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修昀看了他一眼，笑笑，把手移到他的手上，布满着茧的手指握住他的，像是鼓励般的用了些力气，让高丞曦安心。
这个动作无疑再次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高丞曦笑了。
易修昀叹了口气，看着天花板，双眼失焦，懒洋洋道：“想听我之前的故事吗？”
高丞曦瞬间就来了精神，道：“什么故事？”
易修昀烟瘾又上来了，问高丞曦：“你有口香糖……啊，算了，你没有……”
高丞曦：“我给你去买！”
易修昀：“……算了算了，不急着这一会儿，说完了我回去拿烟。”
这是高丞曦第一次接触到易修昀的过去，这几年里他对自己的私事只字未提，唯一和他过去有关联的恐怕只有那个和田玉麒麟素章。
经过这几年的观察，高丞曦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易修昀原本的家境不错，并且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其他的就再也没法推测了，易修昀把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得太深。
没有烟抽，易修昀整个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理了理思路分析仍是一团乱麻，索性直接道：“我跟你说过我之前谈过一个男朋友对吧？”
高丞曦点头，表情淡淡的，没显出多少不愉快的情绪。
易修昀又叹了口气：“我认识他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大……我在帝都美院念书，学书法篆刻，好早之前的事……诶，怎么又他妈扯远了……我和他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他是z大的学生，比我小一岁。个子比你矮一些，眼睛好像不大，脸有些圆……”说到这里的时候易修昀突然停了下来。
高丞曦不知道怎么回事，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过了一分多钟，易修昀苦笑道：“我好像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第101章
没想到等了半天易修昀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并且表情不似作伪。
高丞曦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如此重要的人如今在易修昀心中连样貌都模糊了，在他看来，易修昀应该是个非常专情的人，否则不会十几年都没有找过其他人，甚至连野食都没去打过。
可易修昀说，他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了。
高丞曦不明白为什么。
“我不懂……”
易修昀看着他笑：“大概想的次数太多，反而忘了他的样子，这不重要……”见高丞曦有点不高兴，易修昀捏了捏他的手指头，温声又道，“别皱眉。”
高丞曦兴致不高，随口问：“那他现在呢？”
“他不在了。”声音温柔如常。
高丞曦没反应过来：“不、不在？”
易修昀：“嗯，已经十几年了，是病死的。”
高丞曦心里的不满一下子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易修昀前男友的惋惜与同情，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什么病？”
“pku，苯丙酮尿症。一种遗传病，治不好的。”
高丞曦沉默着，他高中生物学的不错，遗传病这一块做了专门的习题集，知道有基因病意味着什么。
易修昀继续道：“他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因为不能和我们吃一样的东西，有种氨基酸他没法分解，吃下去智力会逐渐下降，严重的可能致命，所以一直吃的特制饮食。还好这种病被发现得特别早，他除了个子比较小之外，其他的基本正常，成绩挺好，考上了z大。”
“因为他吃饭不方便，在外面租了房子，经常在外面走动，我没事儿也喜欢在外边瞎逛，两个大学离得近，一来二去就这么认识了。我一直知道我喜欢男人，当时和他看对眼了，没想到他也是。我横竖没什么顾忌，说清楚之后当天晚上就和他住一块儿了，然后一直这么在一起，将近三年。”
“我最先开始不会做饭，跟你似的，完全不懂，吃的东西都是他做。我跟他吃的不一样，所以每回他都做两份，我跟他说不用麻烦，我在外面吃就行了，他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食堂伙食又不好。我这个人你知道的，谁对我好我必须得还回去，而且得加倍，我爷爷跟我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什么的，我受他的影响比较大。”
