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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丹青上——by逸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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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父戴着一副度数不高的散光眼镜,眉头微蹙,握住一支笔杆已经被摸得发亮的羊毫,沾墨浸没笔根,起势下笔,一气呵成,墨浓转墨枯,收笔再沾墨。

覃松雪又看了看陈恪之。

陈恪之认真写字的时候也很帅气,神情和覃父如出一辙,但多为谨慎,没有覃父的从容。

所以覃松雪更喜欢看他爸爸写字,在他看来,那简直是一种享受。

他要练多久才会变成那样呢?

覃父用笔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好好写字,发什么呆。”

覃松雪吐了吐舌头。

“,第二颜真卿的,这些都得学。苏东坡的字比米芾的厚重,他的风格偏颜真卿那一代的名家,而米芾的是二王。他的性格也没有苏东坡沉稳,非常狂妄,从他们的字就可以看出来。”覃父喜欢在练字的时候普及书法知识,不用单独教,省时间。(二王是王羲之和王献之的并称。)

覃松雪:“看不出来。”

覃父:“……”

覃父干笑两声:“那是你水平不够。”

覃松雪有点受打击,他学的赵孟頫和米芾,就觉得他们的字好看,特别是赵孟頫,作品美得像画。但他们的性格……他看得出来个屁,又不是毛润之,特点那么鲜明。

“米芾的妈是皇帝的奶娘,他和皇帝的关系很不错,所以为人也狂妄,他还批过写颜体柳体出身的人字不会好到哪里去,自认为是当朝第一的书法家,自视甚高,在官场也没什么人缘,当官一直不如意。你们两个以后别像他一样,眼睛里只有写字画画,不食人间烟火,混不下去的。”

“爸爸,真的有这种人呀?平时做的事只有写字画画……难道连电视都不看?”覃松雪十分好奇。

“当然有。”覃父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爸爸你快讲!”

“就有个人,写字很努力,为了入国展,买了两箱方便面放家里,锁了门练字,一个月没出来。后来其他人觉得不对头,就敲门,没人开。砸门看才发现那个人已经死了。”说到这里,覃父无奈地笑,“累死的。”

覃松雪瞪大眼睛:“然后咧?”

“书协给他追加了会员称号……有屁用,人都死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真有人写字累死的。”

“是咧,有屁用。”覃松雪附和道。

陈恪之:“……”

书画圈里的荒诞事情非常多,平常人看来不可能发生的事在圈里比比皆是,这只是其中一件。

明朝还有更为极端的例子,例如刚写完文辞愤激的徐渭,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拔下了壁柱上的铁钉往耳朵里钉。伤好之后仍然摆脱不了这种极端癫狂的状态,反复自杀九次,最后还把他老婆给杀了,人也进了监狱。放在现代,早就直接扔进精神病院了,妥妥的。

所以覃父对他们要求严格一直是建立在他们愿意学的基础上的,如果走岔了路,思想变得偏激,覃父断然不会让他们继续学下去。

黎超和覃松雪依然不对盘,但陈恪之一直和覃松雪在一起,而且他是在覃家学写字,所以没有大动作,也不会和覃松雪当面争执。

但是覃松雪闲不住,喜欢在小地方去膈应黎超,例如趁黎超不在,偷偷把其他牌子的墨汁倒在他碟子里,如果黎超第一天没洗,第二天第三天墨水绝对臭烘烘,写完一张纸能熏死人。

黎超从没练过字,不知道墨汁混合会变质一说,只得默默地把墨水给倒了。

覃松雪讥笑不已,乐此不疲地干了四五回。

至此,黎超也觉得不对劲了,其他两个女孩子用的也是瓶装的墨汁啊,为什么她们的不臭?他用的墨汁还比她们的好呢。

“那个……我的墨水怎么那么臭啊……”黎超伸出食指敲打陈恪之的桌面。他不是覃父的弟子,所以不能喊陈恪之是师兄,而他没把陈恪之当哥哥看过,直呼其名的话不尊重的意思又太明显了,权衡之下只得喊了一句“那个”。

陈恪之是知情的,淡淡地瞟了一眼黎超:“不知道。”

覃松雪心里藏不住事儿,立刻捂嘴偷笑。

覃松雪的动作比较大,黎超看到他的动作,一拍桌子:“笑什么!我就晓得是你搞滴鬼!”

