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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丹青上——by逸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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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师父,我会的。”陈恪之郑重道。

新闻上滚动的报道刷新死亡人数,即使播报中不断强调非典的死亡率低于百分之二十并且已有治愈病例,但在普通民众心里染上了这个病无异于与死亡划上了等号。

专家越是义正言辞地辟谣,民众们就越觉得是糊弄人,这么大的事,为了不兜责任,肯定有瞒报的死亡病例,这都是天朝的惯例了。

所以新闻里那些治愈之类的报告对民众们的恐慌根本无济于事。

连陈恪之都不例外,他无法确定这是否就是覃父的遗言。

“那我先挂了。”

“嗯。”

父子连心,打完电话后覃松雪不放心,又问陈恪之发生了什么。陈恪之不愿多谈,只道:“师父走了那么久,有点想你了。”

那天是覃松雪第一次见他妈妈落泪。

覃母被县委的司机送回来,两眼发红,眼睑还有些肿。

覃松雪被吓了一跳:“妈妈你怎么了?”

陈恪之知道他师父挂了电话就给覃母打了,行政中心离这边不远,覃母显然是平复了情绪才过来的。

这事得瞒着覃松雪。

“妈妈没得事,滴的眼药水有点过敏。”覃母下了车就紧紧地抱着覃松雪。

覃母工作繁忙,眼睛容易疲倦,包里时常放着一瓶眼药水。

覃松雪被抱得有些不舒服,稍微推开了覃母,胖乎乎的手摸她的眼睑:“那下次就莫买那个牌子啦。”

“嗯……好……”覃母稳了稳心绪。

“黎县,要不要我去喊个盒饭?”司机在一旁道。

发生这种事情也没心思做饭了吧。

覃母站起来勉强笑了笑:“不麻烦了,小吴你先回去吧,放假还要麻烦你真是不太好意思。”

“黎县你太客气了,都是应该做的……”

小吴对覃母的情绪有点担心,不过看到覃母坚定的样子又很佩服这个女人,老公在外情况不明,一旦她倒了,她儿子就会没了主心骨,为了这个孩子,她必须撑住这个家。

覃父还给陈父打了电话,托他们一家照顾好覃母和覃松雪。陈母心善,听到这个消息哭得比覃母还厉害,晚自习都没去上,要在家陪着覃母。

饭还是覃母做的,她早上买了菜,中午吃过饭以后才去单位报的到,本想节假日提前下班,没想到接到了覃父的电话……

这天陈恪之也留下来吃饭了,覃母就多炒了一个菜。

晚上陈恪之和覃松雪照例在书房练字,覃母被陈母叫走了。

陈家已经拉了宽带,可以随时上网。

覃母双手颤抖地在键盘上敲下关键字。

但是现在全国疫情遍布,人人自危,出一两例病情已经算不得稀奇,不可能上电视重点报道,只能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

覃母无比懊悔为什么在覃父走之前不强行让他买个手机。

那时候的网络并不似如今这么发达,覃母搜索了半天也只有h市出现了疫情的新闻,覃父他们那里不是头一个爆发的,所以根本无从得知患者信息。

覃父在电话里只说他们学校发现了病例,为了安全起见必须封楼,但是细节只字未提。以覃母对他的了解,事情多半不会那么简单,按照覃父的性格,要是真没事,他一定会解释一大通,而不会像是交代遗言那样把自己的藏品如数告诉了覃母,让她以后卖的时候不要被女干商坑。

“老陈啊,要不要给大哥打个电话,看看他方不方便打听一下消息?”陈母忧心忡忡的。

“我试试吧。”陈父说着就拨通了陈建国的号码。

覃家书房。

“蝈蝈,我妈妈从来不打牌的。”

陈恪之看向他,才发现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覃松雪才写了半张毛边纸的曹全碑,字排列得乱七八糟,藏锋也没写好,回锋回得到处露锋,非常明显地心绪不宁。

“赵阿姨刚才喊我妈妈去打牌,我妈妈从来不打牌。”

说话的时候覃松雪下嘴唇在抖,好像立刻就会哭出来。

陈恪之放下笔,搂住覃松雪,亲了亲他眼睛:“球球,乖啊……你哭什么……”

“今天我妈妈哭过了,她根本没有眼药水过敏,她滴的眼药水……是上个星期我去买的,和她以前用的那个长得一样,怎么可能过敏……”覃松雪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已经开始一抽一抽的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就是不肯掉下来。

陈恪之沉默着没说话。

“还有……我爸爸以前打电话回来都是座机,今天他打回来是用的手机号码,来电显示上面我都看到啦,我爸爸还没买手机,他肯定是拿别个的手机打的……我爸爸跟我讲过,手机打电话好贵,他每次都要走好远去找公共电话亭,今天和以前不一样……”

客厅里的座机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来电显示器,是前年覃母为了方便回电话装上的,覃松雪今年经常接到覃父的电话,看那个小小的黑白显示屏已经成了习惯。

“蝈蝈……我好讨厌你们这些大人……有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讲……我爸爸到底怎么啦!我好讨厌你们!”

