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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光暮 下——by子夜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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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这个千禧年的春节也如期而至,大街小巷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外出务工的人们都纷纷回家团聚,比往年的春节都不知道热闹了多少倍,但是欧泽洋没有回家,养父一直就不待见自己,虽然仍然在上学的程泾源很粘自己,但是他并想不回去找脸色看,自从上了军校之后,欧泽洋就已经没有再回过家了。

本来欧泽洋以为这个春节就是自己一个人过了,然而欧泽洋却发现还有个人也是在自己独自过春节。

这个人就是蒙建国。

遇见蒙建国的时候欧泽洋正在大街上无聊地闲逛,欧泽洋一个人呆在家里闷得慌,过年又没有事情做,就天天在街上溜达,他看见蒙建国的时候,蒙建国正在盯着卖棉花糖的小贩,他穿着件灰绿色的羽绒,像极了一只大狗熊,欧泽洋是头一次看见蒙建国穿军装以外的衣服,不禁眼前一亮。

欧泽洋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他一下:“哟,这是在干什么呢?”

蒙建国吓了一跳,好像被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他转过头看见是欧泽洋,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是谁呢。”蒙建国不好地意思地笑了笑,“吓我一跳。”

欧泽洋挑了挑眉:“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怕人发现?”

蒙建国辩解说:“哪有,我就是在看棉花糖。”

欧泽洋好笑道:“想吃棉花糖买一串吃就行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蒙建国苦着脸说,“我都快三十了,还吃棉花糖,说出来多丢人啊。”

那个卖棉花糖的小贩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师傅,听蒙建国这么说就笑着道:“虽然来咱们这买棉花糖的大多都是小孩子,可是这大街上你要吃,别人也不认识你不是?”

蒙建国一听这话,眼里又流露出渴望来。

欧泽洋看着他那副样子就为他着急,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来递给老师傅,说:“师傅,给我来两串。”

这一根竹签上的棉花糖几乎要比脸还大了,欧泽洋分出一支递到蒙建国面前,豪爽道:“吃吧,我请客。”

蒙建国看了一眼周围,犹豫地说:“这样不好吧。”

欧泽洋不耐烦地催促道:“怕什么,就算丢人也有我陪着你呢。”蒙建国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棉花糖接了。

欧泽洋心中暗暗说,明明想吃的不得了脸上却还在装,你活得累不累?

蒙建国轻轻地舔了一口,道:“谢谢你。”

两个大男人走在街上吃棉花糖也是个奇观了,不过欧泽洋从来不在意外界的眼光,倒是蒙建国,每次咬一口都要左右看看,生怕有人笑话他。

蒙建国一边走一边回忆道:“小时候家里穷,父亲又死得早,妈妈能养活我和大哥两兄弟已经十分辛苦了,那时看见大街上有卖棉花糖的,总是要站在旁边看好久舍不得走,后来我和大哥前后都进了部队,这些喜欢吃小玩意儿的习惯也就只能自己藏了起来。”

欧泽洋没想到蒙建国到了现在还能这么有童心,也是大为意外。

蒙建国又说:“在家里面对儿子的时候,我总是要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是他的爸爸,必须给他做好榜样,平时看见他玩耍的时候摔倒,心里就心疼地不行,但是嘴上仍然是叫他自己爬起来。”

欧泽洋道:“这个是要让孩子自己克服困难,你做得很对。”

“是对的。”蒙建国淡淡笑着说,“但是也很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孩子越来越不亲我了,或许是静红比我经常带孩子吧。”

蒙建国这么一说,欧泽洋顿时又想起了他那个同性恋老婆,那天被甩了一巴常,简直此生难忘。

欧泽洋旁敲侧击地问道:“她现在肯带孩子了?”

蒙建国点头道:“肯了,而且还给孩子换了学校,不再上寄宿了,我觉得这样挺好,小孩子就多应该跟自己的妈妈在一起。”

欧泽洋提醒说:“还有你这个当爸爸的,也要多抽时间跟小孩子玩一会儿。”

“我知道。”蒙建国抿了口棉花糖,“但是你也清楚部队里的事情,天天忙得不得了,万上军区上面来次演习,那个月就都不能回家了。而且当初买房子的时候静红买的那么远,我平时回家里一趟也麻烦得不得了,以前还因为静红的病经常赶着回家,现在她的病好多了,我回家的次数也就渐渐少下来了。”

欧泽洋:“病?你是指同性恋吧,我告诉你这个真的不是病,你不用骗自己了。”

蒙建国却道:“那不是病怎么周国忠会去跟女人结婚了?他不是应该跟你在一起吗?”

欧泽洋:“……”

欧泽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蒙建国解释,蒙建国却说:“你当医生的时候毕竟太少了,有些事情看错了也很正常,哥不怪你。”

还蹬鼻子上眼了,欧泽洋没好气道:“算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无关。”

蒙建国还仍然振振有词地说:“同性恋就是种病,治好了就正常了,尽自己的全力去爱就能做到,那些老医生都是这么说的,人家可比你权威多了,你看看我,现在静红不是好很多了吗?”

