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上顶着毛巾，从厨房探出头来朝客厅门口望了一眼。
叮咚——又是一声。
拖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沓沓声，大门右侧的显示屏上露出几个陌生人的脸，为首的那张脸倒是很熟悉，正是姚辉。
这么快？何景一手还拿着筷子，另一只手按下了开门按钮。
公寓楼下，玻璃门自动打开，门上亮起红灯，示意可以进人。等人都进了门，玻璃门又自动关上了，门上的灯变成了绿灯，意味着门已安全锁上。
何景住在这间公寓的11楼，整栋楼只有他和走廊尽头一位单身白领丽人两个活人，其他门户都暂时无人居住。
他将门打开，回头觉得不对，低头看看自己还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内裤，赶紧放下筷子奔进卧室套上一条海滩裤，随手抓了一件背心穿上。
等姚辉带着人寻进门时，何景刚好将面挑出来，嘴上叼着筷子，手边放着一杯还在冒气的咖啡，含糊道：“坐，内门先坐……”
姚辉皱眉，“大半夜的怎么吃这些东西。”
“饿了嘛，这个方便。”何景笑了笑，将面端到吧台上——在他发现一个人坐在饭桌上吃饭非常难受之后，他就卖掉了餐桌，改换成在窗边安了一张小吧台。
平时不上游戏的时候，还能坐在这里一边看风景一边上网喝茶什么的。
“稍等，我去装行李。”
男生的东西向来不多，何景从床下提溜出一个黑色行李箱，擦掉上面的灰打开，里头居然还放着一套学生时代的制服。
何景抽了抽嘴角，他还以为早就被自己丢掉了，原来在这里。
行李箱里还有许多学生时代的东西，何景早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将它们塞进来的了。姚辉在屋里转了一圈，跟着走进来，见何景蹲在行李箱边不知道在翻什么，凑过来看。
“怎么了？”
何景赶紧将东西往床下扔，“没什么，我这就收拾……诶！喂！”
手里的东西被一把拿走，姚辉翻了翻，“同学录，还有毕业照。”
他感兴趣地将相册翻开，扫了几眼就认出了少年时代的何景。
和现在的何景比起来，那时候的何景似乎安静许多。一双漆黑的眸子没什么感情地注视着镜头，站在一群男孩子中间显得瘦弱又矮小。稚嫩的脸上夹着一副硕大的黑框眼镜，额前的刘海很长，耳朵上的头发也遮盖住了耳尖。
整个人看起来莫名显得抑郁。
相册里还有其他很多照片，却没有一张和家人有关。大多是学校组织出去春游等活动时，在外头照的像。
还有的是别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拍照，无意中将远处的何景照了进去，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竟也给了何景一张。
在一群有着灿烂笑容的孩子里，何景一个人背着和身高不太相符的大包，站在一棵树下，仰着头，不知道正看什么看得入迷。
那张脸上露出一种温柔的神色，姚辉忍不住伸手，隔着相片摸了摸里头的少年。
何景被他的动作弄得脸上发烫，一把抢过来塞进旁边衣柜里。
“出去等着！”
他抬手赶人，却被姚辉猛然拉住了手腕。
“？”
姚辉：“虽然现在不流行用相机了，我明天去买一台。”
前言不搭后语，话题也非常莫名其妙，但何景一瞬间就听懂了。
“不用。”他皱起眉，“那都是……以前的事，和现在的我没有关系了。”
“是和你没关系。”姚辉靠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额头，“是我想拍，多拍一点以后也能拿来做回忆。”
他们会留下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镜头里只有他们两个，几十年后再来看，一定不会是那样寂寞的身影，一定会是……
姚辉心里叹气，伸手揉了揉何景的头，何景抬眼，两人四目相对，姚辉终是没忍住，低头温柔地含住了他的唇。
一定会和其他人一样，带着幸福的笑容。何景想。
收拾好东西，被姚辉临时拉来的人帮忙搬了大件的东西，比如游戏仓和何景打包好的一箱子书本。
姚辉帮忙提了一个行李袋，何景拖着另一个。两人离开房间时，何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关上灯后黑漆漆的屋子，有自己在和没自己在似乎没有任何区别。他在这里住了快十年，值得自己带走的东西居然用两只不大的袋子就能全部装完。
姚辉帮他关上门，上锁，又将钥匙揣回自己衣兜里。
何景纳闷看他，“你做什么？”
“我回去备份一把再给你。”姚辉说得理所当然，“万一你哪天突然跑掉，我还能来堵截。”
何景：“……”
几人很快上了车，等到了姚辉家，放好所有的东西，已经是凌晨2点半了。
“……你还不去睡吗？”何景无语地看着姚辉，“已经很晚了。”
“恩，我回房间了。”姚辉拉过何景又落下一吻，抬起头道：“明天一早我会准备好早餐，你要记得吃。”
“……”何景想说一般他早上都起不来……
