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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 下——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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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小白花重伤濒死的时候也看见过那道光,而今再见,居然仿佛久别重逢,格外亲切。

走过那束光,就要和褚爱国团聚了。这一次,褚桓没有恐惧,他甚至是有几分干脆痛快地站了起来,颇为熟稔地向有光的地方走去。

行至边缘,一只脚已经抬了起来,褚桓忽然似乎心有所感,回了一次头。

他看见黑暗深处,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是……南山。

南山向他走来,在两步以外站定,带着无声的恳求,冲他伸出一只手。

褚桓这些日子以来,原本身处一场没头没尾的大梦,看见了南山,这才突然有点惊醒过来,并且被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七情六欲好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让他好生滚了一番钉子床,实在是痛不欲生。

褚桓脸色惨白,忍着心如刀绞,做出一张讨债般阴阳怪气的笑,并没有接过那只手,只是不咸不淡地问:“这是干什么?”

南山脸上恐惧与恳求神色更重。

褚桓却垂下眼不肯看他,将手背在身后,漠然说:“求我?那我求你的时候呢?”

他这么说着,心里涌起一股近乎幼稚的委屈,仿佛是压抑了不知多久、发泄不出的满腔痛苦在作祟。大概人在难过极了的时候,本能地知道自己还能伤害谁。

在爱人胸口捅一刀,有时候就像中二期惨绿少年偷偷用小刀自残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我真死了你会难过吗?”褚桓明知故问地撂下这一句,当着南山的面背过身,抬脚往那光线来源处再次迈开步子。

脚步未落,他听见了一声近乎声嘶力竭的呼唤:“褚桓!”

那声音好像来自身后,又好像来自更远的地方,声音撕裂了,带出一股锥心泣血似的哀鸣。

褚桓的脚步顿时落不下去了,他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强光,目光不躲不闪,乃至于被刺出了一点眼泪,僵立不知多久,才缓缓地将提起的脚步收了回去。

他含着那一点被强光刺出来的眼泪,转身对身后的南山说:“我喜欢你,但是我没有欠你什么。”

南山痴痴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向他伸着那只手。

褚桓垂了一下眼睛,眼泪从睫毛顶端滚了下去,好歹没弄一脸,褚桓随手抹了一把,自嘲地笑了笑,回身握住了南山的手:“好吧,就算我欠了吧。”

一瞬间,巨大的推力将他眼前的一切都席卷一空,褚桓胸口仿佛被狠狠地砸了一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感觉沉重又疲惫,要花全身的力气才能将眼皮掀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自己竟然没被烧死,耳边就传来一声瓷碗砸碎的动静。

下一刻,他猛地被人捞起来抱进了怀里,褚桓无力睁开眼睛,但是他闻到了一股桂花香味。

等褚桓有力气下床,那又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他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神山上,守山人族长南山的屋里,可见一直昏迷了多久。

“它”被烧得干干净净,阴翳已经完全退散了,连大陆上那些怪物都不知为什么,一夜之间从世界上蒸发。

一切又好像恢复了原状,被吞噬的人们如同做了一场颠倒的大梦。

据说南山是在沉星岛的海水山附近找到他和那条缩水的蛇的,根据袁平满嘴跑火车的描述,他当时的出场方式十分风骚,是被一朵奇大的花卷在花心里的。南山一将他抱下来,那朵花连着下面的青藤就立刻分崩离析了,化成了一堆泡沫沉入了海水中——后边那几句褚桓怀疑是袁平安徒生童话看多了,瞎胡编的。

神山上每天都很热闹,没了定期点卯的怪兽之后,连守门人的岗哨也显得不那么森严了。

劫后余生自然要载歌载舞,春天大姐忙成了一只陀螺,每天旋风似的席卷而过,准备无数的酒水和食物,时而还要帮着接待朝拜神山的来客。

褚桓这个“外面来的”,点着了圣火的人身份顿时不一样了。

就是在族长家里,他也躲不过日渐壮大的围观人群,所以褚桓能下床之后,就再一次地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他每天天不亮就会从南山家里抽一本自己买的书带走,转眼就会消失在山间密林深处,并且消失得十分彻底,连气味都做好掩盖,哪怕鼻子最灵敏的动物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就这么消失一整天,夜深人静了才会回来过个夜。

褚桓的态度其实没什么问题,对南山依然很温和也很耐心,问什么说什么,会顺着南山的话题走,偶尔也会开几句玩笑,但是南山就是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今天能不能不出去?”有一天早晨南山终于提出了这句话,无来由地有点紧张,“今天我在,不让他们来打扰你好吗?”

褚桓闻言一顿,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真的就依言在屋里待了一天。

他喜欢一个两面靠墙、抬头能看见窗外的墙角,一整天坐在那一个地方,基本没动,南山发现如果自己不逗他说话,他就仿佛化成了一团空气——下午袁平来了一次,目光匆匆在屋里扫了一圈,脱口就是一句:“又跑出去了?”