欧泽洋觉得蒙建国可笑又可悲,同时他也发现这事情背后也一定不简单。

同性恋到底怎么回事欧泽洋这个当事人当然比蒙建国更加清楚,只是这些话欧泽洋也不能现在当着面就说出来。

欧泽洋只能祈祷蒋静红就此收了心,安安份份跟蒙建国好好地过完下半辈子就万事大吉了。

“对了,现在都过年了,你不回家团聚,跑街上凑什么热闹?”欧泽洋决定绕开这个话题。

蒙建国说起这个就一脸苦恼,有一团棉花糖的碎屑粘在他的脸颊上,看起来说不出的搞笑。

“还不就是驻澳这事情。”蒙建国叹气道,“我没有争取到机会,静红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家里的电视电灯什么都被她砸了,今年过年她回自己娘家去了。”

欧泽洋咂舌道:“这么猛?你居然还说她脾气好了,你是受虐狂吗?”

蒙建国也有些难为情:“算了都是我的错,谁让我没争取到驻澳呢,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后悔?”欧泽洋说,“难道你争取驻澳时没有努力吗?”

“别提了。”蒙建国苦笑道,“我从一开始就说不想驻澳的,驻了澳,没个好几年回不了家,可是静红却坚持让我去驻澳,说是为了咱们家能有更好的待遇。后来我磨不过她,就答应了,但是在竞选上我并没有多么努力,本来想自己做做样子,落选就算了,她也不能怎么样,没想到她的情绪会那么激烈。”

欧泽洋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敢情原来这蒋静红依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她这让蒙建国驻澳的动机根本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

欧泽洋冷笑道:“驻了澳她是不是还说要带着孩子留在内地啊,说是房子还在这边得有人看着。”

蒙建国看了欧泽洋一眼,点头道:“没错,她是这么说的,你什么都知道。”

我能不知道吗?欧泽洋暗戳戳地想,你去驻澳了,她就能尽情地找同性情人去了。

蒙建国吃棉花棉的速度还挺快,欧泽洋这边还有大半个,他的手上就剩下根竹签了。

欧泽洋对这个东西实在不感兴趣,吃了两口就觉得没意思了,正想着找个垃圾桶扔了,却看见身旁的蒙建国盯着自己手上的棉花糖,目光随着一动一动的。

欧泽洋:“吃了一个还不够吗?”

蒙建国闹了个大红脸:“还……还好吧,小时候没吃过,长大了就想多吃几根。”

“那你拿去吃吧。”欧泽洋伸到蒙建国面前,“放心我没怎么咬过。”

蒙建国眼光一跳,但是嘴上仍然谦让道:“这是你的,我怎么好意思。”

欧泽洋作势要扔:“你不吃我丢了啊。”

蒙建国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棉花糖接过来,小声说:“你真浪费。”欧泽洋白了他一眼,懒得说他。

蒙建国咬了一口棉花糖,脸上闪过一丝暗喜,但是他又很快恢复过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前方,欧泽洋觉得蒙建国真是个有趣的人,如果他找到的是一个真正心爱他的妻子的话,那个女人一定会被逗得很开心的。

只是欧泽洋怎么都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就在三年之后,他的尸体会冰冷地躺在自己面前。

122.非典

那是把中国上上下下的人民折腾惨了的一年,公元2003年。

一种能够使人产生近似感冒症状的病毒开始在沿海城市蔓延,等到人们开始注意起来的时候,医院里的病人已经人满为患。

医生们发现了这个病症的异常,开始将这些病人隔离开来,整个医院都陷入一种紧张而沉闷的气氛,大街上到处可闻熏烟的味道。

欧泽洋也被医院指去治疗这些病人,每个进入隔离区的医生都时时刻刻戴着白口罩,这些病人一开始身体发热,并且有些畏寒,并且会有头痛、肌肉酸痛、腹泻无力的症状,三至七天后病人开始频繁咳嗽,并且会咳出带着血丝的痰水,十天之后病症达到高峰期,发热乏力的感染中毒症状更加严重,并且咳嗽变本加厉,呼吸十分困难并且短促,最后因为免疫系统被破坏,呼吸衰竭而死。

欧泽洋每天都在照看病人,然而就在此时,护士将一份重症病危病人的名单递到他面前,他匆忙间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突然就愣住了。

蒙建国。

欧泽洋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把那份名单抽回自己面前,仔仔细细地查看,蒙建国,是真真切切的蒙建国三个字。

不会的,可能只是同名而已。欧泽洋心里猛地被一把揪了起来,他找到记录蒙建国病情的那一页,翻开后映入眼睛的果然是记忆中的那张脸!

“这个……这个病人!”欧泽洋一时间话都说不清了,“这个叫蒙建国的病人在哪个房间?”

