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跟着灯，陆悦明和易然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两侧的房子跟HS的普通民居没什么两样，房前屋后也有人在走动在忙碌，有看见他们的只抬头看一下就又继续忙自己的事。这儿的人似乎都带了夜视镜一般，不怎么需要光源。陆悦明往灯光笼罩范围之外的地方看了几眼，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光线还是微弱得可怜。他推测以自己双眼5.1的视力，一米内能看见对面人的五官就不错了。可这里的人明显更适应在光线昏暗的环境里生活。
到了事先说好的目的地，举灯的人敲敲门。门里有人用陆悦明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什么，门外的人用同样的语言回答。
易然附在陆悦明耳边小声翻译，“里面问是什么人。那人说罗宾带了上面的贵客过来。还问她家今天是不是在给长辈庆祝生日。里面回答说是。”
“他们说的是什么话？”陆悦明问。
“HS偏远地方的一种土语。据说是地中海地区某些小语种相互融合后演变出来的语言。只有一些特别的地方才用得到。”
“特别的地方？”
“贫民窟之类。”
“我们进去吧。”罗宾打断他们，抬脚往屋里走。
陆悦明和易然感赶紧跟上。
进屋后举了一路灯的人把灯挂在高处，本来黑漆抹乌的屋子瞬间犹如白昼。陆悦明和易然当场傻住：地当央一张大桌子周围，满满当当坐了二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也有相互偎依的老夫老妻，不同的发型不同的着装。都跟之前陆悦明到天堂街找罗宾遇到的小姑娘长得非常相似——身材矮小，发量稀少而颜色浅淡。皮肤白得异常，有些透明，仔细看甚至看得见毛细血管。眼睛出奇的大，虹膜的部分在眼球上占了很大比例，瞳孔黑漆漆的一大片。
这么奇特的外貌陆悦明只在天堂街见过那一次，当时情况紧急，接着又发生了很多事，陆悦明几乎没再想起那个小姑娘。而易然今天是第一次看见有长成这样的人。
“你们看见了。”罗宾站到陆悦明和易然面前，阻断了他们看向桌子的视线，“这些都是人类发展到现在，自然出现的人类的一个分支。”
“‘自然出现’？”陆悦明不解地看着罗宾，“你的意思是：他们没经过任何的基因改造？”
“是的。”
“可是……为什么他们的样子……”
“来的路上我想你注意到了。他们只需要微弱的光线就能达到我们白天的视力，就算真的一点光亮都没有，他们的感觉器官也比你我灵敏很多倍。他们身材小巧动作灵敏，更适合生活在空间有限的地下。他们的皮肤和毛发是长期接触不到真正的阳光自然退化的结果。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正常地繁育后代，而且一胎多胞是常态。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他们衰老得过快，寿命比较短，平均只有四十几岁。在我看来，地下纪元里，他们是进化了的人类。可DNA和HS的高层不这么想。我们叫他们‘进化人’，DNA却叫他们‘变异人’，甚至说他们不算人类，应该尽早清理掉，还想尽一切办法封锁消息。可又觉得他们的基因中有值得利用的部分，所以改造了一大批身材高大、五官突出、像他们一样拥有夜视能力的改造克隆人，专职警卫和护卫工作。”
陆悦明回头看看那个长得跟高大壮很像的领路的人，终于明白那时候在DNA强行给自己注射营养液，后来又去抓捕他的人是怎么回事了。同时他也想起了“杰西卡”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是卡尔手臂携带的计算机放出的全息影像里：卡尔不明白高大壮为什么会对自己出手，高大壮告诉他是因为DNA的人害死了他的妻子。卡尔说高大壮没有过什么妻子，高大壮说卡尔胡说，杰西卡是他到HS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的，跟他回了DNA。后来杰西卡被研究中心带走检查，中心却再没把人还给他。
可是刚才刚到这里的时候，陆悦明听见的是“杰西卡家”。
见陆悦明发呆，易然推推他。陆悦明回过神，两人一起歪了脑袋躲开罗宾再去看桌上的人。
易然提出自己的疑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的？”
罗宾回头也往桌子上看一眼，“不大清楚，反正是在我醒来之前。”
“他们是基因突变一下子变成这样，还是优胜劣汰的结果？”
“这个已经没法考证了。我想应该两方面原因都有吧。”
“那么F组成立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他们？”
“可以这么说。其实……我之所以会带你们来，是因为特雷尔将军本身就是进化人。他的儿子，特里萨，易然你昨晚见到了，觉得长得有些奇怪吧？”