“闭嘴!”几乎是同时陈恪之也拍了桌子。

陈恪之瞪着他,手边的字已经糊成了一坨——刚刚黎超拍桌子动静太大把陈恪之给影响了,桌子抖得厉害,陈恪之没防备,一笔下去画了个大墨团。

陈恪之是个完美主义者,连练习的毛边纸上都不能容忍错字和走形,这么大个墨团把他整张纸都给毁了,一时间也发了脾气。

陈恪之把废了的毛边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换了一张新的,重新折了格子。

黎超当即噤声,陈恪之瞪他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会被弄死,那眼神狠得不像个少年。

他就是怕陈恪之。

非常忌讳。

有他在,他根本动不了覃松雪。

而覃松雪有陈恪之在,做什么都肆无忌惮,还公然嘲讽黎超的字写得难看。

欧阳询的字非常好掌握,但黎超是初学者,总有不会写的地方,但他又爱面子,为了显得自己聪明,覃父教了一遍后他就会抢着说会了会了。

覃父没心思验证他是真会还是假会,既然他说会那就算会了吧,所以没再教他。

虽然没学会那个笔法,黎超该装的还是得装下去,硬着头皮回忆刚才覃父的起笔走势一点一点地写那个字。

“嘿嘿。”覃松雪叼着笔,看黎超的毛边纸。

黎超知道自己是写错了,色厉内荏道:“笑什么笑,刚才姑父就是那么教的!”

覃松雪撇了撇嘴,走到黎超旁边,看了那个字,然后十分精准地临摹了黎超写不会的那个字。

“我爸爸讲是这样写的,你真是……啧啧……”覃松雪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惋惜表情,“七窍通了六窍啊。”

一窍不通。

黎超简直要被这小痞子气炸了,覃松雪他不就是多学了几年字吗,吵什么吵,写个字也在他面前炫耀半天!

“球球。”陈恪之用食指敲了敲覃松雪还没写完的字帖,让他回去,别老管闲事。

覃松雪得意洋洋地跑回去继续临摹。

一个暑假下来黎超被覃松雪整了好几回,黎超一直没找到机会报复回来。讽刺覃松雪字写的丑,他看不懂,想不出他的字丑在哪里;要揍覃松雪还有陈恪之在,毕竟他一人之力太单薄,他绝对打不过陈恪之;别的恶作剧又没地方实施,这里是覃家,他也不能撒野。

黎超憋屈了将近两个月。

而黎超和覃松雪的矛盾在积了这么些年达到了顶点,终于在开学之后爆发出来。

陈恪之上了初中,上学和放学不和覃松雪一路了,覃松雪只能自己走着去,边上没了那个可以随时说话的人他有些不习惯外加不高兴。

下午三节课,覃松雪第二节有体育,刚好和黎超那个班碰在一起。

小学的体育课老师都不怎么管,做了热身运动以后就宣布自由活动了,而小朋友们,特别是男孩子都会聚集在学校修的小游乐场里面玩儿。

小游乐场里面有用大块的水泥转头砌成的模拟城堡和围墙,游乐场的地面又铺满了小碎石子。覃松雪喜欢和同学在里面打攻防战的游戏,捡根木棍当剑,石子当飞镖,从一年级一直到现在。