覃松雪说完就挣开了陈恪之,蹲下身抱着膝盖哭了起来,他哭的声音很小,胖乎乎的身子一直在微微地抽,呼吸急促地像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第29章

覃松雪这副样子看得陈恪之很揪心。

家长们都以为孩子小,什么都不懂,却忘记了孩子的心思其实是最为敏感的,关系到自己父母,一向粗神经的覃松雪这次的直觉无比精准,一下子就发现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球球,别哭了……”陈恪之拉着他站起来,重新抱住他,自己坐在了椅子上。

陈恪之仿佛成为了覃松雪唯一的依靠,覃松雪死死地攥住陈恪之的衣领,滚烫的泪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胸口。

“球球,哥哥在呢。”

“蝈蝈……呜呜……我好想给我爸爸打电话……”

“球球,你先别哭,听我说好吗?”

覃松雪哭着没搭话,把脑袋埋在陈恪之的肩窝。

“你现在不能打电话找师父。”

“为……呜呜……为什么?”

“听我说……师父住的地方发现了病人,他现在在那栋楼里面和医生在一起,只是打电话不方便,没有大问题的。”陈恪之为了让覃松雪放心,半真半假地说着。

“那他们……呜呜……为什么不告诉我?”

“师父怕你担心他,黎阿姨也是。还有因为师父那边有病人,黎阿姨很着急,所以她才会哭。而且她还怕你知道这件事受不了,所以才费尽心思要瞒着你。”

覃松雪完全无法理解大人的所作所为,一遍一遍地问为什么。

“球球,别因为这个和爸爸妈妈生气。黎阿姨现在很伤心,如果你再和她生气的话她会更加难过的。”

“那我要怎么做……”覃松雪肿着眼睛问道。

“因为黎阿姨他们都把你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受了刺激会做傻事,你就证明给他们看你已经不是小朋友了好不好?”陈恪之循循善诱,已经成功转移了覃松雪的注意力。

“蝈蝈你教我……”

“首先,你不能让他们发现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这样他们会很担心你的,你已经长大了,不该让黎阿姨他们担心你是不是?”

覃松雪点头。

“然后你要让黎阿姨的心情好一些。师父不在,家里就只有你一个男子汉,你必须要保护黎阿姨知道吗?晚上她一个睡觉会害怕,你要去陪着她,知道吗?”

今天晚上不能和蝈蝈一起睡了。覃松雪抿嘴,做出了决定。

“当事情完了的时候,黎阿姨也会知道你已经长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保护其他人了。你说这样好不好呢?”

覃松雪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爸爸不在,他一定要保护好妈妈。

今天的字是练不成了,陈恪之把毛笔和砚台洗了,又拿用冷水浸过的毛巾给覃松雪敷眼睛,不让覃母回来的时候看出覃松雪哭过了。

覃松雪非常配合。

当覃母从陈家回来看到覃松雪抱着小枕头躺在大卧室的床上时,还有些纳闷,他怎么没去找陈恪之呢?

陈母拉着覃母说了很久的话,大都是劝慰之语。天色已经很晚了,覃松雪哭完之后有点累,陈恪之帮他洗完澡之后,他就跑到床上躺着等他妈妈回来。

“妈妈,今天我和你睡。”覃松雪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覃母简单地洗漱之后躺到床上,覃松雪爬过来凑到她身边,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对她耳语道:“妈妈你莫怕,爸爸不在家还有我咧。”

覃母差一点眼泪夺眶而出。

覃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春节前只是两广地区有病例,他以为只是地域性的流行病,h市在小县城北方,离两广很远,所以他没有多想就去学校报到了。到了学校之后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这时在帝都等一线城市陆陆续续爆出了病例,不出一月,非典已蔓延全国。

学校里的人基本上都戴上了口罩,但病毒仍然防不胜防,劳动节假日的第二天,寝室老五出去见了一趟女朋友,第四天早上就发了高烧,整栋宿舍楼立即戒严,覃父没法出去找公共电话,问另外的室友借了手机,他们整个宿舍都得去医院隔离。

虽然不知道老五的情况怎么样,但现在发烧,恐怕凶多吉少。

死亡和他们如此靠近。

这些事情他没有告诉千里之外的覃母,而是把他留下的财产全部交给了她,还说如果放不下心就联系在省城的陈建军,他懂行情,把东西交给他不会吃亏。结婚十年,他留给她的只有那些藏品了。

在医院的日子覃父度日如年,所幸第一天和第二天他都没有发烧。

在他打电话的第二天,陈建国传来了消息,确定病患不是覃父,覃母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一些。

