呆:“我……我是激怒‘它’了吗?”

褚桓没言声,他望向族长权杖,迅速验证了自己的想法——权杖周围光滑一圈,阴影上着的火根本不敢探入权杖火的领域范围。

问题是该怎么利用?

南山在浩瀚的水面和逼仄的空间中险险地隔开船舱周遭烈火,小渔船离弦之箭一般分开凝固的大海冲了出去,企图闯过去。

可是谁知道沉船区有多大呢?

渔船转眼深入了沉船区,一直仿佛沉思着什么的褚桓突然拿起一支箭,在于一艘大船擦肩而过的时候,骤然点着,射向了船上的一大团水草。

袁平:“你干……”

他话音陡然顿住,因为那团水草顷刻间就被火点着了,箭尖上本来一紧式微的火,在沾到水草的时候满血复活似的蹿起了老高的火苗,“哗”一声,周遭阴影与阴影上烧的火全部退避三舍,褚桓他们这一侧的火势压力明显变小。

原来那火不是不能烧,但是只能烧活物。

褚桓见这样可行,立刻将望远镜当成了瞄准镜。

他极其迅疾地把他目力所及范围内的所有水草都点了,原本气势汹汹的阴影和大火顿时气弱,给他们的小渔船扫出了一条通道。

南山的压力顿时减轻,他侧头看了褚桓一眼,感觉那人简直是绝境中的一个希望。

袁平和他肩头上的毒蛇小绿看得目瞪口呆,而后袁平不必吩咐,已经飞快地摇起了橹,配合着南山,渔船顿时如脱缰野马,蹿得飞快——他们都明白,挂在船上的水草毕竟有限,烧不了多长时间。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沉船区的时候,“它”仿佛也意识到了,海里的浪突然变得凶猛,波涛汹涌地卷过来,不但严重影响了行船速度,还反复地冲刷起那些沉船,将上面黏连的大团水草刷了下来。

褚桓眼色倏地一沉。

随着水流波动,那些水草上仿佛也拢上了一层阴翳,点不着了。

怎么……办?

褚桓举着弓箭的时候,箭尖不由自主地微微偏了一个角度,瞄准了一个破船后面、正从内而外仿佛正窥视着他们的人。

人也是活物。

袁平吃了一惊,一把按住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褚桓脸颊绷紧,袁平感觉得到,他执箭的手坚如铁石。

袁平心惊肉跳地打量着他阴沉的侧脸:“褚……褚桓。”

褚桓终于缓缓地放松了手臂肌肉,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仿佛是自嘲地笑了笑:“没事,有点走火入魔了。”

说完,褚桓缓缓地放下弓箭,深吸了一口气,约莫是感觉自己形容狰狞,他侧过脸去,避开其他人的视线。

透过望远镜,他已经能看见沉船后面的海面了,看似是行将摆脱身后的追兵,然而前面会怎么样?

这大火还能追着他们烧多久?

褚桓心里一概没数。

一个人可能无限强大,制造出一串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可是褚桓现在才知道,再强大的人,在他生命中的某一个时刻,也都只能无计可施地站在某处,听天由命地等待命运或柔情或残酷的对待。

他手指攥成拳头,缓缓地缩起手指,发现自己在卑躬屈膝地祈求一点运气。

船尾在大火的追赶中,彻底穿过了沉船区。

而就在这一刻——不知是不是背运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这一次褚桓居然如愿以偿地求来了一点运气——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的火墙如被什么东西屏蔽,忽然止步不前了。

南山骤然松了口气,撤去了渔船周遭的气流保护,踉跄了半步才站稳,而渔船依然在强大的惯性作用下,保持着相当的速度往前冲去。

褚桓一边清点剩下的箭,一边头也不抬地对袁平说:“慢点,别摇了。”

“……”袁平沉默了一会,叫了他一声,对着他举起了自己的两只手。

没有人在动这条船,它是在无风自动。

而不但速度没减,还仿佛越来越快了!

褚桓趴在船边往下看了片刻:“我怀疑下面有暗流。”

袁平:“……你方才说我们那个速度撞上暗礁也没事,现在呢?”

褚桓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这他娘的不是废话么?

船速越来越快,风驰电掣如飙车,褚桓转向他家族长:“南山,好消息是我们真的快到沉星岛了。”

南山:“坏消息呢?”

