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辉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埃玛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的风格，我真是……哈哈哈哈哈哈。”何景越想越觉得好笑，觉得自己跟个大姑娘似的磨叽，又觉得自己之前乱七八糟的想法简直比自己这半辈子想的东西还要复杂深奥，又觉得自己这脑子居然还能思考这么深邃的问题简直绝了，还觉得自己……实在是神经病。
杨大爷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的画面，姚辉站在宝座前头看着何景，何景扶着门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杨大爷清清喉咙以显示自己的存在，待姚辉的目光看向他时才道：“老大，我有点事跟你……呃，商量。”
姚辉见他古怪地看了一眼何景，挑起眉头，“阿宙。”
“嗯？”何景一边笑一边抬眼看他。
见那人笑得开心，嘴角边窝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漆黑的眸子投映着水晶灯光看起来灿烂异常。姚辉的坏心情也稍微缓和了一点，眼神柔和下来，道：“你做任务吗？”
“做啊。”圣地歌的主线任务他当年是在其他副本触发的，后续他也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既然知道怎么做，主线任务经验又高，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去外头等我吧，我跟你一起去。”姚辉这么说着，又朝杨大爷道：“你跟我过来说。”
杨大爷点点头，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被何景拉住了。
何景看着姚辉的背影，压低声音，“跟你加班有关？”
“呃……”杨大爷无语，你说何景某些时候迟钝吧，但只要他愿意，在某些时候他又极敏感。
“不说就是默认了。”何景放开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姚辉的背影，不再开口。
杨大爷见何景很快离开，心里忐忑不安地走向会议厅后面的小房间。小房间装饰的格外安静典雅，落地窗外头就是公会背后的小树林。
这里是公会高层用来开小会或者休息聊天的地方，不管整个公会的领地设计图怎么改，会议厅这一块却是游戏定好的，无法修改。
以前炽夜的会长和尼海喜欢两个人单独待在这里，在炽夜内部，这个小房间就是他们二人的专属地，其他人没有习惯进来这里。至于蓝岸公会，黎夜和其他兄弟则很喜欢待在这里聊天休息。
公会虽然不一样了，房间布局却是一个样子。姚辉在窗边坐下，看着同样的景色内心复杂。
“关于之前的事……”杨小如脱下圆顶帽子拽在手里，脸上神情严肃了许多，“技术部找到一点线索。”
“数据呢。”
“已经放到公会仓库里了。”
“很好。”
“头儿……”杨小如犹豫着说：“就算真的查到是老太爷他们做的，凭咱们的能力又能怎么样呢？现在这个时代资源就是一切，老太爷他们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不可能任由咱们放走。”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走？”
“啊？”
“既然落到我的手里不占够了便宜怎么行？只是老太爷他们的做法有问题，如果被有心之人抓以诟病，后果不堪设想。”
杨小如眼珠子转了转，“其实我想到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说。”
“我以前待的那个公会的会长，或许会有兴趣插一脚。”
“……你说炽夜的前会长？”
“是。”
姚辉难得八卦了一下，“那个脚踏两条船，三年前结婚的那个？”
“……”杨小如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顿了顿僵硬道：“……听说是……这样。”
姚辉不说话了，手指在天鹅绒的扶手椅上轻轻敲了敲，“我知道了，我会去找他。”
杨小如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会拒绝。”
“为什么？”
“……”杨小如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姚辉不是喜欢拜托别人帮忙的那种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似乎都能一个人扛起来。
姚辉站起身往外走，“这几天辛苦你了，放你几天假。”
某人眼睛立刻亮了，“谢谢老大！”
姚辉勾了勾嘴角，很快消失在门后。杨小如还在想假期要怎么过，就见窗外一个影子一闪而过。
“恩？”杨小如觉得，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是刺猬？
刺王幼崽灵活的小身子从窗台跃过，落到另一端尼海的肩膀上。站在阴影里的男人脸色冰冷，神色里没有了以往温暖的和善，整个人看起来都阴沉得可怕。
