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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状元郎——by不落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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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心元欠身:“小人不敢,只是尽到本分。”

赵天志也不再多言,微微一笑。此时已到府门,赵天志的轿子已在等候。他回过头来拱了拱手:“岳兄留步。”便掀开较帘坐了进去。

岳心元仍是直立的姿势,望着那顶轿子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夜幕中,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转身回去,一面吩咐人将路灯熄了。

回到厅房,下人已经收拾整齐。岳心凡正坐在那里,双手托着下巴,正痴痴不知想些什么。见心元回来,这才回过神,竟一反常态的迎了上来:“哥。”

“嗯?”岳心元淡淡应着。

“赵相走了?”

岳心元听着有些好笑,暗道他不走我能回来么?口上却仍是应着:“嗯,走了。”

“走了啊……”岳心凡的神情似是怅然若失。

岳心元没有追问。

“对了,这个。”难为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了的岳心凡还没有忘记正事,将怀里的帖子递给他。

岳心元打开:“文会?”

“是啊,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原来如此。

“那么,你想去哪部任职?”岳心元轻叹一口气,反问道。

“任职?什么意思?”

见岳心凡仍是一脸莫名其妙,岳心元心底再度轻叹:“这个时期的文会除了单纯的文学交流、吟诗作赋,更多的是通过与新科进士直接交流了解,以便因才用宜,你需告诉我想作什么官,我好显示你有哪方面的才能。”

这话虽平淡,品味下来却着实傲气,是以全能自负,一时间看似一个平凡书生竟显出真状元的从容气魄来。

岳心凡自是感到了这种气息,原本不甚清醒的心神也渐渐填满不快,奈何他句句属实,当下也只有扯开一个可以称之为恶毒的微笑:“哥哥喜欢做哪部的活,便为弟弟揽下那方的威风便是了,反正你不过是个影子,永远、永远也见不得人。这是代价,不是么?”

岳心元苦笑了一下,垂下头:“是。”

“那就好好做,别露出马脚。”岳心凡冷冷的甩袖离去,临出门前又补了一句,“也好好体会体会做瘸子的感觉。”

说着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厅堂。

三日后文会,状元郎“岳心凡”一身白色织锦,袖边襟上滚着卷云纹样,白玉束发,没有大红朝服的光彩,更添超凡脱俗的气质。只是仍然,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跛了一足。然而到了这时,谁还在意那一点点小小的缺陷?

与会者不在乎,装作“岳心凡”的岳心元却不自在。目下不少朝中重臣,心凡认得,他却不认得,只得硬着头皮敷衍,还好没露出马脚。想找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偏偏自己的头衔是“新科状元”——当代才子里学识数一数二的,怎可轻易被冷落?只好顺着话答话,几番应对,倒也没什么不妥。

忽然眼前一人影闪过,正是考前曾住过一家客栈的一个南方书生,记得开考前夜,这人还秉烛治学,果然也中了进士。心元曾与这人说过几句话,言谈间颇谈得来,此时一见熟悉面孔,自然十分亲切。

“刘兄。”

被叫住的人显然是愣了一下,左右看了一圈,才不确定的发现状元郎喊得似乎是自己,这才小心翼翼的回应:“岳兄?”语气也不自觉地上扬。

看这反应,岳心元就猜出了七八分原因。

自家兄弟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怕是傲到天上去,让一票没能做得状元的进士们接近不得了罢。就算其中有上京期间与自己交好的人,也可以理解为做了状元自然会变成这样。真是……

这一下,岳心元更觉难以自处。说到底,日后与这些同僚相处的还是岳心凡。

“秀良。”恰在此时,忽闻一声熟悉的呼唤,岳心元抬头,看到赵天志正笑吟吟的向自己挥手。

松了一口气,匆匆与那刘姓进士点个头道歉,便一瘸一拐的走向那边:“赵相。”学着岳心凡的语调,甚至连那一丝似是羞涩又忍不住亲近的神态都学得惟妙惟肖。

“来得迟了,罚酒三杯。”

明知是调笑,却推辞不得。周围一票认得不认得的人也起哄,岳心元晓得自己那兄弟这种场合从不会拒绝,便也笑着:“学生认罚。”

岳心凡好饮,岳心元向来浅酌;岳心凡三杯就醉,岳心元却千杯不倒。三杯佳酿,于他竟如饮水一般。

“有长进啊。”赵天志扬扬眉。

“好歹是文会,怎么也不可丢了面子。”岳心元学着岳心凡爽朗的样子哈哈笑。

“非也非也,能看一向潇洒俊逸的少年状元郎醉倒,于我们这些平庸之辈也算个安慰不是?”又一叫不上名字的人大声笑。

岳心元笑了起来:“那便看兄台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众人开始起哄,一场文会竟变得酒会一般,倒是盛况空前,不少传世经典便出自这次“酒会”,自然少不了出自岳心元之手,次日便广为流传的《酒序》。

五、夜香

酒会散去,包括向来淡泊的岳心元,所有人都意犹未尽。

赵天志的府邸与岳心元顺路,两人便凑到一处一起回去,看出赵天志的兴致,岳心元主动提出不如散步。

“可是……你的腿……?”赵天志此时也有几分醉,却仍顾及着“岳心凡”腿脚不便。

“不妨事的,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离了人前,赵天志也醉了几分,岳心元又恢复了原本的性子。

赵天志闻言,不做声又看他半晌。

“赵相可有事?”

