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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by白马王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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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浓心中落寞,笑得也有些勉强,“放心,还没到你为我操心的时候。江西巡抚裘大人来找过我,请我留下来帮他做事,我已经答应了。”

“什么?”肃浓话音未落,弘曕便跳起来。

下一刻便是弘曕满城找裘田庄了。

南昌城里事情多,新任巡抚又是个亲力亲为的主儿,弘曕跑到衙门里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人影,只好自己出去找。跑了几个地方,终于在城外一家粮栈找到他。裘田庄正在跟几个商户商量,让他们拿出囤积的粮食来救急。

“裘大人。”即便看到他正在忙公务,弘曕也顾不上了,不由分说,上前打招呼插话。

裘田庄看到弘曕,吃了一惊,“二贝勒,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听到巡抚大人称呼,旁边几个便都知晓来者是打跑长毛反贼,驻兵在城内的新兵主帅,于是纷纷上前行礼。

弘曕端着架子,稍作回应便直奔主题,对裘田庄发出质问,“听我大哥说,裘大人留他在城中任事,可是真的?”

“这个……没错,本人的确跟大贝勒提过……”

“我大哥就是这样,他心软,最不擅长扫人面子。”没等对方说完,弘曕便急急道,“其实裘大人有所不知,我大哥有大烟瘾,而且瘾头不浅,加上这半年的劳碌,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其实他人那么能干,我怎么舍得放他,还不是因为看他是我兄长,不忍心这么耗他……”

裘田庄何等聪明,听对方急赤白脸的絮叨,便猜到事情有变。于是他也打起太极来,“二贝勒放心,如果大贝勒愿意留下,我自然不会累着他。您别说,我手上有一颗千年海胆,据说服下后,可清神智壮气血,是戒鸦片的良药,回头我就拿给大贝勒。”

这二人好像配合好了一样,联手拿话挡他。弘曕连碰两个钉子,又急又恼,埋怨肃浓自不在话下,对裘田庄的不满也在心中猛涨。

碰巧,新军伏击太平军援兵时与洋人联手,攻城时还借了他们的大炮。如今南昌城破,洋人要求带兵入驻,被裘田庄拒绝后,找到弘曕抗议。于是弘曕借题发挥,亲自跑到巡抚衙门,说是求情实则挑衅,给了裘田庄一个大大的难堪。

此时肃浓已向裘田庄禀明心意,表示愿意入府任事,裘田庄安排好住宅后,他便搬了进去。只是公务还未接手,正优哉游哉的戒烟养病。此事一出,裘田庄便找他诉苦来了。

“您这位弟弟是个人物,我真心得罪不起,还是请大贝勒去帮我通融下吧。”完了裘田庄提出要肃浓帮他说个情。

“那你同意让洋人进城了?”肃浓问道。

“此事万万不能。”裘田庄一听便立即答道,完了又苦笑,“就是因为不能,所以才与你家二贝勒杠上了不是……”

“放在平时倒是可以,可我搬到你这里,他刚发了一通脾气,我去说话,也不知道还管用不管用。”肃浓颇为踌躇。

“大贝勒快别这么说,你们自家兄弟,哪里还有隔夜仇。”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肃浓算是裘田庄的幕僚,于公于私都不好推脱。尽管他眼下一百个不愿意,也唯有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去见弘曕。

今日今日,两人见面,似乎有点各为其主的意思了。弘曕客客气气的看茶让座,让肃浓觉得格外分生。

“大哥是来为裘大人做说客的吧?”肃浓一来,弘曕便知他来意。

“你不满我跑去给裘田庄做事,也没必要替洋人撑腰……”

“远来为客,更何况洋人还助我们剿匪,把人家关在城外算怎么回事,大哥你说呢?”肃浓话没说完,便被弘曕打断。一席话显得有理有据,说完弘曕施施然端起茶,抿了一口。

如今的弘曕,坐拥上万兵马,攻下南昌城后又被朝廷连番嘉奖,已经不是当初需要人一路扶持的黄毛小儿。肃浓看在眼中,心中百般滋味,说不出是喜是悲。

“兵乱后洋人进城滋事,是有前车之鉴的,到时候闹出事来算谁的。裘田庄作为当地巡抚,这么做无可厚非。”

“大哥过去才几天,这么快就倒戈了?我就不明白了,裘田庄到底灌了什么迷药给你,你这么向着他。”弘曕冷冷道,言语间气性十足。

肃浓却听得笑了起来,“你当真觉得我跑到裘田庄那儿,是认真撇下你不管了?”

不明对方何意,弘曕紧紧抿住了嘴,不肯轻易回应。

于是肃浓继续道,“为了争这个位置,你在与项怀宣已经决裂,湖南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如今军队补给,唯有靠江西这边。我知道朝廷刚拨了一笔军饷下来,但钱有了,不还要买粮运粮?这里头哪一项不得仰仗裘田庄。我在这里帮你打点着,就算你去了浙江,也无后顾之忧不是么?”

