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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历如绘——by喜乐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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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丫头也是个普通姑娘,长得不漂亮,倒也干净利落。二十出头的年纪,也有不少媒婆帮她张罗着婚事。

“他说好打完仗就回来娶我的,这是他临走的时候给我找人铸的大英雄”,张丫头拿块洗得干净的手绢把手里的小铜人擦得锃亮,“哪个姑娘年少时没幻想过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也想过。他是真傻,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说征兵就去报名了,说什么将来做了大英雄风风光光地娶我。”

张丫头说到这里恨恨地把小铜人往桌子上一扔,抹了把脸上的泪,“他就是想让我觉得愧疚,我等他一辈子,让他在下面也不好过!”

真是个傻子,若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倒也好,偏偏还是个走心的傻子。当年嬉闹时一句“我最喜欢大英雄,才不嫁你”的玩笑话,竟让他记了心。新宰了猪崽一大早跑到门口蹲着托人帮自己铸个英雄铜像,然后屁颠屁颠再跑到自己面前把铜像交给她,说参了兵,过两天就走,还信誓旦旦地说等他衣锦还乡时八抬大轿把她娶进门。

谁稀罕你的铜人像,谁稀罕你的大英雄,再打动她什么用,也换不回一个生龙活虎的傻子!

不是不想嫁人,只是想这么等他一辈子,等到奈何桥再相逢时,好理直气壮狠狠敲他的脑袋,一如当年骂道,“下辈子可别这么傻!”

感情是这世上最难算的帐,谁也说不清谁欠谁多少,交出去,就是一颗心。

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铜人,某天被人偷了去,哭伤了张丫头的眼。

实在看不过去,悄悄地拿走了小铜人,再悄悄放回张丫头的门口。

“哼,感情”,魔物不屑地嗤笑了一下,笑声刺耳难听,“无情才是凡人。”

说罢,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面古铜镜,捋着头发照了照,眼睛染了一些血色,不由自主地抚上镜面。

瞬息万变,原本在古铜镜里睡觉的小银龙从镜子里窜出头咬伤妖精的手,尖利的牙齿在苍白的手掌上留下两个血色牙印,而后又缩回头继续盘在镜子里假寐。魔物瞳孔一缩,浑身戾气在屋子里横冲直撞,打碎一串珠宝,掌柜的猝不及防被撞到窗口。

疾风呼啸而过。

一把青龙戟似一条飞龙张牙舞爪地撞破屋门,斜插在魔物面前。

“谁!”魔物手攥成拳,哑着嗓子喊道。

“呵呵”,身穿藏蓝华装的南灵低笑着走了进来,“我倒是什么妖魔鬼怪,原来就是个入了魔的乌鸦精。”

乌鸦通体乌黑,故得此名,声音嘶哑,脾性狠厉,栖息于树,多以昆虫为食,最喜收藏亮闪闪之物。

魔物怒极,从身侧展露出两对黑色羽翼,从黑色的嘴里伸出一条血红的舌头,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极其鬼魅,虎视眈眈地瞪着南灵。

“这么不识抬举”,南灵含笑的目光一凛,“畜生还得靠言周教才听话。”

宽大的袖子一挥,立在地上的青龙戟震了震,光芒万丈,跃起直插进魔物的肩膀。

魔物的嘴角渗出一道血痕。

“封住你奇经八脉”,南灵收手,又恢复以往笑意吟吟的样子道,“看你还怎么招摇的起来。”

“放了他吧。”魔物突然开口,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角落里的掌柜,瞳孔里的赤红慢慢淡了下来,而后泰然一笑,“跟他无关。”

自始至终,掌柜的都是一发不语站在墙角,看他发怒,看他张狂,看他流血,看他认输。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毁了他的修行吧,回炉重造。”

话音刚落,青龙戟穿过乌鸦精的肩膀,一个回转又回到南灵的手上。金光点点,一只两尺大小的黑乌鸦狼狈地蹲在地上,一个振翅,又飞出门外,落下一行血迹。

院外,天华轻轻抚着老槐树上面怵目惊心的疤痕,心疼不已,“怎么落到如此境地?”

若放到肉身上,简直是皮开肉绽。

掌柜的从屋内走出来,徐徐开口,“这老槐树也有个百多年的历史了,夏日遮阴,冬日挡风。后来城里来了个风水先生,说这棵树挡了风水,断了财路,愣是砍了十几刀才算把它的树魂砍死……其实再有个两三年,就能修成人形了。”

天华听闻嗟叹,“树魂已死,活不到这个冬天了。”

掌柜的苦笑,“他自幼在那棵老槐树长大。其实他除了脾气暴了点,其他都还好。”

他是还好,就算入了魔也还是那么好。认真想想也知道,别的魔物都是挖心掏肺、断人手足,尽是一些丧尽天良的恶事。也就只有他,堂堂魔物从不伤人一分,不害人一厘,连性情暴戾,也都是成魔之后才有的。这么好,倘若再修炼个百年一定是个好神仙,泽被一方。