“是为兄小瞧了贤弟,身为状元,为兄一直以为骄傲如君定会不甘,没想到贤弟倒是大彻大悟,敬佩万分,自愧弗如。”他由衷赞叹。

岳心元但笑不语。是啊,依着岳心凡的性子,定然是不甘的。

倒也没有顾忌身边这位宰相,今夜一切不过是闲事,明天他未必记得。便是记得,只消推脱一时心境,便没有什么值得疑虑,再好敷衍不过。

“……好香。”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赵天志下意识的向那边凑了凑,一抹幽香侵向鼻尖。

岳心元却没有嗅到,只道:“当下虽入了秋,不比盛夏芳菲争妍斗艳,倒也有金菊未败,早梅先开,比之春兰夏荷,也是别有一番怡人情趣。”

“不是花香……”赵天志又低了低头,忽而笑了起来。

岳心元莫名其妙:“赵相因何发笑?”

“我笑我堂堂一国之相,此刻竟如个登徒浪子一般,凑到人家身上去寻香,还望贤弟不要怪罪,再一掌将我打落河中。”

岳心元怔了怔,下意识抬起手臂来嗅了嗅,却并没有闻到什么。

“久处芳泽之中而不闻其香,贤弟是有用香罢。这香名‘深山含笑’,是以早春玉兰、深谷幽兰以及数味草药调制而成,养心性,清神静气,我说的可有错?”

岳心元不由竖起拇指:“赵相果然博闻强识。”

“深山含笑,隐逸超脱,与今日贤弟再合适不过了,果然君子适好香,犹如佳人施粉黛,雅而不腻。”

“赵相谬赞。”

除了学堂先生,这是岳心元遇到第二个懂香的人,他不由得有些高兴。

记忆里小小的学堂里,小小的香炉永远升腾着袅袅青烟,伴着书香,仿佛一迈进去便得到了净化似的,让人忘了外面的一切纷扰,专心向学。

先生常说,君子适好香,亦成香,人各有其气,你的气如何,要你自身修养,调制熏香,便成世间无二。

“深山含笑”,是先生给他的熏香,给他的时候先生说里面少了一味最重要的香料,要岳心元在用香的过程中自己品味。多少年,香早已沁入骨子里,至于最终那一味香料,他却始终不知是否已得到。

高兴之余,又有些伤感。知己难求,他却背负着一个虚假的身份,犹如欺骗。

好在赵天志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忽而一转:“此番文会真正目的,我想不必我说,贤弟也该心知肚明?”

岳心元点点头。

“我本以为贤弟少年壮志,是以求担大任以报家国,过去一番言谈也颇有凌云壮志,今夜却突然显得如此淡泊,尤其一篇《酒序》,字里行间虽豪气自负却是求安逸甚至是隐逸……恕愚兄愚钝,个中缘由,还望贤弟指点一二。”

这个赵天志,难为他不过而立之年便已坐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果然是敷衍不得的。

岳心元淡淡一笑,从容应对:“这本没什么。正如赵相所说,考场之上一时少年意气,蒙圣恩得了如今名利。然而毕竟出身低微,心凡自知辅佐朝政绝非易事,只怕难当重任,但求一轻职,容我揣摩自省,待有小成,自会勇担重任,尽我所能为我天朝献绵薄之力。所以……赵相说我隐逸,倒是心凡做作了。”

“谦而不虚,果然不愧为一代英才。”赵天志赞赏的哈哈笑,不得不佩服。

岳心元仍只是淡淡笑,仿佛无欲无求。赵天志却似乎在他眼角瞥见一晃而过的光。

“秀良,”他好笑的叫,“有点得意的话就表现出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还怕有人说你自傲不成?”

岳心元却着实愣了一下。

“怎么?”

“……不,只是……”声音里带了难得的犹豫,半晌才变成苦笑,“这都被赵相看出来了,果然了不得——看来心凡以后要是想耍小心思,可要小心一点了。”

六、长兄如父

“什么?!你要做我先生?!”