弘曕被肃浓这番话彻底震住,好似大梦初醒,对方的话在心中来回,字字句句都包含深意,让他感动之余又心悦诚服。

看到弘曕怔怔的,肃浓便知他已被说动,于是再加一把劲。“虽然你总理衙门出身,在洋人哪儿沾了不少光。但眼下今非昔比,你有官职有兵权,何必为了洋人去得罪裘田庄……”

还未说完,弘曕便上前搂住他大哥。肃浓被双臂钳制,勒的有点喘过不气来,心中虽觉得别扭,但想到对方留过洋,有些意外举动倒也合情合理。

“大哥,你……你会不会怪我?”没头没脑的,弘曕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肃浓不明其意,但也没有追问,只是由他抱了片刻便将他推开了。接下来谈及如何向裘田庄赔礼,两人商量好了:由弘曕亲自上门,送礼示好,再由肃浓说合,摆一桌酒便是了。

这边说妥后,肃浓心中大石落地,回去交了差。没多久,裘田庄便收到了一份厚礼。这份礼说不上有多贵重,但胜在别出心裁。送来时,四个脚夫抬着个大木头箱子跟在弘曕后头,立起来差不多有一人高。

“二贝勒太客气了,这架势,弄的本官有点心虚啊。”裘田庄猜不透里面玄机,绕着走了两圈后,打哈哈笑道。

“哪里哪里,一点小意思。”说着弘曕指示下人打开箱子,里头物件显出来,原来是一座自鸣钟。通体乌黑,不知是何种木材,但边框和底座都描了金,图案美轮美奂。

“几年前我去欧洲晃了一圈,购置了点玩意儿回来。其实这东西也算不上新奇,宫里头不少,不过这个啊,是我在英吉利,亲自看着工匠做出来的。”弘曕对着它一通介绍。

裘田庄听了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这儿哪敢跟宫里比。这件东西稀奇贵重不说,还是二贝勒千里迢迢从英吉利搬回来的,我实在不能收。”

“裘大人见外了。”见他推辞,弘曕立即道,“这么重的一件东西,难不成还要我抬回去不成,这不是成心驳我面子么?”

话说成这样,不收也得收。裘田庄无奈,唯有笑纳,摆在书房里,日夜听它滴答,彷佛时时在提醒二贝勒的这份人情。

21.破题

说到自鸣钟,肃浓倒是见过。不说宫里头,就连王府里也摆着一座,据说也是内务府采购,分发给各位亲王的。这些钟表大都精工巧做,投合太后她老人家的喜好,更是加了许多花里胡哨的装饰。可眼见这口却朴实厚重,更难能可贵的是,指针走得轻盈,声响清润,报时也准。

“大巧若拙。”肃浓端详了片刻,下评论道。

裘田庄听了呵呵一笑,“不说是巧是拙了,这玩意儿还真不错,有了它,我看时辰方便多了。只是放在屋里,这声响有点让人受不了。”

“快别这么说,你要是去一趟崇公府,见识了摆在西暖阁的那口钟,回来就会觉得你这个是个哑巴了。”肃浓安慰他,打趣道

“真是这样,那王爷福晋怎么受得了?”

“一开始也觉得吵得不行,听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说的也是。”裘田庄叹口气道,“是这么个理儿。”

肃浓见他还是苦恼,便出主意道,“要不先搬到外屋去?隔一扇门声音小不少,等你什么时候习惯了,再搬进来好了。”

裘田庄一听,连连称是,随即叫了两个人进来搬钟。钟被抬起的瞬间,肃浓眼睛扫到底座,心里咯噔一下,忙赶上前看仔细了。

“怎么了大贝勒?”见肃浓跟在后头一个劲的瞧,裘田庄问道。

“没什么。”肃浓停下来,回过头淡淡道了一句,“我看底座那儿刻了几道花纹,样式很别致……”

“是么?我瞧瞧。”于是裘田庄也凑上去,一看之下便发笑,“这哪儿是什么花纹,这是洋文的落款。”

“洋文?”

“没错,你看这是人名,下头是地名。”裘田庄手指上去,向肃浓阐明。

“裘大人还能识洋文?”肃浓惊道。

“当初在京城做编修,理藩院堆了不少夷书,我闲来无事,拿来翻看,学了点皮毛。”

“那正好,我这里有……”还未待对方说完,肃浓便急急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洋文,看上去有几分像,还烦请裘大人帮忙断一下。”

日夜揣摩,弘曕写的那一串怪符早已铭刻在心。肃浓找来纸笔,依样画葫芦描了出来,递到裘田庄面前。

裘田庄接过来扫了一眼,立即答道,“我看差不多,应该是洋文。”

“那是洋文的哪几个字,什么意思?”

听他如此问,裘田庄笑着解释道,“洋文跟我们的字不同,它是由二十四个字母拼凑成词来读。我当初看洋文是自己意会,没人教,学出来是个哑巴。你给我的这个词,我只能告诉你是个什么含义,怎么念我就不知道了。”

“裘大人谦虚了,告诉我意思便行,怎么念我不讲究。”

“这个词在洋文里头,应该是指情爱。”

“情……爱?”

“没错。”

肃浓闻之哑然,愣了片刻,才磕磕巴巴开口道,“情爱,可是指男女之爱?”

