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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 下——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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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族长,那这样山路水路都不安全,我们怎么办?”

“我知道有一条路。”小芳忽然插话说,“是一条近路,从山里穿过的寒潭,山洞很小,音兽进不去,可以不用翻山,也不必绕山,直接从下面游过去。扁片人水性不行,应该不会往山潭里钻,就算碰见穆塔伊,没有扁片人指挥,也容易收拾。”

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好好的树林里住进了食眼兽这么一群芳邻,因此小芳也就没来得及提出这个主意,回去却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南山果断通过,点点头:“好,大家先都休息一会,我们明天天一亮立刻就上路。”

他话音没落,褚桓已经站了起来:“我守夜。”

说完,他已经头也不抬地自己走到了洞口。

南山看着他这几天消瘦了不少的背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一声没吭,随他去了。

褚桓一个人坐在山洞口的火堆旁边,双手扣在一起,垫在脑后,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抬头看着头顶的星河依稀。

关于陷落地,褚桓现在其实还糊涂着,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也不能理解的存在,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极度的危险。

疲于奔命似的逃了两天一宿,此时褚桓也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南山突然疏远他,似乎是在看到陷落地之后。

这关节一通,褚桓简直用脚趾头都能明白南山在想什么。

这个世界的变化一定已经超出了南山的预期,如果敌人是人,哪怕是再匪夷所思的怪兽,都不是不能战胜的,然而如果这个“敌人”是世界本身呢?

南山大概意识到,无论他们那坑人的圣书里说了什么,他可能都无法在其中找到那一线生机了,所以等山门再一次倒转,以那人不转弯的脾气,说不定会不由分说地将自己推出去。

让他永远地离开这个荒谬的、身处夹缝里的世界。

褚桓叹了口气,想起以前一些野史艳闻里看到的故事,故事里讲的一些边陲之地的故事都又香艳又带毒,什么会下毒下蛊小姑娘为了留住男人如何的不择手段,如何的决绝偏执,又是“我死你也得死”,又是“胆敢背叛,就把你的骨头渣子留下来”之类……

此地古怪的手段数不胜数,又是守山人自己的地盘,他们想怎样就怎样,无法无天也没人管……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但怎么他遇到的这个人,就不能再自私狠毒一点呢?

褚桓发了一会呆,意识到自己这有点上赶着求虐待,他忍不住匪夷所思地唾弃了自己一下:“贱骨头。”

可是南山沉默又坚决,贱骨头真拿他没有办法。

后半夜南山走过来换下褚桓,他带着一脸眼观鼻、鼻观口,准备划清界限的模样,对褚桓说:“你去睡一会吧。”

褚桓移动目光,投注到他身上,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南山。

南山被他这无言的目光逼视得简直要望风而逃,好一会,他蹲了下来,缓缓地褪下手上的戒指,放在褚桓身边。

褚桓翻身坐起来,拿起那个白金素圈,在手里抛了两下,颠过来倒过去地转了几圈,感觉金属反射的火光刺得眼睛疼。

他压抑住情绪,面无表情地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还给你。”南山仿佛是怕惊动别人,声音压得很低。

片刻后,他似乎硬下心肠,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公事公办般平板的语气对褚桓说:“圣书上说,会有一个能沟通过去与未来、现世与末世的人,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你——但是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了,我们已经被陷落地包围了,你是与不是,全都来不及了——等这个冬天熬过去,山门倒转,我就送你走,别再回来了。”

第五十章

褚桓捏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戒指,整个人就像是凝固在了火光里,足足有一分钟没吭声。

他明明知道南山这样是为了什么,而且易地而处,褚桓觉得自己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但是心里就是起火落火的,怎么也按捺不住。

如果不在意,当然心有天地宽,他理所当然地可以又冷淡又宽和,然而七情连着六窍,一不小心就会忍不住发作无理取闹一番。

此时深更半夜,不远处还睡着几个警醒的人,实在不是什么怒发冲冠的好时节,所以褚桓默不作声地将水罐拎过来,灌下两口凉水,等着烧焦的肝自然冷却。

可是没用,他肚子里烧着的仿佛是一把三昧真火,凡水浇不灭。

褚桓自觉多年修身养性,已经能算在脾气比较温和的那一拨人里了,他自己也算不清有多少年没这么大的气性了。

片刻,褚桓实在摒不住,近乎轻声细语地说:“麻烦你再说一遍。”

南山喉头微动,哑声回答:“我送你走,别再回来了。”

“这个,”褚桓的目光一直刺进南山的眼睛里,把戒指举起来放在他眼前,“你不要了是吧?”

