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远被他逗笑了，“又不是只有蔬菜。”
韩镜澜眨了眨眼睛，摆出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神情，“出了国门才知道祖国的好啊。有一次我去一个英国同学家里做客，很大一个盘子，上面摆了两根四季豆，一勺青豆玉米沙拉，还有一小块炸的猪排。去了那次之后无论我那个同学再怎么邀请我，我也不想去了。往事不堪回首啊。”
“不好吃吗？”
韩镜澜长叹一声，“网上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中国人能把生化武器做成美味食材，而英国人能把美味食材做成生化武器’。”
梅远愣了愣，笑出声来，“看来月亮未必是外国的圆。”
韩镜澜支着下巴看着他笑，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般开心的样子，藏在眼镜后面的眉眼竟然也生动起来。
这时正好菜上来了，平桥豆腐、鲤鱼萝卜汤、水晶肴肉、清炖蟹粉狮子头、文楼汤包，一道一道都做得很精致，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吃吧。”韩镜澜丝毫不客套，拿起筷子就夹了一个汤包放进梅远的碗里。
梅远低着头夹起汤包咬了一口，浓郁的汤汁溢了出来，鲜香可口。食物的热气蒸得他双颊微红，眼眶也有点酸。
第十五章
吃饭的地方离公司并不远，两人吃完饭就并排往公司走。
四月末正午的阳光已经有了一点点灼人的热意，走到公司时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韩镜澜更甚，他原本还穿了西装外套，此刻也只好脱下来随意地搭在手上。
等电梯时韩镜澜突然说：“现在就已经这么热了，你那房子在顶层夏天要怎么过？”
“白天基本呆在公司，晚上回去基本上已经凉下来了，而且顶层风比较大，也不算难过。”
“怎么不装个空调？”
梅远苦笑，“太耗电了。而且老房子的电线不知道带不带得动大功率的电器。”
电梯到了，韩镜澜闻言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在心里轻轻叹一声。
这时助理正好给他打电话，韩镜澜随便交代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梅远出电梯之前，韩镜澜又叫住他，“你今天晚点下班，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还朝梅远眨了眨好看的眼睛，露出一个带点神秘的笑，晃得梅远好久好久都心神不宁。
在他发呆的时候，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梅远回头，看到章逸笑眯眯的脸。
“你和总经理好像很熟？”
他下意识地就想要摇头否认，其实说起来，他们真的不是很熟啊。
“可是你们总是一起吃中饭，总经理好像也总爱和你开玩笑的样子。”章逸抱着一堆文件夹和梅远并肩往设计部走，长叹道：“梅远，你要是个女孩子早就被公司上下一众女同胞杀得血肉模糊了。”
口拙的梅远一时无言以对，只好木讷地道：“怎么会……”
章逸笑着摇摇头，“所以说幸好你是个男人嘛。”
梅远从来没觉得自己和韩镜澜有多亲近，他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他不愿意跟他仅仅是朋友的关系，却也不敢奢望超出朋友以外的东西。
仿佛潜意识里在他们之间画出了一条明确的线，他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不让自己踏过那根线，却总是有意无意就踏出了一只脚。然而他总是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即退得更远，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却不知道，在外人看来，他们已经如此亲密。
“总经理看着挺平易近人，可我听说公司里但凡身先士卒的女同事最后都铩羽而归。到底是高岭之花高不可攀啊。”章逸还是笑着，语气里却有点不易察觉的黯然。
她对韩镜澜的心意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梅远自然有所耳闻。听她这么说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来回答她，只是颇为同情，倒有点物伤其类的感觉了。
忍不住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却被章逸看到，“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总经理也算我们公司一枝花了。”梅远笑着道。
章逸也笑出来，“平时觉得你很老实内向，没想到也会开玩笑。”
梅远也怔了下，他什么时候也学会和同事这样毫无顾忌自在地聊天了？
章逸见他神色有点茫然便也没再说什么，拉开椅子坐到自己座位上，说了句“下次有空一起出去唱歌玩”就埋首工作。
梅远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了一整个下午的工作。