他等杨小如离开房间，这才慢慢从后面绕出来。
这只是一个巧合，若不是公会里有姑娘想跟他告白，将他带到后面的小树林来，他也不会碰巧听到那二人的谈话。
对于杨小如说的事他并不感兴趣，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人”身上。
他们要去找他……
尼海以为自己早已将痛苦放下了，却不料一想到或许还能有机会再见到那人，从头到脚的神经居然都在隐隐发痛。
这种无法解释的，仿佛被电击过的疼痛，令他本不可能产生游戏设定外的触感也变得清晰起来。
手脚发麻，脑袋也有点发昏，大概是一时间听到对方提起“那人”，让他一时间血液流动太快，造成游戏仓内部身体监测进入警告区。
叮——“适当游戏，保护身体，请注意您的游戏时间是否过长。五分钟后游戏仓将进入自动检测环节，游戏将暂时关闭，请您理解。”
尼海仿佛没听到，待到第二遍催促下线的提醒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抬头又看了一眼远处热闹的公会领地，将小刺猬放在地上，径直下线了。
月色下两匹马慢慢地走着，一黑一白，时不时靠拢到一起，尾巴甩甩彼此又分开。
坐在马上的两人也因为马儿的靠拢，时不时膝盖互相碰触，月色温柔，气氛正好。
也不知道两人怎么想的，从公会传送门可以直达欧瑞拉主城内，两人却选择了骑马走。浪漫是浪漫，却要花上一些时间。
“你之前说的……我明白了。”何景大大方方提起之前的事，脸上的神色已放开不少，带起笑容时眼眉弯起，他半开玩笑地说：“我要是不答应，咱们这事就算拜拜了？”
“你不答应我还能怎么样？强扭的瓜不甜。”姚辉看着前方的路回答。
“你追女孩子也这样吗？”何景有些好奇。
“我没追过谁。”
何景看他一眼，笑：“真无趣。”
姚辉拉住了马儿，何景的马溜溜达达超过了他，又被何景拉住了。
“怎么了？”何景不明就里地回过头来。
风吹起树叶沙沙地响，月色在草丛上似乎织了一片硕大的银色大网。
姚辉看着背光的何景，长长尖尖的魔法师帽子垂落在背上，一个布袋子挎在一边，比起最初一身白绿相间的小清新长袍，现在这一身是朱红底带了些白，看起来格外帅气。
“你怎么看待两个陌生人在一起生活？”
姚辉突然抛出一个问题，何景愣了愣，伸手在马的鬃毛上轻轻摸了摸，脸上带出一些迷茫，“不清楚，别人都说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零点五加零点五等于一。”
姚辉挑挑眉，“那都是别人说的，你自己的看法呢？”
何景被问得有点毛躁，皱眉，“那你又有什么看法？”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不断争吵不断彼此埋怨到再也埋怨不出来的过程。”
何景愣住了，“这……这样还有什么意思？不累的吗？”
“若是累了，就说明两人缘分到了。”姚辉耸耸肩，脚蹬轻轻触碰马儿一侧，乌骓喷了口热气，摇了摇马头慢慢踱步到何景面前。
姚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你永远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惹怒我，我会享受争执，等你烦了，我们就去吃顿好的，看场电影，进游戏打一架。”
何景：“……”
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该不该表现出感动，应该……要的吧？
姚辉并不理会他古怪的表情，径直说道：“两个人还能争吵，说明对彼此还有所期待，若是连争吵都没有了，不过是心死了。”
何景神色一顿，他突然回忆起很早的时候，那个冰冷的家里总是没有人回来。每天只有自己起床，自己吃饭，自己去上学，再自己一个人回家锁门。
冰冷的灯，冰冷的餐桌，电视里的小品相声也是冰冷的。
再早几年的时候父母还会争吵，一年后变为动手，再一年后就谁也不回来了。仿佛已经遗忘了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孩子的存在。
那时候他才小学六年级，一个人在家过了半个月，用光了所有的零花钱，吃光了所有的零食和方便面，饿得不行了就跟同学借点钱买个馒头包子，他打过父母的电话，可不是通话正忙就是用户关机。
何景那时候第一次体会到被抛弃的滋味，当他快饿死的时候才意识到，没有人会回来了。
说起来也好笑，偌大的高科技正飞速发展的城市里，居然会有一个孩子在父母双全的情况下，正濒临饿死。
他的等待从希望到绝望，最后终于被班主任发现不对劲，拉着他问了整个经过，这才大惊失色的打电话报了警，又由警察联系到了远在另一座城市的外公外婆。
等家里人统统集合到警局的时候，何景已经吃饱了饭，满足的睡过去了。
班主任义愤填膺地指责了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哪怕对方解释说都以为对方有在照顾孩子。
这个“都以为”就差点丢了孩子的性命。
警察曾经很奇怪地问过何景，六年级的孩子不算小了，为何不知道报警或者找亲戚？
何景只是很无所谓地回答说，既然连亲人都不要他，他又何必去求外人来帮助？
这句话让那位警察震惊了很久，他见过孩子害怕哭泣不停的，见过为了保全家庭不断哀求父母不要争吵的，有不断保证自己以后会很乖，不会给大人添麻烦，也有不发一语，彻底扭曲了心灵满目是对这个世界的憎恨的。