南山脸上闪过难以抑制的痛苦神色,他直直地盯着火堆,额角露出滑动的青筋,良久,应道:“……嗯。”

“好。”褚桓点了点头,似乎是笑了一下,笑容中有说不出狠意,抬手就将那素圈摔进了火里,火堆被他砸得火星四溅。

南山吃了一惊,想也不想地要将手探进火堆里去捞,被褚桓一把扣住手腕。

他那手像鹰爪一样,坚硬的关节磨砺着南山的腕骨,两人僵持半晌,褚桓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捞起南山的长发,凑在鼻子下,低声说:“你不是说你是我的人么?”

南山无言以对,脸上假装平静的表情几乎难以为继。

褚桓用拇指蹭着南山的手腕,他手掌如铁,近乎要攥碎南山的手腕,手指摩挲的动作却极轻,仿佛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带起某种冰冷而战栗的情色意味。

褚桓嘴角一翘,冷笑着近乎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说,你们守山人能一诺千金么?”

南山:“褚桓……”

褚桓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让南山气得胸口疼。

他在心里苍白无力地试图说服自己——他们两个人应该坐下来,应该各自理智地痛陈一番利弊,互相讲一讲彼此的顾虑,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通过谈判,达到某种共识,再心平气和地商讨如何推进下一步的各种事宜——这才是成年人解决问题的方法。

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褚桓握着南山的手腕,深吸了口气,凉夜里清澈的空气就在他的肺里来回进出,褚桓闭了闭眼,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可是旁边,南山还没有一点眼色也地在那火上浇油。

“是,我对不起你。”南山沉默了片刻,居然还毫不避讳地全盘坦然承认,“你想怎么样都行。”

“对不起你”这几个字,绝对是世界上最能让男人窝火的话之一,南山简直是作死地直接往褚桓身上丢了一公斤的炸药,沾火顿时爆了。

“我想怎么样都行?”褚桓怒极反笑,他突然一把掐住南山的颈子,迫使对方以一种局促的姿势抬起头来,褚桓将声音压低得近乎耳语,险些隐没在“哔啵”乱响的火烧木头中,他凑近南山耳边,冷冷地问,“族长,那我就在这上了你,强女干你,也行吗?”

南山的颈动脉在褚桓手指尖疯狂地跳着,而他双目充血,居然真就一动不动。

褚桓拎着他的脖子,有心想将他一口咬死,他咬住南山的锁骨,在上面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又粗鲁地揉捏过南山的胸口,狠狠地扯住他的裤子,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腰间的淤青处。

褚桓漠然地盯着南山的身体,面无表情地说:“躺还是趴,你可以自己选一个。”

南山垂在身侧的拳头绷紧如拉到极致的弓弦,几乎能听见他筋骨关节绷紧摩擦的碰撞声,略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里布满血丝。

两个人再次静默而短暂地僵持在一起,离得极近,又仿佛极远,褚桓侧过脸就能碰到南山的耳廓,而他的族长无论是伤还是疼痛,都脊梁挺直地端坐在原地,侧脸如刀,目光望向遥远的地方,倔强到了极致,就成了一种无声、又无可撼动的强硬。

褚桓能感觉到南山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如戳不动的石头。

他突然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终于没有做任何事,只是若有若无地在南山脸上轻轻碰了一下,像一个温柔的晚安吻。

而后褚桓松开了给对方的钳制,手也从南山的衣服里退回来,仔细地替他捋平裤子上的褶皱,往旁边后退了半尺,仰面躺在地上。

星河有些晃眼,褚桓就干脆闭上眼睛,长久地不言语了,好像睡着了。

直到他悄无声息,南山才缓缓地转过头,隔着一个火堆,不错眼珠地注视着他。

这时,褚桓忽然呓语似的开口说:“路上三言两语就能跟人来段艳遇,甜言蜜语的序言还没念叨完,一见事情有变,就拍屁股走人……”

他似乎有些疲惫,平躺的时候锁骨凹陷,撞进南山眼里的,是多日来变得尖削的下巴和越发分明的脖筋。

褚桓静静地问他:“在你心里,把我当什么人了?”

南山哑口无言,哪怕是褚桓打他也好,侮辱他也好,都仿佛没有这么一句话在他心上戳得更深。

褚桓没有睁眼,他抬起一条胳膊,微微侧过脸,将额头靠在自己的胳膊上:“你和你们那个山羊脑袋的长者一样,觉得河那一边的人,归根到底都是不能相信的吧?”