一个大活人在那里,袁平居然仿佛没看见,直到褚桓合上手里的书,干咳了一声,袁平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南山知道,这是老练的猎人们多少都会一点的东西,收敛自己的气息,有意让别人都忽略他的存在。

他为什么这样?南山心里蓦地一颤。

袁平愣了愣,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状似大大咧咧地往褚桓身边一坐:“你整天在屋里孵蛋吗?山门马上要转过去了,晚上出来跟大家一起喝次酒吧,明天咱们就要说拜拜了。”

褚桓瞥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地回答:“哦,好。”

袁平抬起眼,神色凝重地跟南山对视了一眼。

袁平用肩膀撞了褚桓一下:“回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褚桓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唔,我看看能不能弄点供电设备来,我打算买台电脑回来。”

“谁问你这些鸡毛蒜皮了,”袁平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不和老王联系一下吗?不去看看咱外甥吗?不打算回去上班吗?你是打算把你们族长打包带走,还是以后自己跑通勤?”

褚桓眉心微微一蹙,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打开,似乎是嫌麻烦,敷衍了事地回答:“再说吧。”

他就这么把袁平打发了。

南山把袁平送出门,袁平对他摇摇头,小声说:“我也觉得不对劲,他好像……人醒过来了,神还没醒过来,族长,这几天辛苦你多看着他一点了。”

但褚桓可不是想看就能看住的。

傍晚,守门人和守山人最后一次混在一起,连鲁格都没拒绝敬酒,就着袁平的手一饮而尽,到处都是篝火和欢腾的人群,南山发现自己只是一错眼的工夫,褚桓居然又一次开启隐身技能,消失在人堆里不见了。

南山心急如焚,将一干事物全扔给鲁格,四处找起人来。

就在他拉起第四个人询问褚桓的去向时,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两下。

南山回头回得太猛,表情仿佛要吃人一样,褚桓被他灼灼的目光迫得后退一步,有些莫名地问:“找我吗?”

南山一把抓住褚桓,不由分说地将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他将两方族人全丢在一边,一路连拖带拽,把褚桓拎回了家,不明原因的族人们还跟着挤眉弄眼吹口哨起哄。

进屋锁门,南山近乎粗鲁地把褚桓按在了墙上,死死地揪住他的衬衫领子,感觉手下的锁骨突出得硌手。

褚桓愣了愣,好像觉得这姿势有点暧昧,习惯性地轻吹了一声口哨,调笑了一句:“哟,干嘛?大爷,你准备非礼我吗?”

第七十七章

这么多天以来,南山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敢碰过,两个人之间仿佛一直隔着什么。

南山多日以来犹如困兽,惶惑不解,就着这个姿势,要是再没有一点表示,就简直说不过去了。

他低头封住褚桓的嘴唇,却感觉到对方周身明显绷紧了一下。

有那么极快的一瞬间,褚桓下巴微抬了,仿佛是想仰头躲开,但身后就是门,他无处可退,只好心不在焉地配合了。

南三紧紧地把他扣在怀里,可他感觉紧握在手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沙子,抓得越紧,没得也就越快。

他一时间越发茫然无措,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我……对不起……”

“嗯,”褚桓可有可无地点了个头,捏住南山的下巴,拽过来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没事。”

说完,他让过南山,径自挽起衬衣袖子,好像要去洗一洗一身酒气,态度平静得近乎诡异。

南山忍无可忍,一把从身后抱住他:“你和我说说好不好?褚桓,我求求你了……你别这样……”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自窗而入,屋里长弓短刀,影影绰绰。

褚桓盯着那里的影子,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渐渐消失,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开口说:“你真的相信……”

南山:“什么?”

褚桓回过神来,将尾音连同下一句话都吞进了喉咙里。

不打算让南山怀疑他疯了。

这些日子以来,褚桓一直没能从那场梦一样的大火里醒过来,他很想没心没肺地过一过劫后余生的日子,例如喝一次酩酊大醉,跟南山大吵一架,往后是分手还是和好再议……但是不行。

褚桓就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自己的臆想,也不是什么东西强加给他的幻觉。

连续数日,褚桓整宿整宿的都是在装睡,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南山,他会忍不住偷偷伸手碰一下,不过碰完他又觉得多此一举。

如果他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假的,那按照这个逻辑,碰到的也未必就是真实的。

他无数次努力试图说服自己,他是脚踏实地的活在真实世界里的,但是找不到证据。

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取信于他,他的神智仿佛始终还陷在孤独无尽的黑暗里,在世界尽头的那一颗种子前,身处人群也好,闹市也好,都是孤身一人。

就像是个失重的人,双脚无论如何也踩不到实地。

褚桓忽然意识到,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无法确定自己是活在真实里,还是活在虚幻里,这样看来,似乎只有一了百了地吹灯拔蜡,才算殊途同归。

这念头一闪,褚桓微微有些空洞的眼神就仿佛清明了一点,他决定不再这样半死不活地耗下去了。

这么想着,褚桓抬起手搭在南山环在他胸前的手背上,一挑长眉,若无其事地轻笑一声:“没什么——美人,你这么热情似火地抱着我不撒手,是要干嘛?”