“必须起来吃。”姚辉无奈地看着他，仿佛在哄一个未成年孩子，“吃完了再去睡都行，不能不吃早饭。”
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何景撇撇嘴，应了声好。
姚辉这才满意地回了房间。
何景一个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愣愣地发了会呆然后突然想笑。
他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姚辉的家很大，算不上空中别墅但也相差不远。这栋靠近市中心的公寓并不便宜，至少何景在未来三十年内都不可能买得起。
房屋的总体面积目测在300坪左右，分上下两层楼，楼上是健身房和两间卧室。
楼下分客厅、书房、待客间、厨房、餐厅和两间小卧室。
何景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走到阳台上往远处看。
寂静的街道，不远处是姚家公司的硕大广告牌。何景觉得奇怪，这屋子比自己的屋子更大，又没有其他人住，姚辉都不会觉得寂寞吗？
若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可能连一天都待不下去。
又看了一会儿无人的街景，何景打了个哈欠，终于觉得困倦了。他走进姚辉为他准备好的一楼小卧室中，房间布局清新简洁，卧室带有洗手间，非常方便。
当然，按照姚辉原本的想法，他们应该住同一个房间，不过，何景不可能答应。
而除开二楼姚辉的主卧，另一个次卧又太大，何景不习惯，于是选了一楼的小卧室。
不管有什么，都等明天再说吧。
何景躺在床上，闭着眼想着，然后，很快睡熟了。
第二天何景没让姚辉叫醒他，他是自己醒的。因为外面实在太吵了。
他匆匆在洗手间里洗漱完毕，跑出卧室的时候，刚好遇到正在激烈争执的三个男人。
其实加上坐在沙发里不动如山的姚辉，一共应该是四个，只是姚辉并没有加入争执。
“呃……”突然撞见三个陌生人，何景一时有些尴尬，随手揉了一把有些乱翘的头发，“你们好。”
死死盯着他的三个男人沉默半响，最终先后朝姚辉开火：“你居然让他搬进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姚辉，你和老爷子他们商量过了吗？！”
何景显然意识到大清早的争执是和自己有关的，于是他默默地贴着墙，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一点点往一旁挪动想要离开战场圈。
“站住！”
其中一个男人发现了他的动作，眯起眼道：“你叫什么？”
“……何景。”
“你听着，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份是姚辉的新任经理助理，不管谁问都是这个结果，其他的一概不能多说！”
何景还没来得及点头，姚辉放下了一直端在手里的杯子。
咚地一声，在三个男人的大嗓门里并不起眼，甚至能够被忽略，但它却奇异地震住了所有人。
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姚辉抬起眸子，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地看着他们。
“要我提醒你们，这是谁的家吗？”
三个男人紧了紧下颚，没开口。
“不管何景是什么人，他现在在我家，该怎么做应该是我说了算。”姚辉重新拿起杯子，“还是说老爷子给了你们这个权利，代替我管理我的家事？”
这话过于微妙，一句“家事”就将何景彻底划入了他姚辉的羽翼之下，其他人再多说一句，就是干涉“家事”，这显然是眼前这三人不想看到的结果。
最先对何景开口的男人皱眉，“这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你准备怎么跟家里交代？老爷子今天会来公司，到时候……”
“我自有分寸。”姚辉站起身，理了理西装袖口。
他用没什么起伏的音调说：“下面的记者你们摆平，我十分钟后下楼，让司机在后门等着。”
这一刻，何景仿佛看到了以前的黎夜。冷淡的，漠然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却有着让人无法违抗的气势。
老实说，他还挺怀念这样的姚辉的。
客厅里的男人们并不知道何景在走神，三个男人面面相觑，最终只得转身离开。
等他们陆续出了门，何景才眨眨眼，问：“我惹麻烦了？”
姚辉转头看他，嘴角勾起，露出了何景熟悉的温柔笑容，“不，你当然没有。”
何景松了口气，却听姚辉好心情地继续道：“是我们惹麻烦了。”
何景：“……”
第58章
何景看着姚辉，“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姚辉喝完手中的咖啡，将杯子放到茶几上，又对何景招手，“先来吃点东西。”
这么一说，何景倒是觉得有点饿了。早餐很简单，稀饭油条包子，不知道何景喜欢吃什么，姚辉还抹了几片花生酱土司。
何景看着桌上的东西无语，“你居然吃油条。”