奈何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拨开院落里一处成堆的落叶,现出颤颤发抖的乌鸦,蹲下身轻轻地抱起,再轻轻一笑,“这次,可不要入魔了。”

“早知他入魔,为何不请个道士?”天华忍不住开口。魔物之所以令人畏惧,便是因它丧失良知,是非不辨,纵然今日他不伤人,终有一日迷失本心,酿成大祸。

撕下衣服的一角,细细地给乌鸦包上伤口,“从小我就和它在一起,一起吃,一起玩,听他讲百年修炼的故事。我知道他已入魔,那又怎么样,他不分善恶我可以指引他,他神志不清我就带他去深山老林……可如果请了道士,我便再也见不到他……

看了看天华怔然的表情,掌柜的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公子是个不曾回忆的人,又怎么懂得这其中的纠葛……“

说罢,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直至快要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才传来他飘渺的声音,”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栏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天华看着掌柜的背影逐渐淹没在黑夜里,方缓过神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疑虑,”四大皆空,留回忆何用?“

南灵在身后不由低骂一声,”木头疙瘩。“

拥有回忆是一件很美好的事。逝者如斯夫,往日的把酒高歌,昨夜的言笑晏晏,最终都会被划入岁月的江水里去,不留痕迹。而那些欢声笑语,嬉笑怒骂,唯有回忆证明他们的存在。

数年,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之后,故人不在,场景变更,甚至连自己都不复当年了,也唯有回忆长存不朽,清清楚楚记着你这些年来的失去与所得,历历如绘。

“你说什么?”天华有所感应地转过身。

南灵苦笑着回答他,“我只希望下次再相见,你还能记得我,记得今日。”

这世上有千万种言辞可以说,可以组成千万种理由,忘记,是最让人心灰意冷的那个。

“你去哪?”天华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话才出口,猛然发觉,这番对话也曾在哪里出现过。

实在是太熟悉,恨不得每夜都要出现在他的梦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相同的问题,又不等他作出回答,就一如来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是回天庭了,天华兄以为我要去哪?”南灵神色一改,眸子里能盛出一碗春水来,手掌状似不经意地贴向天华的腰带,学着浪荡子的口吻,“莫非天华想留宿人间,也好,春宵苦短……”

瞬移出半里路,天华甩开扇子大步向前,语带笑意,“真君再不走,南天门可是要关门了。”

空荡的夜里显得甚是洪亮。

“急什么,人间一年才抵得上天上一日,南天门哪有那么早关门,所以……走慢点阿倒是……”眼看着前面的人影越走越远,南灵一边追着一边嘴里嘟囔,“世风日下,人不如草……”

第五章

一失足成千恨,月老活了大半辈子才算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回想起来,鹤发童颜的月老便是老泪纵横。

前些日子,看多了世间痴男怨女的分分合合,难免有些愁绪涌上心头。常言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么一琢磨,便拉上老朋友太白金星推杯换盏闲扯二三——上头脾气大,底下不好管,仙友们个个过得轻松。青龙神君东游西逛,南灵真君纵横风月,天华灵君搬花弄草……唯有自己要成天守着红线长吁短叹,不说还好,一说又是差距。心下更愁,难免喝多了两杯,醉醉醺醺地回去,第二天醒来竟发现自己给紫微帝君牵上红线了。这天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紫微帝君自打出生以来可是个万年不动红鸾的人!

人在做天在看,放在天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昨夜烂舌头第二天报应就找上门了。月老牵错线轰动了天庭,现在三天两头就有仙子上门质问。尤其那性子执拗的梅花,也不知怎么跑了出来,天天堵着门问他是不是自己也在她的姻缘线上出了差错,害得她和情郎分隔两地……哎,都道小酒怡情,结果这情没怡上,倒遗了千百年来的名声。

兀自躲到南天门的角落垂泪,眼角却瞥到了两道人影。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风月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南灵真君,旁边还跟着爱养花草的天华灵君。看他们这样子,估计是从哪游玩刚回来。仙比仙,气死仙!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肚子里过了一遍后,月老眼睛一亮,堆着笑脸,抖着胡子就像两人跑去,“灵君,真君,等等老仙我阿~”

两人闻声回头,就见一团红色风风火火地像他们跑来,近眼一瞧,竟是一身大红色衣裳的月老。

“呦,这不是月老么,您不在您的月老祠呆着,怎跑到这儿南天门转悠了?”南灵一脸笑意地问道。

三步并一步地跑到跟前,杵着拐杖喘了两口粗气,整了整胳膊上挂着的红线,圆嘟嘟的脸皱成了个带褶的包子,“一言难尽,还不是那醉酒误事……”

“哎……”长长地叹息一把,手中的拐杖不住地点着脚下的云彩,“那梅花仙子自从知道老仙我牵错了线,天天是吵着闹着要改她的姻缘薄,说是老仙我把她的姻缘薄也弄错了,要把她和情郎改为相携白首不相离。王母亲审的案子谁敢有半点差池阿……若不是有那两个小童子拦着,老仙我就是连个透气的功夫都没有呦。”

天华无奈地笑笑,“梅花仙子素来性情直率,在感情上更是一根筋。”

