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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 下——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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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南山拍板决定再休息一宿——已经到了这里,磨刀不误砍柴工,等养足了精神再走不忙。

傍晚时分,褚桓叼着一根岛上稀有的草茎,仰望夜空,袁平跑一边忧郁去了,南山则在旁边不慌不忙地磨着刀。

褚桓在规律的磨刀声里,缓缓地开始整理自己这一路以来的记忆。

他首先想到了山门那一边——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地球那边。

为什么山门转到这一边,守山人就可以满世界乱窜,而转到那一边的时候,却有个边界在限制他们?

还有当年误入守山人村落的老兵们,为什么他们看起来会像陷落地中被吞噬的人一样,处于一种非死非活的状态?

这是山门那边的问题,这边的就更多了。

与褚桓最为切身相关的,是为什么山羊脸老头说他身上有守山人的血脉?

褚桓知道自己不是褚爱国亲生的,这一点褚爱国也没瞒过他,但褚爱国一直只说他是捡来的,没有具体提过他的来历。

可是就以褚桓的年纪,如果他真是当年某个守山人和外人生的孩子,守山人那些老头子们会一无所知吗?

还有陷落地,一路上,褚桓对这个“它”做了一系列的猜测,此刻他又将他们进入陷落地之后的一系列经历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最后又忍不住追忆到了巡山的那一段。

说不出为什么,褚桓对那几种灭绝五感的怪物颇有疑虑,其他几种还好说,尤其是最后的小白花和骨头组合总让他觉得奇怪,那小白花只在陷落地附近出现过一次,随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从扁片人到小白花,褚桓漫不经心地翻了个身,这里面仿佛有某种玄机。

如果没记错,最初扁片人带着穆塔伊围山的时候,褚桓是听过扁片人开口说话的,稍微带一点独特的口音,但确实和守山人使用的语言差不多。

这么看来,那小怪物的设定简直是无限接近于人,那么小白花……

褚桓猛地坐了起来,后背的肌肉绷到了极致。

小白花的花蕊散发出某种毒素,不小心饮用了含毒的水的生物会迷失神智,无止境地一直走下去,而后化成幻影猴,和它形成某种共生。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陷落地的吞噬者也通过某种方法,将人与生物吞噬其中,并且和它们形成共生……

这种相似是巧合吗?

就在这时,褚桓突然听见了心跳的震动声,从脚下传来。

他一怔,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正打算弯下腰仔细确认的时候,手背上蓦地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褚桓震惊地一抬手,只见他的手背上就像那天的石头一样,被什么东西一笔一划地划开了血肉,刻上了字:不……能……想……

褚桓没有躲,他盯着自己皮开肉绽的手,一时间连疼痛都没顾上——为什么不能想?这个指路人从没有直接伤害他肉身的意图,为什么这一次会在他手上刻字?

难道是因为沉星岛上的其他东西他无法触碰?

褚桓的思绪仿佛泄了洪,开闸放水似的流泻而出,旁边的南山却闻到了血腥味。

南山感觉到不对劲,一把拉过他的手腕,褚桓手背上的血珠就顺着手腕流了下来。

南山当场就火了,拎起方才在磨的刀,杀意凛冽地在周围扫了一圈,冷冷地说:“到底是谁?滚出来!”

褚桓摇摇头,抽回自己受伤的手,甩去伤口上的血迹,草草地擦了一下,正色说:“南山,不休息了?把权杖点上,我们现在就上山。”

褚桓一直知道自己有点神经,但绝对不神经质,因为世界上能吓着他的东西实在不多,可是就在方才的一瞬,褚桓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袁平被他紧迫的语气说得一怔:“火……火,去哪找火?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木头。”

这只生寸草的鬼地方去哪找干燥的木头供他钻木取火?

南山的药袋子已经快被海水泡糟了,里面瓶瓶罐罐的药是没法再用了,只见他毫不吝惜地将那些东西都倒了出来,然后从最里面摸出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油纸包着的小包,三两下撕开,只见里面竟然有一对小火石。

他擦了两下点着了火星,将权杖重新点燃。

三个人麻利地重新系上麻绳,向那高不可攀的“水山”走了过去。

关于这座“水山”,褚桓一开始怀疑这里本来有一座山,山上有某种东西,能把下面的水都吸上去,这才显得山如披挂水帘。

然而他们绕着“水山”转了好几圈,却愣是没能找到一处山岩裸露出来的地方。

褚桓莫名地觉得这座水山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只好作罢。他当机立断地动手解开手腕两端系的绳子,抬腿要往那水里钻。

南山一把拉住他,厉声说:“你要干什么?”

褚桓:“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是得先进去验证一下。”

南山:“你想钻进水里?”

褚桓:“……”

南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这似乎是个不大好的迹象。

南山:“不行!”

