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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 下——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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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露骨十足,大山和小芳想假装听不懂都不行,南山在一边听着,却只是笑。

“哦,对,我还有别的好处——我喜欢待在家里,每天一定回家吃晚饭,没事从来不出门鬼混,干活勤快,吃的不多,脾气好易沟通,睡着了不磨牙不打呼噜还不抢被子,居家旅行都很方便实用。”

褚桓说到这,话音顿了一下,当他不遗余力地推销起自己的时候,就越发显得十分自我感觉良好,脸上乍一没有了眼镜的遮挡,忽然显得少了几分稳重,眼尾一弯,就成了两只小钩子,几乎有了那么点眼带桃花的意思。

“诸位看,我行不行?”褚桓的目光在大山和小芳身上扫了一圈,仿佛是想要个见证。

小芳和大山对视一眼,互相不好意思地“嘿嘿”起来,唯有当事人恬不知耻,见到此情此景,还坡下驴地提出要求:“那以后我要是抱着你们族长亲两口,麻烦大家不要大惊小怪,行不行?”

小芳终于忍不住对南山提了意见:“族长,你倒是吱一声啊,还是不是男人了!”

南山心胸宽广地微笑了一下:“不要紧。”

褚桓忍不住更加得瑟,他这幅嘴脸实在太拉仇恨,小芳和大山在袁平的带领和号召下,一起扑过来将其殴打了一顿,几个人很快在不大的小山洞里闹成了一团。

褚桓刚刚掀开袁平,正把大山按在墙上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絮絮的说话声,他笑容未收,随意地一抬头:“嗯?说什么?”

其他几个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大山疑惑地问:“什么?”

褚桓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微微地偏了一下头,耳畔传来了呓语似的絮絮的说话声,听不清内容,但仿佛并不是一个人在说话。

南山掰过他的脸:“你听见什么了?”

那声音好像电话串了线,语速快而急促,杂乱无章,然而褚桓就是感觉到……他们仿佛是在呼唤什么。

谁?在说什么?

褚桓缓缓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那声音好像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进入了他的脑子里。

褚桓略微有些失神,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肩头撞在了南山身上,南山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褚桓!”

南山的声音夹杂在无数窃窃私语中,褚桓只能勉强通过他的口型分辨出来。

袁平忽然扯开嗓子,冲着他的耳朵大喝一声:“褚桓!”

褚桓猛地一躲,被他这一嗓子叫唤得耳膜乱颤,那些密集的话音骤然烟消云散,褚桓按了按自己的耳廓,糊开袁平的脸,指着正南的方向说:“那边……好像有声音。”

几个人顿时没了闲闹的心情,整理好行装后,飞快地重新启程赶往顶峰。

越是接近封顶,气温就越低,到最后,呼出的空气都仿佛冒着白雾,朦朦胧胧的一片,细碎的阴风刮在裸露的皮肤上,就连抗冻的守山人都渐渐受不了了。

岩石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越来越滑,越来越难走,而岩缝中的植物却还郁郁葱葱,绿得颇有几分诡异。

南山第一个登上了山顶,爬上最高处的巨石,本该拉后面的人一把,然而他目光往山下一扫,却僵住了。

褚桓不明所以地循着他的背影走过来:“怎……”

他话音陡然中断。

只见那山下,风水依稀,树影婆娑,一切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没有光。

整个世界似乎以山脚下的某一处为分界,一面晒在正午的阳光下,另一面却什么都没有。

从高处往下看,就好像那边的世界被熄了灯,大片的林海一动不动,本应奔腾的河流仿佛冻住了,没有动物,也没有风……

那就像一副被钉死在墙上的……阴森森的山水画。

褚桓听见小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凶猛的毛猴的声音里仿佛包含了无与伦比的恐惧。

他说:“陷……陷落地……”

褚桓猝然回头。

巡山的旅途显得那么漫长,他们跋山涉水,翻了不知多少座山,越过了不知多少条支流,走了不知多远的路……

而今,这漫长的路途短得几乎不值一提,本以为无限广袤的区域狭小得惊人,褚桓不知道“陷落地”是什么,里面有什么,然而他面对边界,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那种全世界都熄了灯,而他们深处一孤岛的感觉。

阳光只有微弱的、摇摇欲坠的一簇。

第四十九章

山下地黑暗并非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更准确的形容,那地方应该是阴翳,凝滞不动的阴翳,褚桓耳畔又听到了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他心里突然涌起两股强烈的念头。

一个人的危急情况经历得多了,直觉会比一般人敏锐很多,然而那也仅限于遇到危险的时候能下意识的躲开,褚桓从未有过这样清晰、但是明显并非出于理智和逻辑的念头。

好像他心里凭空多出两个声音,一个在玩命催他往前走,一直走进陷落地里,另一个在声嘶力竭地警告他退后,能跑多远跑多远。

褚桓用力掐了掐眉心,顿时有点进退维谷,于是坚定地把自己的脚步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持续观望。

南山却不允许他这么淡定,回身扭头一把抓住褚桓,生拖硬拽地一扯他的肩膀:“走!”

