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布置成了外婆的灵堂，黑色白色横亘在这个房间里，正中间摆着一张大大的外婆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老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对着镜头羞涩地笑着，那个表情就好像是每次沈书打趣她时她都会出现的表情。她看起来还是那么漂亮，永远漂亮的外婆。沈书站在外婆的冰棺前看着那张黑白照片，然后他低头看了看冰棺里合上眼睛躺着的外婆。他俯下身子细细看着冰棺里的外婆，程久久戴上了白色的孝布腰间系了一根细细的麻绳，她手上也拿着孝布和麻绳她走过来对着沈书说道：“小书，把这个戴上吧。”沈书站直身子转身接过了程久久手上的孝布和麻绳，程久久帮着他忙在他身上穿戴起来。沈书说道：“姐，你看外婆压根和活着的时候没有区别吧。”程久久站在他的身后给他系着腰间的麻绳，她闻言咬了咬嘴唇没出声。“我觉得没有区别啊，我觉得她随时都会醒过来对我喊一句小书。”沈书还是扭头看着外婆的冰棺，他继续说着：“这也许只是她无聊了想开一个玩笑，你也知道她就是一个老顽童的，肯定是想唬我哭一场。外婆，我哭了，你满意了吗？满意了的话你就快醒吧，要我哭多少次你才不开这个玩笑了呢？要是我把眼睛哭瞎，你就醒过来好不好？”程久久红着眼睛拉住沈书说道：“小书，别说了。”周围的人坐在那里抹了抹眼泪，王皓然坐在角落里看着外婆的遗照默默地哭着。沈书转头看着程久久说道：“我真哭了，你不信去问高翔，高翔可以作证的。”他又朝外婆的冰棺迈了一步说道：“外婆，你要是也不信的话，你也去问高翔吧，他不会对你撒谎的，我真哭了……”程久久站在沈书身后抬手使劲地擦着眼泪，她大声的对沈书说道：“小书你够了！”李薄手里提着几个花篮走了进来，他看到站在外婆冰棺前披麻戴孝的沈书，又看到站在沈书身后哭着的程久久，他走上前去把花篮放在了冰棺的四周，他朝着外婆的冰棺磕了个头。他想开口对着沈书说点什么，却见沈书把手放在外婆的冰棺上喃喃地说着话：“原来你给高翔说过那么多悄悄话，你都瞒着我，说好了不骗我你也骗我，说好了不抛下我你也抛下我，我才不要你的对不起……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不要！你起来好不好？好不好？外婆！外婆！你不要睡在这里了，我要你起来啊！你起来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现在一点都不快乐一点都不好……你不是最怕我不开心了吗？外婆……你……你真的都不愿意再看一眼我了吗？没了你以后谁来疼我啊……外婆，我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外婆！你醒过来！我讨厌看见你躺在这里面，一点儿也不好看！你快起来啊……快起来啊……”他说到后来使劲的拍着冰棺，说到后来越说越大声，李薄和程久久连忙拉住他，客厅里的人也连忙跑过来围住沈书，王皓然还是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哭着。李薄抱住沈书说道：“小书小书，你别这样。”沈书只是愣愣的看着外婆的冰棺，他还是无法接受，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他昨天一直没有看过外婆的尸体，他昨天释放过一轮的悲伤终于在看见外婆的尸体的时候又跑了出来。“我不要她躺在那里面！”他不停挣扎着，李薄和程久久都有些拉不稳他，身边的人又忙伸手七手八脚的拽住他。“外婆！”他满脸是泪的叫着。程久久一边哭着一边使劲拽住他说道：“把他拽出去。”他们这么多人拽着沈书，沈书不停挣扎着他看着外婆的脸离自己渐渐远了，他仓皇地叫着：“外婆外婆，他们要让我离开你了！外婆！你醒醒啊，你让他们住手！他们要让我离开你了……外婆，这时候了你就别装睡了……他们都要让小书离开你了！你怎么还不醒啊！怎么还不醒……”沈爸爸这时候跑了进来，他跑到沈书跟前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程久久叫道：“姨父！”李薄赶忙把沈书往后面推去，那些人便忙不迭地把沈书往外面拉。