“那是自然的。”裘田庄应道,旋即又问,“怎么了大贝勒,恕我问一句,这个词可有什么来历?”

“没……”肃浓否认,慌忙辩解道,“我也不知在何处看到,记下来,随口问一句罢了。”

不管对方所说真假,裘田庄知道此事不便追究,于是笑笑带过了。

谁想肃浓还萦怀于心,又追问了一句,“那这……这个词,可还有别的意思?”

“别的意思?”裘田庄不解。

“比如……兄弟之情,朋友之谊等等。”

裘田庄凝神想了下,然后苦笑,“我这半桶水,大贝勒就别考我了。您说的这几种意思嘛,想来应该是有的……”

对方答得模糊不清,但肃浓还是大松了口气,神色也舒缓下来。如今他的心思,便跟俗世间求神拜佛的人一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破了这个难解之谜,肃浓心中石头落地,从此过起了舒服日子。

其实弘曕赶赴浙江后,肃浓留在这里为他打点军备,加上巡抚衙门的一干琐碎,事情也不少。但好在裘田庄是个勤快人,肃浓不过搭把手,远没有当初筹建新军时独当一面的艰难和琐碎。

也不知是人轻松了,还是因为那颗千年海胆,这段时间肃浓戒烟颇有成效。待捷报传来,说弘曕在宁波大破敌军时,他差不多已经没了瘾头。

打下宁波后,弘曕火速传书,说新军进城,杂事烦扰,要肃浓过去帮个忙。看完了来信,肃浓二话不说提笔写了回函,答复是不去。

说起缘由,一来是肃浓犯了懒,放不下这边的逍遥日子;二来说不清道不明,他如今有意识想回避弘曕。如今弘曕顺风顺水,没有他也能扶摇直上,这一点肃浓是有信心的。

弘曕要肃浓过去,同时派人与裘田庄打了招呼。裘田庄得了信儿,跑来问肃浓,肃浓便取刚写就的回函给他看了。

“真不去?”看完后,裘田庄笑问道。

“当然是真的。”肃浓正色道。

“这样吧,就说我差你去抚州办学,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如何?”裘田庄将信笺交还肃浓。

肃浓听了,笑回道,“也好,那就谢裘大人,替我做了回恶人。”

“这算什么,我在二贝勒眼中,怕早就十恶不赦了。”

“快别这么说,弘曕是诚心与你交好,裘大人可别假装不知道。”

“罢了罢了,你们打死不离亲兄弟,我一个外人搅合什么。”裘田庄也不坚持,随便打个哈哈便走了。

于是肃浓又重新写回函。信送出去了,本以为这事儿就此落定,谁知没几天侍卫来报,说衙门口来了位女子,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口口声声说是二贝勒的相好,千里迢迢打京城来的。

肃浓一听心里便有了数,叫人带上来一看,不是罗茵是谁。

“你说你……”肃浓一脑门子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怎么来了?”

罗茵却理直气壮,自个儿找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下来。“我怎么就不能来?你们一走一年,没音没信的。”

“哪里没音没信了,我不是托人给你捎带银钱了么,你没收到?”

“钱是收到了,可孩子大了,我想让她见见亲爹,有什么不对?”罗茵说完低了头,扶了一把怀中孩子的头发。那小女娃已满一岁,睁着双水灵的大眼睛,正怯生生的四处环顾。

古今痴男怨女,总是风流债难偿。肃浓心里明白,一时也无话。看她灰头土脸,衣着腌臜,想来一路也受了不少罪,也动了少许恻隐之心。总之先打发他俩吃饭,填饱肚子要紧。

在吃饭桌上,肃浓便跟罗茵解释,说弘曕眼下不在南昌,新军刚攻下宁波城。罗茵一听,放下筷子便要起身。

“等等,坐下坐下。”肃浓忙拦着她,“你要干嘛,自己走?”

“当然。”罗茵头一昂,直愣愣道,“我都从北京城走到这儿了,还怕这点路。”

肃浓无奈,叹口气道,“这兵荒马乱的,你能走到这儿是你福大。更何况你是弘曕家眷,刚刚在衙门口这么一嚷嚷,估计风声已经走漏了,我怎么能放心让你自己走。”

“那……那怎么办?”罗茵心里着急,一时饭也无心吃了。

肃浓想了想,回道,“这样吧,过几日你随粮船走。我立马派人送信给弘曕,让他在那边接应一下。”

“好,那就听大贝勒的。”听肃浓如此安排,罗茵这才露出笑,一边点头一边又重新拾起筷子,忙不迭帮身边的闺女夹菜。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来不想去,如今来了这摊事,唯有陪着走一趟了。让他们孤儿寡母自己上路,肃浓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把这事儿与裘田庄一说,他也体谅,只是希望肃浓速去速回,不要耽搁了。这边春荒在即,事情也不老少。

22.重逢

五日后,肃浓携罗茵母女启程。粮船从水路入浙,途中在广信和衢州逗留,然后直抵宁波。宁波城战火刚过,萧索一如当初的南昌。江南历来富庶,如今也破落至此,肃浓一路看来,心中难免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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