褚桓被他也拽得踉踉跄跄,耳边的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响,他忍不住扣住南山的手腕:“我觉得那……”

南山截口打断他:“别看,别听,别想!”

褚桓:“什……”

他话音没落,忽然后脊一凉,褚桓惊觉回头,只见巨大的阴影好像梦魇一样,居然追了上来!

褚桓猛地一晃头——等等,阴影怎么会“追”上人?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

这些问题他一概想不清楚,然而方才那么一瞬间,他就是有种骨子里生出来的、无来由的恐惧感。

恐惧感压过了陷落地对他的吸引力,一伙人仓皇逃窜。

巨石上布满了细碎的冰渣和白霜,南山脚下一滑,褚桓一把拖住他的臂膀,南山却顺势将他往下一拉,他那手劲大得惊人,将褚桓从上面拽了下来,一把按在怀里。

褚桓:“等……”

可是南山根本不给他调整姿势的时间,弓起后背把褚桓整个护在怀里,直接以自己为盾,往山下滚去。

一棵横过来的大树挡住了去路,南山猛地一翻身把褚桓隔开,后背就那么毫无缓冲地拦腰撞了上去,南山闷哼一声,抓着褚桓的手越发的紧,几乎陷进了他的皮肉里。

几个人上山的时候如乌龟爬坡,下去却几乎是江流入海,一路连滚再爬,幸亏人员精良,中间没有老弱病残,否则光是这样摔摔打打,就能撞散几把骨头架子。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跑,其实阴影有什么好怕的呢?

然而他们就好像碰到猛鹰的兔子,面对那巨大的阴影,本能的毛骨悚然。

褚桓感觉身下猛的一空,随即是一阵熟悉的坠落感,他和南山连体婴似的从突出来的冰层上横着飞了出去。

这多高?下面有什么?不会摔残么?

就在褚桓心里万分没底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听清了耳边那喋喋不休的声音中的一个字眼。

“火!”

褚桓情不自禁地反问出声:“火?”

他的打火机已经丢在枉死花那里炸了,哪来的火?自己喷么?

可是他这么含含糊糊的一出声,仿佛念动了某种神秘的密语,褚桓耳畔轰鸣一声,眼前几乎一白,剧烈的白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不会真是自己喷的吧?

没人看见那白光从何而来,所有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闪避。

恍惚中,褚桓仿佛触碰到了某种隐秘的联系,延伸往不可触碰的地方。

然而这种玄妙的感觉稍纵即逝,下一刻,几个人已经重重地落了地,摔在了山坡上一个微微下凹的坑里,褚桓利索撑了一下地面,肩头触地,顺势侧身滚到一边,卸下下落的冲击力,好歹没让南山直接成为他的肉垫。

褚桓的瞳孔大小缓缓复位,只见眼前依然是万里无云般晴朗的正午天空,阳光均匀的洒在方才他们滚落下来的山峰崖顶,上面细碎的光晕仿佛是铺了一层水晶。

方才那恐怖的阴影与莫名的白光全都荡然无存,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南山以手撑地,然而一下竟然没站起来,重新摔了回去,可见那一下撞得不轻,他满头的冷汗,后腰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淤青。

如果他不是天生铜皮铁骨的守山人,估计脊梁骨都给撞断了。

但是南山一声没吭,他的喘息声粗重了起来,咬紧的牙关将他的下颌崩出一道坚硬的痕迹。

褚桓当即眼角一抽:“给我看看。”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褚桓的错觉,他伸手过去拉南山的时候,对方居然躲了一下。

“别看了,”南山艰难地爬了起来,脚下踉跄着晃了晃,几乎有点直不起腰来,“先走。”

“慢点,你等等,”褚桓叫住他,“走什么走?过来,我背你。”

南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目光,避开了他的视线,随后近乎逞强地直起腰,走得几乎有点半身不遂。

什么情况?

褚桓皱了皱眉,然而情况紧急,他没来得及说什么。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们很快走过了短暂的缓坡,到了山体上几乎最险的一段路,那山岩直上直下,一眼望不到底,上面结着一层细碎的冰渣,褚桓看了一眼就感觉头皮一炸——这要怎么下去?

他们当时爬上来的时候就几乎爬成了一群没有头套的蜘蛛侠,但要用同样的办法下去,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小芳连忙回头请示南山:“族长,这怎么办?”

南山没应声,他十分痛苦地弯下了腰,此时背后那一大片淤青已经发紫了,皮下能看见网状的血管,皲裂一样狰狞地盘踞在那,乍一看还以为他腰间围了一条大蟒蛇。

褚桓不由分说地按住他,仔细查看那撞伤,他试探地轻轻在南山肿起来的皮肤上碰了一下,感觉油皮都在发烫。

南山忍住了没吭声,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不行,”褚桓转向小芳,“兄弟,你先去附近看看有没有结实点的藤条,砍下几根长的,把大家绑在一起。”

山崖上长着很多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小芳没有异议,闻言立刻行动起来。

而与此同时,南山却再一次躲开褚桓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试图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

这回,褚桓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了这不是他的错觉,南山就是态度明确地在躲着他。

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突然别扭起来?