黎超第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就看见覃松雪了,那小痞子就算化成灰了他都认得。

黎超肚子里一直憋着气呢,覃松雪落了单,他一定得把暑假吃的亏全部补回来。

覃松雪和他同学扔石子都是一粒一粒地扔,直径不超过一厘米,砸在身上也不疼,偶尔他们还会用做的沙包代替。

覃松雪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黎超,开心的一直在城堡上面爬上爬下,转移阵地。

瞄准,扔一个小石子出去。

“打中啦!你一秒钟不准动!”覃松雪喊道。

突然间一大把石子从后面击向了覃松雪,覃松雪毫无防备,顿时哇哇大叫。

“哪个拿石头丢我咧?好痛啊!好痛啊!”覃松雪捂着后脑回头看。

又一把石子飞了过来,正好一粒小碎石击中了覃松雪的左眼睛。

“啊——!”覃松雪疼得眼泪刷的下来了,捂住受伤的眼睛蹲在地上,等疼痛缓解过去。

黎超不知道他砸中了覃松雪的眼睛,跑过去大喊大叫:“覃松雪!你刚才丢石头砸到我眼睛里头去啦!我眼睛现在都是红的!”

黎超确实双眼通红,那是他过来之前自己拼命搓的。

“我的眼睛……”覃松雪满脸眼泪,想的都是如果他瞎了怎么办,打他的那个人怎么那么坏!不对……刚刚说话的怎么好像是黎超?

是他扔的石头?

覃松雪根本没听黎超话的内容,倏地就地抓了一大把石子,站起来砸向黎超!

就是这个没教养的二流子砸他!要是他真的看不见了怎么办?他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小恪蝈蝈了!他再也不能写字了!

覃松雪恨死了黎超,恨不得当场把他捶死。

砸完之后覃松雪拿起手里的木棍就往黎超身上打,黎超猝不及防,手里没拿着家伙,被覃松雪打了好几下狠的。

黎超疼得厉害,也开始反击。

两个孩子扭打成一团,极其凶狠,似乎要把这些年所有的恩怨一并爆发出来。旁边的同学根本不敢上前去拉架,怕受到波及。

他们两个是被体育老师给拉开的。

覃松雪左眼通红,所幸没有流血,身上一片狼藉,脸上还有破皮的地方,黎超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脸上没挂彩,但是身上被覃松雪揍了个瓷实。

发生这种恶性事件,老师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家长,尤其是覃松雪还是主管文化教育的副县长的儿子,引起了校方足够的重视。

老师打了电话一问之下才知道,两个小孩儿家里还是亲戚。

黎兴国面对覃母的时候异常尴尬。

覃松雪被送进了医院,医生看过之后开了一堆眼药水和药膏,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说是眼角膜二层划伤,必须要好好保养视力今后才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覃母的心情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些,她就担心覃松雪的视力会受到永久性的损伤。

黎兴国坚持要付医药费。覃母冷冷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

而陈恪之放学回来看到覃松雪受伤后,只问了一句:“谁干的?”

覃松雪扑进他怀里委屈得大哭:“黎超!黎超他拿石头砸我!”
第34章

每个小孩几乎都幻想过在别人面前炫耀:“我有一个会为我打架的哥哥!”

那是除了父亲之外最伟大的存在。

除开黎超这个死对头不算,没有血缘关系的陈恪之替代了这个角色,覃松雪的童年很圆满。

黎超在家里反省了整整两天,这次黎家二老拦不住了,黎兴国铁了心要狠狠教训他一顿。他伤的是覃松雪的眼睛,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他们一家赔得起吗?

在学校他就弄清楚了前因后果,覃松雪一个人好好地在那儿玩着,是黎超自己去挑事的。黎兴国想起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们家这个熊孩子什么时候能省点儿心?