沈爸爸冲着沈书吼道：“你离你外婆远点！你以为你外婆愿意看到你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吗？滚出去！”不知是怎么回事，沈书居然一下跌倒在地上，身边的人又七手八脚的要去扶他，李薄赶忙拉住他，却被沈书打开了手。他慢慢爬起来，跪着，对沈爸爸说道：“我不滚。”沈爸爸抬脚便要踹他，却别闻讯赶来的沈妈妈一下拦住了。沈妈妈红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让他在这儿跪着吧。”说完她转头扫了一眼沈书，然后又走了出去。沈爸爸也看了沈书一眼然后走了。程久久和李薄伸手要去拽沈书起来，沈书却说道：“我想跪一会儿，别管我了。”说完他朝前跪着走了一段，他跪在了外婆的冰棺前面，直挺挺的跪着。身后的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往外走。程久久擦了擦眼泪问李薄：“看见高翔没有？”李薄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该死的！他去哪儿了！”程久久咬着牙道。李薄看着沈书的背影说道：“小书心里不好受，让他跪一会儿吧……这也是他最后能为外婆做的事了。”程久久也看着沈书的背影，不再说话。沈书跪在地上看着冰棺里的外婆，他脑海里划过无数个和外婆在一起的画面，从小到大他记忆里的每一个外婆的动作话语和微笑，每一段记忆都是外婆留给他的最宝贵的东西，他要一直抱着这些宝贵的东西，一直死死地抱着。他对着外婆轻轻勾了下嘴角，眼里却还流着泪，他说道：“再见了，外婆。”
第32章：我愿意
风吹过了几片落叶，吹过了几件衣衫，吹过了几个影子，吹进了沈书的房间里，吹到了高翔的脸上。高翔躺在沈书的床上睡得死死的，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然后转个身继续睡着。程久久推开了沈书的房门，她看见躺在床上的高翔自言自语道：“漕了，居然就在这儿睡着。”她走进来走到床边拍着高翔：“快起来快起来，别睡了。”高翔不耐烦地转了个身。程久久又加重了力气使劲拍着他，边拍边叫道：“快起来！你媳妇儿都要死了！”高翔一下子睁开眼，却被光刺得闭了一下眼睛，他只好眯着眼睛看着床前的人。“醒了？”程久久问道，然后她拽开盖在高翔身上的被子说道：“醒了就赶紧下去哄哄你媳妇儿。”“他怎么了？”高翔迅速翻身下床穿着鞋子。程久久叹了口气，说道：“在姨婆冰棺前跪了一个半小时了，他妈来拉他，刚刚拉起来他又一下跪下去了……”“什么？！那你不早点叫我！”高翔闻言匆匆就往外走。程久久紧跟在后面说道：“打你电话关机，谁知道你在这儿睡着觉！”她看着高翔长腿一迈就甩她好几步，她不得已的在后面跑了起来。
程小药在沈书身边站着他手搭在沈书肩膀上说道：“舅舅，你起来吧……”沈书跪着垂着脸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孝布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的尾巴，程小药看着那尾巴撇了下嘴，他扭过头看着李薄摇了摇头。高翔一进客厅就看见那个在外婆冰棺前跪着的身影，他皱着眉跨着大步走到沈书身边。程小药看见高翔来了不也由得松了口气：“干舅，你劝劝舅舅吧。”沈书听到程小药的话抬了抬头，高翔一下在沈书身边也对着冰棺跪了下来。“你干嘛你！”沈书推了一把他。高翔冲着冰棺磕了个响头，他说道：“给外婆磕头。”“磕完了就起来。”沈书对高翔说道。高翔像是没有听见他话一样，他又俯下身子磕了一个响头，然后便一个接一个的响头磕了起来。沈书本来以为他磕个三下就会停下来的，没想到他竟一个接一个的磕了下去。不远处的李薄和程久久也被吓到了，程小药拉着程久久的手问道：“妈妈，干舅他……”程久久低头看他说道：“别管。”李薄皱眉看着高翔和沈书低声对程久久说道：“久久姐，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会不会多想啊！”“管不着那些了，而且谁能看见？这会儿这儿就只有我们。”程久久摆手说道，她想了想又对程小药说：“小药，你去门口站着要有人往这儿走你就大叫两声妈妈。”