这个时候新科进士还没有被任职,也无需上早朝,除了应对达官贵人,拉关系攀好处外大多数时间是闲着无事的,不少人都趁着这段时间回家探亲,祭祖炫耀。

岳心凡与岳心元家离京城较近,岳心凡又惦记着状元公的繁忙不肯久留,故此兄弟二人基本上就是闲在京都。

岳心凡生性懒散,常常睡到日上三竿,此时方不过卯时便被岳心元从好梦中搅醒本就不爽,一听他说的话,更是禁不住嚎叫起来。

“不是做你先生,而是将我所学都交给你,日后你在朝中任职,也不至于落了马脚。”岳心元耐心解释,唤来丫鬟替他梳洗。

“任职,”岳心凡嗤一声,“现在任书还没下来,你知道我要任什么职。”

“这个么……我倒是确有几分把握的。”

见他这样子,岳心凡眼睛亮了起来:“赵相告诉你了?他待我向来是极好的。”

岳心元看他,怎么都不像栋梁之才,偏偏赵天志赏识“他”,正是因为这份一甲头名的才气。这样,将来万一穿帮了,不单是欺君之罪,怕是对于岳心凡而言,赵相的失望才是莫大的打击罢。

“你若不想那赵相知道你我之事,就听我安排,用心读书。依我看,你不过是不上心,用心学,也不至于负了这状元之名。”岳心元条条分析娓娓道来,“打考前就听过传言,圣上近期内想编撰六朝史,从各地征了不少史官去。如今大考刚过,定还没有监督之人,我想你大概会去负责编撰事宜,一来状元的才学是好的,二来,以史为镜可以鉴兴替,是个学习从政治国的好途径。”

岳心凡懵懵懂懂的听着,他竟然从不知道一件看似枯燥的事情中可以有这么多道道。

岳心元还在说:“所以你近期要做的便是修史,熟读经史且明辨其个中世故,理清治国之道,将来方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一听这些烦琐事岳心凡就头疼,他只道状元郎光鲜荣耀,却全然不知还有“能者多劳”一说,此时听岳心元一说,才倍感艰辛。

“非要如此么?有什么我做不来的,你替我去不就得了。”

“那将来恐怕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做官,而你不过是出门‘假扮’,图一两声‘大人’强作个威风——不觉得有愧么?”岳心元淡淡地道,内心却不知第几次叹气,“况且……若我没有猜错,你是想与赵相并肩,而非偷来几句笑颜罢?”

这几句话说得直接,岳心凡羞愧得半天没有抬起头来,又过半天方咬牙切齿的瞪着岳心元:“神气什么……若我当初没有救你,你还有这个命威风?!别忘了——你可欠着我呢,说话小心点!”

这次岳心元直接轻叹了出来,转过身:“所以我在用实际行动还给你,受不受,在你,将来若出了事故,怕是我也担当不起。岳心凡,你记住,我也只是一个凡人,我能给你朝堂上的威风和光彩,却给不了你第二条命。”

岳心凡哏住,半晌终于妥协,因为岳心元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只这一番教诲,旁观者知道是良药苦口,当局者却无论如何觉得刺耳。只是此时受制于人事物,只得作罢,还不知来日方长,又该如何计较。

岳心元在书房等岳心凡,先仔细擦了干净光洁的桌椅,掸去圣人像上若有若无的灰尘,又在紫金香炉中燃起不变的香,便在桌前坐下来,静静研墨,晨光透过窗外叶隙照进来却惊不动尘埃更惊不动如此专注做着一件事的人,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岳心元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一篇文章可以反反复复给岳心凡讲上好几遍,直到心不在焉的他听进去为止。所以饶是岳心凡,短短几日也小有进步,对于岳心元提出的一些问题也能很好应答。

几日前朝廷下达任书,一切如岳心元所料,《六朝政史》将由下个月开始。

只是这样的进步能否担任史书编撰如此重要的职务,就连岳心元也不好说。虽然对朝事有些听闻,但毕竟从未参与过,具体岳心凡要做什么,他并不清楚,具体还要看岳心凡。

听他这样说,岳心凡往往是不屑:“嘁,先前说的那样神气,也不过如此嘛!就你这样竟然还大言不惭要教诲我?还是自己先回书院再读两年书吧。”

全然没有一点谦虚受教的意思。

岳心元深深叹息,照他这般模样,被人拆穿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一个小小监管无能是小,欺君事大,恐怕连家中老母都要受牵连。

每每焦虑午夜难眠,聪明如他却难想出什么法子,只倍觉煎熬,深知为人兄长不易。

“罢了罢了……不过是命数……”

如此自嘲数声,终是浅浅睡过去。

七、读史替身

史书编撰远远没有岳心凡想象的那般容易。

他本以为就是集合前人所学,略加修饰便是,却没想到竟是联系其时政况,推测最可能的史实,去伪存真,再加以此时史官的评断见解,尤其政事是半点也马虎不得,几天下来他已是暗自叫苦不迭。

偏偏此番负责不止他一人,另一人竟是还任了当朝宰相、兼做太子太傅的赵天志。忙如赵天志,自然不可能整日待在此处,往往各段时日监督一下进度,顺便做最后修订。

以岳心凡的才智,想做到岳心元那样让赵天志一看便惊呼满意自然是不可能的。久而久之,虽口头上还是安慰他不要紧张慢慢做,岳心凡却感觉得到,赵天志对他的表现开始不若先前那般期盼友好,倒带了些失望似的,直教他心急如焚,岳心元讲的,反倒是越发听不进去了。

终于,在半卷《资治通鉴》讲了第四遍的时候,岳心元终于忍不住问:“你最近心神不宁的紧,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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