褚桓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无暇细想,他伸手一拉,抓紧了南山的手腕,沉下脸来:“你不能自己走,要么我背着你,要么我抱着你,自己选一个。”

南山沉吟了片刻,不知给自己做了什么心理建设,很快稳住了自己的眼神,他的目光在褚桓身上才刚结痂的大小伤口上溜了一圈,客观冷静地回答说:“你自己伤口没有完全好,从这里下去已经勉强,如果再背一个人,到时候伤口一定会裂开。我最多一宿就能恢复,你不行。”

这话有理有据,简直无从反驳。

此时小芳已经快手快脚地将藤条砍了回来,袁平走过来,将藤条的一头丢给褚桓:“他说得对,闪开吧脆皮狗——族长你捆结实一点,这段路我背你。”

袁平没事就爱挤兑褚桓,频率跟吃饭喝水差不多,褚桓本来早已经习惯,基本都是当耳旁风,然而此时,他心里却陡然升起了一把无名火——尽管认识了这么多年,他心知肚明袁平直得不能再直,但他就是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了的不痛快。

手都痒了起来。

不过褚桓到了这把年纪,到底没有一点就着的年少冲动了,他心里的火来得隐蔽,压下去的速度也迅捷,他们此时逃得屁滚尿流的,争风吃醋的戏码想必施展不开,因此褚桓当时没说什么,只是伸手一拉,试了试藤条的结实程度,然后在南山行动不便的时候弯下腰,替他从腿上绕过,绑了个十分结实的扣。

接着,褚桓拉起藤条,越过大山,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叫他退后,自己到前面探路去了。

褚桓从未羡慕过守山人或者守门人那抗揍的身体,南山提了多次的“换血”,他也基本是当情话听的,并没有认真考虑过要接受。

因为在褚桓看来,这压根没什么必要。

什么样的种族生出什么样的身体,他生来就是这副肉身凡胎,没什么好介意的,好比鸟天生会飞,鱼天生会游,人刚生下来的时候却是个没壳的王八——连身都翻不过来。

有时候人确实会受某一方面的天资所限,可那又怎么样呢?所谓“强者”,不就是不断超越先天的一种生活方式么?

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褚桓的心胸还是很开阔的,直到此时此刻。

例如眼下,他就突然想不开了。

褚桓那很多年没有被触动过的自尊心,方才猝不及防地被袁平那一句有意无意的“脆皮狗”狠狠地戳了一下,疼得他如鲠在喉的。

上山的时候,他们从清晨走到了正午,下山,却是从正午足足爬到了第二天凌晨。

有光的时候是褚桓探路,到了夜里,他的夜视力就没办法那么精准了,探路的人只能换成了小芳。

气氛沉闷而僵硬,谁也没敢分心闲聊,直到第二天天光破晓,几个人方才战胜了一段峭壁,到了虽然没有石阶、但已经能直立行走的缓坡上。

南山的伤果然恢复得快,不过一宿的工夫,几乎已经消了肿,那淤青变成了更加可怕的深紫色,但淤血已经散开了一些,看着严重,却似乎已经不影响他的大多数动作了。

他们割断藤蔓,没敢休息,不眠不休地原路往回赶去,一直到了再次金乌西坠,又这么急行军地跑了一天,才回到了中途休息过的山洞里,暂时停了下来。

而停下来也不完全是为了休息,几个人心里都明白,再往前走,他们必然会遭遇占领密林的食眼兽和回潮的音兽,因此得暂时养精蓄锐,好好商讨一下怎么对付。

南山全凭记忆,在地上画出了详尽的本地地图——每次山门倒转到这一头,守山人都会经历两次巡山,他从十三四岁就开始走这条路,地形地貌闭着眼睛都能画得分毫不差。

“这次我们最远走到了这里,而碑林在这,”南山画出他们登上过的大山,又将路线延长了大约五分之一左右的长度,“我们走了八成路,全程延着一条主要河道。有几条支流的水也很深,是这几条,我已经都标出来了,这些地方很可能会有音兽出没。”

“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这一边是被食眼兽占领的密林,”南山先点了个点,而后又画了个圈,拍了拍手上的土,他说,“食眼兽一般不喜欢迁徙,除非原来的地方让他们住不下去了,它们栖息的地方大多需要有树有水,所以我基本可以判断出它们是南边来的,这次回去我们尽量靠北,循着山脚,绕山而行,宁可稍微绕远,也不要再和它们硬碰。”

褚桓懒洋洋地插话说:“那伙食眼兽群居,气味香飘十里,别的动物不可能闻不到,扁片人和音兽应该也会想方设法绕行,我们绕它们也绕,最好不要绕到一起。”

“扁片人智商很高,应该不会主动去招惹大规模的音兽,它们擅长群殴,就算是捕捉,也应该会挑单只的下手。”袁平接话说,“所以它们应该会绕开多水的地方,在山里的可能性最大,并且是能近距离找到干净安全水源的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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