熬到下班时间，大家都掐准了时间打卡下班，梅远想着韩镜澜中午的话于是也不着急，坐在座位上很耐心地等他。
最近设计部来了不少人，所以每个人手头的案子都不算太多，梅远又是个勤奋惯了的，工作基本上都在拿到手上第一时间就保质保量完成好。所以反倒是现在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手中的铅笔在稿纸上无意识地写写画画，可下班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那人也没出现。
大概是真的忙吧。
这么想着，梅远继续安静地等着。
直到日薄西山，夕阳的余晖从百叶窗投下一道道金黄的亮光，办公室里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暮色。
而他笔下的那张稿纸，上面赫然画着那人如被人精心雕刻修饰过的俊美轮廓，唇角带笑，目光柔和而温暖。
梅远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要撕掉，最终还是舍不得，慌慌张张地塞进了包里，再不敢看。
他接到韩镜澜电话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
韩镜澜在那边抱歉地说临时有急事，今天去不了了。
梅远垂下眼睛掩去眼底那一片黯然失落，淡淡说了声“没关系”。
“你还在公司吗？”韩镜澜问。
“没有，早就回家了。”
那边的人长长舒了口气，似是安心。
挂了电话，梅远只觉得有个地方钝钝的地痛，不剧烈不尖锐，就是痛，无法忽视。
果然是不能有所期待的，往往希望背后，等待的不是伤害就是绝望。
不知道又在那里枯坐了多久，直到胃部传来阵阵绞痛，梅远才想起来收拾东西回家。
这个城市繁华热闹，不夜。即使已经是晚上，夜幕低垂，街上也是人流如织。从身边经过的人们，传来各种交谈说笑的声音，他们看起来那么开心幸福，刺得人从眼睛到心口都在发疼。
梅远不想承认的。
不想承认自己原来没办法做到对那人无欲无求，不想承认自己早就开始做了那痴心妄想的白日梦。
可是如果不承认，那为什么，仅仅是失约却让他这么难受。
到底不是潇洒的人，所以大概永远放不开。所以才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念念不忘。
以前告诫自己的不抱希望之类的鬼话早就消弥无踪。
这个晚上，梅远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势在必得的痴妄。
真是，太可笑了。
第十六章
第二天到公司时，梅远总算知道韩镜澜昨天是因为什么事情失约了。
刚坐下，章逸就酸溜溜地跑过来问他：“知道不？”
“什么？”
“总经理的未婚妻。”
梅远很惊讶，章逸见他还不知道于是娓娓道来：“今天早上在电梯里，就看到总经理和一个女人挽着手进来。那女人一看就是香蕉人，讲起话来一半中文一半英文，真把自己当成西洋鬼子了。”
“你怎么知道是未婚妻？”
章逸撇嘴，“她自己说的。总经理只是一脸不耐烦但是也没反驳，估计十有八九是真的呗。这年头，好白菜都被猪啃了！”
未婚妻。
看，现实就是这样又狗血又残忍。
章逸又抱怨了几句，然后一脸不快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梅远怔了好半晌才收敛心神。
他们这个年纪，正常人不都是应该成家立业了吗？自己有什么好惊讶的。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结婚生子再平常不过。
那点龌龊心思到底只能生长在阴暗角落里，不能示人，不敢示人。
人是贪心的动物，一无所有的时候尚且能安贫乐道随遇而安，而一旦尝到了一点甜头再要放弃却是难上加难。
梅远觉得自己就是这样。
看来未来的总经理夫人和总经理感情很不错。据前来送文件的总经理秘书说，她整个上午都呆在总经理办公室，寸步不离的。
闻言办公室的女同事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女人对待敌人总是毫不伪装的厌弃。
梅远只是平静地低头画自己的图。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韩镜澜传说中的未婚妻。中午休息时，电梯门打开，就看到韩镜澜，以及他旁边那张姿容绝丽的面孔。
韩镜澜看到梅远颇为无奈地笑笑，“好巧。去吃中饭吗？一起吧。”
梅远正犹豫着要不要等下一趟电梯，韩镜澜又道：“怎么不进来？我请客，算是为昨天的事情道歉。”
“不用放在心上，没事的。”梅远走进去，电梯门关上。
“镜澜哥，你的同事吗？”唐柯伊攀着韩镜澜的手臂问。
韩镜澜嘴角抽了一下，试图挣开她，无奈这位唐小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将他拽得死紧。“我朋友，梅远。”
说完又朝梅远道：“我爸爸朋友的女儿，唐柯伊。”
“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唐柯伊不满地皱了下眉，很快又笑盈盈地朝梅远伸出保养得宜的右手：“你好梅远。”
“你好，唐小姐。”梅远略微显得有些尴尬，伸出手跟她握了握。
不得不说，俊男美女的组合总是很养眼的。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确是少有的美好画面，非常登对。
如果不看韩镜澜有点僵硬的表情的话。