“李庸……啊，就是我前男朋友，平时学习忙，还得花时间做饭。我念书的时候很清闲，就跟他说我来做饭，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学做饭。pku患者吃的东西种类特别少，国内卖的基本上是pku面粉，含蛋白质的都不能吃，味道可想而知。因为他当时年纪比较大，治疗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可以喝一点点汤，我就去专门学了炖汤的手艺，每回炖完他都想尝一点儿，不过我不让他碰，一个星期让他喝一小口，以防万一。后来放假我回家的时候给我爷爷也做了一回，我爷爷高兴得不得了，当着全家人的面夸我了一次。”
“那段日子挺开心挺单纯的，两三年的样子，当时我觉得似乎这样就是一辈子了吧。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除了没见家长之外，生活和普通两口子没什么两样。他知道我喜欢篆刻，把三年的奖学金，平时存的钱全拿出来偷偷给我买了对和田玉印章，他根本不懂印章石，大约觉得玉石好看、贵重就给我买了。那个印章你见过，我没有刻，一直存着。”
“李庸……就他念书特别努力，人不算……不算太聪明，我跟他住的那段时间除了陪我之外，几乎都用来看书了，他说他从大一就开始准备考研。这方面我帮不上他什么忙，他那些专业书我根本看不懂，z大研究生比较难考，他的专业难度很大，一难起来人就浮躁了，脾气不好，那时候我会跟他吵架。没办法，我只能让他别那么焦虑，放松心情。”
“再说我们家呢……和其他家庭不太一样，我们家非常正统，这么多代人就出了我这么个屁精喜欢男人。一开始我瞒得挺好的，可我们家……根本瞒不住，我和李庸同居的时候我爷爷就听到风声了，但他没催着我去谈女朋友，大四的时候才让我慎重考虑考虑人生大事。”
“当时太年轻，我想这他妈的完了啊，连我爷爷都知道了，跟我说这句话难道不是最后警告么？我还想我们家其他人也真够阴的，爷爷知道了居然装得他妈的跟没事人儿似的。我给我哥打个电话问是怎么回事儿，没想到我哥还不知情，把我自个儿暴露了，让我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我们家要是被爆出我这事儿，不管在当年还是现在都是绝对的丑闻，虽然外面的媒体不可能会有消息，但是该知道的那些还是会知道，散播出去我们家的脸就得被我丢尽了。”
高丞曦听到这里，打断了一下，问：“你们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庭？怎么……”
易修昀笑：“这么想知道？”
高丞曦点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们家的事情……”
“那你答应我得保持淡定。”易修昀笑着用指腹摸着高丞曦的指甲，拿出手机，打开网页，输了一个名字进去。
搜索引擎没有转码，高丞曦凑过去一看。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易修昀：“这是我二伯。”
高丞曦：“……”
高丞曦猛地甩开易修昀的手：“我操！”
易修昀站起来拉住他：“诶，干什么你……”
高丞曦惊魂未定，网页上显示出来的东西让他心惊胆战，他想过易修昀家里或许是豪门，或许是高官，但没想到居然高到了这样的程度。
高丞曦停了脚步，回过头怀疑地问道：“这么多年难道没人发现你二伯是他吗？”
易修昀把高丞曦拉回来坐下，淡定道：“之前网络没那么发达，后来我和家里断了来往，填什么资料写的都是易貅昀，貔貅的貅。知道内情的几个人我都打过招呼，没有说出去。”
高丞曦有点晕，结巴道：“……你、你等我冷静一下……”
易修昀笑着摇头，不打算说出他爷爷的名字了，顺势将高丞曦搂进怀里，捋了一下他的头发，准备接着上文说下去。
在清楚了易修昀的家世后，高丞曦突然有些后悔，他们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同时也理解了为什么易修昀之前说不想带他去见家长的理由。
这样的家庭，高丞曦根本不敢，也不想去接触。
易修昀的身份对他来说太高不可攀了。
“我爷爷娶过三个太太，我奶奶是三房，而我奶奶又生了我大伯二伯和我姑姑，所以算上大房和二房，我们家的人特别多。除开我爷爷之外，家里目前地位最高的是二伯，我亲二伯，不是大房、二房的。”
比易修昀二伯地位还高？年纪还大……那不就是……高丞曦使劲回忆了一下印象中打过江山易姓老将军，忽然想到了一个名字，随即失声地喊了出来。
易修昀点头，说那就是我爷爷。
高丞曦呆愣愣地半晌没说话，他无法想象那个只会出现在天朝近代史中出现名字的人的亲孙子，居然就在他的面前，而且他们还发生了那样的关系……
易修昀安慰道：“茜茜，别愣着了，你认识我这么久了，不是也没发现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地位高的是我二伯和我爷爷，至于我，只是个没有正式工作，顶着个书协、画协会员名头卖字的游民。”
高丞曦对他的自我评价十分无语，道：“可是你现在告诉我了，我可能不把它当一回事儿么……我本来以为我能认识陈铭哥这样的官二代就已经够高端了，好嘛，现在找个男朋友直接是水表圈的……”
易修昀一头雾水：“什么水表圈？”
高丞曦以为他装傻，不耐烦地解释：“就你们这些红三代，我们议论一下你们家的是是非非，不得被有关部门敲门，说‘你好，我是查水表的’，然后一开门马上就被带进去了，剃个光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易修昀被他逗笑了，说：“这都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岔开了一会儿话题，高丞曦心中的震惊稍微缓和了一点，道：“好了，不和你说这些了，你继续说说你男……不，前男朋友吧。”