南山嘶声说:“我没有。”

褚桓充耳不闻,他忽然原地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南山,脊背微微弯曲,曲线陷进凹下去的腰窝里,他保持着背对南山的姿势,闷闷地说:“我不是道德模范,但也不是人渣——至少没对你人渣过。”

褚桓的这番话,本来是有一点示弱苦肉计的意思,然而他说着说着,还真把自己说得委屈了起来,于是不得已,立刻打住了自己的话音。

野外的地面冰冷坚硬,即使身侧就是火堆,那一点温暖也是杯水车薪。

没打扫干净的石子粗粝地硌着褚桓的胳膊,他双臂抱在胸前,是个打架前防御的姿势,此时却犹如抱住了一腔酸水。

褚桓决定不说了,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把自己说得挺伤心。

如果目光有温度,估计褚桓已经被南山的目光烧着了,南山恨不得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一抱他,恨不得直接将手伸进火堆,把那枚烈火中岿然不动的戒指取回来。

南山牙关咬得太紧,不知不觉中,就是满口的血腥味。

“你知道什么是陷落地吗?”南山哑声问。

褚桓没动,却微微睁开了眼睛。

“陷落地就是死地,里面没有意识,没有任何能动的东西,不算死亡,也没有生机,你不是见过我族山洞中那几个活死人了么?”

火堆已经开始衰弱了,但是谁也没去管它,南山说:“很久以前,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一支的,那时候这个世界有很多人,平原上、山上都是各个部族,也有南来北往互相交换物品的商人。而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圣山上,因为与守门人的特殊关系而得到格外的尊敬,久而久之,我们就得名‘守山人’。”

“圣书上说,有一天世界将黑。”南山说,“当时没有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后来,逐渐有逃难的部族来到了附近,纷纷声称自己的聚居地被一团阴影吞噬了。”

褚桓终于给了他一点反应,开口问:“吞噬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了。”南山说,“我们山洞里那几位变得一动不动的朋友,起码还有个完整的身体,然而他们说的被‘吞噬’的人,却什么也没有剩下,就是凭空消失了。”

褚桓把方才的伤心和纠结丢在一边,从原地坐了起来:“没有尸……遗体吗?还是碎成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南山说,“就好像那些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褚桓犹疑片刻,又问:“等等,你们说的圣书……到底是什么?”

“相传是一块大石头。”南山说,“内容流传很广,以前各族都有一个差不多的版本,不过最开始怎么样却没人知道了,后来各族保存的内容也都断了篇,变成了口耳相传。”

口耳相传这种事从来都是没准的,褚桓忍不住追问:“真正的圣书没人追寻过么?”

“有。”南山转过头,望向陷落地的方向,“不过传说中的天石圣书早就已经在陷落地里了,没人找得到。”

褚桓皱了皱眉:“可是我在山上看到了山水和树,如果任何生命在陷落地里都会消失,那树为什么会存在?”

南山看了他一眼:“树没有意识。”

褚桓骤然想起在山顶的时候,南山冲他嘶吼的“别看,别听,别想”,他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问:“你的意识是……所谓的‘陷落地’吞噬的是‘意识’?”

南山摇摇头:“不知道。”

褚桓艰难地理着自己的思路:“那几个老兵在震动期的时候误入了你们的地盘,相当于抹杀了他们在河对岸的存在,所以时间停止了,那是不是也同一个道理,所谓‘陷落地’与你们这边……并不是一个……”

他不知道怎么说,好一会,才找到了一个最接近的词:“维度?”

南山艰难地将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撕下来:“我不知道。”

“长者说它是活的,这么多年,它一直在吞噬,在扩大自己的地盘,这几年运动尤其明显,但我以为至少还有几十年,没想到……”

南山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半晌才续上自己的话音:“山门连着另一个世界,是这里唯一的生路,这样下去,大概我们在这一两年之内,只会有两个下场——要么是山门被那些活不下去的怪物踏碎,我们战死,要么是山门在陷落地面前关闭,我们和其他人一样,被吞噬进里面,一起消失。”

褚桓:“所以你决定不要我了。”

他这句话就好像水花落到了滚油里,一下就把南山心里炸得乱七八糟,南山的胸口难耐地剧烈起伏了几次,手指恶狠狠地攥住无辜的草地,指尖几乎被那坚韧的草茎勒出血来。

褚桓看了他一眼,继而一言不发地爬起来,找了个最远的角落,兀自躺了下来。

南山的脊背僵硬得好像碰一下就会断开,而他低着头,并没有回头。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觉得气氛隐约不对,然而具体哪里不对,却又一直说不清,小芳胆战心惊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试图找出个源头,直到他按着原计划将众人一直领到了那隐蔽的山洞寒潭附近时才发现,原来源头出在他们贱人大王身上。

褚桓默默地走在断后的位置上,从早晨开始,就一句话都没说——往常也有族长开路他断后的情况,但褚桓并不是一味的走,一味的戒备,他时而会撩拨袁平几句,时而会对着南山的背影吹几声口哨,招得族长迫不得已回头看他一眼,就坏笑一下。

纵然再紧张,只要褚桓还有力气,他看起来都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从没有这样一脸低血压地板着脸过。

临近潭水,几个人停下来休息,顺便谨慎地探查山潭里有没有其他的危险。

褚桓依然顶着他上坟讨债的臭脸,叼着一根草茎远远地缀在后面,双手抱在胸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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