姚辉：“……谁规定我不能吃油条？”
何景板着脸继续面无表情，“你居然吃包子。”
姚辉无奈摇头，拉开桌边椅子，示意他别废话了赶紧坐下来吃。
何景屁颠颠坐下，一手包子一手花生酱土司，“你自己做的？”
姚辉嗯了一声，仿佛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他看了一眼时间，“10点钟点工会来打扫房间，午餐你可以叫外卖或者自己做，冰箱里菜都是齐的。”
他上楼去拿了档，走到玄关换鞋，何景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突然道：“你们家里人知道了？”
姚辉的动作一顿，“恩。”
看着姚辉开门，何景飞快道：“我要去打声招呼吗？”
姚辉诧异地转头看他，“打招呼？”
“……既然他们都知道了，我不做点什么，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何景的说法莫名愉悦了姚辉，他犹豫了一下，点头，“吃快一点。”
何景赶紧坐下，三口两口喝完了稀饭，又拿了片吐司咚咚咚地奔进卧室里拿包，又咚咚咚地奔出来。
“走吧！”牛仔斜挎包让他显得朝气蓬勃，和一身西装的姚辉截然不同，乱翘的自然卷也和游戏里整洁的黑发不一样，发色在阳光更偏向褐色一些。
看着何景站在阳光里的样子，姚辉居然觉得无比开心，何景看不懂他的表情，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突然尴尬道：“啊，我这样穿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回过神，姚辉表情温柔，拉了他往外走，“你做你自己就好。”
等从电梯里出来，小区外嘈杂的声音让何景忍不住探头看了看。
“都是记者，没什么好看的。”姚辉拉着他直接从紧急出口往后门的方向走，那里已经停了一辆黑色SUV，在它后面，还停着一辆银白色的轿车。
看到姚辉出来，之前在客厅里的三人脸色一变。他们万万没想到连何景也出现了。
其中一个表情不快，但还是上前帮忙拉开车门。后门也藏了不少记者，看见姚辉出来的同时立刻围了上来。
“姚经理！请问昨天OL游戏论坛上的事都是真的吗？”
姚辉目不斜视，身子一侧微微挡住了何景，“游戏论坛上每天都有很多事。”
记者目光怀疑地在姚辉身后的男子身上打量，但话依然是对姚辉说的，“我是指你和一位男性玩家关系暧昧的传闻。”
他伸手拿出一个移动光屏，投影出的3D浮动影像上是不灭战魂和宇宙大奶的KISS图。
“这图不是合成的对吗？论坛上还有你亲口承认的录音，所以这是真的对吗？”
姚辉走到车门边，突然转头，“既然你已经有了结果，还问我做什么呢？”
说罢，先将何景推进车门，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
等到车门关上，车子绝尘而去，那记者还拿着影像图愣愣地站着。
他周围其他同行都是面面相觑，最后有人小心翼翼问：“这算是……承认了？”
“承认了？”
“承认了。”
“……承认了啊！”
记者们顿时掏出电话，“喂？主编？劲爆消息！姚辉承认了！”
……
放下激动的记者们不提，SUV上除了姚辉和何景，还挤着一位不速之客。
之前三个男人中的一个，最初问何景名字的那人正与何景排排坐。
副驾驶上坐着姚辉，他正低头查看今天的会议时间，一边打电话和秘书确认最后的与会人员和会议内容调动。
何景身板挺得笔直，坐在后面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身边的男人一直沉着脸，也没有说话。
寂静的气氛在车厢里蔓延，何景嘴角抽了抽，眼珠子从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到左边。
动了动喉咙，他决定打破这层尴尬的寂静。
“那个……您好。”他手指无意识在膝盖上敲了敲，“我叫何景，哦之前介绍过了，请问您是……？”
“……齐行。”
“齐先生。”何景点点头，“你好。”
“我是姚辉的三表哥。”
何景：“……”
表哥？何景差点开门跳车，怎么这么突然就见家人了？他还没做好心理建设！
齐行瞟他一眼，“之前那两位是姚辉的大表哥和二表哥。”
“……”何景干巴巴咧嘴，“表、表哥你好。”
“谁是你表哥？”被触动了绷紧的弦，齐行顿时竖眉瞪他，“你就直说了吧，找上姚辉是为了什么。”
“……”何景无语地看他，“表哥，不是我找上他，是他找上……”
“别叫表哥！”齐行看起来是个容易情绪激动的人，额头青筋蹦起，“自来熟这套对我可不管用，我不管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找上姚辉的，现在放手还来得及，看在姚辉的面上，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个前途无量的工作。”
何景原本还有点紧张，但看这齐行如此不客气，心情竟然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