高丞曦和覃松雪的发质都偏软，易修昀很喜欢摸他的发梢，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他鬓角的头发捋直：“嗯，你只要记住，以前怎么对我的，现在还怎么对我，我的家里人现在已经不会干涉我们的关系，所以我们怎样，暂时和他们无关。四五年后咱们定下来了，我再带你去见我爷爷。”
“你爷爷他……他多大年纪了？”
“明年百岁。”
高丞曦：“……”
易修昀：“我继续说李庸……刚才我说哪儿了？”
“说到你哥知道了你和那个李庸的关系然后打电话骂你。”
“噢，对……我当时年轻，人也蠢，一不小心就给暴露了。现在想想，应该是我爷爷和二伯、还有我爸爸他们知道，我在帝都的一举一动算不得隐蔽，干了些什么他们准一清二楚，甚至不用人来监控，打小报告的不计其数。可很长一段时间都风平浪静，直到大四我爷爷才跟我谈起这个问题，也许之前我爸爸想找我麻烦吧，肯定被我爷爷给压了下来，也没告诉家里其他人。”
“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出生的时候我爷爷基本上已经退休了，跟着他在老家长大，从小也就是他最疼我。我们家大房、二房和我们奶奶这边的关系算不上太好，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走动一下，平时不怎么见面，大房、二房那边和我同龄的小孩儿……我挺烦他们的。所以出了这样的事，我爷爷最先想到的就是先把我保护起来，不然在我们家闹开了我就……只可惜我当时不知道，认为那是我爷爷对我的警告。”
“我给我哥打完电话之后又给我爸打了一个，觉得特别伟大地和他吵了一架，说他不能干涉我的生活，家里孩子那么多，也不指望我传宗接代之类的混账话……总之闹得特别大，跟我爸吵完之后，我不敢去找我爷爷，但心里特别烦。既然他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跟我说，非得过这么久？如果他不跟说，偷偷地把李庸给解决了怎么办？让李庸和我断绝关系实在太容易了，或许他在我面前就那么凭空消失，我他妈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那段时间非常讨厌我爷爷，也恨自己无能为力。”
“和我爸吵完之后，他的反应和你爸一样，要不是我跑得早，估计也得被关起来。而且，我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大房、二房的那几个人本来还不确定，这一下给坐实了，成了他们饭后的谈资。”
“后来的事情……挺狗血的，有人威逼利诱李庸让他离开我，但……也不是那么简单，这背后的弯弯道道……说起来真他妈让人恶心……”
第102章
易修昀的表情再次凝重起来，恢复到了最先开始时的状态，只维持了片刻的轻松。
高丞曦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凑上去，挨近易修昀英俊的脸，用拇指指腹轻轻抚平他眉间的皱褶，道：“别皱着，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其实，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只要你现在能跟我在一起就行，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这么过去吧。”
易修昀扣住他后脑勺，按下来亲到了他的额头。
“没事儿……既然已经过去了，说不说出来对它的结果构不成影响。”
嘴唇的触感十分柔软，高丞曦心中的幸福感膨胀到快要溢出来，道：“好、好吧……随你。”
易修昀松开他，叹了口气，嘴唇微张，舔了舔犬齿的牙尖，接着道：“后来的事情和电视里演的差不多，我们家里人找上了李庸。具体怎么操作的我并不清楚，因为当时没有手机……准确的说是李庸没有，我想给他买一个，但是估计他不肯收，那时候的手机太贵了，李庸他一直觉得我家境一般……所以一直等到那天我下课回家，李庸才和我吵了一架。原因和你刚才一样，他说为什么不告诉他我爷爷是谁，骗他说我家是个很普通的军人家庭，这对他非常不尊重。”
“他还说用钱来收买他离开是对他人格的侮辱，而且他一直认为他的家庭条件比我要好，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是为了利益。这些我都明白……李庸他脾气不好，正值他考研，心情焦虑，一点就爆，之前我已经和他吵过几次架。我在家里受了气，去了帝都还被他指责，吵了两句之后发现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就是不信我是认真对他，还说他自己身体有病，一定是为了和他玩玩。大意是这样，总之当时的话说得十分难听，把我贬得一文不值。”
“然后……然后我说，李庸你他妈不仅身体有病，心理也不正常，早他妈该去看病了，我易修昀是瞎了眼才断子绝孙看上你这么个货色。”
高丞曦彻底听傻了，问道：“……然后？”
“再然后还能有什么？李庸和我分手了。”易修昀看着高丞曦，自嘲道，“奇怪吧？一般人都是在经历家庭的打压时感情变得越来越坚定，我和李庸只吵了一架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