六号学校开学,陈恪之照例一路送覃松雪过去。

覃松雪一路上都没说话,由着陈恪之牵着他的手。

到了教室门口,陈恪之弯下腰整了整他的衣领:“别胡思乱想,大伯伯说了师父没事的。”

“嗯。”覃松雪点点头,情绪还是不高。

“放学别排路队了,跟老师说一声,我过来找你,一起回家。”

因为没有校车,小学放学为了安全,学校规定回家路线差不多的学生组成一个路队走,之前陈恪之还能脱离自己班的队伍跟着覃松雪,上了六年级后老师喜欢拖堂,覃松雪怕饿,陈恪之就让他一个人先走。

“蝈蝈再见。”覃松雪踮脚抱了他一下。

覃松雪还不到九岁,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失去了父亲会是如何,他想了一下他爸爸如果感染了那个病,再也见不到他,他心里就特别难受。

他形容不出那样的感觉,好像五脏六腑都空了一般,又像是上次过年偷喝了一杯葡萄酒后,晕晕乎乎地看什么都不真切。

班上的胖子同学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还没开口全班就哄堂大笑,老师气得直拍讲台让他们注意课堂记录。往常他是起哄最大声的那一个,但现在他却笑不出来,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发笑的地方。

不过就是上课被随机点了起来吗,他什么都没说,有什么好笑的?

覃松雪想起了班上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同学,曾经做过他同桌,上个学期她一个星期没来上课,听老师说她蹬三轮车卖炒饭的妈妈出车祸死了,还号召全班给她捐款。

如果他爸爸生病了,班上同学会捐款给他吗?

应该不会……她爸爸是个摆摊给人修鞋配钥匙的,他妈妈却是副县长……不知道妈妈现在在家干什么……

“覃松雪!”

老师带着火气的话把覃松雪的思绪给拉了回来,覃松雪吓得不轻,忙不迭地站起来,他坐在最后一排,还弄倒了椅子,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全班又哄堂大笑。

“0除以任何数都得0,这句话对不对?”数学老师很不满覃松雪上课走神,随口问了一个问题。

“对……不,不对!”覃松雪说了一个答案,随即又改口。

“那你说这句话为什么不对?”数学老师皱眉。

“因为0不能做除数。”

“给我去后面站着!”数学老师指着教室后面的角落,抬高了声音道,“上课不认真听,我说的是‘除以’,不是‘除’!你一天到晚不是破坏课堂纪律就是骚扰别的同学!下个学期就要学一元一次方程了,你再这么下去,等着不及格吧!”

覃松雪一言不发把椅子扶起来往教室后面走。

“课本都不要啦?你还要不要听课,是不是学生?”数学老师厉声道。

覃松雪又走回去拿了课本。

教室里鸦雀无声。

数学老师继续讲判断题,她很满意这样的课堂纪律,这个班早该狠狠地管了。

覃松雪并不是第一次被骂,往常他都没有太大的感觉,陈恪之告诉他不必在乎老师骂他什么,只要学的东西都弄懂了就行,不撒谎不逃课不欺负小同学,其余全部无所谓。

可是这一次他为什么那么难受呢?

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他只不过是想想爸爸,没有听清老师念的题目,就变得“不是学生”了。上课起哄的也不只他一个,为什么偏偏揪着他不放?他今天上课明明很老实的。而且上学期数学期末他还考了98分,难道下个学期学了那个什么方程就要不及格了吗?

覃松雪想不明白。

刚刚同学们的眼神分明是在幸灾乐祸。他觉得好像被这些人抛弃了,包括老师在内,他们都不喜欢他。

可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呢?

憋了一晚上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课本上,覃松雪无声地哭了。小恪蝈蝈不在他身边,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很无助。

小恪蝈蝈说他是男子汉,不能哭,他还要去保护妈妈。

可他还是很难受啊……

哭的时候躲起来不被人发现就好了吧?

覃母在家里等了一天的电话,覃父一个都没有打过来。

h市感染者人数在不断上升,陈建国也没有带来噩耗。

不管怎样,如果覃父真的出了事,陈建国那边的消息应该是靠得住的。

这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更好。

黎家二老还不知道覃父的情况,如果他们知道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说不准会让覃母去变卖覃父的藏品,再把钱分给他们用,然后催着覃母去找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嫁了。

家长们很有默契地不在孩子们面前提到非典两个字,覃松雪和陈恪之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每天照常吃饭练字做作业。

只是覃松雪越来越依赖陈恪之了。

只有在陈恪之面前,他才可以毫无顾忌地肆意宣泄自己压抑的情绪。

他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可以对陈恪之说。

不管发生什么,小恪蝈蝈都会一直保护他。

第30章

第三天覃父借到了手机,打电话回家,说一切安好。

病毒的潜伏期有10天,覃父他们必须被隔离那么久才可以从医院里出来。

老五已经确诊,x线胸片肺部阴影在进医院的第二天就出现了,验完血后也进一步肯定他感染了sars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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