“可不是嘛,天上仙君数百位,要模样有模样,要才艺有才艺,她偏就挑个凡间拿不出手的农家小子。”月老说着,又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脚下的云彩两下。

“这姻缘还不是月老您给牵的?”南灵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老仙我怎敢肆意牵线,这都是要看缘分的”,月老绷着个脸,肃容道,“天庭的月老祠有天上地下人神鬼魔万物的塑像,老仙我虽掌管他们的姻缘,归根到底还是要靠他们的造化。起初都是孑然一身,慢慢通过相知相遇相识相交相恋一系列的过程两人之间才会产生姻缘线,老仙我也不过是根据这些变化如实写在姻缘薄上的记录者罢了。”

“那紫微帝君是怎么回事呢?”南灵不罢休地追问。

振振有词的月老的脸瞬间唱了首满江红,更加像个红团子,“这,这……”

半天支吾不出一句,南灵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浓浓,等待他的下文。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只听天华开口道,“梅花仙子与我和真君有些交情,就由我俩劝劝她去。”

月老大喜,眉目舒展开来成了一张摊开了的大面饼,“劳烦二位了。”

云彩之上,心花怒放的月老在前面平步青云,后面跟着悠然浅笑的天华和咧嘴女干笑的南灵。有路过的小仙看到,不无感慨,上仙就是上仙,连笑都能这么……这么各有千秋。

“你何苦为难他?”

“哼,老东西,让他吃点苦头。”南灵不满地冷哼一声,月老的小肚鸡肠早有所耳闻,稍有点不顺他,就爱拿别人的姻缘开个玩笑,虽也无伤大雅,可多少让人心里来气。

“他就是个老顽童。”小孩子心性,总爱搞点恶作剧,久而久之,仙侣们也就权当考验了。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南灵梗着脖子说。

明知这话让他说出来就成了笑话,可是看着他那副较真儿的架势,天华不觉地把到嘴边的调侃咽了回去。

“师傅师傅,这活儿没法干了!”

“师傅师傅,梅花仙子快把祠堂砸了!”

刚一落脚,就从一棵挂满红绳红符的老树下窜出两个小红团子。一样的年纪,一男一女,同样大红色的衣裳,同样脑袋上顶了两个红丝绳绑着的小丸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圆溜溜的小脸蛋,不冲这风风火火的性格,就冲这番打扮,不是月老身边那两个蹦蹦跳跳的小童子是谁?

小金童拽着月老的左胳膊,使劲儿地跳着脚,“您惹的祸,我们收拾烂摊子,太不仗义了!”

小玉女拉着月老的右胳膊,撇着嘴哇哇哭着,“我不要喝西北风……”

昔日里,姻缘树的周围总是围着四五只灵鸟,或立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或穿梭在各种红线红符中嬉戏,喜气洋洋的月老祠总是有窈窕仙子进进出出,旁敲侧击地问着姻缘……现如今,映在眼前的只是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默默无言地抽出胳膊,从怀里拿出两个味美多汁的蟠桃,递给两个小童子,拍了拍他们的脑袋,声音苦涩,“别担心,师傅马上就处理好。”

好不容易哄完两个小的,月老步伐沉重地向两位大的走去,满脸舍生取义,“如若两位仙君帮老仙我劝走了屋里那位姑奶奶,老仙我定当重谢。”

“月老放心。”天华应道。好好的一个月老祠弄成现在这副模样,梅花仙子这次的确过了点。

梅花仙子,原是天华后花园里的一棵梅树,细究起还要称天华一声“师父”。先因不惧严寒,为王母赏识,点化成人。后因能在寒冬里跳出一段好舞,又被王母封为梅花仙子。额头长着一朵梅花样的胎记,淡妆簪戴,霓裳羽衣,别有一番清寒之姿。偶尔含笑回眸,便是万人折腰的场面。

红梅傲雪,本就是群花里的特立独行。就连做的事,也是群花不堪比。偶尔一次下凡,再回来,已做他人妇,手里还牵个拖油瓶。

就算嫁了夫生了子,也还是从前的倾国倾城貌,杨柳细腰身。

“如斯美人,怎地就嫁给了那穷鬼,想不通啊想不通。”说起梅花仙子,天庭上的八卦小分队总是要这么惋惜一下,百思不得其解。

月老祠里,红墙绿顶,古木浮雕,不见碎渣,不见水渍,果盘也是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看来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梅花仙子不过是坐在椅子上作势吓唬两个小童子。

“我还以为里面得是一片狼藉,正准备接东西呢。”南灵打着哈哈走了进去。

梅花面色羞红,不好意思地解释着,“那两个孩子惹人疼还来不急,口头上严厉点都觉得愧疚。”

“那你还要拆他们的家?”南灵从果盘里拿出一个苹果啃了上去。

“我就是想让月老赶紧回来。”梅花脸色尴尬,眼睛像天华瞅去。

“月老年纪大,再好的身体也受不了你这么日夜折腾”,天华弯身,屈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待会儿你替他赔个不是。”

梅花感激地笑了笑,天华看在眼里,不由一叹,真是好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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