原本韩镜澜只是想去公司附近的餐馆随便吃点，但唐大小姐不依不饶，硬是拽着人跑去离公司很远的一家法国餐馆。
梅远很想逃跑。他从没吃过西餐，更不懂那些复杂花哨的用餐礼仪，唯恐出丑露拙。
韩镜澜似乎一眼就看透他的心思，趁唐柯伊去洗手间的时间忙跟梅远装可怜：“你也看到了，这大小姐太难伺候。拜托拜托，有外人她好歹收敛一点，就当是江湖救急，别走好不好？”
他满脸的无可奈何和乞求神色，看着自己眨眨眼睛，里头闪烁着微光，看起来有点调皮，还有点……可爱？
总之让人无法拒绝。
“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我怕……”
韩镜澜笑笑，“没事没事，随意就好了。我也很讨厌外国人这一套。”
唐柯伊回来的时候，服务员正拿了菜单过来。
梅远看着菜单上一溜的法语头痛不已，毕竟是开在中国人的地盘，难道就不能标中文么？！
韩镜澜就坐在他旁边，见他纠结于是凑过来小声道：“你和我点一样的可以么？有什么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梅远如蒙大赦，“没事，和你一样就可以了。”
韩镜澜见他似是舒了一口气的样子，不禁笑了笑，突然又道：“我要是点蜗牛你也吃么？”
“蜗、蜗牛？”梅远想象了一下蜗牛背着壳向前蠕动的样子，胃里涌起一股酸水。
看着他有点发直的眼神，韩镜澜觉得很好玩。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逗逗他。
点好了前菜配菜主菜甜点葡萄酒之类的，服务员很有礼貌地说了句“稍等”就走开了，剩下三个人尴尬地沉默。
不对，应该是两个人尴尬地沉默。
“镜澜哥，听说你在欧洲留过学，那你一定对法国料理很有研究吧？”
韩镜澜微笑，“我在欧洲呆了三年，进法国餐厅的次数两个手就数得过来。”
“为什么？”
“不喜欢。”
唐柯伊愣住。
她初中时就跟父母移民去了海外，在那边上着贵族学校，现在又是名校毕业，偶尔回国探亲访友看到昔日和自己同龄的朋友亲戚总会生出些骄傲和优越感。在唐小姐看来，中国是一个很落后的地方，甚至听说有很多地方还没有脱贫。所以连带着，对中国人也是有些不屑的。
想她自身条件好，家庭背景也好，追求者自然是多的。当然唐小姐眼界也是很高的，那么多的追求者里，她一个也看不上。认为那些追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男人们甚至配不上自己一个手指头。
她理想中的伴侣应该要是东方人，但不能像大部分中国人那些俗气。长的要帅，学历要高，家境要好脾气要好，优雅浪漫细心，有能力又会照顾人……
所以那天之所以去“相亲宴”是抱着打击一番对方就甩手走人的想法的，但当韩镜澜穿着剪裁合体的定制西装推门而入，带着得体的笑容将手中包装得精致无比的小礼品盒递给她的那一刻，唐小姐觉得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就是他了。
第一眼，韩镜澜就满足了她对外在条件的所有要求。一顿饭吃下来，对他的言行举止、学历、工作等等又更加满意了几分。
在唐柯伊唐小姐的眼里，韩镜澜时近乎完美的存在了。
她以为，韩镜澜肯定是和自己一样热爱西方的文化美食艺术的，他们之间会有很多的共同爱好和话题的。
只是，他却说他不喜欢法国料理。
“其实我更喜欢高中时校门外的烤肉摊子和麻辣烫摊子，”这话却是向着梅远说的，“还记得正对着校门口那家兰州拉面吗？现在好像早就拆了，本来还想回去尝尝的。”
梅远笑了笑，“我以前在那家店里兼过职，经常看到你。”
这回轮到韩镜澜惊讶了，“为什么我一次也没有在那家店里看到过你。”
梅远低下头轻轻道：“也许是你没注意吧。”
每次你一来我就躲在厨房的帘子后面偷偷看你，你又怎么会注意到。
“是吗？”
这时被晾在一旁的唐小姐不高兴了，“镜澜哥，真想不到你居然会喜欢那些连基本卫生条件都不过关的东西。”
韩镜澜似乎完全没在意她语气里的不屑，依旧微微笑着：“在我看来是否合自己口味更重要。”
“呵呵，也是。”
韩镜澜瞥她一眼没说话。
第十七章
这时菜一道一道上来了。
梅远松了口气，因为韩镜澜帮他点的是牛排，而且很体贴地要了八分熟。
唐柯伊点的是鹅肝，菜上来的时候，唐小姐道：“本来想点法式焗蜗牛，但是要吃正宗的还得是在巴黎最好的餐厅。”
正在帮韩镜澜倒酒的服务员忍住不手抖了下。
唐小姐美目一挑，淡淡道：“从服务员的素质就可以看出一家餐厅的好坏。”
旁边躺着也中枪的服务员小哥脸有点绿，韩镜澜忍住扶额的冲动朝他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梅远则是认真地盯着面前看起来味道还不错的牛排，假装我不存在。
这顿饭就是在唐小姐的各种挑剔以及显摆自己的法国料理知识中度过的，期间梅远拿错勺子喝汤被报之以白眼。
总之，好不容易吃完饭，两位男士都觉得如释重负。
梅远这之前觉得季芬算是他最没办法的女人了，今天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当然，唐小姐对梅远的看法就更不用说了，现在在她眼里，梅远只是“土包子”三个字的形象具体化。
吃完饭还有件比较让人高兴的事情是，唐小姐觉得光看她的镜澜哥工作太无聊了，决定去逛街扫货。
真是皆大欢喜。
唐柯伊一走，韩镜澜表情就放松下来，叹道：“女人是老虎啊～”
“是有点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