可从未见过何景这样，淡定又无所谓地说出“既然亲人都不要，我又何必求援”的孩子。
他放弃了自己，而且是抱着毫不关心的态度。
看在孩子的份上，父母在那之后又搬回了家，可是他们就像住在一起的陌生人，或许连合租的陌生人都会比他们更亲近彼此一些。
可怕的沉默在时间里游走了三年，何景刚升上高一的那个春天，父母终于离婚了。
离婚时他们很平静，因为彼此早已消磨掉了所有的爱。在孩子的抚养权问题上，父母尊重的征求了何景的意见，虽然法院将他判给了更有经济能力的父亲，可何景希望自己能单住。
他的要求对那时候早已有了男女朋友，并且希望立刻就举办婚事的父母来说，真是太好了。
何景将那些汹涌的记忆统统收起来，脸色不变，摸着马儿的鬃毛说：“有道理，呵，没想到你从来没谈过恋爱，对事情倒是看得很透彻。”
姚辉看他一眼，并没有接话。他早就查过了何景的身世，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原本是打着多了解对方才好靠近的主意，却没想到查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姚辉并没有对他生出怜悯之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权利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哪怕选择单住的何景在那时候才16岁半，可姚辉相信，经历了这样的事，16岁的少年天真不到哪儿去。
何景一下失去了聊天的兴致，轻轻扯了扯马缰，继续往前走。姚辉也没再说话，二人并肩而行了很长一截路，直到看到欧瑞拉主城的教堂屋顶。
当——正好偶数整点，教堂的大钟响了起来。
在钟声中，姚辉突然提议：“不如你来我家住吧。”
“啊？”
“我给你机会了解我，你也给我机会了解你，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何景这次倒是没反对，他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答应了下来。
“好。”
第52章
晚上11点，主城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邀约同伴和互换情报的人络绎不绝。这里就像一个拥有完整独立系统的现实世界，灯红酒绿，月光在倾斜的屋顶上仿佛一层淡淡的白霜。
交易区有玩家叫卖着东西，酒吧门口有漂亮的姑娘不耐烦地抱着手臂，她时不时看一眼那巨大的钟楼，看上去是在等人的样子。
两匹马儿一前一后进了主城，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们在街边的小商店里一人买了一张装饰用的面具罩在脸上。
“这种触感真怀念。”罩着面具的感觉和曾经带着头盔的感觉有点类似，说话声音总是闷闷的从面具后面传来，因为遮挡的关系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了许多。
“什么时候回四服真刀真枪的来一场？”姚辉已经很久没遇到对手了，现在连最后一个对手也没有了。
何景是奶，就算再能拖时间，能打出什么花来？
听出姚辉语气里的可惜，何景笑了笑，“四服是不打算回去了，不过可能的话，等这个号练满级了我再练个小号去。”
“哦？”姚辉竖起耳朵，“准备练个什么？战士？”
“我一直很想试试白银炼金术师。”炽夜曾经的会长就是一位白银，那优雅又总是游刃有余的打法一直让何景跃跃欲试。
“白银？”姚辉的脸拉下来，“你还是想回伊斯恩。”
“跟阵营无关，我只是单纯对白银很好奇。”
姚辉不说话了，隔了会儿又想，他如果是对立阵营就又能回到以前那样毫无顾忌的比试了，倒也算不上太差。只是……两人明明在交往却要对立吗……
堂堂姚老大居然纠结起这种小事来了。
何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此时正穿过一条酒吧后巷，却在那里遇到了一个醉鬼。
“啊……”何景想起了什么似地转头看向姚辉。
姚辉一勾嘴角，“送上门的要不要？”
何景对那戒指也挺好奇，“白送的当然要。”
于是两人很快将这位NρC的任务做掉了，等拿到那枚标记着“善”的戒指时，何景看着它隐隐觉得有点眼熟。
姚辉将戒指带到何景手指上，拉着手左右看了看。夜色下“善”戒带着一层淡蓝色的荧光，不仔细看看不到，不过走在很黑的地方却能立刻发现。
戒指本身并没有太华丽的装饰，雕刻也只在戒指内壁上有一个小小的“善”字。
“这玩意儿刺客不能带。”何景打趣，“很容易被发现的。”
姚辉笑道：“戒指一旦绑定主人会随着对方的行动改变的，如果刺客隐身，它的颜色当然不会被看见。”
“哦。”何景点头，“我还以为这是OL的大BUG。”
“OL的技术很过关，这点你可以放心。”
“技术过关？”何景的长袍在走路时因为袖子和衣摆互相蹭着发出好听的沙沙声，这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又显得特别清晰，“翻译的事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