“我进钻进去看一眼。”褚桓说,“就一眼,要是整个人进去都碰不到山的本体,我立刻退回来。”

褚桓肩膀一缩,灵巧地从南山手里溜了出来:“好的,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说完,他已经一头扎进了山壁的水中,南山一把没抓到,手腕上的绳子连着袁平,偏偏俩人十分没有默契,稍稍互相一拖后腿,褚桓人影已经不见了。

南山:“褚桓!”

袁平慢吞吞地说:“南山族长,在我们这种注定万年光棍的种族面前秀恩爱,太不厚道了。”

南山:“他……”

袁平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看你再这么下去,干脆把他拴在你的腰带上算了。”

南山愣了愣,往那方面想了想,发现自己真干得出来。

好在袁平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想天开,目光注视着褚桓钻进去的地方,感慨说:“唉,说真的,我这么多年遇到的人里面,那贱人基本已经算是除了我家族长以外最靠谱的了。

南山没料到褚桓在袁平心里的评价居然这么高,一时愣了一下:“贱人的意思是……‘最好的兄弟’。”

“哈哈,”袁平这才想起褚桓蒙了人家,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当下没有揭穿,只是随便笑了笑蒙混了过去,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其实我挺服他的……哦,对,这话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不然那丫更得瑟了——所以你放心,他说要看一眼,绝对说到做到,不会看两眼,马上就……嗯,你看,出来了不是。”

落汤鸡一样的褚桓从水山里冲出来,呛咳得十分狼狈,简直是涕泪齐下。

也是,这座神奇的水山的水是往上流的,可不是直往人鼻子里灌吗?

袁平都能想象得出他在水里的惨样,正准备风水轮流转地挤兑他两句,褚桓不顾自己快要把肺咳嗽出来的熊样,脸色难看地冲他们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

南山一把接住他,听见褚桓快断气似的说:“权杖一定要保护好,咳……绝不能让它灭……咳咳咳咳……”

“那‘水帘洞’里有什么?你看见什么了?”袁平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问。

褚桓刚想回答,嗓子没清干净,顿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什么水帘洞?里面没有山,全都是水,这根本就是一座完全由水组成的山,里面泡着好几具人骨。”褚桓有点吃力的哑声说,“不过可能不是真骨头,这么多年了,里面真有人骨早应该冲散了,怎么可能那么完整……”

他话音没落,异变陡升。

整个地面突然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以水山为中心,岛的四周像大章鱼一样掀了起来,水花飞溅如海啸,枯死的藤蔓淹没于其中,有种闷雷一样的咆哮声四下而起。

而后原本天衣无缝般的地面突然裂开成无数条比石头还要坚硬的藤蔓,迅雷不及掩耳地扫向三个渺小蚁的人。

袁平怔怔地立在原地:“这个岛……这个岛是……”

连神山都被吞噬,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见到阳光的地方,还有哪里?

最坏的设想成了真,这个岛就是“它”的本体。

褚桓一抬肘勾住袁平的脖子,狠狠地将他往后一带,那大藤蔓呼啸着砸过他们方才站着的地方。

“发什么呆,上山!快点!”

袁平整个人都斯巴达了:“上山?水、水做的山……往哪踩?”

褚桓顿时火了:“你他妈是实心的吗,跳进海水里难道不上浮吗!”

“别吵了,”南山突然说,“上山可能有点困难。”

褚桓和袁平同时望向他。

南山神色镇定:“我无法操控这里的气流。”

意味着他无法在水中保护好权杖上的火光。

袁平:“卧槽!”

褚桓苦笑。

而随着整个沉星岛的本来面目暴露出来,那横冲直撞的藤蔓缝隙里,熟悉的、让人头皮发麻的阴翳从大海里蔓延上来。

又一个大藤蔓当空砸下来,对于身处岛上的人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三个人仓皇逃窜,此时除了诡异的水山,他们已经再没有别的退路了。

南山忽然将族长权杖塞进了褚桓手里:“拿着。”

褚桓一愣,才接过来,南山突然俯下身,扣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而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没入了水山中。

水的浮力很快将南山推上了水面,整个过程中,褚桓相当于是被他举了起来,胸部以上一直露在水面上,在无数水花四溅中,惊险地护住了权杖上的火苗。

袁平见状,很快绕到了褚桓另一边,两人将褚桓托了起来,踩水而上。

突然,南山脚下踩到了硬物,他一怔,立刻想起褚桓说的骨头,心下一凛,已经本能地抬脚去踹。

尚未来得及发力,他的脚踝已经被一只冰冷的手骨抓住了。

随后一股大力从水中传来,南山果断放开了褚桓,下一刻,他猛地被拽进了水下。

水下的情景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已经被大大小小的人骨包围了,人骨上布满了不知什么东西地触须,操纵着这些骨头,好像一群诡异的提线木偶。