覃松雪对着陈恪之告状之后就和往常一样没了下文,但是覃松雪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不管过多久陈恪之都会帮他出这口气的。

他想的没错。

陈恪之的报复迟来了将近一年,久到覃松雪几乎都忘了这码事。

他既没有请假,也没有逃课,大摇大摆地就把黎超堵进了小巷子里,那是黎超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也是游戏厅的不远处,有一家卖米粉的小作坊,但到了傍晚已经关了门。

伏击的绝佳地点。

陈恪之选的日子是中考的三天,他们学校作为考点全部放假,而小学照常上课。没人知道陈恪之是如何摸清黎超回家的路线的,而且还对他回家的时间掌握得一清二楚,卡得分秒不差。

黎超看到穿着背心裤衩跑鞋的陈恪之一愣,心道今天坏事儿了。

陈恪之迟早要收拾他,平安无事一年,他以为陈恪之也许不想去计较,也许是不在一个学校不方便。他没想到陈恪之这么能忍,不声不响将近一年,然后冷不丁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个没人的小巷。

喊一声让游戏厅的人来帮忙?那里面太吵,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打电话?他没有小灵通。

“跑?”陈恪之嗤笑一声,面部表情依然冷冷的。进入青春期后他开始疯狂地长个子,已经突破了一米七,身上的肌肉轮廓也越来越明显,穿着背心显得尤为打眼。

黎超是想跑,他打不过陈恪之。

可是陈恪之一开口,他就发现他完全挪不动脚步了——陈恪之明显有备而来,如果他就这么抬腿跑了,肯定跑不过陈恪之,到头来还是会被打。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堵你。”陈恪之云淡风轻的样子让黎超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陈恪之扬了扬下巴,露出脖子的喉结:“过来。”

迫于压力,黎超僵硬地抬抬脚步,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

他在离陈恪之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让你停了?”陈恪之仍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黎超又一点一点地挪了半米。

在陈恪之面前站定的时候,他不自在地捏紧了裤子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陈恪之的表情。

然而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陈恪之动手了。

一记勾拳打在黎超两侧肋骨下方最柔软的一处,仿佛胃都要被打出来一般,黎超当场就跪了下去。

但是陈恪之没给他机会,扯住他半长的头发用膝盖顶向他的脸。

一膝盖将黎超踢得鲜血直流。

黎超终于知道他平时耀武扬威的打架是小儿科了,陈恪之出手是招招要人命,他走过来的时候就想着等陈恪之有动作他立马反击,但显然陈恪之是个行动派,他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动了手。

黎超想呼救,可陈恪之在下一刻就伸手卸了他的下巴。

如果黎超多看两本书的话,就会知道陈恪之用“练家子”这个词来形容再适合不过。

黎超痛得泪都出来了,徒劳地发出了几声啊啊的声音,由于下巴合不上,所以声音并不大。但就算有住户注意到下面有孩子打架,如果没见凶器多半不会管,这一带游戏厅和网吧都多,同样社会青年也多,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儿,谁愿意去劝架惹一身骚啊?

本以为陈恪之来了三下已经出了气,可是下一秒他就被陈恪之放倒在地,手臂张开。陈恪之一脚踢向他的腋窝,他的肩膀和胳膊顿时没了知觉。另一侧也如法炮制。

黎超彻底瘫了,陈恪之的格斗是陈父手把手教的,陈父当年单兵演练全军第二,有名的散打王。这一年陈父架不住陈恪之每天念叨,几乎倾囊相授,陈恪之学得很快,短短时间就有了陈父的三四成实力。

直拳,崩拳,勾拳,踩腿,铲腿一连串的动作,很巧妙地避开了咽喉、太阳神经丛等重要部位,专挑不威胁性命又脆弱的地方。

一分多钟下来黎超几乎去了半条命。

陈恪之打完人之后有些喘,额头上渗出了一些汗,但衣冠整齐,表情仍然一成不变。他揪住黎超的衣领:“别想报复回来,你没那个本事。”

黎超没有失去意识,陈恪之刚才的力道明显手下留情了。

“你会告诉黎兴国,说他儿子被陈恪之打了?你觉得我有什么动机打你?你和覃松雪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一直到现在才来找你麻烦,你爸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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