护士是个二十小几的小姑娘,她回答道:“这个病人送来的时候全身都烧得不行了,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刘医生在他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已经注射了退烧药,但是只能缓一缓,基本上是已经无力回天了。”

“别废话了。”欧泽洋焦急地催促道,“快带我去!”

护士闻言便转身带着欧泽洋朝着隔离病房的方向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小心地摸了一下侧脸上固定口罩的绳子,似乎十分害怕口罩会突然掉下来似的。

欧泽洋此时此刻简直心急如焚,他想着蒙建国成天在部队里,是怎么可能会染上非典的,而且在病症拖到这么严重的时候才被送到医院里来。

欧泽洋问:“这个蒙建国除了他还有其他家人也被感染了吗?”

护士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们当时接到救护电话后赶过去时家里就他一个人,那个电话就是他自己打的。”

欧泽洋:“他的老婆和孩子都不在?”

“不在……吧。”护士想了想道,“根据到他家的医护人员,家里除了蒙建国一个人,已经没有第二个人了,当时他十分虚弱,躺在床上连站都站不起来,护工们是撞开他的家门冲进去的。”

两人走了十多分钟才到了一扇病房门前,这里是独立病房,一间只供给一个人住,外面隐隐传来病死者家属的哭泣声,在这幽寂的空间里一点一点撕裂着人的心灵。

护士搂着双臂搓了搓,似乎这里十分阴冷,她战战兢兢道:“蒙建国就在里面了,当时刘医生看过之后说他活不过今天,要我们尽快找到他的家属,欧医生,刚才听您的话好像认识这个蒙建国,那您认不认识他的家人啊?”

欧泽洋不说话,他的眼神阴沉地可怕,护士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欧医生您自己注意一下吧。”说完护士便疾步走开了。

欧泽洋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十分简洁,除了一张病房和旁边放着的呼吸机,已经没有其它的陈设,窗户打开着,微凉的风从外面吹进来,一切都十分宁静。

连同病床上的人也一样。

欧泽洋走近了,看见仪器的软管已经被抽出来放在一边,蒙建国那张惨白的脸正静静地闭着眼,如果不是发黑的眼圈和高耸的颧骨,欧泽洋几乎以为他只是在睡觉。

仪器已经停用,这代表着医生们已经对他彻底放弃治疗了,蒙建国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这张床上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建国?”欧泽洋开口叫道,他的声音急剧颤抖,这在个寂静的空间里仿佛鬼哭一般。

蒙建国听到欧泽洋的声音却慢慢醒转过来,他睁开浑浊无神的双眼,回应道:“泽洋,是你吗?”

欧泽洋拉下了自己的口罩,坐到蒙建国的病床边,将手从被子下伸过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掌,轻声道:“是我,你还能说话吗?”

蒙建国意识都被烧得模糊了,他看了欧泽洋好几秒,才面露欣喜道:“真的是你……咳……”

蒙建国一连串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嘴角也渗出了丝丝鲜血。

欧泽洋赶紧用衣袖擦去蒙建国嘴角的血,安慰道:“你先别说话,安心等待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

蒙建国虚弱地笑道:“你别骗我了,咳……我之前已经听医生说过了,是我让他们把呼吸机停了。”

欧泽洋愕然:“什么?”

蒙建国惨白着脸:“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就差字还没有签,泽洋……你来帮我一下。”

欧泽洋察觉到蒙建国想动,但是他的四肢已经脱力,根本不能移动分毫,欧泽洋急道:“别动了,你想要干什么?”

蒙建国断断续续道:“帮我……把……上衣口袋里的……”

欧泽洋:“行了你别说话了。”他掀开蒙建国的床单,蒙建国穿着那件军绿色的衬衫,欧泽洋在他左胸前的口袋里发现一张折好的白纸,便把它抽了出来,手指隔着布料触碰到蒙建国的胸膛,蒙建国的心跳已经十分急促,欧泽洋明白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那张纸还带着蒙建国的体温,欧泽洋将它摊开一看,失声道:“离婚协议书?”

蒙建国:“有笔吗……借我签一下名……”

欧泽洋仔仔细细地把那协议书看了一遍,愤怒地大吼道:“你要把你所有的财产都划给蒋静红?!你儿子呢?”

蒙建国说:“蒙烽……他是静红的孩子,静红不会亏待他的……”

此时此刻,欧泽洋多么想把蒋静红曾经不分青红地打骂孩子一事告诉蒙建国,可是话到嘴边,欧泽洋却又说不出口。

蒙建国还在叫:“笔呢……泽洋,快帮我拿只笔来……”

欧泽洋把自己胸前插着的水笔摘了下来,递给了蒙建国,蒙建国握着笔的手都拿不稳,他的脸憋地通红,似乎在用出最后的力气。

欧泽洋长叹了一声,他将手揽到蒙建国肩后,将蒙建国扶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泽洋,你怎么没有戴口罩?”蒙建国此时才发现欧泽洋的异状,他不安道,“你快……快戴上,别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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