袁平只觉得自己手上和南山系在一起的绳子被狠狠地一拉,还没来得及发问,他自己的脚也被什么拽住了。

小绿用尾巴缠住他的腰,猛地钻入水下,横冲直撞地用它蟒蛇的身体去冲撞那些骨头,可它的体型毕竟比之鲁格原来那条大蛇相去甚远,在水下显得越发徒劳无力。

袁平睁大了眼睛,他看见水下也有让人头皮发麻的阴翳缓缓地包围了上来,只是褚桓手中的权杖光还亮着,在水里制造了极其微弱的安全区域。

而这一点碎光很快也将摇摇欲坠——袁平看见,三四具骨头向褚桓的方向游去。

褚桓当然不会被几具骷髅怎么样,可他一旦被拉下水,权杖上的那一点光就……

袁平猛地挣开身上的蛇,将它往南山的方向一推。

南山方才艰难地摆脱了几只傀儡人骨的纠缠,眼看着还有更多,心里顿时一阵焦躁,就在这时,他觉得手上的绳子断了。

第七十三章

南山悚然一惊,混乱中,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绳子另一头发生了什么,就感觉有东西迎面向他砸了过来,南山本能地伸手接住,发现冲过来的是那条蛇。

蛇在他手里不住地挣扎,而断了的绳子这时才飘飘悠悠地飞到他面前。

绳子另一端是被人用利器割开的。

袁平的身体飘在水里,无处着力。

毫无疑问,他的模样与其他守门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却又总显得不那么典型,哪怕他的皮肤再白上两个色号,都不让人觉得他很苍白。

就像阳光有时候也是苍白的,可没人觉得阳光是阴森森的,白也白得晃人眼。

袁平伸出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南山想追上去,然而暗流汹涌的海水和不断围过来的骨架挡住了他的脚步。

袁平眉眼含笑。

南山听说他从小和褚桓一起长大,长大后还一起工作过,但他总是找不到袁平和褚桓有什么共同点——除了都热爱给对方找不痛快之外。

褚桓笑起来的时候总显得十分意味深长,哪怕他其实并没什么深意,而袁平就像个永远的少年,有点不稳重,有时候甚至有点横冲直撞,可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哪怕南山一度把他当情敌,也总会忍不住原谅他一些。

袁平抬头看了水面上的褚桓一眼,非常乐观地想:“反正我承认你比我强了,上次就交给你了,这次还是你吧。”

一回生二回熟嘛,一想起褚桓那挂在嘴边一套一套的说辞,袁平就感觉很放心。

这么想着,袁平在无比的放心大胆中没入了阴影中。

嗯,其实这么一想,褚桓也并没有蒙人,“贱人”在某些语境下,确实是最好的兄弟的意思。

下一秒,南山只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有什么东西大力地翻转起海水,将他和褚桓周围的骷髅骨架席卷一空,而那力量却并不暴虐,轻而易举地将南山送上了水面,甚至顾忌了褚桓手中柔弱的火苗,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南山和袁平转眼间消失在了他眼前,褚桓说不心焦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毫无办法,就连那些恶心兮兮的骨架附骨之疽一样地在他身边纠缠不去,褚桓都不敢放开手脚反击——因为权杖在他手里。

从褚桓的角度,已经看见水下的阴影赶尽杀绝似的弥漫了过来,这种时候,就算把他自己烧了,权杖上的火也绝对不能灭。

他被权杖这个命根子掣肘,瞻前顾后得简直要半身不遂。

就在这时,那股毫无来由的助力如神兵天降,瞬间扫清了他的前路。

褚桓却不喜反惊。

他心知肚明,他们三个人中最大的外挂就是南山那已经不能使用的特异功能……那这股力量,又是哪里来的?

柔和的漩涡仍在继续旋转,将褚桓托得更高,水面几乎只能到他的腰部以下,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细小的漩涡,好像一面水盾。

这时,褚桓看见南山在他面前浮了起来。

南山在九死一生中长久而无言地望着他,那仿佛不知从何说起的不知所措,被海水泡得发红的眼睛……褚桓只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听见“喀嚓喀嚓”的声音,只见面前的海水山突然凭空多了一条通道,海水如被利器劈开,中间形成一条通道,又被某种力量压缩成了台阶的形状,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温结冰,转眼构造了一层冰雕似的阶梯,直通往山顶。

像是有人竭尽全力,给他们铺了一条路。

褚桓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冰面,觉得有点滑,他踉跄了一下,下一刻却还是站稳了——他必须站得稳稳当当的,他自己从万丈深渊上摔死无所谓,可他手中还有权杖呢。

也许是水冻得太快,褚桓感觉到了逼人的冷意,快要把他的关节都冻住了,良久,他才行动迟缓地弯下腰,冲南山伸出一只手,低声说:“我拉你上来。”

南山只觉得他拉住的那只手冰凉无比,心里狠狠地一揪,借力上了冰阶。

小绿慢吞吞地从他身上下来,又顺着褚桓滴水的裤腿爬了上去,那蛇通体柔软的,有气无力地将三角脑袋搭在褚桓的肩膀上,像是成了一只被抛弃的留守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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