程小药点了点头，转身出去站岗去了。这边的沈书连忙拽住高翔说道：“你发什么疯？”高翔撇开他的手：“我没发疯，你不是要给外婆跪着吗？那我也应该陪着你。”说完他又低下头狠狠的磕了一个头，就好像那个脑袋不是他的一样。沈书看着他抬头时额头红得紧，他急道：“你别磕了！”高翔扭头看他，他的额头也很疼的，可他宁愿自己疼也不愿意沈书糟践自己。“那你也别跪了。”他说道。“我只是想为外婆做点事，尽我最后一点孝道都不行吗？”沈书松开拽住高翔的手说道。“那我也是想为外婆尽最后一点孝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跪多久我磕多久。”他伏低身子作势又要磕头。沈书气急败坏的使劲推他说道：“你自己滚远点！有多远滚多远。”高翔被推得歪了下身子，他扭头冲着沈书笑了一下说：“我不，我就当这会儿我们是在拜天地了。”沈书低头不再看他，他说道：“你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没有。”高翔换了一副认认真真的表情，他说：“趁外婆还在这儿，我就想做这件事情，我就当她老人家还看得到听得到，我在她面前说的所有话都不是为了好玩或者好笑，我都是认认真真在告诉你，我们俩无论如何都分不开！既然我们不能举行一个婚礼，那就当我们两个跪在她面前的这时候是在宣誓，是在她面前拜堂成亲，是我在许诺你沈书，生是我高家的人，死是我高家的鬼，尸体也只能躺在我的尸体身边，骨灰也只能和我的骨灰混在一起，无论你生老病死，我都愿意一直陪你，宝贝，你愿意也一辈子陪着我吗？”沈书怔愣着看他，李薄和程久久在旁边听得连连冲高翔点头。“我……”沈书看了眼冰棺里的外婆然后转头看着高翔说道：“我愿意。”
这是一场葬礼没有错，那中间大大的“奠”字在告诉你这是一场葬礼没有错。他们在这场葬礼里像拜堂成亲一样对着那冰棺里的老人磕了头，又像婚礼宣誓一样对彼此说了我愿意。这或许也是他们的婚礼吧。他们没有在华丽的教堂，没有精心的策划，没有可爱的花童，没有纷纷扬扬的玫瑰花瓣和笔挺整洁的西装，没有一对精致的对戒，或许这只是高翔临时起意，可他们有对方，有一个已经死去的却永远会祝福会爱他们的人，那就够了。沈书看着外婆的脸，他觉得也许外婆此刻是笑的，她的嘴角是微微勾起的，她会一直祝福他们，在天堂里看着他们，他们的誓言已经被她全部听见了。
她会说：“好好在一起。”
外面的人很繁忙，外面搭起了棚子，灵堂除了沈书他们是不大有人愿意去的，家里人太忙没空，客人们不愿意来观看一个死人。所以葬礼显得其实丝毫不庄重，更像是一群许久没见面的人跑到这里来寒暄一下而已。黄杨宁和黄云天从院子门那走了进来，看着院子里坐着寒暄的人们皱了皱眉头，黄杨宁找了一下没看见沈书他们，她便拉着黄云天往屋里走。刚踏进房门，就看见一个小孩站在那儿盯着他们看，然后大声叫道：“妈妈！妈妈！”黄杨宁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她觉得这小孩好眼熟，还待细看就看见程久久匆匆从客厅里跑出来了，她看见是黄杨宁和黄云天就顿住了脚步说道：“得，快进来吧。”然后她摸了摸程小药的头说道：“行了，不用站岗放哨了，跟着妈妈进去吧。”黄杨宁和黄云天看着这两张相似率极高的脸，黄杨宁还好没有特别惊讶，沈书去接程小药时给她说过，只是今天看见了有点惊奇孩子竟和程久久长得这么像有些惊奇罢了。可黄云天不一样了，他可不知道程久久的事情，他张大着嘴问黄杨宁：“这是怎么回事？”“久久姐的儿子，就是这样。”黄杨宁一边朝里走一边说道。程久久听到了便转过身对黄云天笑道：“对啊，我儿子，亲生的。”黄云天站在那儿缓不过劲儿来了。这真是极大的一个爆炸性消息。等他缓过劲儿来时便忙抬脚往里走，绕过玄关他一眼就看见站在正中间的两个人，沈书被高翔扶着，虽说是扶着可更像是被高翔揽在怀里，他们低着头说着不知道什么话。黄云天的脚步又顿住了，他一早从黄杨宁嘴里知道沈书的外婆去世了的消息后他便一心挂在沈书身上，想着要赶紧来看看他，想着沈书应该如何如何的难过，他可以给他肩膀让他靠的，可是……他忘了，沈书身边早有一个他疯狂爱着的依靠存在了。现在这一幕提醒了他，他那一心一意是多么的可笑。黄杨宁看着高翔和沈书，她清了清嗓子叫道：“小书。”沈书闻声抬头看她，冲她笑了一笑说道：“你来了。”