南山哑声说:“你不能和我好好说句话吗?”

褚桓挣开南山的双臂,走到床边坐下,解开领口的扣子:“嗯,那我跟你说正经的,这几天山门马上就会转回去,对吗?”

南山一愣之后,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脸色陡然惨白,后脊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褚桓却如同没有意识到两人间无比尴尬的沉默,自顾自地说:“我告诉你一生,等它转过去,我就要走了,你们那个什么……生死契约还是什么的,我不打算遵守了。”

“所以你今天是想杀我呢?还是睡我呢?”褚桓活动了一下光裸的脖子:“都可以,来吧。”

南山足足有半天没吭一声,好像是被这个晴天霹雳活生生地劈在了原地,褚桓以为南山会暴跳如雷。可是等了很久,南山从始至终什么都没说。

褚桓在黑暗中看见他仿佛从床头拿了什么,而后不声不响地向自己走过来。

南山弯下腰,轻轻地握住他的肩,端起褚桓的下巴,温润的吻落在他的嘴唇上,似乎想要撬开他的唇缝。

褚桓打定了主意,无论是血淋淋的一刀,还是缱绻的一场缠绵,他都来者不拒,因此从善如流地接纳了南山。然而下一刻,他却觉得南山往他嘴里推送了什么东西。

褚桓:“唔……”

他险些本能地吞下去,却被南山勾着,堪堪将那东西停在了舌尖。

直到这时,一股后知后觉的甜味才从舌尖传来,南山已经退了出去。

褚桓呆了呆,发现南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奶糖——还是他当年跟马鞭和大山出去买卖东西时候带回来的。

“甜吗?”南山在他耳边轻声问。

褚桓:“……嗯。”

南山绝口不提方才褚桓失心疯之下说出来的任何一句话,只是耳语似的在他耳边说:“有一点奶味,但又不太像,里面还有什么?”

褚桓好像还没回过神来,顺口说:“食用香精?唔……你……”

南山含住他的嘴唇,将那块化了一半的糖重新抢了回来。

刚开始,南山的动作还无比笨拙,眼下却仿佛是熟能生巧一样,居然有几分油滑了,他仔细品尝了片刻,对褚桓说:“我还觉得有点黏牙。”

褚桓不在状态:“……可能过期了?”

随后,他听见“喀嚓”一声,转头一股果香扑鼻而来,南山掰开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果子,自己咬了一口,将另外半个递到褚桓嘴边,褚桓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白雪公主后妈给的苹果?

他犹疑地就着南山的手低头咬了一口,顿时,一股极致的酸大浪淘沙似的冲刷过他刚含过糖还在温柔乡里的味蕾,酸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南山低低地笑了一声:“那是甜,这是酸。”

而后,他又将手指递到褚桓嘴边:“再尝尝这个好吗?”

褚桓敏锐地听出了一点鼻音,迟疑了片刻,依言轻轻舔了一下,这一次,他尝到了咸而且苦的味道。

是眼泪。

褚桓:“你……”

南山伸出手掌,遮住他的眼睛,将他的头压向自己的胸口:“这是苦。”

南山的心跳有些快,褚桓能听得出他的情绪激动。

在一片脚不沾地的茫然中,那一刻,褚桓居然似乎是听出了南山的未竟之言。

这是说……世界上酸甜苦辣,百般滋味,你和我尝到的是同一种吗?

南山的胸口微微起伏,言语间微微胸腔传来微微的震动:“是我不好,你既然不愿意和我说话,就听我说一说好不好?”

褚桓被他盖住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一言不发。

南山:“我在水下和那几具骨架纠缠不休,袁平割断了绳子,在我够不着的地方沉进了阴影里,我当时脑子里‘嗡’的一声,却不单因为他是守门人兄弟——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

那一段被褚桓刻意遗忘、却死活忘不了的事,突然从南山的嘴里以另一种角度说出来,褚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后他就听见南山静静地说:“我当时想,要是你知道了,心里该有多难受?”

褚桓突然不想再听下去,在他手里挣扎了起来,却被南山用无形的气流锁在了床上。

“后来你什么都没问,一眼扫过来,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了,我看见你当时那个眼神,就觉得喘不上气来,”南山说,“我当时想,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跟你走到最后……”

“别说了!”褚桓低吼着打断他。

南山充耳不闻:“可是我食言了,你拿出短刀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后来你说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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