易然点点头。
“他是特雷尔将军跟冷冻人类生的孩子。在那之前没人想到‘进化人’跟还拥有生育能力的‘自然人’居然还能孕育生命。所以说他的出生是个里程碑，让人类快走到尽头的未来又多了几种选择和可能。”
“我想问一件事。”陆悦明突然说。
罗宾的目光移过来，“什么？”
陆悦明看向桌子，“哪位是杰西卡？”
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再动再说话。
过了大概有十几秒，一个穿着布裙子——以陆悦明的审美看——在那一群人里算是最好的一个女人缓缓站了起来。
陆悦明绕过罗宾走到她的身边，“你认不认识一个编号是3117895的改造克隆人？”
女人没有说话，而是去看罗宾。罗宾眨了下眼，示意她照实回答。
第六十八章
陆悦明绕过罗宾走到她身边，“你认不认识一个编号是3117895的改造克隆人？”
女人没有说话，而是去看罗宾。罗宾眨了下眼，示意她照实回答。
“我是在上面近海的一处边缘地段发现7895的。他当时伤得很重昏倒了。我偷了他随身带的装备和供给想走，结果他迷迷糊糊地说渴，我心一软就把人救了回来。他醒来后我一直照顾他。他说想留下跟我一起生活，不走了。我也答应了。可是……”杰西卡说到这儿顿了顿，又看一眼罗宾才继续，“有一天组织来人把7895带走，我就没再见过他。后来我听说，他是被送回DNA去做间谍了。”
陆悦明皱起眉头，“你没跟他去过DNA？”
杰西卡摇头，“躲还来不及，我怎么可能跟他去？”
陆悦明明白了：卡尔说的没错，高大壮被F组移植了记忆。
“你认识7895？”
杰西卡的身高到不了陆悦明的胸口，这会儿她吃力地仰头瞪着本来就巨大的眼睛，陆悦明看得见闪耀其中的期许。
“嗯……认识。”
“他还好吗？”
陆悦明没有回头，但似乎感觉得到罗宾的目光，他松开眉头，有些紧的喉咙吞咽一下，“好。他一直惦记着你。”
杰西卡笑了，露出一嘴尖牙。
罗宾转向门口，“差不多该走了。将军等着呢。”
杰西卡显然还有什么想问，可听见罗宾这样说，她就低头坐了回去。
已经知道的路走起来感觉本来就要快些，再加上罗宾也确实加快了速度，他们似乎只用了来时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到了出入口电梯。三个人刚站上去，镭射网还没开启，身后传来一声气喘吁吁的呼喊，“等……等等……”
他们同时转头：是杰西卡。手里举了个什么东西。
杰西卡跑到跟前，举灯带路的人伸手把她拦住。
“我想请这位先生帮我给7895带点东西。”杰西卡用祈求的眼神望着罗宾。
罗宾转头去看陆悦明，“方便的话就麻烦你了。”
陆悦明走下电梯。杰西卡把手里举着的东西放到陆悦明手里——一个系了根手编绳的黑色密封小瓶子。
杰西卡的手指又凉又湿，接触到让陆悦明觉得很不舒服，但他还是把小瓶子接过来攥进手心，“里面是什么？”
“一种只能在我们这里才能生长的植物。”
“植物？这么深的地下还能长植物？”
“能。”罗宾在后面替杰西卡回答，“不过是唯一的一种植物，别名就叫杰西卡。”
杰西卡点点头，“那就是我名字的来源。”
陆悦明避开她的目光，“好，要是能见到7895，我一定把这个交给他。”
罗宾并不清楚陆悦明和3117895有什么渊源，但从陆悦明的表现已经猜到了那个被他们移植过记忆的改造克隆人的结局。
易然虽然已经恢复记忆，可是他没有印象见过一个编号是3117895的“前同事”，不过陆悦明跟他说过自己能从DNA逃出来，全靠一个改造克隆人帮忙，“高大壮”就是他半开玩笑故意给取的名字。
镭射网开启，电梯上升，杰西卡费力扬起的脸和黑漆漆的大眼睛被冷冰冰的墙壁取代。陆悦明看向罗宾，“在DNA还有多少被你们移植过记忆的人？”
罗宾的视线还朝着杰西卡消失的方向，“很多。”
“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为什么不在7895刚被救的时候直接移植记忆？”
“人记忆可以篡改，感觉却不能。要确定是动了真情才能有效发挥作用。”
“可你不觉得那样很残忍吗？”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一样：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或者一个种群的生死存亡面前，个人感情可以忽略不计。要想这种事情不再发生，除非可以改变现状，打破地下纪元现有的格局。AI不再用人工智能干扰甚至取代自然发展，DNA停止‘生产’克隆人和改造克隆人。所有‘人’都能被平等地对待。”
罗宾说得满目悲怆，一脸的壮怀激烈，陆悦明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易然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平等’？那像你们这样把他们关押在下面就是平等的对待他们了？”