褚桓叹了口气:“坏消息是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可能会先面临一次海上交通事故,船毁人亡什么的。”

南山轻轻一哂,似乎不怎么在乎:“掉进水里,我也护得住你们。”

“不,你听我说,”此时船速已经快到了一定程度,褚桓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语速,“我们有绳子牵在一起,人不要紧,不用你管,万一真掉进水里,这里谁都没那么容易淹死,关键是权杖。”

南山一愣。

也许是马上就要见到胜利的曙光,褚桓在异常的速度里异常地兴奋了起来,不等南山反应,就飞快地继续说:“沉星岛只是一个岛,地形再诡异,也有那么多普通渔民曾经进去过,只要权杖不灭,人就没事。但万一我们需要在水里漂很长时间,你没力气面面俱到,明白我的……”

他话没说完,已经被袁平打断。

袁平头也没回,一把抓住身后南山的胳膊,喃喃地说:“我……操……”

只见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直径至少在一公里以上,大小渔船在其中全都像蚂蚁一样。

阴翳遮挡天空,因此他们无从观察,但是想象得出,如果这是个星河漫天的晴空之夜,星光倒影在漩涡之侧,那必然是……天河倾颓,沉星如坠的景象吧?

是沉星岛!这肯定是沉星岛!

南山来不及多想,已经全力将火苗乱跳的权杖稳稳当当地保护在一团气流之间,他只来得及一拉手中麻绳,将褚桓往身边一带。渔船就是一阵巨震,小木船几乎是刹那就无可挽回地分崩离析了,船上的人被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在巨大的漩涡里被甩了个七荤八素。

南山一手拿着权杖,一手死死地握住褚桓的手,算是彻底明白了褚桓方才那番话——这种情况下,他能保住那一点火光已经不错,要是再兼顾人,那是必然要顾此失彼了。

三个人一条蛇活像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滚筒洗衣机,转得不知今夕何夕,随后一股愤怒的水流猛地将他们往一个方向推去。

直到这时,褚桓才勉力睁开眼睛,他的眼镜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去了,但这不影响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见海底有一座山,初看眼熟,再看惊心。

那山……与守山人和守门人居住的神山如出一辙,连山门的位置与形状都一模一样。

第七十一章

什么情况?

褚桓忍不住偏头看了南山一眼,隔着水他也能看出南山的震惊,江湖谣言不是说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叶子吗?

两座完全一样的山又是怎么回事?就算地壳运动出两座双胞胎山,难道经年日久的风化与水蚀痕迹也能微妙地重合吗?

嘴里满是海水咸苦的气味,褚桓暴露在海水里的伤口变本加厉的疼痒起来,水下一股暗流好像一股神秘的通道,推着他们不停地往前走,径直往山上撞去。

这个时候,人的力量在其中简直是微不足道,就算南山这个强悍如超人的守山人也只能被迫随波逐流。

越靠近山门,水流速度就越快,褚桓感觉一口气没有用尽,他们已经被巨大的水压到了山上。

一呼一吸间,人完全来不及反应,褚桓很想知道自己方才的自信是从哪来的,不过仔细想了想,他虽然预期错误,却似乎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哪怕他事先预料到这种凶残的情况,也不可能做任何准备了,他们跟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比起来就是这么的脆弱无助。

急剧增大的压力和阻力的滋味就不用说了,褚桓感觉自己已经扁了,终于对带鱼地生存环境颇能理解一二。

褚桓想,有朝一日万一他能重见天日,一定不再嘲笑菜市场的带鱼长得像表带了。

就在这种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中,褚桓眼前被乱喷乱蹿的气泡完全糊住了眼,而后巨大的黑影笼罩下来,被拍成一块干烙饼的命运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预想中的撞击却并没有发生,褚桓感觉自己仿佛被吸到了一个非常细窄的地方,起伏间不断磕磕碰碰,他不由自主地呛了几口水,胸口的空气呛咳而出,灵长类脆弱的肺部顿时向他提出了严正警告。

就在褚桓怀疑自己会被淹死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身上陡然一轻,他伸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划到了空气!

呛水中,褚桓虽然失去了大半的方向感,但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晕到这种地步——方才他感觉自己明明是一直被海水往下压的,怎么可能突然冒出水面?

难道是缺氧引发了幻觉?

褚桓一时睁不开眼,眼皮下面微微的感光却让他知道权杖还在,右手上与他十指交握的手让他知道南山还在,左手腕上的绳子那一头传来的重量让他知道袁平那货也在……嗯,只是牵动起来不大灵便,可能不太好。

不过褚桓相信,以守门人的身体素质,他总不会这么容易就地淹死。

清点了一下这三个至关重要的“财务”,褚桓莫名地安心了下来。

“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他心说,“估计再坏也不能够了,管他是天塌还是地陷呢。”

推着他们前进的暗流一刻不停,速度却见慢了些,褚桓止住了咳嗽,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他们身处一个狭长的、仿佛山洞一样的甬道里,而身侧的南山正紧张地看着他。

南山对上他的目光,明显松了口气:“方才有一会你的手突然松了一下,吓死我了。”

褚桓想打趣他一句,喉咙却一时被海水齁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在激流中抬起两人交握的手,他那“逗你玩”的戒指还在南山手上,看着就觉得熨帖,褚桓艰难地低下头来,在南山手背上亲了一下,尝了一嘴海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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