黄杨宁点了点头，她扭头看了看冰棺，然后朝前走了几步，她看着睡在里面的外婆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睛，她低声叫道：“外婆。”眼泪便像断了线一样掉了下来，她伸手覆上冰棺，就像在摸着外婆的脸一样轻轻的抚摸着，然后她就跪了下来，眼泪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伏在地上本意是想给外婆好好磕一个头的，却不由得伏在地上哭了起来。她突然想到很多年以前第一次见到外婆时外婆拉着她的手说：“以后别这么见外，就当我也是你外婆吧。”她的外婆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很久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她在沈书外婆这里得到了很多的爱，这样一位不吝啬给予爱的可爱的老人竟也这样就走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然后她就被人拉了起来，沈书拉着她的左手，李薄拉着她的右手。“别哭了。”她听见他们说道。她用力非常用力地回握住了这两双手。李薄有些不大舒服的感觉，黄云天就站在他的身后，黄杨宁握着他的那只手的手腕上本是带着手表的地方却是空空的，他有些不自然的抽出了手，然后朝旁边退了几步。黄杨宁未料到李薄会有这样的反应，她还以为李薄来扶她是已经要把昨天发生那事翻篇了，可是她怎能想到，这只是李薄身体的自然反应。大概是几个人久了，有一些动作都不再用大脑思考便会做出来的，因为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他们都陪着你经历了无数次，多到让他们再次看见你快乐或是悲伤的时候会条件反射的做出反应，做出一个做了无数次的动作。这只是习惯，习惯而已。沈书看了看突然抽手退到旁边去的李薄，又看了看有些发呆的黄杨宁，他知道这两人肯定是吵架无疑了。可他也和黄杨宁吵架了啊，他才记起来，原来他也和黄杨宁吵架了。这时黄云天也走上来给外婆磕了头，他站起来以后沈书朝他说道：“谢谢。”黄云天转身对着他说道：“你……你别……太难过。”黄杨宁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薄，李薄正看着外婆的照片，可是他那半睁半闭的眼睛出卖了他。这是他的老动作了，黄杨宁再熟悉不过了，这说明他在偷看黄云天。黄杨宁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说道：“小薄，你能陪我去买两个花圈吗？来得太急，没来得及买。”沈书本想说不用了，可是话要出口时他突然住了嘴，他明白黄杨宁是想私下和李薄说点什么。他便松了黄杨宁的手说道：“小薄，陪宁宁去一趟吧，你知道这边哪儿有花圈店的。”“行。”李薄想了想应道。“我也去吧。”黄云天也开口说道。黄杨宁扫了他一眼说道：“你留在这儿帮小书忙吧。”没成想有人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高翔一下凑了过来说道：“不用不用，我家小书有我呢，你们去买去吧。”沈书拐了高翔一下，心道：尽他妈坏事。高翔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看了看黄云天。黄杨宁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云天和我们一起去吧，正好多买点。”李薄闻言咬了咬唇，他装作无意地朝黄云天看了一眼，却见黄云天正往他这里看，视线相撞，两人间竟流着几分尴尬的味道。过会儿，三人一起出了门，沈书便指着高翔的鼻子骂道：“你个没眼力见儿的！尽知道坏事！”“我坏什么事了？你和黄云天的事？”高翔眼都不眨地盯着沈书看：“你别忘了我们刚刚才在外婆面前拜过堂，才多大一会儿就要红杏出墙……”“说什么疯话呢你！你没看出来宁宁是要和小薄单独说话的吗？”沈书怒道。高翔挠了挠头：“谁看得出来啊，还搞得那么隐蔽……还有，谁让你和黄云天说话了，明知道他惦记你……你看他看你那眼神，简直就是要吃了你一样！那小子是不知道我的厉害是吧，居然敢惦记我的老婆！”沈书转过头懒得理他了。程久久笑了笑说道：“你简直就是醋坛子。”