“没有关押。防护措施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进入。他们想出去的话，提前提出申请，负责管理的人做好统计他们就可以出去。不过每天的人数有些限制，但那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罗宾说得似乎都有道理，可说不出为什么，陆悦明和易然心里还是不舒服。电梯回到通道的另一头，三个人出来朝着原来的方向走了一会儿，谁也没再说话，直到前面出现有人把守的通道。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罗宾回头说一句，自己继续往前走。
看罗宾走到差不多听不见小声说话的距离，易然稍稍踮起脚把嘴巴凑到陆悦明耳边，“你刚才看见他们桌上的食物了吗？”
陆悦明眼睛盯着远处的罗宾和四周的动静，脖子微微压低了贴近易然，“看见了，但是没看清楚。怎么了？”
“我也没看清楚，不过可以肯定，他们吃的都是类似生肉的东西。”
“刺身？”
“哪有一桌子都是刺身的？再说还有老人和小孩儿呢。你没看见他们的牙？”
“嗯，是有点儿吓人，全是尖的。”
“我觉得他们就没吃过熟的东西。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嗯，我也这么想。等见完这个什么特雷尔将军，咱们去找托马斯商量怎么出去。我没猜错的话，经过昨晚的事，老不死应该是托马斯让高大壮带着卡尔去找来的，也许还带了人埋伏在附近。”
……
两人商量的差不多了，罗宾正好走过来，“走吧，咱们进去。”
这回是间挺大的屋子，布置有点像十九世纪欧洲贵族家里的客厅 ，东西多而精致，摆放得很费心思，色彩浓重如同油画，光线没有外面那么亮也不像下面那么暗，很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的亮度，还算舒服。
比较靠近房间后半部的三个长沙发上坐了几个人，见罗宾进来，除了最中间的另外四个人都站了起来。罗宾带着陆悦明和易然上前介绍。特雷尔是哪个不用说陆悦明和易然也知道了。至于其他人虽然罗宾没有说得那么清楚，但从称呼和语气，也不难看出：其中左边的两个跟罗宾同级，右边的两个比罗宾级别低些。
特雷尔果然是所谓“进化人”的样子，不过他的穿着就比下面那些人隆重了很多，气势也更强悍，倒是有些将军的气派。他让罗宾、陆悦明和易然都坐下，又叫人来给他们倒喝的东西。
陆悦明端着杯子假装喝了一口。
特雷尔直勾勾地看着他，“我听说了昨晚的事，已经教训过特里萨。他那样怠慢客人……”
陆悦明赶紧摆手，“您别这么说，是我的朋友先动手，他们也是担心我，将军不要……”
嘀嘀——罗宾身上突然发出两声警报，他起身想要出去。
特雷尔叫住他，“在这接吧，两声是比较紧急的事，我也想听听。”
罗宾接通消息，一个披头散发气喘吁吁的全息影像出现，“长官！不好了，联邦特警队抓了很多咱们还留在上面的人，要你派人跟他们谈判。交换条件是……”
“什么？！”特雷尔站了起来，相当恼火。
“将军。”那人立刻站直了身体，“他们说只要交出陆悦明、易然、托马斯和尤多尔夫，F组的责任概不追究。否则……”
“什么？”这回是罗宾，他倒是很平静。
“两个小时后他们会把手里所有F组的人送到DNA关押。听说DNA已经派了人过来，条件就是他们提的。”
啪——特雷尔摔了自己的杯子。
“两个小时之后是吗？行了我知道了。”罗宾切断了连接。
“现在怎么办？”跟罗宾同级别的一个指挥官问。
罗宾看着陆悦明和易然，“当然不能交人。要是让他们掌握了DNA完全再生技术，就等于让他们有了大批生产‘超人’的机会。现在的改造克隆人特警队已经很难搞了。再能死而复生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的人被抓走送死吧？”
“这样，不是说两个小时之后吗？我先去跟他们谈谈，拖延下时间。你们赶紧想办法营救人质。”
“那万一无法营救呢？”
“我会跟他们谈条件的。实在不行就先把尤多尔夫交出去换回一部分人。”
说完罗宾看向陆悦明和易然，易然想说什么，陆悦明偷偷拉他一下，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罗宾的目光最后落到特雷尔身上，“将军您觉得这么做合适吗？”
特雷尔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他缓缓坐回沙发，“你想好了就按照自己想的做吧。”
另外四个人也站了起来。罗宾朝沙发旁边的过道挪一步，“那我就先带他们……”
“不如让两位客人留下来跟我一起吃个午饭吧？”特雷尔说。
易然想到在杰西卡家里看见的“饭”，皱起了眉头。陆悦明似乎还是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
罗宾犹豫一下，“也好。那吃完饭将军派人送他们回去吧。这种时候还是小心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